第81章
阿蕴姑娘早前就说过会给他安排个厨房的活计,何况相识以来这事是他做惯的,苏见清自然不会有丝毫异议。
他跟着蕴禾往殿内走,听她说:“房间还在收拾,你先在这儿待着。”
话音一落,只见蕴禾径直往床上走。
苏见清一呆,“阿蕴姑娘,这是哪儿?”
蕴禾:“你这问题好奇怪,除了我的寝殿还能是哪儿?”
话落,她也不管苏见清在做什么,直接往床上一趟,困倦道:“我先睡会儿,你随意。”
“想去哪儿去哪儿……”
尾音落下,人已经睡着了。
苏见清:“……”
他不解,阿蕴姑娘为何总是格外困乏?难道是和她的功法有关?
及时打住猜测,苏见清在外间的榻上落座,手不由放在芥子囊上。
思绪一转,一柄剑落在掌心。
他轻轻摩挲剑柄与剑鞘,眼里蕴着失落。
元婴破碎,修为尽失,如今的他几乎算得上是个废人。
这把长虹剑,怕是再也不能出鞘了。
忆起阵前玄陵的目光,苏见清怔怔出神。
师尊自幼教导,他是拯救玄清域的命主,可那日他的眼里却含着杀意。
他的的确确对他动了杀心。
如此矛盾,这是为什么?
苏见清想得头痛,拄着脑袋靠在榻上,似是被蕴禾影响,闭眼慢慢睡去。
……
伏渊。
褚潇潇捧着脸坐在石阶上,眼睛呆呆地出着神。
伍宏志坐在一旁陪她,担忧问:“潇潇,你怎么了,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的。”
“啊?有吗?”
“当然有。”
伍宏志一一细数,“前几日练剑的时候走神,我险些伤了你。昨日去寻你,却见你跟现在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
他拧眉,忧心道:“从苏见清被妖皇带走开始你就这样,潇潇,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
褚潇潇避开他的视线,“没、没什么。我只是……”
她轻声道:“有些担忧师兄罢了。”
伍宏志怪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吗?担忧他作甚?”
褚潇潇摇头,声音很低,“……我也不知道。”
这么多年,讨厌师兄已经成了习惯,可她那日见他在阵中受刑,恍然间忆起当初她被师尊带上伏渊时的情形。
她被师尊牵在手里踏入沉霄峰大殿。
人群中,年幼时的褚潇潇第一眼看见站在殿内的小少年。
他生得特别好看,眉眼夹带风霜,有股孑立雪山的清冷之气,身上裹着伏渊弟子穿的白袍,漂亮得不似凡间人。
看见他的第一眼,褚潇潇希望他能像师尊一样喜欢她,宠爱她。
可当师尊牵着她走到那小少年面前,说:“见清,她是褚潇潇,往后就是你的师妹了。”
褚潇潇扬起甜美乖巧的笑容,“师兄。”
小少年冷淡颔首,回道:“师妹。”
褚潇潇想,或许他待人一直都是这么冷漠,可抬睫的刹那,她从他眼中看见厌烦。
原来,他是讨厌她的。
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担心师尊的疼爱有一日会收回。
原来,他们是竞争者。
自那以后,褚潇潇事事与苏见清作对,她陷害他,暗中撺掇师兄弟们排挤他,抢夺师尊身边唯一的位置。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是胜利者。
或许是自己的地位已经稳固,看着形单影只的苏见清,褚潇潇良心发现,又开始往他身边凑,企图弥补当年的过错。
褚潇潇默道,自己可真是虚伪。
师兄大放异彩时,她心里并不舒服,可当他跌落云端,她反而同情担忧他。
这是为*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苏见清,褚潇潇心情低落,“好了你别说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潇潇,潇潇!”
将伍宏志的叫喊声扔在身后,褚潇潇御剑飞回沉霄峰。
师兄身受重伤又被妖皇掠走,如今还不知是何情形。他一个人修怎么能待在妖域呢?
她得去求师尊前去妖域把师兄救回来。
褚潇潇落地收回灵剑,大步迈入殿内。
“师尊,师尊?”
“师尊,你在哪儿呢?”
以往呼唤一声就会出现的人影如今遍寻不到。
褚潇潇拧眉,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殿宇内寻找。
“师尊,师尊你在哪儿啊?”
褚潇潇穿过前殿,往后殿寻去。
一路来到书房,她推门而入,在屋内寻找一圈,“师尊,师……”
褚潇潇的视线在某处顿住。
屋内传来灵气波动,她缓步上前,轻轻伸出指尖。
空气中有灵气漩涡荡开,褚潇潇对玄陵的灵气格外熟悉,清楚地知道这是师尊设下的结界。
好端端的,师尊为何要在书房设结界?
师尊在里面吗?
思忖片刻,她尚未做出决定,眼前结界忽地散开。
一幅画卷在褚潇潇面前展开。
画上的是个生得极美的女子,两道长眉细如柳叶,形状优美的凤眼蕴着笑,琼鼻高挺,朱唇不点自红,一袭蓝色长裙如盛开的牡丹菊,她站在水边,衣袂翩翩,美如洛神。
右下角落下一行字,苏氏澜溪,扶风地留。
苏澜溪,她是谁?师尊为何留着她的画像?
褚潇潇盯着这女子的脸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须臾后,她面上表情陡然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这画上女子的脸,分明与她有四五分相似!
这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褚潇潇不由跌退两步。
怎么会,怎么会?
难道这些年,师尊对她的宠爱,不过是因为她生了这张脸?
师尊……把她当成了替身?
怎么可能呢?
师尊对她百依百顺,伏渊上下何人不知褚潇潇之名,哪怕是长老见了她也不敢怠慢。
更何况掌门师叔也对她极为疼爱。
她屋里的灵器法衣不是假的,这些年收到的疼宠也不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会是个替身!
“潇潇,你在做什么?”
慌乱自疑之际,身后忽然响起玄陵的声音。
褚潇潇应该拿起那幅画,追着师尊问她是谁,去讨个说法,可此时此刻,她却听出了那道熟悉声音里夹杂的冷意。
仿佛一瞬间,将她拉入冰天雪地。
褚潇潇多年来引以为傲的东西如镜花水月破碎。
繁杂思绪在脑中飞转,她下意识选择了对她最为有利的一个。
抬头时,结界已再度阖上,那张画卷在褚潇潇眼前消失。
她转过身,小跑到玄陵身边,指着方才的结界满声疑惑,“师尊,我怎么感觉这儿有个结界?”
玄陵偏头看她一眼,“有吗?”
褚潇潇后背冒出冷汗,面上镇定道:“当然有啊,就刚刚有灵气波动一闪而过,我正在查看呢,师尊你就来了。”
玄陵平静道:“你感觉错了,本尊的书房怎会有结界?”
褚潇潇迟疑,“当真?”
“自然。你怎会跑这儿来了?”
提起此事,褚潇潇面色忐忑,“师尊,我、我是来找你的。”
玄陵:“如此心虚,做了什么亏心事?”
褚潇潇抿唇,“师兄他……师尊,你不能去妖域救救他吗?”
玄陵眉头一压。
褚潇潇恳求,“真的不能吗?”
玄陵移开视线,“终有一日,他会回来的。”
“真的?”
“自然。好了,快去修炼吧。”
褚潇潇笑着点头,“那师尊,我先走了。”
她如往常一般体态优美地走出玄陵视线。
离开沉霄峰,褚潇潇暗暗松了口气。
想起那女子一身蓝衣,她闭上眼,紧紧攥住衣袖。
白皙指尖在水蓝色衣袖衬托下,越发显得莹白如玉。
褚潇潇走后,玄陵步入书房,挥开结界,安静凝视画中含笑的女子。
他伸手,轻轻抚摸女子脸庞,低声道:“溪儿,哥哥许久都没去看你了。”
……
东隅城。
苏见清沉睡间,忽然感觉鼻尖发痒。
他皱着鼻子醒来。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俏脸,蕴禾指尖捏着一绺墨发,轻轻在他脸上扫过。
两人靠得极近,他能清晰地在蕴禾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苏见清呼吸一滞。
见他醒了,蕴禾丢开头发直起身子,“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房间应该已经收拾妥当了,你去隔壁歇着吧。”
苏见清摇头,“我不累。”
蕴禾把人上下打量一圈。
苏见清的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这会儿也不需要担心他的安危,她点点头,“行,你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苏见清抿唇,嘴角扬起小小弧度。
“阿蕴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蕴禾随意道:“你说。”
“你为什么要化身云团留在我身边?”
蕴禾拧起眉。
啧,这个问题倒真把她难住了。
说到此事,那就不得不提同生咒,说到同生咒,那就离不开她的多次重生。
可这件事,蕴禾暂时还不想让苏见清知道。
再说了,他们的同生咒还没解呢。
想到这儿,蕴禾自然而然记起从荒山拿回来的那枚玉简。
说来奇怪,那玉简无论如何她都打不开。
视线落在苏见清身上,她狐疑,难不成需要同生咒中的主契者才能打开?
这个猜想一落下,彻底在蕴禾脑海里生了根。
“阿蕴姑娘?”
苏见清伸手在蕴禾面前晃两下。
蕴禾回神,“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瞧瞧能不能……”
“陛下。”
清淼的声音骤然从殿外传进来。
蕴禾不得不暂且按下此事,应道:“何事?”
“有客来访。”
顿了顿,清淼道:“来人说,她叫曲江篱。”
第82章
清淼环着双臂立在殿外,身姿纤细又挺拔,视线奇特追随在厨房内忙活的苏见清。
原来陛下并非戏言,这位苏仙君还真能当厨子?
苏见清拎着食盒走出来,清淼将手伸上去。
“不必劳烦清淼大人。”
苏见清面上带着淡笑,“这点东西我还拎得动。”
清淼表情认真,“并非重量的问题,苏仙君身份贵重,这种事自然是该妖侍来做。”
“来人。”
她抬手招来一名妖侍,命她拎起食盒。
苏见清一脸迷茫,下意识抬步跟在清淼身后。
什么身份贵重?
他不是只是阿蕴姑娘的厨子吗?
茫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大殿。
清淼上前叩两下门,殿门自动打开。
苏见清看见一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弯腰对上首的蕴禾行大礼,嘴唇张阖,却听不见声。
步入殿内,蕴禾懒散威严的嗓音落下,“清淼,送曲族长下去歇着。”
清淼恭声应道:“曲族长,这边请。”
曲江篱欢快的嗓音传来,“爷爷,你先去吧,我跟阿弃还要和阿蕴姐姐叙旧呢。”
曲族长低声斥道:“江篱,不可对陛下无礼。”
“无碍。”
蕴禾摆手,“我与江篱是旧识,私下里不必遵循那些规矩。”
曲江篱回头,一脸得意地看向自己的爷爷。
曲族长无奈,恭敬道:“多谢陛下宽宥。”
他随清淼退下后,曲江篱欢呼一声,“阿蕴姐姐,苏公子,我们又见面啦!”
蕴禾淡淡嗯一声,目光落在妖侍放在桌面的糕点上,迫不及待伸手拿起一块。
放进嘴里,她眉头微动。
没想到苏见清用妖域的食材做出的糕点,味道丝毫不输玄清域的。
她向苏见清投去一眼,招呼他道:“过来坐。”
苏见清缓步过去,在蕴禾身旁落座。
曲江篱拉着巫弃也坐过来,好奇道:“是苏公子亲手做的吗?”
蕴禾点头,“尝尝?”
曲江篱捻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下,眼睛立即亮起,“好吃,和以前一样好吃!”
苏见清笑了笑,与对面的巫弃打招呼,“巫道友。”
巫弃视线落在他身上,忽地一怔,“你……”
苏见清摇头,神色平和,“无碍。”
巫弃拧了拧眉,却也没说什么。
晚间蕴禾设宴招待水麒麟一族,苏见清被清淼引至下首,瞧见自己的位置时愣了下,“清淼大人,我坐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清淼:“有吗?你坐这儿刚好。”
话音刚落,曲族长带着族人进殿,清淼急忙去招待。
苏见清看看自己的位置,又看看离他最近的蕴禾,默了须臾,终究还是坐下了。
他在想,清淼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思索着这个问题,一晚上苏见清都魂不守舍的。
宴席散后,他跟在蕴禾身后回去,忽然听见她道:
“你看。”
苏见清抬头,瞧见一轮圆月,亮如银盘,外围绕一圈紫光,月光照在掌心,透出朦胧光影。
蕴禾仰头,欣赏须臾后,振振有词道:“我觉得妖域的月亮比玄清域的好看。”
苏见清偏头看她。
姑娘露出白皙侧脸,眸中映着神秘妖异的月亮,“我们妖修没你们人修那么多规矩,在这儿,你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忽而转过头来,认真对苏见清道:“你可以做你自己。”
“砰砰——”
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恍然间,苏见清听见观沧海上的风声,呼啸着从他心口穿过。他探手,将之稳稳握在掌中。
“阿蕴姑娘……”
“陛下。”
一名妖侍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对蕴禾行了礼,恭敬道:“这是明早的菜谱,请您过目。”
蕴禾看了眼,启唇道:“苏……”
顿了顿,想到苏见清伤势刚愈,又把话咽了回去。
给她一个人做吃的就好了,管别人作甚。
“就这样,明日一早记得送到曲族长殿内,莫要耽搁。”
妖侍应:“是。”
她走后,蕴禾招呼苏见清,“不早了,先回去休息。明日还有要事呢。”
苏见清把话咽回去,“好。”
……
皇宫内不知种了什么花,正值花期,扑簌簌地往下掉,远远看去宛如白雪飘落。
苏见清拎着食盒从长廊走过,对迎面走来的清淼微笑颔首,“清淼大人。”
清淼面色微缓,“苏仙君。”
她多问了一句,“这是去给陛下送吃食?”
苏见清点头,将食盒递过去,“我多做了一份,清淼大人拿去和青鸾卫们分了吧。”
清淼也不与他客气,“多谢苏仙君。”
苏见清含笑与她擦身而过。
目送他走去,清淼从食盒内取出一块糕点。
通体白色,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但凑近的刹那有股熟悉的香味袭来。
清淼看向廊外飘落的花,暗暗称奇,这东西也能用来做糕点?
她咬了一口,香甜味在舌尖迸射,清淼翠色的眼睛微微发亮。
暗叹一句,苏见清作为玄陵座下大弟子,手艺怎么能这么好?
往回看一眼,清淼默默地想,手艺上佳,性格安静不闹事,实是陛下的贤内助,妖后的不二人选。
陛下的眼光还真不错。
又咬下一口糕点,清淼满意离去。
踩着落地花瓣,苏见清迈入殿内。
蕴禾瘫在床榻上昏昏欲睡,见他进来,噌一下起身,喜道:“你来了,这回做了什么?”
苏见清扬起手里食盒,“用宫中那株花做的糕点。”
蕴禾怪道:“这也能做糕点?”
她迫不及待尝了口,满意点头,“不错。”
苏见清在蕴禾对面落座,给她倒杯水,看见她眉间疲惫时抿抿唇,“事情都弄完了吗?”
“差不多了。”
蕴禾吃着糕点,含糊道:“今日水麒麟一族就能住进去。”
这些时日,她一直忙着水麒麟迁居东隅城一事。水麒麟能力特殊,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蕴禾在东隅城外,靠近她皇宫附近的依山傍水之处开辟了一处秘境。
没有水麒麟血脉的外族人无法进出,哪怕是族人带进去的客人,也得经过族长同意才能入内。
蕴禾也不例外。
她咽下糕点,突发奇想道:“这花既然能做糕点,能否做其他的?”
苏见清思索片刻,“应该能,我回头试试能不能用它裹上面糊放进油锅里炸,用来做鱼应该也行。”
蕴禾被他说得不断分泌涎液,连忙咬下一口糕点。
“陛下。”
妖侍出现在门外,“曲少主和巫公子来了。”
“宣。”
须臾,曲江篱和巫弃出现在门前。
二人像模像样地对蕴禾行礼,“见过陛下。”
不等蕴禾开口,曲江篱飞快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蕴禾身边,“好香啊,这又是苏公子新想出来的糕点吗?”
“是啊。”
蕴禾把糕点往她的方向推,大方道:“给你尝一块。”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曲江篱双眼弯弯。
吃了一口,她眼睛亮起,对苏见清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苏公子啊,真好吃。”
巫弃也得了一块,吃了半块,他不由去看苏见清,思忖着向他拜师的可行性。
吃完糕点,曲江篱意犹未尽地喝了盏茶,笑眯眯道:“阿蕴姐姐,我们搬完新家啦,我和阿弃想去东隅城内游玩,你和苏公子要一起吗?”
“行啊。”
曲江篱当即挽住蕴禾的手臂,“好耶,那我们现在就去!”
和清淼打了声招呼,蕴禾四人飞往东隅城。
东隅城是普通妖修的居住之地,功能作用与人族城池大体相似,但细节却截然不同。
妖修喜好自然,城内有鸟妖居住在巨树之上,有水妖在护城河下定居,有的露出毛茸茸的尾巴,也有的背后张开翅膀。
街道奇形怪状的,开着各式各样苏见清并未见过的铺子,他一时新奇,不断往四处张望。
曲江篱问:“阿蕴姐姐,城里哪儿最好玩啊?”
蕴禾怎么知道?
她从未来过东隅城内闲逛。
清了清嗓子,蕴禾道:“这种事要你自己去体会,别人说了还有什么新奇感?”
“也是。”
曲江篱点头,指着某处兴奋对巫弃道:“阿弃,我们去那儿!”
两人飞速钻进人群,蕴禾问苏见清,“你要去看看吗?”
苏见清微微摇头,目光移向前方巨树,“我想去看看。”
蕴禾便拉着他上前。
巨树下聚着一群鸟妖,叽叽喳喳在聊天。
从山林妖王宠爱的第十八房小妾其实是个男妖,到石伏妖王是个自恋狂,每晚必须揽镜自照一百下才能入睡,天南海北地说得津津有味。
忽然,有个鸟妖道:“你们听说了吗?陛下最近从玄清域带回一个人修,与他同吃同住,颇为宠爱,听说有意册封他为妖后。”
“人修当妖后?不可能吧,咱们妖域至今还未开过这个先例。”
“怎么不可能?听说清淼大人对他赞誉有加,直言其贤惠呢。”
“这……那人修生得如何,修为如何,配得上咱们陛下吗?”
“生得一副冠绝之姿,就是这修为吧……”
“修为怎么了?”
“听说他修为被废,如今已成了个废人。”
“废人?!废人如何能配得上咱们英勇的妖皇陛下?”
“是啊,陛下怎么能封一个废人为后?”
听着句句刺耳的话音,苏见清垂下眼睫,手掌蜷缩。
是啊,一个废人,怎么配得上她?
蕴禾把这些话听得真真切切,一时恼怒,险些现身将这些妖斥责一顿。
本皇看上了什么人要你们多嘴!
瞧着苏见清暗淡的眸光,她顾不上其他,一把将人抓住,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苏见清略略回神,勉强勾唇,“阿蕴姑娘不必听他们胡说,我知道你对我并无意,只是……”
蕴禾烦躁打断他的话,“如果我说,我对你有意呢?”
这些日子她忙着水麒麟一族之事,没怎么关注苏见清,五蕴牡丹自然对她不起作用,没想到这呆子竟然对失去修为一事反应这么大。
也是,毕竟他自小就是同一辈里的佼佼者,接受不了落差也是难免的。
苏见清呆住,“什、什么?”
蕴禾懒得跟他废话,勾住苏见清的脖子,倾身附上去寻他的唇。
两唇相贴的刹那,两个人纷纷一颤,苏见清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那一瞬间,周边所有声响离他而去,全身唯独剩下唇上的触感。
阿、阿蕴姑娘……在……亲他?
“嘶……”
唇上忽然被咬了一口,苏见清抬起水润双眼,眸底倒映着蕴禾紧拧的双眉。
听觉重返,他听见无数道起哄声。
视线一转,之间周围不知何时围上一群妖修,个个一脸看好戏地盯着他们二人,起哄道:
“再来一个!”
“亲一个,再亲一个!”
就连曲江篱和巫弃也站在人群中,神情兴奋不已。
“轰”的一下,苏见清的脸瞬间红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蕴禾,“阿、阿蕴……”
蕴禾低低说了声什么,攥住他的手腕,下一瞬,二人已回到寝殿。
身体重重陷入床榻,苏见清尚未反应过来,蕴禾已压下来撕扯他的衣物。
苏见清慌了,满脸羞红拒绝,“阿、阿蕴姑娘,不行……”
蕴禾坐起身,压着眉冷道:“你不愿意?”
她表情不太好,恶声恶气道:“苏见清,本皇老实告诉你,从你被我带到妖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闯伏渊只是为了抢个厨子?这天底下的厨子多了去了,我难不成就非你不可了?”
苏见清霍然抬头,看清不可一世的妖皇陛下眼底不曾出口的情意。
巨大的欣喜将他包围,他眼眶发酸,竟有股想哭的冲动。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清风已自动入怀。
可想到自己的修为,苏见清低下头去,低声道:“我已经是个废人,我配不上你。”
“不就是元婴碎了?本皇给你补上。”
苏见清怔怔抬头,“补、补上?”
妖皇陛下轻抬下颌,嚣张又随意道:“东海之滨有株神草,能修补元婴,本皇原想等查出叛徒后再带你去,但看在你如此焦急的份上,我们现在就出发。”
苏见清:“……焦、焦急什么?”
蕴禾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成为本皇的妖后啊。”
第83章
事不宜迟,蕴禾当即把清淼召来,将妖域大大小小之事托付给她。
“本皇只是去取株草,应当用不了多长时日,奸细的事你多上心些,有了消息立马向本皇传讯。”
清淼应,“属下知道。”
蕴禾对她一向放心,点点头又道:“曲江篱那儿你记得替本皇说一声。”
清淼略有意外,看来陛下是真把那小麒麟当朋友了。
应声,“好,属下记住了。”
叮嘱完,蕴禾带着苏见清走出大殿。她唤出青羽,把人拉上去,两指一掐,疾速飞出东隅城。
相识以来,苏见清见过数次蕴禾乘坐青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坐上去。
说实话,比他的玉青蚕丝被舒服多了。
风吹起两侧碎发,白云快速从身旁掠过,苏见清看着身旁蕴禾的侧脸,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阿蕴姑娘,你为什么要去伏渊?”
“因为你啊。”
蕴禾随口回。
因为……他?
苏见清的心被这句话弄得七上八下的
阿蕴姑娘是因为他才去的伏渊?
“为、为什么?”
蕴禾刚要从储物手链里取出玉简,蓦地记起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算了,还是等他重聚元婴再说吧。
蕴禾:“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苏见清没追问,温顺道:“好。”
蕴禾忽然偏头看他一眼,冷不丁在苏见清唇上亲了一口,弯弯杏眸里皆是笑意,“你怎么这么乖啊。”
苏见清脸色瞬间爆红,捂着脸震惊又羞涩地盯着蕴禾,“阿、阿蕴姑娘……”
蕴禾态度随意,撩起被风吹起的长发,“怎么?”
她语重心长道:“这种事往后会很常见,你要学会习惯啊小剑修。”
苏见清眼神震动,怔怔地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好了不逗你了,天快黑了,你先睡吧。”
苏见清抬头。
金乌坠山,红光迎面照来,他们置身于一片红色云海中,除了风声,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见清抿唇,“我睡了,那你怎么办?”
蕴禾:“我还得飞,你先睡吧。”
早日到达东海之滨拿到神草,苏见清的修为也能早些恢复。
苏见清其实想说,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连个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话还未出口,便听蕴禾又道:“你乖些。”
他咬咬唇,不知为何蕴禾要用这个字形容他,又不知他何处不乖,一时羞涩难当,躺在青羽上侧过身子,背对着蕴禾。
在东隅城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苏见清实则现在还未反应过来。
他探手摸唇,仿佛还能感受到蕴禾落在上面的温度。
心里不受控制地涌现一片暖流,缓缓浇灌枯涸的心河,一片片绿茵冒了出来,令苏见清止不住地欢喜。
阿蕴姑娘真的心悦他。
她说,她要迎他做她的妖后。
苏见清唇瓣轻抿,点点笑意从嘴角泄出。
他闭上眼。
……
东海极为特殊,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眇眇忽忽可见有数岛屿,这些岛屿时常能找出天材地宝,奇珍异兽,但却因常年弥漫的瘴气与数不清的恶妖令人妖魔三族望而却步。
此地非化神期不可探,哪怕是化神,也极少能全身而退,向来被三族视为禁地。
蕴禾和苏见清一路往东海而来,见她一路不眠不休地御器飞行,苏见清忍不住道:“前面好似有个镇子,咱们去东海前不如先去休整一番。”
蕴禾淡淡瞄他一眼,“你这是心疼我呢,还是信不过我?”
苏见清说不出“心疼”二字,面上发烫着嗫喏,“阿蕴姑娘修为盖世,怎会因东海退却?”
那就是心疼了。
蕴禾面上放晴,嗓音含笑,“你早说心疼我不就行了?我又不会笑话你。”
苏见清垂首,掩下眸里赧然。
现在已经开始笑话了。
二人在镇外落地,蕴禾带着苏见清往镇上走去,勉勉强强寻了间看上去最好的客栈。
看了身后一言不发的人一眼,蕴禾没逗他,“来两间上房,再备桌好菜。”
店小二喜气洋洋道:“好嘞,两位客官稍等,请先入座。”
转身之际,他低头小声乐,“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接连来了三位阔绰的客官,这个月的月钱怕是要涨。”
他高高兴兴地甩着帕子去后厨。
蕴禾看他一眼,带着苏见清落座。视线在大堂内巡睃一圈,最后落在隔壁桌的男子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头戴兜帽,从蕴禾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背影极为单薄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在那人身上一扫,蕴禾拧了拧眉,旋即收回视线,不再过多关注。
苏见清给蕴禾倒了杯水,问:“阿蕴姑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那株能修复元婴的神草究竟是什么?”
蕴禾饮了一口,“那草名唤九宫净蕊,无花叶,唯有九片花蕊,盛开时如虹彩,食之能令人修在体内再度生出一个元婴。”
苏见清听完拧眉。
那九宫净蕊有如此功效,可他却从未听说过,想来想要得到它,定极为危险。
可阿蕴姑娘千里迢迢带着他来采药,且她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实在说不出担忧的话惹她不快。
正想着要怎么开口,隔壁陡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位小妖修,东海一带最近不太平,若是不想惹祸上身,我劝你改日再来。”
男音嘲哳难听,仿佛喉咙里含了无数颗砂砾。又似声带曾被人割开,如今只是勉强续上才能发声。
蕴禾偏头,冷声问:“你怎么知道东海最近不太平?”
男人声音含笑,“我自然知道。”
笑声如石子刮过铁器,更难听了。
蕴禾眉头一竖,属于妖皇的威严顷刻间迸射出来,“不太平又如何?我还没把一个小小的东海放进眼里。”
黑袍男人转过身来,叹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股年轻的冲劲,当真令人怀念。”
那是张极为普通的脸,五官平平无奇,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出色。
是双形状趋近于完美的桃花眼,瞳仁漆黑中带点浅淡棕色,似琉璃般光华流转,令人想起夜色中漂浮在水面的莲花灯,灯光熠熠,见之不忘。
蕴禾嗤道:“这幻形术可真假,你怎么不直接把眼睛也换了?”
黑袍男子微怔,伸手抚摸脸颊,失笑道:“你误会了,这并非幻形术,我一直生得这般模样。”
蕴禾翻白眼,“你骗谁呢。”
那双眼睛就这么露在外头,当她眼瞎不成?
黑袍男子眼中笑意更甚,“你这小妖修,怎么夸赞的话也说得如此隐晦。这表扬定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才行,否则别人怎么能看出来?”
蕴禾气极,“你说谁小妖修呢?本……姑奶奶我闯荡妖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黑袍男子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忘了你们妖族寿数绵长,你生得如此年轻,我还当你与旁边的小伙子一个年龄。”
蕴禾刚要反驳,骤然记起一件事。
以妖族的年龄来算,她的确还小,不过将将成年,发情期都还没来过。
可用人族的年岁来算的话,她却比苏见清多活了几十年。
想到这儿,蕴禾脸一黑。
黑袍男子又道:“我难得发一次善心,小妖修,我奉劝你一句,最近别去东海。”
蕴禾这妖吃软不吃硬,他越是如此说,她越是要去。
何况苏见清需要的神草近在咫尺,岂有不去取的道理?
她冷哼一声,“多谢提醒,但我凭什么听你的?”
黑袍男子一叹,“也罢,人有人的造化,妖有妖的造化,你既执意如此,那便算了吧。”
“是我多言。”
话落,他起身,缓步往楼上走去。
苏见清注视他的背影,轻声道:“阿蕴姑娘,或许他并无恶意,只是好心提醒我们一句。”
蕴禾却没放在心上,“就算东海有异又如何?我既然来了,便不会空手而归。”
她抬眸望着苏见清的眼,“再者,我们妖修最不惧的就是危险。迎难而上又如何?”
苏见清一怔,仿佛瞧见了那日阿蕴姑娘以一敌众的英姿。
那般英勇无畏,英姿飒爽,像是要刻在他心上。
苏见清扬唇,“好,我陪你。”
蕴禾被他笑得眼神一晃,在心里默念几句清心咒,默默给自己续上一杯水。
这家客栈的饭菜着实一般,但看着苏见清秀色可餐的脸,蕴禾却也吃了不少。
饭后,两人一道上楼。
明日便要出海,又连续飞行好几日,蕴禾现在的确想好好睡一觉。
她回了房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翌日,蕴禾在苏见清的敲门声中醒来。
“阿蕴姑娘,你醒了吗?”
“醒了。”
蕴禾翻身坐起。
起身的刹那,她动作一顿,视线往周围扫去,没发现任何异常,微皱的眉头轻轻舒展。
开了门,苏见清站在门外,温声道:“我提前让店小二备好了早膳,咱们吃完就上路?”
蕴禾没异议,“行。”
早膳倒是比昨晚那顿味道要好,蕴禾喝了两碗粥,又吃两笼包子,吃饱后结完账,和苏见清走出客栈。
迈过门槛的刹那,她眸色骤厉。
第84章
“怎么了?”
落后一步的苏见清问。
他失了元婴,修为虽然不在了,但属于剑修的敏锐力仍在,下意识觉得不对。
好似自从他们踏出这道门开始,天地在瞬间发生了转变。
蕴禾将苏见清护在身后,青竹在手中现形,盯着天空冷声道:“宵小鼠辈,只会在背后耍阴招。”
将苏见清往后一推,她飞身跃上半空,高高举起青竹,一棍劈下去。
“轰隆——”
蕴禾青竹之下并无他物,可整个世界却忽然开始晃动。
苏见清身体不稳,脚下踉跄。即将摔倒之际,一道绿色妖力朝他飞来,缠绕在腰上,将他转了回去。
站稳后,那道妖力化为结界,将他整个罩住。
苏见清抬头,蕴禾稳稳立于半空,连头也未曾回一下,举起青竹再度一棍砸下。
这片天地再度晃荡,却如藕断丝连般勉勉强强续上了。
可以啊,那黑袍男人有两下子。
蕴禾眼里泄出狠意,汇聚全身妖力注入青竹中。
丝丝缕缕绿色灵光自她掌心钻出,包裹住青竹。
竹身越发翠绿,顶端竹叶灵光大亮,蕴禾一把将青竹甩出去,喝道:“再来!”
“轰——”
青竹砸上无形结界,绿光刺目绚烂,整片天地开始崩裂。
“呲——”
半空出现一道蛛网般的裂缝,那道裂缝在蕴禾的注视下越来越大,最终遍布整片天空,如碎片般唰唰落下。
天地碎裂,另一幕场景出现在蕴禾面前。
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铺子上空白烟袅袅,食客大声与摊主说话,一派热闹之景。
蕴禾和苏见清*正站在客栈门口一动不动,一名住客立在两人面前,面色不耐,“你们俩怎么回事,在这儿站了好久了,走不走啊?别挡道啊,你们不过路别人还得过啊。”
蕴禾看他一眼,无声往旁边让了一步。
苏见清反应过来,急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们方才正在想事情,一时没能注意到外界,实在抱歉。”
见他态度好,那住客缓了面色,告诫道:“想事也不能挡了别人的路,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也就是我脾气好,换了别人早就上手了。”
苏见清面色歉疚,“多谢体谅。”
住客走进客栈后,蕴禾拉着苏见清就走,“走,出海。”
苏见清略显意外,“阿蕴姑娘,我们不去找设结界之人吗?”
蕴禾面上没什么表情,“他不重要,先去给你取药。”
苏见清面色怔住。
以阿蕴姑娘的脾气,若是以前,此刻早就找人算账去了,可今日,她竟然退后一步,一心念着为他取药。
苏见清看着她的侧脸,嘴角轻轻上扬。
……
东海。
海面上立着一道人影。
他眉头一动,往后望去,略有意外,“竟然这么快就破了,看来是我小看了那小妖修。”
轻轻叹了声气,黑袍男子摇头,“这么多年了,本尊难得发次善心,竟有妖修如此不识好歹。”
“也罢,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黑袍男子垂眸望着足下平静海面,忽地往上一跃。
“哗啦——”
海柱直冲上天,海面下,无数张长满尖齿的嘴咆哮着朝他咬来。
“嘶。”
苏见清忽然捂住胸口,唇间发出一声轻哼。
“怎么了?”
蕴禾回头看他,瞧见两道紧皱的双眉,问道:“不舒服?”
“没事。”
苏见清拧眉感受片刻,方才有一瞬间,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冥冥之中好似有一股力量短暂地在召唤他。
可等他再度感受时,那股力量却烟消云散,再也寻不见踪迹。
或许是错觉。
苏见清暗忖。
蕴禾再度确认,“真的没事?”
“真的。”
苏见清笑着摇头。
蕴禾仔细端详他的神色,见他实在不像勉强的样子,这才安心。
“行,有事一定要与我说。”
苏见清点头,“好。”
蕴禾收回视线,目光在下方巡视。
妖族古籍上记载,九宫净蕊生在东海一座无名荒岛上,可这一路走来至今未见岛屿。
或许是他们飞得不够远。
蕴禾两指携一缕妖力,操纵青羽继续往前。
飞了大概两个时辰,眼前终于出现了岛屿的影子。
蕴禾往下一扫,眉头皱起。
这座不是,那座也不是。
眉头随着岛屿的出现皱得越发紧。
又飞了一个时辰,蕴禾眼前终于一亮,一把抓住苏见清手腕,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欣喜,“到了,在那儿。”
苏见清顺着蕴禾的视线看过去。
随着青羽靠近,那座岛屿的模样在他眼里逐渐清晰。
是座遍布荒石,不生草木的岛屿,有浑浊水流顺着岩壁汇入东海,水声似落石砸入河底,入耳沉闷。
蕴禾从储物手链里取出一瓶丹药递给苏见清,“先吃两颗。”
等他吃下后,她操纵着青羽停在岛上。
落地的刹那,一股燥意袭上苏见清心头,没等郁气扩散,心口处忽地一热,暖意瞬间蔓延至五脏六腑,驱散了那股烦躁之意。
蕴禾忽地抓住苏见清的手,“屏气凝神,什么也别想。”
她的手触碰到苏见清的刹那,方才被压下去的燥意似有蠢蠢欲动之兆,苏见清急忙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又有丹药在发挥药力,总算再度将那股气压下去。
这次苏见清学乖了,被蕴禾牵着手往山上走时把自己当成和尚,一刻不停地念着清心咒。
眼前的荒岛寸草不生,形状似竹笋,中间略微凸起,顶端略尖。
石壁呈灰色,其上长着斑点,在阳光照耀下闪烁亮光。
越往上,那股燥意越难压,鼓噪着他做些什么。
苏见清拔开塞子,又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
灵台清明不少,他顺着蕴禾的力道继续往上。
终于,山顶到了。
眼前落下一道光,晃了苏见清的眼。
他侧目避了避,适应过后偏头看去。
不远处的悬崖上生着一朵花,九片花蕊在空中舒展,花茎与花蕊皆成蓝色,只消一眼,仿佛立即就能洗涤心灵。
花蕊上空生着九团灵蕴,里面包含七彩光芒,方才晃眼的光便是由它发出。
这就是九宫净蕊,传闻中的神草?
蕴禾回头叮嘱,“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来。”
苏见清点头。
眼下瞧着似乎并无危险,但出于剑修的直觉,他总觉有何处不对,轻声道:“你小心些。”
“我知道。”
蕴禾往苏见清身上打了层结界,想了想,把脖颈上的青珠取下,系到他颈上。
“这珠子是我的本命灵器,关键时能护你性命,你拿去戴着。”
苏见清张唇,“阿……”
蕴禾将他打断,“本皇只是暂时借给你,事后我还要取回来的。”
苏见清弯了弯唇,“好。”
嘱咐完,蕴禾眼里的柔光在瞬间退去,转为一派冷冽,她看着那株神草,霍地飞身而上。
花蕊上的灵蕴在蕴禾眼底逐渐放大,刹那间,仿佛有无形的神识之力穿过她的身体,抵达修士脆弱的识海,在里面搅弄风雨。
七彩的光在蕴禾识海迸射,刹那间,绿色竹林瞬间被彩光覆盖,威压从里蔓延向外覆盖,试图将她整片识海挤爆。
蕴禾脑中一痛,身形僵了一瞬。
就这?你再长一万年吧!
无人得知,蕴禾的血脉神通除了神控术之外还有一术。
她的身体在她陷入睡眠时会自动修炼和修复,这得天独厚的能力令她自小就比别的小妖修强大数倍,而除非伤及根基,别的小伤只要她睡一觉就能恢复。
正是因为这个血脉神通,蕴禾才能在短短数十年间达到大乘期,斩杀仇人登上妖皇之位。
也因此,她的识海,也比同境界的修士宽阔一倍。
想把我挤爆?本皇先把你折了!
一道神念自蕴禾识海中爆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彩光驱赶出去。
绿光占据了蕴禾整双眼睛,她凭空一握,仿佛徒手抓住了什么东西,将之狠狠往外一扯。
无形中似有“啪嗒”声响起,九宫净蕊身躯狠狠一颤,头顶灵蕴瞬间暗淡。
蕴禾勾唇,飞身往上,一把抓住它的根茎,往上一拉。
九宫净蕊的根茎深入荒岛,稳稳扎着不动。
蕴禾冷冷一哼,加大力度,“给本皇出来!”
又一截根茎露出,几条细小根须忽然扒住蕴禾的手,做最后的抵抗。
蕴禾手掌一握,妖力将根须震碎,她趁机用力往上一拔。
九宫净蕊离开荒岛的刹那,一双、两双、三双……眼睛亮起。
黄色竖瞳充斥着暴虐凶残之气,整座荒岛忽然开始震动,碎石沿着山壁滚落,噗通掉入海中。
愤怒的啸声响彻天际,一股狂暴之气席卷而来。
苏见清稳住身形,下意识朝天空望去。下一瞬,他瞳孔骤缩,急声提醒,“阿蕴姑娘小心!”
蕴禾手握九宫净蕊,站在悬崖上抬头。
一颗硕大蛇头立在上空,竖瞳紧紧盯住她手中神草,张口咆哮,露出两颗尖锐毒牙。
劲风朝蕴禾吹来,她衣衫飘动,身形却岿然不动。
又有一颗蛇头升起,阴毒地盯着蕴禾。
一颗,一颗,又一颗。
整整九颗蛇头立在空中,从四面八方将蕴禾包围,齐齐朝她咬来。
她并无惊惧,绿光闪烁,青竹已握在掌中。
九宫净蕊的伴生妖兽,九头森蚺。
让本皇来领教领教,你们和火狱下的那群废物有什么区别。
蕴禾倏地一跃,一棍朝最近的蛇头砸下!
第85章
蛇头被蕴禾这一棍打得凹下去一大块,它吃痛,愤怒咆哮,腥风顿时朝着蕴禾而来。
她险些没被这味道熏晕过去,捂唇打了声干呕,就在这时,其余蛇头纷纷朝着蕴禾咬来。
蕴禾穿梭在九个蛇头中,身影诡异多变,变幻莫测,九头森蚺遍寻不到她的身影,咆哮声越发大了,蛇头鳞片晶亮,不断交替变换,想将蕴禾困在其中。
苏见清立在远处,紧紧握住脖子上的青珠,目光担忧地寻找着蕴禾的身影。
仿佛有道绿光在眼前掠过,蕴禾快成了残影。
然那九头森蚺也不遑多让,九个蛇头编织成一张大网,力图把蕴禾绞死在里面。
绿光被蛇头堵死,苏见清已经看不见蕴禾的身影。
虽然知道她的实力,可眼前这一幕,却令苏见清控制不住地担忧起来。
阿蕴姑娘……
他绞住双手,两道长眉紧紧皱起。
下一瞬,一声尖啸后,一只蛇头陡然爆开,随着“砰砰砰”的响声落下,三只蛇头接连爆炸,血渣如骤雨从空中落下。
结界将苏见清稳稳护住,鲜血淋漓、拳头大小的血块从眼前坠落,他急忙抬头,惊喜道:“阿蕴姑娘!”
一道身影疾速飞出,平稳落在半空,蕴禾身无污秽,单手握着青竹。
竹上有猩红鲜血掉落,竹身颜色越发苍翠,绿到显出几分诡异。
九头森蚺一口气损失三个头,怒不可遏地朝蕴禾咆哮,腥风从四面八方裹来,蕴禾屏住呼吸,眼里厌恶,握住青竹倾身而上。
绿光一闪,她站在蛇头上,双手持棍往下刺去。
九头森蚺痛得尖啸,其余五个蛇头齐齐张开血盆大口朝蕴禾咬来。
她不惧不躲,蓦地伸出一手,掌心绿光闪烁,几乎瞬间在头顶结成一道法印。
五个蛇头撞上去,再不能寸进。
脚下蛇头痛得奋力挣扎,蕴禾跟扎根在它头上似的,无论它怎么动都不曾挪动一分。
趁着其余蛇头被困住,她双手握住青竹,冷着脸狠狠往下一刺。
蛇头挣扎无果,无力朝下坠落。
蕴禾站在虚空,反手将青竹往后掷去。
绿色法印在触碰到青竹顶端的刹那消散,竹尖绿叶脱落,其中三片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三个蛇头。
青光大亮,竹叶瞬间爆开,巨大的能量刹那间将蛇头炸开!
刺目光亮中,青竹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飞至另一个蛇头前,一棍洞穿它的脑袋!
眨眼之间,九头森蚺只剩下一个头。
它不可置信,暴怒又怨恨地朝天尖啸,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向外蔓延,笼罩住整座荒岛。
身下荒岛在剧烈摇晃,气势如天崩地裂,似乎下一瞬就会彻底崩塌沉入深海。
苏见清努力稳住身形,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暴虐,那股情绪在瞬间被放大,眼底漫上猩红,他不受控制地去攻击结界,试图将之打开。
绿光盈盈的结界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将他弹回去,苏见清勉强寻回神志,急忙倒出丹药吃下。
心口生出的暖意将暴虐怒意挡回去,他松了口气,担忧去看空中的蕴禾。
哪怕他在结界中都受到如此大的影响,那阿蕴姑娘呢,现在的她怎么样。
这念头刚从脑海里划过,眼前骤然一黑,苏见清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岩石扑簌簌砸落,一条巨大蟒身在空中划过。
它、它竟是盘在整座荒岛上的。
这片天空似黑云倾盖,黑沉沉的望不见蓝天,苏见清紧攥双拳。
阿蕴姑娘……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如苏见清所想,现在的蕴禾的确不太好受。
她正正对着九头森蚺,那股暴虐的情绪朝她倾轧而去。此刻的她一颗心仿佛都要炸开,全身血肉都在提醒她。
杀杀杀!
可是……杀什么?
蕴禾握紧青竹,茫然失措。
不知何时,九头森蚺的尾巴已经缠上蕴禾裙摆,它身体绕上去,试图将这个毁了它多年修为的小小妖修绞死。
就在蟒身触碰到蕴禾脚踝时,她眸色骤然一厉,青竹瞬息间扎入九头森蚺尾巴。
蛇鳞爆开,蟒身出现阵阵血雾,它吃痛收回尾巴。
蕴禾趁机握住青竹退开。
又是一声尖啸,那股暴虐之气再度袭上心头,试图侵占蕴禾的神智。
她嘴角上扬,冷冷一笑,“你是想让我在杀戮中迷失?”
“行,本皇成全你,看看是我先疯魔,还是你这头丑蛇先被本皇取了妖丹。”
蕴禾不再抵抗,放任那股暴戾肆虐的情绪侵占她的理智。
眼珠逐渐变为猩红,蕴禾身上弥漫着极为浓烈的杀意。
她盯着眼前的九头森蚺,不仅没有做出自残行为,甚至拎着青竹杀了上去!
笑话,妖域幽皇永远也不可能将刀锋对准自己。
就算她失去理智,也只会把挡在身前的敌人全部杀尽。
狂暴状态下的蕴禾战斗力几乎翻了倍,她单手握着青竹,另一只手五指不断变换,一个又一个法印在她掌中成型,齐刷刷朝九头森蚺砸去,噼里啪啦爆成烟花。
血雾散开,九头森蚺痛得蟒身剧烈扭动,仅剩的一个头往蕴禾头上咬,那力道恨不得将她的头咬断。
青竹在手中转一圈,蕴禾霍然往上掷去,三片竹叶脱落,在九头森蚺身上炸开!
尖锐刺耳的叫声响彻天空,蕴禾眸里红光更盛。
回到手中的青竹再度被她掷出去,她双手结印,狂风吹得衣袂翩飞,身后骤然升起一个圆形法印。
法印起初只有一个轮廓,可随着蕴禾手指翻动的速度加快,越来越多的纹路亮起,纤长手指定住后,那法印彻底成型。
圆形法印宛如一幅清幽雅致的潇潇竹林图,下一瞬,法印骤然大亮,无数竹叶从中飞出,似翻涌的狂风,朝九头森蚺卷去。
源源不断的竹叶贴在九头森蚺蟒身,接二连三的爆破声响起,与此同时,青竹洞穿了蛇头。
鲜血如瀑布涌下,乌云退去,露出蔚蓝的天空。
尖啸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哗啦潮涌。
苏见清心中一喜,迫不及待朝蕴禾走去,“阿蕴……”
话音陡然顿住。
猩红的眼珠转动,蕴禾的目光紧紧落在苏见清身上。
怎么回事?那九头森蚺不是已经死了吗?阿蕴姑娘为何还会受到它的影响?
苏见清心中担忧,再度往前,“阿蕴姑娘,你快醒过来。”
蕴禾眼睛盯着他不放,五指张阖将青竹召回。
脑海里刚出现对苏见清不利的念头,一股尖锐的刺痛骤然来袭。
蕴禾灵台一瞬清明,收下空中属于九头森蚺的妖丹,召出青羽,飞身上去拽住苏见清。
两人落在青羽上,她急声道:“走!”
青羽青光明亮,载着两人飞离这座荒岛。
他们走后,荒岛轰鸣一声,缓缓沉入海底。
海面逐渐平静,仿佛此处从未有过一座岛屿存在。
或许数万年后,荒岛会再次现世,这里还会出现新的九宫净蕊与九头森蚺。
……
飞出荒岛极远,蕴禾眼底的猩红总算褪去,苏见清拧眉,问出先前的疑惑,“那妖兽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你还会受到影响?”
蕴禾摇头,“若我没猜错,那暴虐之气并不属于九头森蚺,而是来自于那座岛屿。它是岛上唯一的存活者,也能算是那座岛的‘神’,九头森蚺虽死,可岛仍在,只要它不毁,那股气息便永远也不会消散。”
原来如此。
咸湿海风钻进鼻腔,蕴禾却提起唇角,语气轻快道:“此行收获颇丰,不仅取到了九宫净蕊,还白得一头大乘初期妖兽的妖丹。”
苏见清嘴角拉直,不赞同道:“不是白得的,是你辛辛苦苦杀了妖兽取来的。”
蕴禾一怔,视线凝在他身上。
倘若苏见清如往常般羞涩躲避,她或许还会自在几分,突然这么坦荡,还怪不习惯的。
对上苏见清后怕中稍显崇拜的眼神,蕴禾忽然虚荣心爆棚,取出那枚妖丹。
“你还没看过大乘境妖兽的妖丹吧,喏,拿去玩。”
白嫩掌心悬浮着一颗人头大小的灰色珠子,珠光玉润,仿佛上好的玉石。
苏见清的确没见过这等妖丹,伸手试探一碰。
一股尖锐刺痛从指腹传开,苏见清嘶了一声,几滴血珠从指尖坠落,没入大海之中。
蕴禾掌心一合,妖丹刹那被收回。
她捉住苏见清的手,眉头拧紧,“我忘了,你现在没有修为在身,承受不住这妖丹内残存的力量。”
听出蕴禾声音里的自责,苏见清笑着安慰,“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伤口都已经痊愈了,阿蕴……”
“咚、咚。”
苏见清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令他低头往海面看去。
凭空出现一个漩涡,极大的吸力缠住苏见清,妄图将他拽入其中。
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掉出青羽。
“苏见清!”
腕上多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蕴禾瞪向漩涡,忍不住骂道:“这什么东西?”
她拉住苏见清的手,“你别慌,我马上把你拉上来。”
苏见清澄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蕴禾,“好。”
她用力拉着苏见清往上拽,但那漩涡的吸力实在太大,下一刻,蕴禾手中倏地一空。
她大惊,“苏见清!”
第86章
眼见苏见清即将被那漩涡吸进去,蕴禾心中着急,想到方才交出去的青珠,她手指掐诀,喝道:“回来!”
挂在苏见清脖子上的青色珠子顿时大亮,下一息,它带着苏见清出现在蕴禾身旁。
蕴禾立马把他的手拽住,大松一口气,“没事就好,这鬼东西到底……”
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出现一个漩涡,将两人的身影吸入其中。
海面风平浪静,海鸟在空中盘旋,海水轻缓流淌,仿佛方才这里的一切从未出现。
蔚蓝天空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逐渐清晰。
那是个浑身裹着黑袍,身形高挑的男子,他一步步落在虚空中,如履平地,缓步走到这片海域。
黑袍男子站在海面上,蹲下身子,伸出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轻轻撩起一串水珠。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海水在他手指间穿梭,黑袍男子喃声,“我记得就在这附近的啊。”
阳光照射,指间清澈的海水忽然染上一抹红色,以他为中心,四周海域骤然浮现无数只妖兽的尸体,残肢断骸密密麻麻漂浮在海面上,清澈海水几乎被染成血海。
动作一顿,黑袍男子倏地抬头往后看,漂亮桃花眼里浮现森寒。
他站起身,长袖一挥,海面妖兽尸体在刹那间化为齑粉,融入海中。
猩红颜色退去,黑袍男子的身影随着鲜血一同隐去,海域重新恢复平静。
片刻后,剑光从天际划过,又一道身影缓缓步入此地。
他立在半空,视线从海面上扫过,眉头轻轻一拧。
盘旋在头顶的海鸟发出嘹亮鸣叫,海风拂过,撩起一绺银白如雪的长发。
……
“滴答。”
“滴答。”
连续不断的水声从耳畔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扰人得紧。
蕴禾闭着眼,眉头烦躁拧紧。
“滴答。”
又是一声滴水声,她霍地睁眼,不耐烦道:“什么东西,烦不烦!”
待看清眼前之景时,蕴禾却愣住了。
头顶碧空如洗,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身下是茵茵绿草,草叶尖扎在她后脖颈的肌肤上,不疼,但隐隐有些痒。
坐起身,草地向外蔓延,灵花随风摇曳,朵朵灵蕴悬浮在上空,温柔又梦幻。更远处是一片林子,里头栽种着数不清的灵花灵树,齐齐绽放。
视线一转,面前是一座精致古朴的庄园,牌匾上并未书写名字,反而绘制着一幅画像。
几个衣着华丽的人站在云上,下方汇聚着人族和妖族,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魔族,他们双手朝上,脸上的表情是相同的虔诚。
这是何处?
蕴禾有些懵了。
她和苏见清不是在东海掉进未知漩涡里了吗?这里又是哪儿?
记起苏见清,蕴禾立马寻找他的身影,瞧见十几步外平躺在草地上的人,她快步走过去,轻拍他的脸,“苏见清,苏见清?”
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蕴禾再接再厉,“苏见清,快醒醒。”
“……阿蕴姑娘?”
苏见清缓缓睁眼。
他坐起身,看清周围环境时,发出了和蕴禾一样的疑问,“我们这是在这儿?”
“不知道,从那漩涡里掉下来就到这儿了。”
蕴禾也感到新奇。
在东海,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她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要进去看看吗?”
苏见清点头,“好。”
两人从草地站起,齐齐往庄园大门走去。
走了两步,蕴禾陡然转了一圈,目光从这片天地巡视而过。
这里并无水流,那她刚才听见的水声是什么?
她拧眉,暂且把这个疑惑放回心底。
苏见清已来到庄园门外,见蕴禾走近,他伸手推门。
出乎意料的是,这门竟轻轻一推就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蕴禾道:“走吧,你跟着我。”
她拉住苏见清的衣袖,带着他往里走。
这座庄园极大,前头院内房间装着无数心法剑谱、神兵利器、灵丹灵药、珍稀灵草,后面像是用来玩乐的,蕴禾打开一扇门,看见一整间房子的蹴鞠。
他们将整座庄园逛完,却是一无所获。
这里是什么地方,属于谁,完全没有记载,仿佛只是庄园主人修建来供家族晚辈学习和玩乐的地方。
“后面好像还有一座木屋,咱们去看看。”
“好。”
蕴禾带着苏见清往后走,穿过最后一扇门,一座木屋出现在两人眼中。
那木屋共有两层,底层设有卧房与厨房,楼上唯有一间卧房。
在楼下逛了圈,两人一道往上走。
淡蓝色的纱帘后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床尾摆放了几只毛绒玩偶,妆台上放满珠钗首饰,看着是个姑娘的房间。
木柜里装满衣裳,白的蓝的放在一处,做工精致又精细,触感光滑柔顺。
蕴禾在屋内走了几圈,并未发现别的东西。
“阿蕴姑娘,你快看这个。”
听见声音,蕴禾朝苏见清走去。
他盘腿席地而坐,手里握了本书。
蕴禾在他身旁坐下,低头认真看。
这书应当是本札记,落在页面上的字迹十足稚嫩,有的线条歪歪扭扭,执笔之人年龄应该不大。
【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好无聊啊……】
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页的无聊。
蕴禾眉尾微挑,目光随着苏见清翻动书页转移,继续看下去。
【好烦呐,不想修炼,不想练习法术,更不想练剑,人活着为什么这么艰难啊。】
【怎么不来一道雷把我劈死算了。】
蕴禾单手捧脸,饶有兴致道:“这札记的主人还挺有意思的。”
苏见清拧眉,却是不赞同,“她坐拥如此资源,却无上进心,岂不是浪费了父辈的一番好意?”
蕴禾白他一眼,“你管人家的,或许是她家族源远流长,那些资源都是从最初积累下来的呢?”
“你别说话,接着往下看。”
苏见清闭上嘴,乖乖道:“哦。”
他翻开下一页。
【唉,这剑术有什么好学的?学来学去这里还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要是能有个人突然出现,来这里陪我就好了。】
【要是我能出去就好了……】
【算了,别做梦了,还是洗洗睡吧。】
又翻过一页,页面上的字迹变得娟秀不少,但话倒是一如既往得多。
【今日练习法术,忽然发现祖宗们留下的阵法有一处小小的纰漏,嘿嘿,我可以偷偷跑出去玩啦!】
【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虽然已经从书里看过了,但还是想亲眼看一眼。】
【嗯……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
苏见清两指夹住书页,再度往后翻。
【哇哇哇!!外面果然很好玩!好多新鲜的东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阵法的漏洞呢?哎呀,真是亏大了。】
【嘿嘿嘿,今日出去玩,居然有人想绑架我,说什么要带我去找爹娘。哈哈哈我爹娘早就已经去见祖先们了,他当我傻是不是?不过他夸我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可爱!好开心好开心!不过虽然很高兴,但我还是要杀了他啦,哼,当我没从书里看过拍花子吗?这种可恶的东西,哪怕是夸我可爱,也必须杀掉!我还从拍花子手里救下一个小男孩,今天是愉快又有正义感的一天~】
蕴禾看到这儿,轻轻嘶一声,“这小姑娘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心性坚定,修为应该也不错。”
苏见清点头,手指夹着书页继续往后翻。
【今天出去玩,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被人欺负的小男孩,我帮他报了仇,把欺负他的人狠狠打了一顿,他张开眼睛看着我,干裂的嘴巴一动一动的。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话,喂他吃了一颗糖豆,背着从外面买来的吃食,高高兴兴回家。】
【今天有剑术课,不能出去……】
蕴禾皱眉,“这小姑娘说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可为什么要上课?谁在教她?”
总不会是她祖宗的魂魄吧?
苏见清也感到疑惑,“会不会是她长辈留下的札记之类的东西?”
蕴禾看着不像,往后翻一页。
【菩提老祖的法术课好无聊啊,听得我想打瞌睡,反正也没人看着我,我就睡一觉好啦!话说回来,菩提老祖光溜溜的脑袋好像煮鸡蛋……嘿嘿……煮鸡……】
后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圆圈。
蕴禾把脑袋靠在苏见清胳膊上,皱着脸琢磨,“你说,这小姑娘看的,会不会是她的先祖提前画出来的影像?”
苏见清身子紧绷,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动了动胳膊让蕴禾靠得更舒服,“还有这种术法?”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在进来之前不也没想到东海下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苏见清点头,“也是。”
两人继续低头看札记。
【今天溜出去玩了,回家的路上忽然看见有道身影站在路边石头上,好像有些眼熟,我走过去一看,哎呀,是我上次救的那个小男孩。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等我。我又问他为什么等我,他说:你救了我的命,我想跟着你。】
【跟着我?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当我的跟班吗?】
【可我不缺跟班,我缺一个兄弟姐妹,最好是哥哥或者姐姐。】
【要是他能当我哥哥就好了。】
第87章
【我有哥哥啦!我有哥哥!这里再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了!哈哈哈哈哈开心开心!】
【哥哥今天给我煮了饭,好香,好好吃!】
【哥哥笨笨的,连最普通的术法都不会,看在他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给他吃了棵草,哥哥疼得在地上打滚,问我那是什么,其实我也叫不出名字,反正是对他身体很好的草,哥哥听了,咬牙忍痛,看着他那副模样,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算了,还是去后山给他摘个桃吧,又大又饱满,甜甜软软的……吸溜……感觉要流口水了嘿嘿。】
【今天哥哥和我一起练剑,终于有人和我对打了,我太高兴了,一时没收住力,把哥哥打趴下了。哎呦,他还是太弱了,得再给他吃点花花草草果子才行。】
【今天和哥哥一起上了菩提老祖的课,奇怪,他为什么不打瞌睡?我好困,好困啊……】
【哥哥今天接住了三招,不错不错。】
【哇!哥哥今天接住我十几招诶,好厉害!】
……
【哥哥比我都高了,哼,他为什么比我高,我不服!】
【哥哥的剑术突飞猛进,都和我打成平手了诶。】
【哥哥……】
【我和哥哥说,我想去外面,他二话不说就去收拾东西,只说和我一起。哥哥太好了!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我太太太太开心啦!!!】
手札从这里就结束了。
蕴禾看了看背面,轻咦一声,问苏见清,“你觉不觉得,这里好像被撕了几页?”
苏见清低头。
几片纸屑翻飞,最后一页明显有被撕过的痕迹,他点头,“是被人撕了。”
蕴禾摸摸下巴,“这么说,这札记后面还有东西?”
她环视一圈,“会不会落在这庄园的别处了?”
苏见清:“有可能。”
他拧眉不解,“只是,这札记有何不能看的,为什么会被人撕掉?”
蕴禾耸肩,“谁知道呢。”
她身子一歪,彻底倒在苏见清身上。
苏见清动了动,一点温润触碰锁*骨,微微低头,正好瞧见一抹绿光。
指尖捻上那颗青珠,他问:“阿蕴姑娘,这是你的本命灵器?”
蕴禾偏头看了眼,语气没什么波澜,“是啊。”
“我与你说过,我父母的死,是因为一个叫青龙骨的东西。”
提及此事,苏见清面色沉重,点头轻声,“嗯。”
蕴禾歪在他身上,回忆道:“我当初以为是那只妖王误会了,我爹娘怎么会有什么宝物?若是有的话,怎么会一辈子龟缩在小小山林间?”
“直到他们死后,我才知道,这竟然是真的。”
苏见清意外,“真的?”
“嗯。”
蕴禾点头,手心一摊,一根通体碧绿莹润的竹子出现在手中。
“他们交给我的,就是那所谓的青龙骨。”
“后来在妖域闯荡才得知,青龙骨,就是青龙死后残留下来的神骨。”
“青龙?”
苏见清震惊,“妖域当真有青龙?”
“当然有了。”
蕴禾白他一眼,“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听说万年前有头青龙渡劫成功,即将飞升成神,却不知因何原因,最终惨死。死后神骨多年不蚀,成为众妖争抢的存在。”
“我爹娘的祖先曾是那青龙的好友,这么多年一直将它的尸骨保存完好。那片山林曾是那青龙的地盘,因此他们世代在此隐居,没想到青龙骨的存在被泄露,导致我爹娘惨死。”
“知道真相后,我心中愤懑,当时手中正好缺样武器,索性把它们弄成了这般模样。”
蕴禾掂了掂青竹,碧绿棍身绿光一亮,“这么多年,它一直陪着我。”
从一只小小的食铁兽,长成如今的妖皇。现在的蕴禾已经说不清对它是什么感情,但她知道,她离不开它了。
“至于那颗珠子,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它莫名其妙就成了我的本命灵器,但用来逃命躲藏还不错。”
苏见清沉思。
和青龙骨放在一起的,很大可能是妖丹眼珠之类的东西。
他把青珠取下,交还到蕴禾手里,“这东西如此珍贵,又对你有重大意义,还是快拿回去吧。”
蕴禾反手又把青珠挂在他脖颈上,“你先戴着,此处出现得蹊跷,你戴着我也能安心。”
她执意如此,苏见清只好无奈一笑,“好。”
想到危险,蕴禾从储物手链里取出九宫净蕊,“你先把它吃下。”
这地方灵气充裕,安静无人,他们一时半会儿又出不去,索性让苏见清先恢复修为。
他有修为傍身,她也能放心。
苏见清微愣,怔怔看着蕴禾手心的九宫净蕊。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修为的日子,当个普通凡人也并无大碍,可此时此刻,当他看着这株神草,感受到胸腔内不断跳动的心跳时,苏见清才意识到。
他不甘。
这么多年,他早已将修炼刻在骨子里,哪怕在夜深人静之时劝说自己无数次,但内心深处终究是不甘的。
他不想遇到危险时只能躲在阿蕴姑娘身后,他想与她并肩战斗,想成为能配得上她的人。
他还想杀敌,护卫他守护了多年的玄清域。
想……回一次伏渊,亲口问问师尊,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真的是他口中的救世主吗?
苏见清心绪难平。
他深吸一口气,在蕴禾清澈的眸光里,拿过那株九宫净蕊,缓缓吃下。
花蕊在进入口腔时化为一股暖气,苏见清轻声道:“阿蕴姑娘,我可能要闭关几日。”
蕴禾摆手,随意道:“你只管去,我替你护法。”
苏见清心中生暖,笑着点头,“好。”
话音甫落,他闭眼,炼化九宫净蕊内蕴含的能量。
蕴禾托腮安静看着他,分出一缕神识放在苏见清身上,缓缓闭上眼。
苏见清这一闭关就是三日。
第四日,蕴禾早就已经醒了,去桃林里摘了十几个桃子,慢慢悠悠往竹屋走。
放在苏见清身上的神识一直在向她传递他的情况,因此在他身上气息变换的第一瞬间,蕴禾便察觉到了。
一个闪身,她回到竹屋。
苏见清还未醒,但他的气势却每一瞬间都在变化,前一瞬还是个修为尽废的普通人,后一息身上气息就已攀升至练气期。
练气一层、二层、三层……九层。
筑基初期、筑基中期……金丹巅峰、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巅峰。
苏见清骤然睁眼,眼里仿佛有无数道剑气纵横,眸底剑光大盛,竟是直接从元婴初期晋升到了元婴巅峰。
“阿蕴姑娘!”
苏见清面上含笑走向蕴禾,眼角眉梢都夹杂着喜悦,“我的修为恢复了。”
蕴禾弯着眼笑,“恭喜啦。”
苏见清摇头,面色舒缓,“我该谢谢阿蕴姑娘,若非你替我寻到神草,或许这辈子我都不能恢复修为。”
蕴禾挑眉,“本皇自己的妖后,我不帮谁帮?”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苏见清唰地红了脸,嘴唇张阖数次,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蕴禾原本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带着薄红的脸看,忽然想起一事,从储物手链里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他。
“你试试,这东西能不能打开?”
苏见清拿过,将神识注入其中,眼前骤然有金光闪现,似有几行字闪现。
他礼貌地并未多看,把玉简交还到蕴禾手里,“开了,阿蕴姑娘你看看?”
蕴禾迫不及待把神识注入玉简,片刻后,她脸上神情凝住,像是看到了难以理解之事。
“阿蕴姑娘?”
苏见清见她神情凝重,不解道:“这里面是什么?”
阿蕴姑娘为什么要他打开?
“没什么。”
蕴禾把玉简收好,避之不谈,“既然你的修为已经恢复了,那我们现在先研究研究怎么从这里出去。”
她不愿多谈,苏见清也不追问,点头应:“好。”
两人一道走出竹屋,往庄园前院走去。
刚到大门,蕴禾下意识将苏见清扯到身后,抬手给二人罩上一层结界,拧着眉头仰望天空。
苏见清最初不明所以,但渐渐地也感受到了什么,浑身肌肉绷紧,唤出多日未见的长虹,将剑柄紧紧握在掌心。
片刻后,一道剑光从天空坠落,直直落在庄园前的空地上,“轰——”的一声,绿草茵茵的草地霎时裂开一道裂缝。
肉眼可见的,草地开始挪动,那道裂缝不断缩小,最终融为一体,仿佛方才的一切并未发生。
“哎呀,没事呢。”
一道沙哑难听的嗓音在空中回荡,“看来这么多年,你依旧毫无长进。”
剑光如闪电闪现,另一道声音道:“本尊虽未伤你,但你也未伤本尊分毫,难不成,你也毫无长进?”
听到这道声音,苏见清瞳孔扩张,猛地看向天空。
空中撕开一道缝隙,两道身影从中落下。
其中一人身着黑袍,头戴兜帽,两手揣在袖中,平平无奇的五官上生了一双多情桃花眼,笑意盈盈注视对面之人。
“长没长进,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人穿一袭白衫,衣衫上绣着精致金线云纹,白发如雪,五官俊美如刀削斧凿,眼神却似千年不化的冰雪,带着浓烈的厌恶憎恨。
“那就试。”
话音落下,黑袍男子眸光一冷,两人同时出手,瞬息间战在一处。
第88章
苏见清仰头看着天空中的人影,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师尊?他怎么会在这里?”
剑气纵横,仿佛要将整片天割成数片。
玄陵冷着脸,招招都下了死手,仿佛恨不得将对面的人千刀万剐。
黑袍男子不遑多让,黑气在他周身凝结,化为八条长龙朝着玄陵咆哮而去。
两人在空中打得你死我活。
蕴禾凝视黑袍男子的身影,拧着眉头沉思,片刻后,她犹疑道:“难不成是他?”
苏见清耳尖,不由问道:“谁?”
“能和玄陵打成平手的,修真界可没几个。”
蕴禾指着自己,“本皇是一个,没被废修为的流风是一个,剩下一个嘛……在魔域。”
苏见清怔住,“他……是魔尊弼隰?”
蕴禾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苏见清低声,“从未听师尊提起,他与魔尊相识。”
蕴禾看不惯玄陵很久了,趁机上眼药,“看他们这架势想来结怨已久,你师尊从小就让你杀魔修,说不准就是因为与弼隰有仇,却又打不过他,只好培养你来替自己报仇,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享其成。”
苏见清下意识反驳,“师尊他不是这样的人。”
蕴禾一听这话就翻白眼,“摸摸自己身上的伤,再把这话对自己说一遍。”
不等苏见清答话,蕴禾又道:“哦,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是吧?”
她心里有气,存心道:“你要是这么放不下你师尊,本皇现在就把结界扯了,让你们师徒团聚去。”
“阿蕴姑娘。”
苏见清急声解释,“我并无此意。”
蕴禾冷着脸不看他。
苏见清眉眼着急,连眸色都暗淡不少,抿抿唇,试探性伸出手勾住蕴禾的,“我、我还要当妖后呢,怎么能回伏渊?”
这回蕴禾心里舒坦了,反手攥住苏见清的手,没好气道:“想当妖后?你做梦呢吧?给你个妖妃都算好的。”
苏见清眉心舒展,笑意清浅,“妖妃也好。”
蕴禾眼里酝出笑,还想说什么,这片天地忽然一阵摇晃,抬头一看,那两人战意正浓,此地自我恢复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们制造疮痍的速度。
蕴禾稳住身形,正凝神寻找离开的机会,一道身影陡然往远方急掠而去,玄陵惊怒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混蛋,你敢!”
弼隰含笑的嗓音远远传来,“带走我自己的东西罢了,有什么敢不敢的?”
玄陵往前走动两步,眉间夹杂森森冷意,他勾唇嘲讽一笑,“那本尊倒要看看,你拿不拿得走。”
两手结阵,一柄灵剑自他身后升起,直直飞向弼隰的方向。
灵剑抢在他之前,狠狠落在那座竹屋上。
弼隰怒不可遏,“玄陵,本尊要杀了你!”
玄陵冷笑,“本尊就在这儿等着,看你如何杀我。”
黑影弹射而来,冲天黑气占据半边天空,杀气腾腾朝着玄陵而来。
苏见清内心复杂不已,不由往结界外迈出一步。
下一瞬,一股强烈的吸力从脚底传来,他震惊低头,“阿蕴……”
蕴禾回头,“怎么……”
看清情形,她一惊,同样往外迈一步。
脚下灵光闪过,两人的身影一道从原地消失。
……
滴答。
耳畔再度响起那道扰人的滴水声,但这次蕴禾睁眼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见不远处石壁上有水往下滴。
视线凝聚,她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水,而是某种凝液,妖气刚飘过去,立即从那凝液里感受到浓烈的灵气。
这浓度是她生平仅见,怕是外面上百颗灵石,才抵得过这一滴。
将注意力从凝液上收回,蕴禾去寻苏见清的身影。
“苏见清,苏见清?”
蕴禾疾走过去摇晃苏见清的身体,“快醒醒。”
接连两次发生意外都是因为苏见清,蕴禾怀疑,苏见清和这地方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苏见清,快醒醒。”
年轻剑修的睫毛动了动,苏见清悠悠转醒,“阿蕴姑娘?”
“是我。”
知道他没事,蕴禾放下了心,“你快起来。”
她抬头打量周围,“我们又来到了奇怪的地方。”
苏见清站起,跟随蕴禾的视线巡睃四周。
他们所处之地像是条长廊,两侧不知由什么东西建造,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前方幽幽泛起光亮,不知通向何方。
苏见清问:“要去看看吗?”
蕴禾毫不犹豫点头,“去。”
后方无路,前面不管是什么,她都得去闯闯。
两人并肩而行,缓步往前行进。
随着深入,两侧石壁缓缓有壁画显现,那上面画的应该是鸿蒙初开时的场景,一群仙人腾云驾雾,下方人妖两族并立。
渐渐地出现了魔族的身影,他们与人妖一样,对着仙人俯首供奉。
前面的壁画呈现出的皆是平和宁静的场面,后面却急转直下,仙人飞升离去,人妖魔追着他们的身影不放,面上神情皆是悲伤。
一名仙人回头,面露不忍。
他留下一具分身,真身随着其余仙人离去。
仙人们走后,那具分身面前出现一扇门,将人妖魔与仙人之间彻底隔绝开。
仙人在门附近开辟洞府,住了下来。他从人妖魔中各收下一名弟子,教导他们如何修炼。
此后千年,这片天地演变为人妖魔三族各占据一片疆域,互不侵犯的局面。
数千年后,仙人坐化,他的人修弟子不舍离去,留在此地娶妻生子,从两人到三人,再到几十上百人,他的家族世代在此繁衍生息,不仅守护着先师旧址,也守着那扇门。
世人称之为,扶风苏氏。
扶风苏氏?
蕴禾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余光瞄了苏见清一眼。
和苏见清一个姓?
后者并未察觉她的目光,注意力始终落在壁画上。
蕴禾并未出声打扰,继续往下看。
数万年后,原本平和的修真界骤然出现变故。
一片汪洋从天而降,淹没了无数生灵。那海内有种生物,拥有妖的外形与能力,却无他们的灵智。
它们嗜杀,见人杀人,见妖杀妖,见魔杀魔。
这片被誉为东海的海域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而成为仙门守门人的扶风苏氏却在此时发现,他们再也无法聆听仙人的声音。
就连仙门,也隐有崩塌的迹象。
扶风苏氏秉承先祖遗志,以守护仙门、修真界为己任。
他们将祖地移到东海,族人们纷纷出山,击杀妖兽。
那一战里,他们几乎以灭族的代价,阻止了这场浩劫。可惜他们并未发现,魔修被妖兽血气侵蚀,回到魔域后骤然变得嗜杀。
此后数年,人妖两族的联盟分崩离析,魔修处处发动战乱,修真界战乱不休。
直到扶风苏氏再度出山,才让混乱的修真界勉强稳定下来。
可扶风内部的危机也不曾停止。
他们将仙门视为信仰,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它崩塌?
每任族长用自己的修为和寿命守护仙门,试图将之修复。仙门崩坏的速度降了,但族内新生婴孩的降生数量却少了。
扶风苏氏妄图以凡人之躯修改仙命,因果太大,他们承受不住。
到最后,族人们一一坐化,昔日的庞大家族竟成了一代单传,只留下一个女孩。
蕴禾将最后一幅画面看完,视线落在“女孩”二字上,微微拧起眉。
女孩?
是他们之前看的札记的主人?
苏见清也停了下来,轻轻叹气,“扶风苏氏,丰功至伟。可我在玄清域却从未听过他们的名讳。”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蕴禾:“别说你了,我也不知道。”
壁画的尽头是一扇门,两人平复情绪后,蕴禾问:“还要接着往里走吗?”
苏见清点头,“走。”
此处定是扶风苏氏的祖地,已经走到这儿了,他想继续看看里面有什么。
这扇门上绘制着各种走兽奇珍,蕴禾把手放在门上,用力往外一推。
纹丝不动。
她斜了苏见清一眼,陡然抓住他的手放在门上,理所当然道:“我一个人推不动,我们一起。”
苏见清并未起疑,运转灵力,“好。”
两人合力,一道往里推。
还是没动静。
蕴禾蹙眉,难道她猜错了?
视线落在苏见清身上,她来回打量,脑中灵光闪现,再度握住苏见清的手,“再来。”
“好。”
苏见清依旧不存疑心,将灵力调至掌心。
蕴禾指尖凝出一道妖力,悄悄在苏见清指尖扎过,一滴鲜血落在门上,它陡然大亮,其上走兽仿佛活了过来,悠远古朴的鸣叫在两人耳畔响起。
下一刻,嘎吱声传开,一道光亮从门内传出。
门开了。
苏见清惊喜,“阿蕴姑娘,门开了。”
蕴禾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牵了牵嘴角,“走吧,进去看看。”
出乎意料,门后并非蕴禾所想的陵墓或者牌位,而是一棵硕大的巨树。
此树树干极为粗壮,一眼望去仿佛是道墙。树荫浓密,遮天蔽日,便是上古时期的扶桑神树也不过如此了。
树上闪着灵光,数不清的叶片上面镌刻着人名。
蕴禾收回神识,暗道原来是苏家的家谱。
看了苏见清一眼,她拉着他走上去。
深吸一口气,蕴禾正欲告诉苏见清自己的猜测,却听他“咦”一声,从巨树最下面捞起一片叶子,轻声呢喃上面的名字。
“苏澜溪?”
第89章
苏澜溪?不是苏见清?
蕴禾有些意外。
她低头看去,那叶片上面的的确确亮着“苏澜溪”三个字。
苏见清尚在琢磨,“苏澜溪,看来她就是那本手札的主人。”
蕴禾没说话。
她此时对苏澜溪此人没什么兴趣,她更关注的,是苏见清的身份。
如若苏见清当真是扶风苏氏的后人,玄陵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
目光四处巡睃,蕴禾缓慢移步,仔细观察四周。
苏见清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
片刻后,蕴禾忽然“咦”一声,手指抚上石壁,“这里好像有东西。”
正欲唤出青竹,她忽然一顿,拉住苏见清的手,“你试试滴一滴血上去。”
“我?”
苏见清拧眉不解,“滴血?为何?”
蕴禾:“让你做你就照做。”
担心滴血失效,她又补充,“滴血后灌注你的所有灵力。”
苏见清虽不明白,但听话照做。
指尖凝出一道剑气,疾速在指腹划过,一滴鲜血溢出,苏见清将之抹在石壁上,旋即手掌印上,调动全身灵力。
掌下石壁骤然发亮,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石壁往两边移动,露出藏在后面的空间。
蕴禾啧一声,“原来是道门。”
苏见清愣在原地。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他的血和灵力能打开这扇门?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被他强制忽略。
蕴禾拉起苏见清的手,“走吧,进去看看。”
二人进去后,石门无声阖上。
这片空间被布置得极为温馨,仿佛少女的闺房,处处精致。
蕴禾撩起纱帘,望着眼前一幕骤然顿住。
苏见清也随之停下,“怎么了?”
下一瞬,眼前闯入一张石床。石床由千年暖玉打造,散发着温和轻柔的灵蕴。
石床上躺着一人,她生得极好,五官精雕细琢,钟灵毓秀,仿佛天道在她降生时赐下了无尽祝福。
双手置于小腹上,眼睛紧紧闭着,神态安详,气息全无,俨然已逝去多日。
苏见清怔怔地看着她,宛如怕惊动什么,小声道:“她……是苏澜溪吗?”
蕴禾点头,语气复杂,“应该是。”
苏见清心里忽然生出难过,拉着蕴禾上前,安静凝视苏澜溪的面容。
离得近了,那股难过越发旺盛,似一颗巨石落在心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鬼使神差伸手,颤抖的指尖想去触摸苏澜溪的脸庞。
一道灵光闪过,手里蓦地出现半本札记,苏见清愣住。
蕴禾疑惑,“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她拉着苏见清席地而坐,“咱们接着看。”
苏见清低头。
狂放潇洒的字迹出现。
【修真界果然比祖地好玩多了,这次出来,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哥哥好像有心事,好多次我叫他都心不在焉的。我问他怎么了,他犹豫许久,告诉我自己在修真界还有个仇人,他的父母都死在他手上,他要去报仇。】
【哥哥说那个仇人在伏渊,正好伏渊在招收弟子,他要趁机混进去,潜伏在仇人身边,伺机报仇血恨。】
【我搞不懂,有仇人杀了就是,为何要弄得这么复杂?哥哥却说,那仇人位高权重,修为已至化神,我们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
【我接受了他的说法,却不想去伏渊。修真界这么大这么好玩,我才不要被困在一个宗门里。我给了哥哥一件用来通信的灵器,把他送到伏渊,高高兴兴离开了。哥哥好像很不舍,一直在背后看着我的背影,我心里有一丢丢内疚和惭愧,但我们又不是不见面了,哪用得着这么伤感,我玩累了还是会回来看他的嘛!】
……
【明天要出发去北都沼泽了,这次回来得去伏渊看看哥哥,上次和他见面是几年前来着?三年还是五年?哎呀,记不清了。】
【今天在北都沼泽捡到一个男人,生得好俊!好漂亮!我喜欢!就是人呆呆的,我问了好几遍才告诉我他的名字。林予清,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耶!】
【今天林予清为了报答我,特地亲手下厨给我做了一桌菜,别说,他的手艺还不错,好吃!我喜欢。】
【林予清说北都沼泽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他要再去一趟,看在他这么弱小的份上,善良正义大方的本姑娘当然要帮他一把了!】
【他对我笑了,笑了!笑起来也好好看。】
【今天我又救了林予清一次,我问他要怎么报答我,他说用真心报答。哈哈哈好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么呆的人?不过……好像有点可爱?】
【林予清问我要去哪儿,他说要贴身保护我的安全,报答我的恩情。哼,修为还没我高呢,还想保护我?不过看在他真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他啦。】
【林予清人笨笨的,要是没有我在,他都不知道被骗多少次了。】
【林予清……】
【林予清……】
【林予清……】
……
【我好像喜欢上了林予清。】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算了,不管了,本姑娘看上的人就是我的,不管喜不喜欢,他都别想逃。】
……
【林予清说他喜欢我,林予清说他喜欢我,林予清说他喜欢我啊啊啊啊啊!!!!!】
【他超级喜欢我的!!!!】
……
【我想和林予清结为道侣,不过好像得先见家长?那就带他去和哥哥见一面吧。】
【哇,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哥哥都成大官了!以后他可以罩着我和林予清了!】
【嗯……我得好好想想,结契当天要穿什么,要不回祖地一趟?可以,我明天就带林予清回祖地!】
【哈哈哈他看见祖地呆呆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林予清天赋不如我,我得多给他吃点花花草草补补。】
【林予清说,以后每年都能陪我回祖地祭祖,嗨呀,该怎么告诉他,其实我还从没祭过祖?】
……
【要成亲啦!紧张,开心,激动!】
……
【……为什么?】
【哥哥是在骗我对不对?林予清接近我怎么可能是为了什么宝物?他这么爱我,怎么会骗我?可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究竟是谁在骗我?】
【我一定要找到林予清,我要向他问个明白。】
……
【找到他了……】
【我从来不知道,哥哥竟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林予清死了。】
【我……好像怀孕了。】
【我回了祖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这里。】
【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不断长大,感受着他的气息,就好像林予清还陪在我身边。】
【嗨呀,养孩子有什么难的,这么多年我不也把自己养得很好吗?】
【我想想啊,要给他吃花花草草,教他读书练剑,带他去祭拜老祖宗,让他知道我们扶风苏氏有多伟大。】
【嗯……她娘虽然没成为什么救世主,但闯荡修真界时也救了不少人好吧,没堕我们苏家的名。】
【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过男孩子的话,会不会对蹴鞠刀剑感兴趣?】
【哈哈哈我准备了好多剑,一定要让他走走他老娘的路,练剑练剑,练到厌倦!】
【孩子今天动了,林予清,我想你了。】
【再过不久孩子就要出生了,但我好像还没给他取名字。我们苏家一脉单传,孩子肯定是要和我姓苏的,叫什么好呢?】
【苏澜溪,林予清。】
【叫苏见清吧,听着就是一家人。】
苏、见、清。
“啪嗒。”
手札从膝上掉落,苏见清呆呆地看着那三个字。
曾经师尊告诉他,他是整个玄清域的希望,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见来日,见清明,所以为他取名为苏见清。
他曾以此为荣,在无数个练剑练到手臂酸痛的夜里,用这个名字激励自己。
可没想到,他的名字没有什么守护苍生的期望,只是一个母亲最深切的怀念和祝福。
仿佛河堤开了闸门,巨大的空虚和荒谬感将苏见清淹没。
他怔怔看着躺在石床上的苏澜溪,嗓音带出哽咽。
“我不是我爹娘的儿子,她……才是我的母亲?”
蕴禾握住苏见清的手,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晶莹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苏见清哽声,“阿蕴……姑娘,二十多年了,她孤孤单单在这里躺了二十多年,她……会不会怪我从不曾来看过她一眼?”
蕴禾擦去他眼角的泪,温声道:“怎么会?你看这本札记,她这么爱你,怎么会怪你?你只是被人蒙骗了,你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泪水淌过脸颊,眼前母亲的面容变得模糊,苏见清颤抖着伸手,“娘……”
就在这时,蕴禾目光陡然一厉,拉着苏见清飞快转身瞪向石门。
“谁?!”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雪白发丝在空中飞扬。
玄陵看着两人,冷漠脸庞上第一次出现那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不可置信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苏见清一惊,倏地抬头望着玄陵。
此时此地,结合苏澜溪手札中的“哥哥”“伏渊”等词汇,他手心发软,眼前眩晕,“师尊,我娘的哥哥,是你吗?”
震惊过后,玄陵面色恢复平静,冷淡道:“你知道了。”
听他承认,苏见清用力掐住掌心,声线颤抖,“为什么?师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隐瞒我的身世,不让我知道我娘的存在。”
“当然是因为,你是林予清的儿子。”
提起此人,玄陵面色厌恶,“若不是因为他,溪儿怎么会与本尊决裂,又怎么会死?”
苏见清紧紧抓住蕴禾的手,艰涩问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玄陵眸色冷冽,“当然是因为你。”
第90章
“因为我?”
苏见清低声重复。
玄陵眸色冷冽,“若不是为了生你,她怎么会死?”
苏见清神思恍惚。
娘是为了生他才离世的?
手上陡然一重,蕴禾握紧苏见清的手,厌恶的目光直直射向玄陵,“老东西,这个时候还不老实交代。苏见清母亲生前修为高深,怎么会因为产子丧命?是不是因为你从中做了什么?”
这个地方当世知道的人除了苏澜溪便只有玄陵和林予清。
林予清看样子应该是死了,那除了待在祖地的苏澜溪,知道的仅剩玄陵。
他在此处住了多年,肯定有法子进来,蕴禾合理推测,肯定是因为他从中作梗,才导致苏澜溪身死。
玄陵视线落在石床上的苏澜溪身上。
既然苏见清已经出现在此处,隐瞒也无用。
他沉声道:“我想让她拿掉这个孽种,可溪儿固执不听,硬是要将他生下。”
蕴禾冷着脸,“所以,你对她动手了?”
玄陵眸色恍惚,陷入回忆,“我没想伤溪儿,我只想拿掉她肚子里的孽种。”
可他没想到,苏澜溪为了救活自己的孩子,竟拼着最后一股气将他打出祖地,将自己的真气与寿数尽数给了苏见清。
等他再度进入祖地时,看见的却是死去多日的苏澜溪,与被结界包裹住的苏见清。
玄陵不明白,林予清不过是个天赋一般的普通修士,明明他已经将他骗走一剑杀了,为什么苏澜溪还会找到他,与他珠胎暗结?
玄陵永远忘不了那一日,苏澜溪牵着林予清的手,光明正大出现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何要杀自己的道侣。
玄陵再也忍不住,对她倾诉了藏在心中多年的情愫。在苏澜溪震惊时,他靠着对她的了解,率先发难,将苏澜溪困住。
随后再不忍心内愤懑,当着苏澜溪的面,无数道剑气几乎将林予清刺成刺猬。
他的妹妹,他爱了多年的溪儿,高傲又洒脱的苏氏遗孤,头一次跪在他面前,只为了请求他放过自己的爱人。
可凭什么?
这个该死的修士从他手里抢走了溪儿,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怎么*会成全他们?
积压许久的怨恨一齐迸发,玄陵当着苏澜溪的面,再度亲手杀了林予清。
他原以为,只要林予清一死,溪儿便会回到自己身边。可没想到,她竟给了他几乎致命的一剑,毫不犹豫弃他而去。
“你说谁是孽种?”
玄陵睁开眼,陡然听见蕴禾怒声质问:“你搞没搞错,苏澜溪与林予清两情相悦,是堂堂正正的道侣,你哪儿来的脸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孽种?”
“他们并未结契,不算道侣。”
玄陵冷漠地回。
蕴禾险些压不住气,“你脑子真有病,拆穿了一对有情人,还害了救你的恩人,若我是苏澜溪,肯定后悔当初没一剑杀了你,反而养虎为患,害得她无法与心上人相守,唯一的儿子还被你玩弄于股掌中!”
“住口!”
玄陵喝道:“溪儿临死前并未取我性命,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只不过我用错了方法,才让林予清的影子在她心里根深蒂固。若再来一次,她选择的人定会是我!”
蕴禾低低咒骂一声,“疯子。”
儿子都快死了,苏澜溪哪儿来的工夫和他纠缠?肯定是先保下苏见清的命啊。
这个玄陵该不会有什么陷入自己幻想一类的病症吧?
蕴禾深吸一口气,再度问:“你为什么要编造苏见清的身世,把他接到伏渊?”
玄陵冷声,“这个孽种虽是林予清的种,但他继承了溪儿的天赋,未来定能成为一把最好用的刀。天机曾欠我一个人情,我让他做假预言,以此给了苏见清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玄陵勾唇,嗓音含笑,“果不其然,这么多年下来,他对我言听计从,是我最听话好用的利器。”
蕴禾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混蛋!
手忽然被人攥紧,她偏过头去,正好看见一滴泪从苏见清猩红的眼眶里溢出。
“……师尊。”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尊。”
苏见清缓缓抬头,将眼泪逼回去,“因为你不配。”
长虹骤然一亮,他持剑攻上去,“你还我爹娘命来!”
玄陵冷呵一声,“不自量力。”
灵光一闪,他握住佩剑,迎面接住苏见清的剑招。
这对昔日的师徒,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蕴禾心里松一口气。
能发泄就好,把心里的气都泄出来,不然她真怕把苏见清憋坏了。
耀眼剑光盛满整个房间,蕴禾布下结界护住苏澜溪,紧张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苏见清。
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苏见清一时不敌,被一剑击中。
蕴禾接住他,唤出青竹,气势汹汹地打上去。
两人同处一个境界,蕴禾敏锐察觉到玄陵身上有伤,想来应该是之前与弼隰一战留下的。
她痛打落水狗,使出一棍又一棍,专门往玄陵伤处打。
一时之间,这位堂堂伏渊仙门的仙尊被打得狼狈不堪。
蕴禾边打边骂,“你是怎么进来的?把东西交出来,往后你不准再踏入此地一步,脏了苏见清娘亲的眼!”
玄陵不愿,咬牙忍受。
蕴禾眸光一厉,重重一棍落下,“交出来!”
这一棍打在玄陵胸膛,他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许久都没爬起。
刚一抬眼,一根竹子直直立在他眼前。
蕴禾喝道:“把东西交出来!”
玄陵咬牙不言。
“不交是吧?”
蕴禾冷笑一声,“那我就现在把你打死,免得你再来碍眼。”
说着,她立马举起青竹。
“我交。”
玄陵咬牙切齿。
已经许多年没遭受过这种屈辱,他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从芥子囊里取出一物。
蕴禾伸手拿过,低头一看,竟是一瓶血。
她咬牙,这个混蛋!
猛地抬头,眼前却已经没了玄陵的身影。
蕴禾骂道:“贪生怕死的鼠辈,还仙尊呢,下次见面,本皇一定要打爆你的头!”
她平复心里的愤怒,转身走向苏见清,把那瓶血交给他。
“喏,这是你娘的。”
苏见清低头,怔怔看着那瓶血。
用力握紧,他跪在苏澜溪床前,声音沙哑地喊:“娘。”
“对不起。”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认贼作父。”
蕴禾蹲在苏见清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你那时候不过是个婴儿,能知道什么?这事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该死的玄陵,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苏见清反握住蕴禾的手,把那瓶血放在苏澜溪头侧,低声道:“阿蕴姑娘,我想在这儿多陪陪我娘。”
蕴禾毫不犹豫点头,“好。”
苏见清偏头看她,迟疑道:“可你……不是急着回妖域吗?”
“这好歹也是我丈母娘,留下陪陪她怎么了?”
蕴禾理直气壮,“总得让我丈母娘知道我没苛待她儿子吧?”
苏见清忍不住笑。
“阿蕴姑娘,我想把我小时候的模样画下来给我娘看看。”
“当然可以。”
蕴禾一口应下,从储物手链里取出纸笔递给他,“喏,画。”
苏见清接过,在屋内桌上认真作画。
他在记忆里寻找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一笔一笔画在纸上。
蕴禾也挺好奇的,坐在旁边撑着脸看。
一张张脸成形,她目光忽然在某处定住,拿起那张画纸认真端详。
怎么感觉这张脸好像有些熟悉?
蕴禾拧眉看着画纸上的小男孩,盯了许久,她恍惚间在记忆里翻找出一幅画面。
那时她修为大成,压不住满腔恨意去找那妖王报仇。却不料高估了自己,反被那妖王擒住。
妖王明显还记得她,惊奇道:“这么短的时日,你竟修炼到了这种程度。”
话音里满是欣赏,“不错,这样的天赋,正适合当本王的奴仆。”
他用她的血画出一幅奇怪诡异的图案,蕴禾直觉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体内。
疼痛间,她意识到不妙,利用青珠逃之夭夭。
那次伤得太重,蕴禾不知道青珠把自己带去了何处,等她醒来时已经变回了原形。
她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生得清秀可爱,板着小脸,眼睛却是红的。
他伸向蕴禾伸出手,蕴禾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尖锐指尖刺破了小男孩的肌肤,有鲜血淌出来,与她的融为一体。
小男孩愣了许久,轻声道:“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蕴禾伤得太重,根本没力气从储物手链里拿出灵药,听了这话心中暗忖,你若是救了我,等我大仇得报,我一定用性命保护你。
后来那小男孩果真取出灵丹喂给蕴禾,那阵子她浑浑噩噩的,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自己和小男孩待了好几日,他靠着她低低说着什么。
等她伤势好转,那小男孩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么多年以来,蕴禾早就忘了当年的誓言,甚至把那当成是一场梦。
可她没想到,小男孩是真的,而且还是苏见清?
蕴禾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是你几岁的画像?”
苏见清看一眼,“应该是七岁。”
“你七岁时可下过伏渊?”
苏见清眸光微暗,“下过,正是我去寻父母的时候。”
可千辛万苦找到地方,却见他们抱着刚出生的两个弟弟,高高兴兴地商量着他们的名字,仿佛将他这个儿子忘到了脑后。
时至今日,苏见清依旧记得当时的心情。
像是有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浇灭他所有的激动兴奋。
然而直到今天,苏见清才知道他们并非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看来,他们疼爱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可指摘的?
他有很好很好的娘亲,不必再去羡慕别人的。
所有的心结烟消云散,苏见清勾唇主动与蕴禾提起,“当时我接受不了跑了出去,在半路见到一只受伤的食铁兽,它很凶,不让我靠近,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丹药喂到它嘴里。”
“可惜后来我去给它找吃的,等我再回去时,它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里,蕴禾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小男孩,满怀期待抱着一捧竹子,大步跑在乡间小路上。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一直想找出给她和苏见清下同生咒的妖,到时候她一定要亲手把他打入火狱,每日都得去揍他一顿,才能泄出她心里的火气。
可蕴禾从未想过,亲手下了那道咒的不是别人,竟是她自己。
妖王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妖仆,却没想到蕴禾跑了出去。
她遇见了苏见清,与他鲜血交融,又在心里发出誓言。
至此,同生咒成。
他们的命,生生世世都被绑在一起。【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