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威胁
贺侯知道,安西侯府按捺不了太久了。
最近安西侯总是各种堵他,想要与他单独细聊。
有什么好聊的?
一公三侯之中,除了承恩侯府,每个府邸手上都有两万兵将,国公府有三万兵将。这是当年高祖立国时就分封的,意为和兄弟们共享天下。据说那会儿还留了一道圣旨,三家联名可以废除一位皇帝。
只不过这封圣旨在高祖皇帝去世,新帝登基后不久就送还了回去。
这封圣旨不还,新帝如何能安心?
安东侯府的兵将就在京城百里开外的林州,这些是安东侯的旧部,贺侯每年都会去几趟,近几年朝廷户部库房存银不多,不是每个军队都能及时得到朝廷送去的粮饷,林州军从来没有被拖欠过,与安东侯上下打点不无关系。
可以说,安东侯与林州军早已融为一体,贺侯本人一呼百应,比兵符好使。
但贺侯也不能过于避着安西侯,避得太明显了,会让安西侯府怀疑他们的谋算已被人看出。
因此,偶尔贺侯也会赴约,只是经常喝醉。
醉了就不用谈那些所谓的正事了嘛!
是真的喝到烂醉如泥,想要糊弄住安西侯爷,装醉可不成。
顾氏不喜自家侯爷喝醉,在发现儿子有隐疾之前,贺侯但凡喝醉回府,她都是过去看一眼,让人准备醒酒汤,表露出身为妻子的关切和担忧就可。也就是在得知儿子有了隐疾后,顾氏才亲力亲为侍奉醉了的侯爷。
但自从儿媳有孕,顾氏又不愿意去侍奉了,肚子疼头疼,得了风寒,通通都是顾氏的借口。
有了孙子,顾氏更有了底气,再不用管贺侯是否对她不满,但最近,她对贺侯却愈发地温柔小意。
顾氏对娘家做不到掏心掏肺,却真心希望安东侯府能平稳度过此次风波……贺侯喝醉,和以往不同,这不是他自己贪杯,而是不得不喝。
贺元安也很少出门,理由都是现成的,他要回家陪伴妻儿。因此,出门除了去办差,就是在去办差和办差回来的路上。
至于旁的邀约,通通一口回绝。以求逼真,廖齐还在人前约了他两回,都被他拒绝了。
连便宜岳父的面子都不给,贺元安拒绝旁人,也在情理之中。
安西侯府私底下动作频频,但明面上一切如常。
京城的冬日一如往常般热闹,越是临近过年,越如烈火烹油一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而知道安西侯府有不臣之心的人不多,白如意隐约知道,她不过问公事,只一心带孩子,廖玉珠就更不知道了,廖红卿坐月子期间,她来过三回,都是为了给母子俩送东西。
不提廖玉珠之前为了女儿干的那些荒唐事,她对廖红卿这个侄女,还是挺上心的。当然了,这份上心有几分是出自真心,有几分带着功利,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转眼,到了安东侯府的满月宴。
贺侯从来就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孙子的看重,满月宴发了不少帖子,要摆近百桌,还要在外城摆三天流水席,但凡附近百姓愿意沾喜气的,都可上桌,不用送贺礼。
满月宴的头一日,顾氏就嘱咐过廖红卿,装作没有修养好,关在房里歇着,出门还要应付客人,又累身子又费精力,没那必要。
但廖红卿但是避免不了见客。
比如廖玉珠,比如太傅府众人,还有一些安东侯府的老亲,林州那边来了不少女眷要给她请安。
从孩子出生这一个月来,贺元安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这都是贺侯告知,他明显在栽培儿子做一个真正的安东侯。
世子院的大堂中,从早到晚都有女眷来来去去,廖红卿对林州那些女眷很看重,对太傅府就是热情……她原先在太傅府住了那么久,得报答这份香火情。
不过,太傅府从来不掺和皇子夺嫡,更不会与拜天教那些人来往……说到底,众人尊重太傅大人,是因为皇上愿意给太傅面子。
太傅是帝师,可不是拜天教主的夫子。
太傅府即便被拜天教私底下相策,也绝不会被说动。
廖红卿与太傅府众人坐在一起,多数时候都在聊怎么养孩子,一时间,大堂中气氛还不错。
又有丫鬟来禀告,说是安西侯夫人来了。
侯夫人亲自来,廖红卿算是晚辈,不好不见。
安西侯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一群儿媳妇,她进门看见太傅府众人,先打了招呼。
廖红卿招呼众人坐下,又有茶水送上。
“世子夫人这一胎养得极好,瞧瞧这气色,跟没生孩子似的。难怪世子时刻惦记着。”
最后一句,是打趣小夫妻俩感情好,可能也有几分约不出贺元安的怨气。
廖红卿没生孩子之前会装羞涩,现在则一副脸皮厚的模样:“侯夫人说笑了。”
“两侯府一直交好,算是世交,世子夫人可唤我一声伯母。”侯夫人张氏笑吟吟道。
谁要喊她伯母?
如果不是怕被安西侯府起疑心,侯府都不会让这一群人进门,恨不能一辈子都再也不见。廖红卿目光一转,看向身边的念儿:“运儿该喝奶了,你去一趟。”
念儿领命而去。
这么一打岔,廖红卿转而又和大舅母赵氏说起孩子喝了奶会吐泡泡的趣事:“这么小,也不知道怎么那么会吐。”
她看向张氏:“养儿才知父母恩,夫人养了这么多孩子,当年肯定很辛苦吧?”
什么伯母,想都别想。
要么就谈谈孩子,要么就闭嘴。
张氏养了六儿一女,要说有多辛苦,还是有孕生孩子的时候苦些,生下来了自有奶娘照顾,她高兴的时候看一看就行。
“小子皮实,比较好带。”张氏像是没有察觉到她故意转移话题,“姑娘家娇气,小七生下来总爱生病,那些年我一宿一宿跟着熬,就我现在脸上的皱纹,多数都是那时候熬出来的。”
一群人纷纷附和带孩子的辛苦。
又有顾氏派过来的管事娘子请众人入席……反正这宴席一天到晚都在摆,顾氏不许宾客打扰儿媳太久,看着时间差不多,管事娘子就会把人请走。
白如意
陪同娘家的嫂嫂们离开了。
屋中安静下来,廖红卿也准备用膳,盼春来了:“彭姨娘在外头。”
廖红卿早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彭宝儿,曾经两人是姐妹,后来彭宝儿几次凑上来讨嫌,廖红卿已恼了她。
“不见!”
盼春小声道:“她说有很重要的事,还说你不见她会后悔。”
廖红卿眼眸一转,起身出了门。
贺元安的院子占地较宽广,廖红卿来后还将前后院都休整了一番,比原先精致不少。
院子里有个亭子,因为是冬日,周围都有厚厚的帷幔。
廖红卿到时,彭宝儿已经在了。
彭宝儿身边伺候的那个丫鬟很眼生,廖红卿没见过,她带着盼春和两个小丫鬟进了亭子,彭宝儿立即起身:“夫人……事关重大,能不能让她们出去?”
廖红卿一挥手,两个小丫鬟退走,盼春却留了下来。
彭宝儿不希望盼春在,又说了一次事关重大,廖红卿起身就走:“爱说不说。”
见状,彭宝儿慌了,她入安西侯府后,不是没有给廖红卿发过帖子,奈何发出的帖子和带的话都如同石沉大海,廖红卿这边一点回应都没有。她不相信廖红卿没收到消息,不回应,那就是不爱搭理她。
当初两人在兴安府时,面上还算和睦,如果白如意没有离开彭府,两人不说格外要好,应该也能做到守望相助。
二人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和睦过。
彭宝儿恨廖红卿回来后抢走了母亲对自己的重视。
想来廖红卿也恨她替她享受了多年的富贵和母爱。
“夫人,事关安东侯府,你……”
廖红卿顿住:“说来听听。”
彭宝儿起身,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安西侯府想要请贺世子商谈要事,还有……如果你能说服贺世子与安西侯府共谋大事,日后事成,你能做超品王妃。”
廖红卿:“……”
听了这番话,她感觉自己脑子跟被雷劈了一道似的。
彭宝儿怎么敢的?
太嚣张了。
还是……安西侯府已经笃定自己能事成?
果然,彭宝儿悄声道:“皇上身边的刘公公是我们侯府的人,国公府和傅老将军,还有谭将军都已答应会相助……我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费心跟四爷相求,侯爷才愿意带上你们侯府一程。那可是超品王妃,你不想要?”
廖红卿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似的。
彭宝儿有些恼怒:“你那是什么眼神?安西侯府在京城中经营多年,底蕴有多深,你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你们侯府上船的唯一机会!实话告诉你,明日夜里……后日一早就有分晓。”
廖红卿收敛了脸上神情:“啊?真的?”她想了想,“你不怕我告密?”
“安东侯府没那么干净,贺家上下无错,贺家族人却有不少错处,还有林州……”她眼神意味深长,“远远不止朝廷允许的两万兵将,安东侯府拥兵自重,还私养兵马,你敢透露半句消息,安东侯府绝对要先倒霉。”
她靠近了几分,语带威胁:“卿娘,你也不希望你儿子才满月就诛九族吧?”
廖红卿:“……”
她捂着胸口:“我好怕哦。”
她心里真有点担忧,养私兵之事多半是真的……这也确实是诛族的重罪,不至于九族尽诛,也有三族。
而她入侯府不久,与公公不熟,还真不知道安东侯私底下养了多少私兵。
第152章 前夕彭宝儿很兴奋。
彭宝儿很兴奋。
安西侯府中各房都在忙,府中男主子时不时就关在外书房议事,那时她一无所知,唯一觉得奇怪的是,她伺候的袁四爷每次来她房里,从来都不过夜。
身为妾室,如果不能得主子宠爱,日子会很惨,她和其余的妾室一起,几乎是想尽了办法争宠。有一次她去路边把袁四爷拦到了自己房中,当时人喝醉了。
袁四爷身边的随从几次想把人扶走,彭宝儿顶住了压力强行将人留下。
很寻常的一夜,快天亮时,袁四爷醒了过来,当时看她的眼神很凶狠,还问他夜里睡着了有没有说梦话。
彭宝儿只觉莫名其妙,只邀功说自己守了他一宿。当时袁四爷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很重,恍惚间,她真以为自己会死。
她没有死。
好歹她爹是个官,若她死了,彭府定会过问,也绝不允许她死得不明不白。
那天起,她被禁足了。出不了门,也无人能来探望她。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昨日,袁四爷找到她,说了侯府谋的大事,还说让她帮忙说服廖红卿。
从出府到现在,彭宝儿想了许多,肯定是整个安西侯府上下都对贺家人束手无策,所以才轮到她出面。
众所周知,安东侯府世子对世子夫人格外看重,若是廖红卿出面吹枕边风,还真有可能事成。
怕了好啊!
彭宝儿眼睛发亮:“只要世子愿意帮忙,这些罪名通通都不存在,过往一笔勾销。养私兵也不是大事,四爷跟我说了,到时安东侯府至少也是超品王爵,本就可以养几万私兵……”
廖红卿面色一言难尽:“彭姨娘,你不觉得太儿戏了吗?我们两个妇道人家,说着这些……改天换日的大事,唱戏似的,哪儿有那么容易?”
兴奋的彭宝儿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这才发现廖红卿说的好怕,只是敷衍之语。
“你不相信?”彭宝儿兴奋道:“到时你是王妃……”
说起这事,彭宝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廖红卿刚到兴安府那会儿,她看似热情,实则没把这小地方来的丫头当一回事。
没想到廖红卿母女俩这么会钻营,从将军之女到侯府世子夫人,若是筹谋的事能成,她日后还是王妃。
真让人羡慕!
廖红卿才不可能因为那几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兴冲冲跑去说服贺元安,她眼中的彭宝儿已经疯了,当即好奇问:“等袁家事成,你……能得什么?王妃?啊不,你头上有主母,王妃之位轮不到你,侧妃?可是你没有强有力的娘家,侧妃轮得到你么?对了,彭大人有没有被你说服?”
她不相信彭继文会掺和此等事。
彭继文现在的妻子好歹算是皇亲国戚,安西侯府若找上门共商大事,怕不是转头就要被告到御前。
彭宝儿脸色发黑,她在今日登门贺喜之前,已被禁足了许久,她怀疑袁四爷这些日子关着她,是因为他怕自己那晚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她听了去。
如今告诉她实情,是希望她帮忙。
实则,彭宝儿对于说服廖红卿也没有把握,可她没有其他选择,袁四爷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她知道哪怕袁家事成,她最多是从安西侯府公子的妾室变成王爷的妾室……可袁四爷没有给过她选择,直接就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她了,她若拒绝,估计只有一个死。
她不想死。
“你就不怕安东侯府被抄家灭族?”彭宝儿理解不了廖红卿的淡定,“若你们不动,一定会死,动了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有几分道理。
但廖红卿不觉得天天在外忙活的贺侯会让全府犯险。能养私兵的勋贵确实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养多了,但贺侯应该不会蠢到落人把柄。
“彭姨娘发癔症了。”廖红卿张口就来,“来人,送她回彭府去。”
彭宝儿一脸惊愕。
廖红卿乐了:“你以为我会怕?送走!”
彭宝儿脸色骤变:“不不不,我不去!”
安西侯府的世子夫人在门口等着她,防的就是她见外人,然后把此事到处乱说。
彭宝儿一开始就得了吩咐,尽力说服廖红卿,然后将安西侯府知道林州军不止两万透露给她,如此一来,安东侯府即便不帮忙,也绝不敢透露半句。
没法子,贺侯父子滑不溜手,只能从女眷身上入手。
“放心。”廖红卿小声道:“我这院子有后门,让他们送你从后门走。”
彭宝儿:“……”
她轻易说出了此等大事,是因为此处没有外人,若是见了其他的人,四爷就会怀疑她走漏了消息。
“我不走。”
这一走,袁府事成,多半没她的好处。若是事不成,她也逃脱不了责罚。
廖红卿呵呵:“由不得你!”
彭宝儿和她身边那个满脸严肃的丫鬟被堵嘴带走,从头到尾只有一点点挣扎的动静。
廖红卿没有急着回房,就在院子里的亭子中用膳,一刻钟后,说是安西侯府的世子夫人在外求见。
“不见,就说我歇了。这院子里也没有其他的客人。”
世子夫人想要强闯进来带走彭宝儿,可今日外面宾客众多,她压根不敢闹,而且贺元安的院子戒严,压根不是一个女流之辈带着几个丫鬟就能闯进去的。
她飞快去了前院,找到了安西侯夫人,说了彭宝儿消失的事。
张氏差点厥过去:“活生生
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定是他们把人藏起来了,都怪老四,我说了那丫头信不得……”
廖红卿用过午膳后没睡,让人去请了贺元安来,说了私兵的事。
贺元安笑了:“让夫人操心这些,是我无能。”
廖红卿看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顿时放松下来:“真有这事?”
“去年父亲就已找了机会跟皇上请罪。”贺元安眨眨眼,“林州军现在有五万,全在父亲名下。”
廖红卿面色严肃:“可是元慧是三皇子妃。”
让皇子妃的娘家掌军,这……是她想的那样么?
贺元安叹气:“皇上正值壮年,前年不慎被人算计,中毒了。太医让安心休养。”
廖红卿面色一言难尽:“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从何处得知?”
“下毒之人和东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廖红卿大惊:“太子他……”要弑父?
若是太子对皇上下毒手,即便顺利登基,也会被天下人出脊梁骨,尤其是那些文人,口诛笔伐又不怕死,杀都杀不完。除非太子不要名声,否则绝不可能走那一步。
贺元安微微皱眉:“不是太子,是他身边的人等不及了,此事……虽和太子无关,但也表明太子御下不严,本身能力不足。”
只是太子管不住底下人,若是成为帝王,多半会被朝中官员裹挟。
“太子还年轻啊。”才十几岁,那么多帝师在,让其历练几年,朽木也能雕出几分样子。
贺元安无奈:“可皇上等不及了。”
也因为此,皇上才会在放贺元慧出宫之后突然下旨赐婚。那时,安东侯府就已入了皇上的眼。
拜天教上蹿下跳,抓都抓不完,其实是皇上默许,真用雷霆手段,早就解决了余孽……其实这是皇上故意放出来的饵料,就看哪些人按捺不住会上钩。他趁着还有一口气,将这些别有用心的臣子一网打尽,替下一任帝王肃清朝野。
安东侯府没有不臣之心,否则,但凡摇摆不定,估计如今和安西侯府一样的下场。
安西侯府这些事情办得粗糙,实则是被拜天教和皇上安排的人逼迫着一步步走到如今……谋反啊,那么大的事,经过几代人几十年的筹谋都不一定能成,安西侯府并非不知成事的几率不大,可他们走错了路,已没有了选择。
与其说皇上因为三皇子才挑中了安东侯府,不如说皇上是在挑辅政之臣。
皇子们太年轻,太子不行,二皇子生母出身微贱,本身性子有几分阴郁畏缩……或许二皇子不是他表露出来的那么胆小,但皇上已没有时间让他长大。
三皇子以下,几位皇子十岁不到。
皇上没有太多选择。
廖红卿欢喜起来:“侯府不会有事?”
夺嫡之争想来血流如河,廖红卿以为怎么都逃脱不掉,没成想运气这般好。
贺元安颔首:“所以父亲给儿子取名为运儿,放心,父亲性子稳重,绝不会冒险,我也不会让你们有事。”
半下午时,宾客们纷纷告辞。
安西侯夫人几次对着顾氏欲言又止,到底没敢问安东侯府要人。
侯府此次的满月宴办得很顺利,但多事之秋,注定了要出事。
就在当天午后,前来贺喜的各家女眷,好些人连人带车都消失了。
突然就不见了。
第153章 滚滚
安东侯府是在傍晚时收到的消息。
光是往上报的女眷,就丢了十多户之多,加起来足有大几十人。
因为安东侯府的满月宴,这些女眷才会出门。如今女眷们丢了,安东侯府责无旁贷,于是陪同廖齐一起满京城的寻人。
遇上可疑的,一律抓走。
动作之粗暴,态度之急躁,前所未见。
不过,知道内情的人倒也能理解廖齐,因为他的妻儿和妹妹都在消失的人之列。
廖齐对妻子有多重视,但凡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女眷被掠,迟一刻找到,就多一分风险。女眷们可能会死,可能会失了清白。难怪他如此暴躁粗鲁。
丢了女眷的人家纷纷自发陪同廖齐一起寻人。不光抓可疑的普通百姓,连官员也抓。
至于这个可疑……全凭廖齐一句话。
短短一夜,京兆尹的大牢里塞满了人,还往天牢里装,被抓的人纷纷喊冤,但无人理会。
这一夜注定无眠。
廖红卿是傍晚时得知白如意母子和廖玉珠失踪的,两人一起离开侯府,至此没了消息。她满腹焦灼,恨不能自己出去找,贺元安让身边的人回来了一趟,传话让她稍安勿躁。
深夜时,白如意和廖玉珠都被送到了安东侯府。
此事廖红卿才知,所谓的丢失女眷,不过是借口而已。所有的女眷都已去了亲戚家中借住,亲戚家里不方便的,全部被安排到了一个别院中。
看见白如意安好,廖红卿才放下心来。
“娘,您没事就好。”
白如意笑了笑:“我事前知道要发生什么……那些女眷不知,可能会被吓着,不过,这是上头的吩咐。”
顾氏安排她们去了客院暂住。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日夜,天牢里都塞满了。
就在这时,安西侯府有了动作,先是整个京城戒严,两万黄州军试图入城……结果却被拦在了城外。
手上无兵将,安西侯府被围,侯府世子提刀想要突围,当场被斩杀。袁家其余公子纷纷上前相助,四爷被杀,三爷重伤不治,六爷被砍断了一条腿。
而安西侯府好不容易拉拢的那些盟友府邸同样被围,但凡敢反抗,官兵下手都很重,即便朝廷命官,他们也照砍不误。
第三日的早上,城中解除戒严,各家女眷纷纷回府……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她们会被劫掠,确实吓了一跳。但就在廖齐将人抓得差不多时,女眷的府里就已得了消息。
一场儿戏一般的造反,就此落下帷幕。
除了安西侯府全家下狱,等候皇上发落外,城中还有十多个武将也被抓入大牢,家眷被圈围在府中。
廖齐抓拜天教,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为了混淆视听,还故意错抓了一些。
随着女眷们回府,错抓的那些也被放出了大牢。
安西侯府还没有定罪,菜市口天天都在杀头。
凡是拜天教众,通通斩首。
菜市口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去看,就连远远从那里路过,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贺元安这个弄丢了府中客人的主人家,跟着忙活了四五天,回来后浑身血腥气扑鼻,洗漱完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一日夜,才算缓了过来。
“这才只是开始。”
贺元安睡醒后逗弄了一下孩子。
刚刚满月的孩子,心情好时,会在大人的逗弄下咧嘴笑。
“无牙的笑容也好看。”
廖红卿正在让丫鬟摆膳:“快点起!睡这么久,你不饿吗?”
贺元安坐起身:“饿过劲儿了,肚子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廖红卿催促,“小心饿坏了身子。”
“我身子好得很。”贺元安话是这么说,还是起身坐到了桌旁,“接下来,就看哪些不长眼的跑去求情了。”
廖红卿哑然:“没有这么傻的人吧?虽说安西侯府和拜天教私底下来往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可远在几百里之外的黄州军在所有人都不知情时跑到了京城外试图入城,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谁会不长眼的帮着求情?”
贺元安笑了:“看管侯府的衙差有两个被“收买”了,蝼蚁尚且偷生,安西侯府众人肯定不想死。如果直接问他们手中握有哪些人的把柄,侯府多半不会说,接下来只看他们往哪些人府邸上送信,再看哪些人会跳出来帮他们求情……就像安西侯府逼迫我们帮忙一般,这时候还愿意帮安西侯府的,肯定都有
要命的把柄被人给捉住了。”
什么买官卖官,强抢民女,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贪墨银子……不一而足。
此时敢求情的,都是有要命的把柄,而这些要命的把柄,全都是该被律法严惩的人。
廖红卿一脸惊奇,若真如贺元安所说,那安西侯府妥妥是被利用了啊。首先安西侯府暴露了自身的谋反之心,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把朝堂上那些屁股不干净的官员都一起抓了出来。
此次过后,至少能肃清朝野上下大半的贪官污吏,顺便还抓完了拜天教众。
拜天教果真厉害,还有不少女子入了高官府邸做妾室丫鬟,此次顺藤摸瓜抓了不少,但凡是府邸中有拜天教众的官员,通通都会被贬斥。
“那岂不是有不少人是被冤枉的?”
贺元安耸耸肩:“皇上没有精力过问那么多了。不过,只要没参与,没有有意或者无意帮上拜天教的忙,被贬了也最多就是一两级,就当是识人不清的教训。”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中,京城的官员人事变动很大,年前这段时间,注定太平不了。
值得一提的是顾家,因为是安西侯府定下的姻亲,虽顾家两个官员从头到尾没参与,但顾府还是被围了,这一围就是半个月。
这期间,顾家老太太还找了个忠仆避开官兵到了安东侯府送信。
并非是顾家的下人手段高超,能够避开那么多官兵的眼睛偷跑出来,而是所有被围的府邸都圈没那么紧,皇上还想要顺藤摸瓜。
顾氏拿着亲娘送过来的求援信,哭得伤心欲绝。
老太太若不知道安西侯府犯的罪就罢了,明明清楚安西侯府谋反,她却还要来求……这是希望安东侯府跟顾家一起倒霉!
那是她亲娘,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是真心希望娘家越来越好,全心全意帮了不少忙,可这种紧要关头,老太太没想着跟她撇清关系,反而还要将她一起拉下泥潭。
顾氏哭了一场,骂了一场,整个人气到癫狂,哭够了,她将那封信付之一炬,信封和信纸一起烧成了灰还不放心,又往里倒了半杯水。看着那堆灰变成了一团糊糊,这才停手。
对于顾家的下场,顾氏早有预料,全家上下能保住命就已是运气。
但顾家比其他那些被迫帮忙的人家罪名还要重点,他们是明知侯府要谋反,没有告密不说,还帮着到处串联。其中有两个武将是顾家隔了几代的姻亲,就是顾老太太出面帮着说服的。
知情就按同罪论处,何况顾老太太还帮忙。
顾家……要倒大霉了。
菜市口天天有头可杀,拜天教众杀完了,就轮到那些微末小官,顾家也在其中,顾氏两个哥哥被判斩首,其余人被抓入了天牢。
顾氏不敢去天牢探望母亲,贺侯也不让她私底下拜托人照看顾家人,说他已打点过了。
腊月初八,天气寒冷,菜市口却人声鼎沸,今日要杀第一批官员,顾家兄弟就在其中。
顾氏从不来凑热闹,但她想送哥哥最后一程,哪怕这些谋反的犯人不许人收尸……皇上有令,将其全部丢往乱葬岗,无论生前是贩夫走卒也好,高官勋贵也罢,任何人不得被接回去安葬。
皇上就是要让天底下人见识一下胆敢谋反的下场。
皇上临终,如同一头即将酣睡沉寂的老虎,他要让天底下的人敬畏皇权,畏惧皇权,进而不敢再生出谋逆之心。
安西侯要被凌迟处死,侯府其余的公子们都是五马分尸。包括侯府那些姻亲,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男丁斩首,女眷关入天牢。
先杀拜天教众,然后杀底层官员,慢慢往上杀,被凌迟的安西侯放在最后,暂时定在了腊月二十五。
腊月二十六封笔过年,皇上想在年前将这些犯人全部处置干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顾氏在三层的茶楼上订了个雅间,廖红卿陪同在侧。顾氏只希望与两个儿媳妇陪伴,又害怕她们被吓着,心里纠结。
祸不及出嫁女,顾月苗因为嫁入安东侯府而逃过一劫。她对娘家没有多少愤恨之意,还觉得心里亏欠,想要帮忙,奈何帮不上,且她胆子小,有法子也不敢真的出手相帮。
时辰一到,顾家兄弟夹杂在一众犯人之中被押了上来,所有的犯人都蓬头垢面格外狼狈,哪怕隔得远,顾氏也一下子认出了两个兄弟,顾月苗更是泣不成声。
刽子手大刀高高举起,血流飞溅中,姑侄二人抱头痛哭。
廖红卿哭不出来。
她与贺元安这两个舅舅不熟,第一回去顾家,顾家给她的感觉就不太好。
什么都不做不合适,廖红卿递了一张帕子给顾氏:“母亲,等年后一家人出京时,咱们帮着打点一二。”
被发配的犯人很多,多数都是被牵连的,皇上应该不会阻止。不然,八成的犯人都得死在路上。
顾月苗哭得伤心,抽噎着问:“能行么?”
“行不行的,得等年后再看。”顾氏擦了擦泪,“若是不成,那也是他们的命。”
第154章 不一样的年关
人心不是一天变凉的,顾氏在接到母亲的那封求助信时,对娘家就彻底冷了心肠。
不是说她不愿意帮娘家,而是得看帮什么忙,顾家是谋反啊。谁沾谁死!
母亲但凡替她考虑半分,都不该送那封求援信。可老人家还是送了……合着顾家人做错了事眼看要倒大霉,就非得拉着侯府一起倒霉才行?
她那时候不是没有试图阻止母亲,可压根拦不住。老太太那时候让顾家帮忙催婚,语气里都是得意和炫耀。
最让她生气的是,老太太不是被人蒙骗了裹挟着不得不跟着一条道走到黑,而是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一头往里扎。不光自己不怕死的往里冲,还要拉着侯府一起……侯府不答应,就是不识好歹。
路是老太太自己选的,顾氏伤心于要和亲人分别,却不会出手相帮。
代价太大,她帮不起!
顾月苗又哭了。
没了娘家,她以后怎么办?
虽然姑姑也没有娘家,但姑姑不一样,有儿有女,连孙子都有了,在婆家地位稳稳当当。以后他们夫妻要被分出侯府,到那时,谁又能约束贺风平呢?
顾家一出事,贺风平对她的态度大不如前,ck
曾经还说会好好与她过日子。就在前儿,贺风平和她身边一个丫鬟拉拉扯扯,成亲到现在大半年了,他第一回当着她的面亲近一个丫鬟。
用不了多久,贺风平估计就要纳妾了。也不知道姑姑会不会帮她拦着。
*
这个年,注定过得不高兴。
宫中皇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但凡听到消息的高官们,都不敢宴请客人,整日关门闭户,出门也不会表露出太高兴,个个严肃着一张脸。上行下效,底下的官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看上官们都一副模样,便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娘可能真的伤心了。”
夜里睡觉时,贺元安揽着廖红卿,“天牢里关着的犯官家眷太多,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去探望,也都见着人了。”
法不责众,见犯官的人多,即便上头责罚下来,罪名也不会多重。
“爹打了个招呼,想让娘去见一见顾家人,娘不肯去。”
廖红卿若有所思:“见了面,他们肯定又会求母亲帮忙。”
小忙可以帮,大忙是真帮不了。
想要让他们过好一点,也不是非得见面才行,私底下打点就行了,把能做的做到,至于帮不上的忙,没必要听。
真见了面,达不到老太太的要求,母女之间又会闹得不愉快。
贺元安颔首:“一家子不懂事的,让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过,等正月十五后就好了。”
正月十五,犯官家眷们离京。
此一分别,大概此生都再也见不上面。
过年那两日,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侯府内气氛不错。不过,今年廖红卿早早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运儿这两天有点咳嗽,应该是受凉了,顾氏不许孩子出去吹风,廖红卿吃完了饭就往院子里走。
小刀穿着一身红衣从外面进来。
侯府所有的下人在过年时,都能领一身红衣,过年就是要喜庆嘛,上衣下裤,袖子是窄的,方便做事。
此时天色已晚,廖红卿看她肩上有不少雪花,好奇问:“你去哪儿了?”
对于身边这些丫鬟,廖红卿想让她们都有个好归宿,但没谁想嫁人,个个都说想一辈子留在她身边。
嫁人之事,不好勉强,反正廖红卿不会逼着她们嫁人。
小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信封:“方才外头有个半大孩子鬼鬼祟祟的,说是想让守偏门的大娘帮着送一封信,我给截了过来。”
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信封上面只说了让世
子爷亲启,没说写信的人是谁……这偷偷摸摸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廖红卿伸手接过,触到她冰凉的手指,瞪她一眼:“都说了让你出门穿夹袄。”
“不好看啊。”小刀缩了缩脖子,“我不会生病的。”
练武之人血气旺,确实不爱生病。
廖红卿:“……”
眼看廖红卿要拆信,小刀忙伸出手:“夫人,奴婢拆吧,万一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廖红卿已扯开了信封,光凭手感,信封里似乎是叠起来的纸或者是银票。
果不其然,里面是一张信纸,还未摊开,就看到了纸上透出来的字迹,纤细清秀,簪花小楷密密麻麻,铺满了巴掌大的纸张。
小刀看到那字,脸色都变了:“是个女子写的?”
这样娟秀的字迹,多半是女子所书。而小刀没忘记,这封信原本要送到世子手上。
一个女子给一个男人鸿雁传书,若说没有丁点暧昧,谁都不会信。
贺元安不愿意在主院中守夜,眼看妻子回房,一刻钟后他也回了,走到门口就听到主仆两人的话。
“写的什么?”
廖红卿已经拆开了信,正在细瞧。
贺元安想要伸手去拿,廖红卿抬手躲开,他也不强求,干脆脑袋凑了过去。
廖红卿一目十行扫完,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贺元安的眼睛:“这算什么,红颜祸水?还是蓝颜祸水?瞧瞧袁七姑娘这文采……”
贺元安侧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廖红卿瞪他一眼,将信纸往他手里一塞:“好好看看吧。”
说着,起身去看孩子了。
信是天牢里的袁珍珠写的,纸上情意十足,说她始终没有忘记贺元安,之所以让安西侯府犯这诛九族的罪,因为她太想要得到贺元安了。
信上还怪他狼心如铁,说他但凡给她几分好脸色,她都不至于做到这一步。从头到尾,她想的都是做了公主以后招贺元安做驸马。
话里话外,贺元安成了颠覆皇权的罪魁祸首了。
看完信,贺元安脸色难看至极。
廖红卿提醒:“这算不算往你身上泼脏水?”
谋反就谋反,安西侯府敢做不敢当,贺元安何德何能,能当得起这么大的罪名?
大过年的送这一封信来,晦气!
贺元安猛然起身:“还是日子过太好了。”
他找来了随从,悄声吩咐了几句。
天牢之中人满为患,原先犯人多数时候都是单独住,如今是每间牢房都挤满了人。袁珍珠住在最里面的牢房中,靠在墙角,脸颊上泛着红晕,眼睛时不时就往外瞧。
“疯了!”
“明明可以让看守送吃的送喝的,她非要笔墨纸砚,咱们侯府如今……写了信又能如何?”
“没脑子!”
“就是被宠坏了。”
“命好啊,咱羡慕不来。”
……
安西侯府的男丁已被斩首,只剩下一群女眷,关于这些女眷要怎么处置,皇上暂时还没腾出空来,得年后再说。
袁珍珠在侯府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因为侯爷夫妻和袁家几位也愿意宠着她,当然,也不是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喜欢她,比如她那些嫂嫂和小嫂嫂,原先是碍于男人,只能哄着她而已。
侯夫人张氏自尽,侯爷和几位爷已经被拖去正法。没有人再护着袁珍珠了。
袁珍珠对这些充耳不闻。
她知道自己写的那一封信可能换不来贺元安的垂怜,反而会被报复……哪怕是报复,她也认了。
至少,他有在意她。
忽然有看守大半夜的过来,直奔袁珍珠所在的牢房。
袁珍珠被带走了,她一点都没挣扎求饶,反而还很兴奋。
可她很快就后悔了。
这些人在对她用刑,逼问她侯府到底串联了哪些官员。
袁珍珠上哪儿知道去?
长辈们宠她,就希望她每天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偶尔会当着她的面商量那些要紧事,但她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大牢里的刑法,连堂堂八尺男儿都撑不住,何况袁珍珠一个姑娘家,这一夜,她真的感觉自己生不如死。
到后来,她特别后悔自己写了那封信。
明明从安西侯府的女眷入大牢起,几位嫂嫂都被拉去审问,她去过两次,因为一问三不知,没有受刑,很快就被送回来了。
今儿突然拉她去审问……肯定和她写的那封信脱不开关系。
当袁珍珠浑身是血的被丢到牢房的地上时,和她同住的袁家女眷纷纷退让,两个时辰过去了也没人靠近她。
感受着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袁珍珠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她不该……她以为自己那样说,贺元安会因她的感情而动容。
没想到……没想到……他这么狠。
太狠了!
*
大年初一,顾氏高高兴兴的给底下的儿女们都发了红封。
然后,她就动了怒。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贺风平跪在了地上:“琵琶有了身孕,儿子想给她一个名分。”
第155章 转变怕什么来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顾月苗当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知道贺风平可能会抬那个丫鬟为姨娘,都想好了他提出这件事时自己要怎么大度地答应,没想到,他居然会选在大年初一当着全家人的面提,更没想到那丫头还有了身孕。
这种事,难道不该先告诉她么?
她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一时间,完全不敢看周围人脸上的神情,就怕人笑话自己。
“有了身孕?”贺侯往年总要去赴各种宴席,今年一直都呆在府里,平时巴不得在家多歇几天,天天在家歇着,又觉得无聊,此时哈哈大笑,“好事啊!赏!”
顾氏脸色难看。
贺侯拍了拍她的胳膊:“夫人,大年初一得知侯府即将添丁,咱们该高兴些。”
顾氏勉强笑道:“可风平媳妇都还没有生出孩子……”
“这都过门大半年了,难道她不生,风平就不能有其他的孩子?”贺侯这话的语气有点重,已带着几分警告之意。
顾氏瞬间明白,不光是贺风平想要打压侄女,就连侯爷,也不再把顾家女放在眼里。
顾月苗是顾家的女儿,不配得到婆家的尊重。那她呢?侯爷心里又是怎么想她的?
她知道自己儿子是世子,又有了孙子,且她本身没有犯错,侯爷不会废了她这个侯夫人。但还是为父子二人的态度而心惊。
贺侯自顾自道:“此事不光要办,还要大办。让厨房去采买时,告知一下侯府的小喜。”
顾氏:“……”
贺侯语气意味深长:“夫人,咱们府上这个正月禁所有的邀约,外头别人发的帖子,也能推就推,明白么?”
在场没有傻子,贺侯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病重!
而且病得很重,这么简单粗暴地杀得人头滚滚,就是希望替儿子肃清朝堂后好放心离去。
听这语气
,应该就在最近。
国丧期间,禁喜乐和喜宴,有爵位的府邸在这期间不能传出女子有孕,否则就是活生生的把柄和罪名。
至于当朝国丧持续多久,从半年到三年不等。
若是三年,那这三年之内,侯府内都不能传出有孕的喜讯。
顾氏回过神来,惋惜地眼神看了一眼侄女,道:“风平,让琵琶过来请个安,明儿在后院摆几桌。月苗,给琵琶安排一间厢房住进去。这名字不行,她本来姓什么?”
贺风平有点尴尬:“姓顾,她母亲姓杨。”
主母姓顾,姨娘也姓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姐妹呢。
“以后就称呼为杨姨娘。”
贺风平再次磕了个头:“谢母亲成全。”
顾月苗眼泪再也憋不住,理智告诉她,这不是侯府欺负她,只是事赶事撞上了而已。可她心里还是很难受,原本以为能有好归宿,明明世子表哥都可以只守着妻子一个人,为何贺风平不能?
回去后,顾月苗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
顾氏倒也能理解侄女,当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跑去劝了两回。眼看侄女还是没精神,便也不多劝,这种事,还是要自己想通才行。
一直到初六,顾月苗才回主院请安。
彼时房中只有姑侄二人,顾月苗人是来了,魂不知道在哪儿,坐在椅子上发呆。
顾氏见状,叹口气:“月苗,日子还得往下过,琵琶只是府里的家生子,我已将她全家的身契送到你手中,往后她只能看你的脸色度日,而且,我冷眼瞧着,那是个挺规矩的人……”
顾月苗终是忍不住:“母亲,大哥没有纳妾,他原本可以有两位侧夫人。”
听到这话,顾氏只觉眼皮直跳。
儿子有隐疾,一直瞒得挺好,若是有侧室,大大增添了暴露的风险。
“月苗,人和人不同。原先你大哥去将军府求亲时就说过,他这一生,只有妻子一人。”
顾月苗哑然。
贺风平没有说过类似的承诺,两人的婚事由长辈定下,他只劝过她不要太顾及娘家,然后承诺会好好待她,可没有说过此生只她一人。
到底是两人的感情不够深,顾月苗没了娘家,更不敢指望贺风平守着她一个人过:“我没有大嫂有福气。”
顾氏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儿子儿媳之间感情深厚,那绝对不是儿子一个人付出,儿媳同样是用了真心的。而且,两人还未定亲时,儿媳就和元慧感情极好,她怀疑儿媳那时候就已有意与未来的小姑子拉近关系。
她不讨厌儿媳妇的这些小心思,能让自己过得好,立于不败之地,本身就是女儿家存世的智慧。儿媳能做到不着痕迹,也是自己的本事。娘家侄女明明知道会嫁入将军府,但一直都等着长辈安排,私底下从不为自己争取,哪怕现在,也没想着和嫂嫂亲近,至于皇子妃,更是问都不问。
“正月里要给皇子妃送年礼,你有要送的么?最好是能表明心意的。”
哪怕是自己绣的小荷包呢。
顾月苗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可……她没准备啊。
“何时送?”
顾氏叹气:“你记得备好,下次一起送。人与人之间来往,都是真心换真心。”
顾月苗沉默下来:“皇子妃也不缺我做的那些小物件吧?我手艺实在太差,拿不出手啊,皇子妃戴上了,反而丢脸。”
闻言,顾氏又想叹气,原先挺机灵的孩子,怎么这么木讷呢?
谁说娘家送的礼物就非得戴?
手艺不好,不能练么?不用非得跟绣工死磕,哪怕是打个平安结络子呢?
*
正月初八,皇上驾崩。
三皇子悲痛欲绝,后手握皇上遗诏,登基为帝。
所有有品级的诰命夫人都得进宫跪灵,前后九日,每日早出晚归。若想不去,还得告假,有人会把告假的名册送到皇后面前。
除非真的从床上爬不起来,否则,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偷懒。
廖红卿也跟着进宫,每天陪着顾氏和白如意一起。只是按品级来跪,品级越高,跪得越靠前。
贺元安再是先皇跟前红人,又是新帝的大舅子,到底资历浅,按理,廖红卿该跪在中间的位置。但给她安排的位置靠前,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可是未来皇后的娘家嫂嫂。
三皇子登基,还没来得及大封后宫,廖红卿老老实实跪在了本来该跪的位置。
贺元慧一日不是皇后,事情就还有变数。万一呢?
宫里的事情千头万绪,贺元慧说到底也才十几岁而已,忙得团团转,还是抽空见了廖红卿。
由于皇上临终之前早有安排,该杀的人头早就杀过了,血腥让大臣们格外清醒。此次新帝登基,没有出任何岔子,原先的太子早在年前就被封为忠王,皇上临终前有口谕,让忠王阳春三月时启程去往封地。
贺元慧再不复原先的活泼,变得稳重,廖红卿进殿,看到长长作案后端坐的三皇子妃,未来的皇后,浑身都是不符合年纪的肃穆威严,廖红卿都有点不认识她了。
“臣妇见过娘娘。”
廖红卿跪地行了大礼。
贺元慧起身上前,弯腰扶她:“卿娘,你快起来。”
她脸上不复原先爽朗的笑容,眉眼一片郑重之色,廖红卿细瞧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没变。
皇上驾崩,举国哀痛,可不敢在这时候欢喜。
“娘娘近来可好?”
贺元慧早已挥退了宫人,但殿中还是留着好几个人,她揉了揉眉心:“有点累。”
廖红卿想说忙过这一茬儿就好了,话到嘴边变成了:“娘娘要保重身子。”
两人聊了半天,又好像没聊。
但能够见面就已是很值得欢喜的事。
*
出宫时,廖红卿和顾氏同坐。
顾氏昨儿见了女儿,但身边人多嘴杂,那些宫人也不知道是谁的眼线,母女俩之间没能说上贴心话。
“娘娘有事吩咐么?”
廖红卿摇摇头,长叹一声:“看着挺疲惫。”
顾氏无奈:“才迁宫,事情多。”
先帝的后妃还在后宫之中,还没挪走呢。人多事多,眼线也多。累是必然的,没有个一年半载,估计都理不通宫中的那一摊事。
廖红卿小声道:“母亲,我心里有点难受。”
贺元慧本身是很向往自由自在的女子,身在侯府,已背了不少约束。原先做皇子妃,廖红卿还安慰她等去了封地就能自在,如今一下子住进了宫里……在外人眼里,这是天大的福气,但凡贺元慧敢表露出半分不愿意,那就是不敬皇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氏拍了拍她的手:“元慧有福。”
廖红卿提醒:“母亲,不能直呼娘娘名讳。”
顾氏:“……”
“对!以后咱们府中上下更要谨言慎行,不能给娘娘寻麻烦。”
*
皇上驾崩,也没影响犯官家眷离京。
顾氏之前没有去大牢里探望母亲,此一分别,大概此生都再也见不上面,她因为要去宫中跪灵,去城门口等着见人就太迟了,于是,天不亮,顾氏就去了天牢门口等着。
来送别的不止顾氏,大多数都只派了管事过来,少数家眷有亲自过来。
顾氏倒是不怕,这些家眷中有不少都是受牵连的,本身很无辜,皇上也并没有不许人送别。
母女相见,未语泪先流。顾老太太短短两三个月里苍老了十岁不止,她对女儿有怨,心中也有谢意。若不是女婿派人打点,她可能都活不到出天牢。
“清儿……”老太太想要握女儿的手,可是身上带着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
第156章 少年人心动
老太太涕泗横流,整个人狼狈不堪,口中一直在认错道歉,太过慌乱急切,加上头发凌乱,整个人疯了似的。
顾氏从记事起,母亲就是个体面人,从未看见过她这副姿态,一时间心中复杂难言。
现在知道错了有何用?
大错已铸成。
皇上不会因为他们知错了就原谅,顾氏眼泪落了下来:“娘,你听我说,我已让人打点了那个姓刘的押差,回头他会照顾你们。这一去,您保重身子……”
老太太苍老疲惫成这样,接下来还有几千里的路要走,都不知道能不能到地方,即便能到地方估计也活不了多久。而且身为犯官家眷,哪怕死了,也不可能再回京城。
想到此,顾氏特别难受,眼泪滚滚而落。
母女俩相对而哭,但也不能哭太久,一个要忙着进宫哭灵,一个要启程出京。
老太太哭到站不住:“我不想走,那么远,我走不到的……你想想办法……清儿,有人在换人犯,你想想办法,我年纪一大把了,这一去只有死路一条……”
顾氏原本很是悲痛,听到母亲这话,悲痛和愁绪瞬间消散了大半。
换掉
天牢里的犯人,确实有先例,可这世上的事,做了就会留有痕迹。如今贺元慧即将做皇后,那么多的人盯着安东侯府。顾氏怎么可能在这紧要关头做此等杀头的大罪?
就当她不孝!
她不可能为了母亲不顾安东侯府上下的生死,女儿是皇后,若是她犯下大错,女儿的一生也要毁了。
顾氏闭了闭眼,冷静地问:“谁被换掉了?”
老太太卡了壳。
即便有人犯被换,也不会闹出来,老太太纯粹是随口一说。
顾氏对母亲愈发失望,转身上了马车。
犯官家眷往京城外走,顾氏往宫内走,自此分道扬镳。
整个正月都不平静,等到廖红卿闲下来,已入了二月。
春日里风光正好,顾氏感觉府里过于压抑沉闷,让两个儿媳带着孩子收拾行李去郊外的庄子上。
廖红卿这一去,倒发现了一件稀奇事。
起因是彭知礼知道了姐姐到了安东侯府的庄子上后,说是要带着同窗一起来踏青。
廖红卿当然很愿意招待弟弟的同窗,但也实在怕了周明跃那样的人。
白梅花是拜天教内的人,但周明跃不是,而且他对于妻子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真的是因为对其一心一意所以才违逆长辈执意求娶。
后来白梅花被抓,周明跃还不相信,甚至求到了安东侯府,说是想见一见她。
对于一个通晓律法的读书人而言,这番所作所为很不理智。他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贺元安没有见他,周明跃后来被同乡和同窗劝了回去。
“姐姐放心,这次不会出那种事。”
小小少年今年都十五了,身量比廖红卿还高半个头,看着来颇为稳重。
廖红卿询问:“只有同窗,还是有同窗的家眷?”
彭知礼脸一红:“有家眷。”
廖红卿一看他这神情,立马察觉到了不对:“什么样的家眷?多大年纪?”她怀疑这小子春心荡漾,怕寻根究底把人给吓着了,解释道:“你说一下年纪,我好招待嘛,免得怠慢了客人。”
“是表姐妹二人,就比你小几岁,都是我同窗的妹妹。”彭知礼强调,“我是邀请同窗踏青采风,同窗顺便带上她们出来游玩。”
廖红卿颔首:“我知道了。”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彭知礼连同陈青山一起,邀请了两位读书人登门,都带着妹妹,一个哥哥曲周,妹妹曲婉儿,还有个姓袁,妹妹袁梦月,她兄长袁林几人中年纪最大,看着格外稳重。
廖红卿一眼就看得出,彭知礼对那个姓曲的姑娘明显要在意些。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廖红卿准备了好多瓜果点心,二人边吃边聊,说话很有分寸。
曲婉儿长相明艳,说话做事大气,她来自明州,陪同哥哥住在奉禹书院,兄妹两人双亲早逝,在族中不太受人看重,好像还被人欺了。曲周很有才华,在夫子兼未来岳父的举荐下入京,费了一通波折,总算入了奉禹书院。
别看曲婉儿年纪小,她当着兄妹俩的小家,今日登门,还带了些礼物。
“听说世子夫人原先在潍州府长大?”
许多人在自己过上了好日子以后就不愿提曾经的过往,廖红卿倒是一脸坦然,那是她的来时路,于是点了点头。
“明州偏远,入京就要从潍州府路过,小时候我去过潍州府,还从奉贤书院外路过呢。”
廖红卿讶然:“真的?”
“是啊。”曲婉儿笑着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会与住在奉贤书院里的世子夫人结识,否则,怎么也要进门去拜访一二?”
几人所在的位置较高,是新搭出来的亭子,能够将半个庄子尽收眼底。站在合适的位置,还能看得到在底下泼墨挥毫的三人。
只是离得远,三人只有巴掌大。
“来之前,我以为夫人会很威严,没想到这么好相处。”曲婉儿笑看向表妹,“表妹还怕么?”
袁梦月摇摇头,她一直没说话,吃得脸颊鼓鼓。
廖红卿难得和比自己小的姑娘相处,这二人的性子活泼,和府中的沉闷完全不同。
看得出来,曲婉儿很会表现自己,也有意亲近廖红卿。
“这庄子的景致真好,我得多瞧几眼,兴许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说话带着几分试探之意,她想看看廖红卿还会不会邀请她登门。
廖红卿笑了笑:“京城内都是各种高门大宅,出了城门,越往外走,风景越好。这景致并不难得。”
曲婉儿笑容明媚:“贺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很好,我听说时,真的很羡慕。咱们女子,一生若是能遇上一个知心人,一辈子就值了。表妹,你说是不是?”
袁梦月还在吃。
她知道表姐的心思,但在她看来,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彭知礼出身比曲婉儿好多了,不说那个权势滔天的继父,光是亲爹,都算是朝廷高官。
而曲家……曲家族中倒是有几位官员,可他们和兄妹俩不熟。
原本可以熟的,毕竟曲周文采斐然,又入了奉禹书院,日后前途无量。
可曾经兄妹俩在族中被欺负时求上门去,却并未得到相助,那之后,曲周就不愿意与人来往,人家送上礼物来贺喜,曲周直接原路退回。
曲周再前途无量,也还未成气候,三位曲大人在那之后也冷了心肠,不愿意再贴人冷脸。
袁梦月劝不住,只好多吃,把嘴堵住了事。
眼看表姐问到自己头上,袁梦月再也装不了哑巴,打了个哈哈:“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我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在娘家,做错了事情长辈训完就行了,去了别人家,说话做事都得小心……至于真心人,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还人心易变呢,爹娘对儿女都不一定能掏心掏肺,何况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如果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这是孩子话。
正因为说了孩子话,也显得她情窦未开,还不懂事。
既然不懂事,自然和曲婉儿聊不到一起。
廖红卿笑道:“原先我也这么想过。”
袁梦月嘿嘿一笑。
到了午后,客人告辞,彭知礼没有和他们一起回书院,而是留到了最后,只剩下姐弟二人时,从出言询问:“姐姐,那个曲姑娘如何?你觉得她好不好?”
廖红卿扬眉:“你姐姐我眼神可没那么利,才见一面而已,哪儿能看出来人好不好?而且,她只是你同窗的妹妹,你们相处的时间又不多,管她好不好呢?”
彭知礼一跺脚:“姐!”
廖红卿乐了:“还撒娇呢?”
“我没有!”彭知礼急忙否认,又嘱咐,“别告诉娘,回头我找机会亲自跟娘说。”
说完就跑了。
顾月苗从正月后就郁郁寡欢,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她心情好转。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彭知礼上了马车离开,笑道:“彭秀才这是有心上人了?我看那个曲姑娘……嗯,势利了
些,和彭秀才不太合适,嫂嫂不拦着么?”
廖红卿回头看她:“弟妹出来了?”
方才两位姑娘来做客,廖红卿让人去请她,没能把人请过来,说是身子不适。
顾月苗不爱跟小姑娘叽叽喳喳,随便找了个借口,不好意思地道:“睡一觉后好多了,想起来吹吹风。”
她看向彭知礼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再次问:“嫂嫂不管么?”
廖红卿反问:“虽说长姐如母,可他爹娘还在,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我来管?”
第157章 心动劫
廖红卿算是看着别人脸色长大的孩子,平时很注意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分寸。
如今姐弟二人感情好,但她和彭知礼到底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关于彭知礼的任何事,她不会插手太多。
彭知礼那模样,明显对曲家姑娘用了心。她在中间拦着,平白做了恶人,话又说回来了,十五岁的少年,现在喜欢的人,不代表以后就喜欢……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比如彭知礼原先拿彭宝儿当亲生姐姐,处处替彭宝儿想在前头,就在他们一行人入京的路上,彭知礼还在担心彭宝儿受委屈。后来还不是说变就变?
彭宝儿在大牢里受了不少罪,事实上,除了顾家老太太这种有专门打点过的家眷,那些犯官家眷没几个过得好。可彭知礼也没有试图往天牢里塞银子让彭宝儿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后来犯官家眷离京,他也没有去送。
现在对曲婉儿情根深重,兴许明儿就变了。
顾月苗面色复杂:“嫂嫂,你真的好冷淡,那是你的亲弟弟。”
廖红卿侧头看她,笑道:“弟妹,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面对同一件事做出的决定也不一样。”
她认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帮别人的前提是不要过于影响了自己本来的日子。
顾月苗好奇问:“将军夫人会答应这门婚事吗?”
“这才哪到哪儿?”廖红卿笑了,“知礼才十五,十七岁之前,母亲不会帮他定亲。”
且如今国丧,三年后朝廷多半会开恩科为新帝选拔人才,彭知礼那时候才能考乡试。
说是先成家后立业,可彭知礼从父族那边得到的助力很少,母族……廖齐是武将,仕途上帮不上他太多,只能保证他不被人抢功,不会被人欺负,太傅府倒是能帮他,但太傅府的长辈们都比较正直,比如彭知礼进书院这件事,几位舅舅宁愿先逼着他学,也不会用人情让他入书院。
想要得太傅府相帮,得他自身才情足够好才行。
顾月苗恍然大悟:“你们想拖到曲姑娘自己放弃?”
曲婉儿今年十五,姑娘家十五六岁定亲正好,等到十七八岁也不迟,可若是十七八岁才相看,却是真的迟了,尤其曲婉儿这样家世一般的女子,赌不起。
廖红卿纠正:“不是拖,而是事实。她若觉得知礼一定会娶她,等得起,那可以等。”
顾月苗沉默:“我比不上你理智。”
两人从小长大的环境不同,廖红卿想要什么,从来都靠自己争取。当初答应安东侯府这门婚事,她是做好了守一辈子活寡,一辈子都无孩子的心里准备,她觉得划算,所以许了嫁。
至于贺元安对她的一腔真情,所谓的隐疾其实是假,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算是意外之喜。
“弟妹,人生短短几十年,三万天而已,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廖红卿看在两人以后要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许多年的份上劝了一句,“不要让别人影响你太深。”
说句不好听的,贺风平要纳妾,谁也拦不住。顾月苗好歹有亲姑姑撑腰,有顾氏在,贺风平哪怕养一堆女人,生几十个孩子,也没人能越过她去。
顾月苗苦笑:“道理我都懂。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真的太在乎娘家,所以才影响了夫妻感情……”
廖红卿想了想:“人活世上,可以反思,但也别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顾月苗:“……”
她心情好像真的好了点:“嫂嫂好通透。”
其实她从来也没奢望男人会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看世子表哥也能守着妻子一人过日子,而贺风平变心太快……两人成亲,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她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差,所以才导致了夫妻之间落到如今地步。
恰在此时,有下人过来禀告:“禀夫人,府中二公子让人送来了一些点心,现在呈上来么?”
顾月苗忽而就释然了。
人人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又有几人能做到?现在看来,她没那个福气,男人愿意尊重她,就已经很好。
兄嫂现在看着感情极好,可要想维持一辈子不便心意,估计也不容易。
感情越深,被背叛会越伤心……如她这般,也好!
*
关于彭知礼有了心上人这事,他嘱咐了廖红卿不许说,廖红卿自然不会主动告知将军府。
但白如意在儿子身边放了眼线……毕竟儿子年纪小,她怕儿子被欺负,也怕儿子不小心做错事,因此安排了人盯着。
关于吃喝拉撒的小事不必提,若是大事,必须要禀告一声。
廖红卿在第三天时迎来了白如意。
白如意心里火烧火燎的,不好直接问儿子,便直接来找了女儿。
“你见过那个姑娘,觉得她如何?”
国丧期间,禁办喜事,但私底下定亲还是可以的。
廖红卿无奈地道:“我才见她一面。”
白如意蹙眉:“我听说是个外地女子?”
廖红卿玩笑道:“娘,您这想法不对哦,怎么能看不起外地人呢?”
“就你贫。”白如意瞪了一眼女儿,“十几岁的少年,许多都要跟长辈对着干,知礼一向听话,许多事情都会告诉我,偏偏瞒了我这么大的事……万一他做下错事,可就会毁了一辈子。”
想要入仕的书生,这三年之内绝对不可以生出孩子,否则就是自毁前程。
如果彭知礼本身是个读不成书的草包废物,白如意也就随他,只要不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可他学识不错,有足够刻苦坚毅,白如意这个做娘的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往错路上走?
她不是怕儿子看上一个外地姑娘,也没嫌弃人家出身低,而是怕年轻人把持不住做下错事。
廖红卿想了想:“知礼懂事,我听您的话,您将利弊说清楚,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办。”
白如意怕的是那个姑娘刻意为之,十几岁的少年经不起撩拨。
“我上山去一趟。”
她倒是想带上女儿一起去劝,最后还是放弃了。儿子都嘱咐他姐姐帮忙保密,母女俩一起去劝,他会以为是他姐姐告了状,会伤及姐弟情分。
母子俩见了面,彭知礼有点心虚。
白如意看出来了,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到底又咽了回去。
儿大避母,男女有别,她跟儿子说这种事,好像不太合适。
廖齐出面,估计彭知礼听不进去。最该谈这种事的是彭继文,白如意不想与彭家人打交道,但为了儿子,还是让身边的管事婆子走了一趟。
她当日又回到了山脚下,为了不让彭继文的新婚妻子误会,她不打算与之见面。
彭继文收到消息就出了城,赶到书院时天色已晚,他陪着儿子睡了一宿,谈了大半宿。
山脚下的庄子里,白如意天黑了还看着半山腰,心下怅然。
廖红卿去劝她歇下,刚好看见白如意满脸的泪。
夜色朦胧,要靠得很近,才会发现白如意的泪。廖红卿满脸意外:“娘,您怎么了?出了何事?”
“我自己是过得好,可……害苦了你们。”白如意真的很后悔自己年轻时的意气用事。
她那会儿但凡愿意和家中长辈谈一谈,知道范继海受伤与太傅府无关,或者是她胆小一些,没担当一些,也不会与范继海一起离开,就不会在那样艰苦的情形下生下女儿,还与女儿分别这么多年,让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
可她若是不和范继海成亲,又没有女儿的出生。一团乱麻,理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有错,是她不会处事,所以才让一双的孩子处境如此尴尬。
廖红卿猜到了些她的想法,过去的事情没法劝:“娘,夜深了,该睡了。人要往前看,过往那些不高兴的事,就别惦记了。”
白如意是突来的愁绪,为过去的事情发愁,好像是挺傻。
*
不知道彭继文怎么跟儿子谈的,反正隔了一日,曲婉儿就找上了门来。
既然是彭知礼的妹妹,避又避不开。廖红卿把人请了进来。
曲婉儿眼圈通红,见过礼后,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才问:“世子夫人,我真的那么差吗?”顿了顿又道:“我以为您会将我拒之门外。”
廖红卿让丫鬟给
她上茶:“姑娘今日来,所为何事?”
曲婉儿哑然。
她不相信面前女子那天没看出她表露的心意,而且她打听过了,将军夫人在去书院之前,先来了这个庄子,去书院后又来这庄子住了一夜才回京。
在她看来,廖红卿什么都知道。
但此时廖红卿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知礼跟我说,他如今要专注学业,想等乡试榜上有名了再谈婚论嫁。”
廖红卿点点头:“很好啊!曲秀才不也要等乡试过后才成亲?”
这三年内都不能成亲,三年后有秋闱,有春闱,这对读书人而言很重要,尤其是曲周这般指望着考中功名改换门庭的书生,那是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三年都等了,不差那一年半载。
曲婉儿动了动唇,可她等不了那么久,除非彭知礼给她一个承诺。
偏偏彭知礼给不了。
他现在对曲婉儿动了心,但他不知道会不会自己会变,万一变了心意,曲婉儿怎么办?
其实曲婉儿还怀疑,白如意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搞不好是廖红卿告了状。
但她不敢质问。
他们兄妹走到如今,因为身份被人嫌弃不是一两次,这不过是又一次被人嫌弃而已。
“多谢世子夫人招待。”
第158章 侯府杂事
曲婉儿以为自己很坚强,她也想一脸坦然从这庄子里走出去,表明自己没有攀附之意。
可往外走时,还是落了泪。
“稍等!”廖红卿唤住了她。
曲婉儿眼圈通红,梗着脖子问:“夫人还有何吩咐?”
“最近来踏青的人不少。”廖红卿伸手一指院墙之外,“这一片景致不错,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你这模样出现在人前,容易被人误会,也于姑娘的名声无益。”
不是廖红卿谨慎,如今安东侯府上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有许多人盯着,皇后娘娘的册封之礼还未至,正在筹备之中,多的是人想要抓安东侯府的小辫子,曲婉儿从安东侯府的院子里落着泪出门,若是落入有心人眼中,肯定会细细打探。
此事和安东侯府无关,但曲婉儿与彭知礼之间有情,在书院中肯定有来往……有心人一问,两人之间的事情瞒不住。因为曲婉儿年纪长几个月,身份又低,旁人听说了二人之间这段情分,肯定会下意识认为是曲婉儿有意勾引。
兄妹俩能够脱离族人跑到京城,曲婉儿自然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这话中之意,她脸色一白,再次福身行礼:“多谢夫人提醒。”
她重新坐了回来,沉默着慢慢喝茶。
热茶香气氤氲中,曲婉儿的眼泪不止没有止住,反而还落得更凶。
“夫人也觉得我错了么?我只是……我承认,我想要嫁得好些,可我对知礼的感情也是真的?”
廖红卿端茶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旁边的念儿。
念儿急忙去了门口,让外面等候的丫鬟们退远了些。
廖红卿放下茶杯,这才道:“曲姑娘,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你是真的,他呢?”
曲婉儿沉默,这算是问到了要紧处。她很确定自己不是单相思,两人都没有跟对方表明过心迹,算是心照不宣。今儿彭知礼找到了她,上来就道歉,说对不起她,还祝愿她找到如意郎君。
她不服气,当即就质问了他。
他承认对她有感情,却不敢保证他的感情始终如一,以防误了她,所以甘愿斩断这份情意,这几年安心读书。
言简意赅,说完后就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曲婉儿真心愤怒,努力压住泪意:“真!只是没那么深。”说到后来,咬牙切齿,“那个混账!分明就是不愿意承担责任,我若执意要等他几年,他绝不会拒绝。”
廖红卿颔首:“他不值得。”
曲婉儿:“……”
可是从家世才华人品容貌上来挑,彭知礼是她能够到的最好的夫君人选。
她要的只是一句承诺。
彭知礼如果承诺三年后一定会上门提亲,她等到十八,哪怕等到二十岁又如何?
他不愿意给准话!
之前曲婉儿真的以为这门婚事能成,抱了很大期待,结果彭知礼说翻脸就翻脸,她伤心失落至极,冲动之下才敢找上门来。
但凡她稍稍冷静一会儿,都绝对不敢来庄子。
曲婉儿忍了忍,没忍住:“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
廖红卿笑了:“那是我弟弟,我就是骂他一顿,气急了打他,他也只能受着。”
旁人可不能打骂。
曲婉儿因爱生怨,若是敢说彭知礼的坏话,敢坏他名声,传了出去,将军府不会放过她,就是彭继文计较起来,也不是兄妹俩能扛得住的。
廖红卿眼看曲婉儿脸色越来越白:“曲姑娘是个聪明人,该明白我意思。”
说着,端起了茶杯。
曲婉儿不甘心:“你在威胁我?”
廖红卿有些不耐:“曲姑娘,我这人不爱将人逼到绝处,你非要我把话说得更直白么?世人多慕强,书院中那么多的年轻后生,你非得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动心,知礼比你哥哥矮一个头,你心悦他哪儿?”
此言一出,曲婉儿脸色变成了惨白。
“我不是……”
廖红卿不再多言:“是不是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走吧。”
曲婉儿临走,带着股怒气,倒是忘记了哭。
*
顾氏来了。
偌大安东侯府,总要有人坐镇,婆媳三人中,至少要留一人在侯府。
妯娌俩在庄子上,顾氏该住侯府,她若是想来庄子上小住,应该唤一人回去。
廖红卿心下奇怪,看顾氏面色不佳,又不好多问。
顾月苗则没那么多顾虑:“母亲,出了何事?”
顾氏并不隐瞒:“你三弟,身边通房丫鬟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顾月苗:“……”
她后悔多问了。
“风康还未定亲,我想着干脆把那丫鬟送到庄子上暂住。”
顾氏心里特别烦躁,按规矩,这个孩子不生对贺风康最好,以后好好谈婚论嫁,三儿媳也不至于进门就做后娘。
可是,好端端的,她凭什么要造这样的杀孽?
一想到老三的婚事会让她为难,她难免就躲念叨了几句。
老三才华不显,长相也一般,婚事不好说。如今再多个孩子,婚事会更加艰难。她替其选的岳家,定然选不到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这个嫡母不盼着儿子好呢。平白无故背这么大一口黑锅,她不生气才怪。
一生气,难免就要多嘴,结果侯爷冲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意思是做父母的就该给犯下错的孩子收尾。
养不教,父母之过嘛。
可是,孩子不是顾氏生的,也不是她养的,烂摊子却要丢给她。
她如今也不怕贺侯生气,两人吵了起来。她一怒之下,让人收拾行李,搬
到了庄子上。
“我暂时不回去住,你俩谁爱回谁回。”
妯娌二人对视一眼。
谁乐意住侯府?
侯府上上下下近二百人,事情繁杂。
住庄子上什么都不用管,天天吃饱了就出去转,绣花也行,闲聊也行,找丫鬟打叶子牌都可。也是因为管家权没什么好争的,顾月苗想争也争不动,争了既费力气还得罪人。
廖红卿不用争,早晚都是她来管,能消停一天算一天。哪天顾氏不爱管了,她无论愿不愿意都得顶上。
“嫂嫂,您回吧。运儿放在这里,我和母亲照顾。”
顾氏闻言,立即道:“卿娘带着运儿回去,侯爷最近特喜欢孙辈,让他多瞅瞅。住上半个月,到时你再来换月苗回去。”
于是,廖红卿收拾行李,当日就回了府。
回府后才得知,贺风康那个叫水珠的通房丫鬟还等着安排,肚子已显怀,若是要送走,得赶快。
廖红卿并未擅自做主,她是嫂嫂,在公公婆婆健在时,她不爱管小叔子院子里的事,于是书信一封,让人送往郊外。
顾氏回信上还带着怨气,说侯爷既然那么喜欢孙子,干脆就放在府里养着,也好生下来能让侯爷抱一抱。
廖红卿听命行事,专门收拾了一个院子给她住。
无论是收拾院子,还是让水珠搬家,廖红卿都没出面。翌日午后,欣姨娘找上门来。
廖红卿不怎么见这两位姨娘,往常她去主院请安,两位姨娘已经请安后离开了,即便是逢年过节全家一起用膳,姨娘们也会单开一桌。
两位姨娘平时也没来找过她。
“给欣姨娘看茶。”
欣姨娘坐下后,一副拘谨模样:“世子夫人近来可好?”
廖红卿开门见山:“姨娘有何事?母亲不在,有些事我做不了主,得让人去庄子上请母亲定夺。”
欣姨娘见她这般直白,也不好东拉西扯,试探着道:“能不能让水珠就住在原来的屋子?”
廖红卿蹙眉:“这是母亲的吩咐。”
欣姨娘一脸尴尬:“她胆小,一个人住,会害怕的。”
廖红卿提醒:“母亲这么安排,也是害怕水珠住的地方人多,再不小心冲撞了她。姨娘放心,我有让人好生伺候她。若是害怕,可以让丫鬟在床前守夜。”
欣姨娘哑然:“那……我白天能去找她说话吗?”
廖红卿看着她忐忑的眉眼,心下思量开了,原先她吩咐的是除了伺候水珠的人,其余人都不可以去那个院子里,每日的吃食,会有人将新鲜菜蔬送到院子门口,由搬到院子里长住的厨娘给做。
也是她考虑到有孕之人口味多变,大厨房做的可能不合胃口,孕育孩子很辛苦,她无意为难人,在方便的时候,当然愿意让水珠过得自在些。
还有,那个偏院很宽敞,除了房屋还有前后院,水珠不可以出来,若要走动,就在院子里转悠。
“不行!”廖红卿拒绝了,“姨娘去探望,身边肯定要带人,万一有别有用心之人伤害水珠怎么办?”
第159章 出事
“不会的。”欣姨娘语气笃定,“肯定是信任的人,才能一起去探望。”
廖红卿摆了摆手:“子嗣要紧,不可有丝毫的闪失,姨娘若是不满,可以找母亲求情,或者,直接去找父亲。”
欣姨娘很失望:“有孕的妇人要心情愉悦,我是怕水珠多想……”
像水珠这样身份的女子,生下这个孩子不说一步登天,也算是改了下半辈子的命运,若有吃有喝,有人帮忙好生安胎,还要想不开而伤身落胎,那真的是想不开。
廖红卿并不觉得水珠有那么脆弱,是欣姨娘在杞人忧天。送走了人,她又书信一封,让人送往庄子上。
翌日,顾氏回了信,说不许欣姨娘见水珠,她甚至还有一封信让代为送给贺侯。
贺侯早出晚归,有时候廖红卿都睡下了他才回,这天回来稍早了些,廖红卿拉上贺元安一起去请安,顺便将信送上。
顾氏写的信,贺侯当面就拆了。
廖红卿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贺侯的脸色却难看下来,手指在桌上轻敲半晌,道:“让欣姨娘过去探望,想看就看。”
闻言,廖红卿心下惊讶。
夫妻俩这是要对着干?
不过,廖红卿很能分清楚大小王,后宅的事情要听顾氏的安排,但说到底,这里是侯府,侯爷才是一家之主。夫妻二人的吩咐相悖,自然是听家主的话。
往回走的路上,廖红卿有些想不通,把水珠关在偏院之中安胎,说到底也只是一件小事。夫妻俩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点事而闹起来。
就算不让欣姨娘见水珠,她又能怎地?
廖红卿示意丫鬟站远一点,小声问:“你爹这是要宠妾灭亲?”
贺元安那一瞬间脸上的神情很难描述,廖红卿心下奇怪,就听他道:“别乱说话,我爹才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把柄。内帏不修,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不至于伤筋动骨,但绝对要丢脸。”
廖红卿疑惑:“那他这……”
“且往后看。”贺元安卖了个关子。
廖红卿没有太多的好奇心,不愿意说就算了,她如今只当自己是这侯府的管事,最多就是上下传达。此事她也写了封信让人送往郊外。
顾氏回信很快,让她别拦着。
廖红卿看了信都觉得好笑,好像她拦得住似的。
*
天气越来越暖,廖红卿带孩子出门的时间渐多,她心里盘算着日子,婆婆说了的,妯娌二人轮换着管事,每人半个月。
管家这事,见人见智,有的人不爱管,但有的人又特别想管。廖红卿还要和顾月苗相处好多年,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与之生龃龉。
因此,她盘算着半月一到,立刻收拾行李去郊外。
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第二天动身,当天夜里睡下后不久,就有管事来禀,说是偏院的水珠出事了。
当时管事的语气很慌张。
廖红卿心头咯噔一声,水珠身怀有孕,她出事,多半是孩子出了意外。
她立即起身:“我得去看看。”
贺元安嘱咐:“别去那么快,让人告知父亲再说。你是大伯母,那是亲祖父……”
怎么算,都该是亲祖父更担心这个孩子。
廖红卿若有所思,换了身衣裳,裹着披风过去时,贺侯已经在了。欣姨娘正在旁边哭诉:“底下的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明明水珠早就说了不能吃长生果,他们偏偏要往点心里加……这分明就是在害人,侯爷……侯爷……您要给婢妾母子作主啊。”
哭到后来,跪在了贺侯面前。
廖红卿知道有些人确实不能吃长生果,轻则全身长满疹子,重则窒息丢命。有些人发病很快,哪怕是大夫守在边上都救不回来。她听到欣姨娘这番话,心头咯噔一声,难道是底下的管事故意的?
这些事情不是她所为,可负责这个院子的管事和厨娘都是她安排的。
月姨娘在边上长吁短叹,贺风康站在廊下,脸色难看至极。
廖红卿缓步上前:“父亲。”
欣姨娘张口就哭:“世子夫人,水珠她……她不能吃长生果啊……底下的人疏忽,给她送了忌口的吃食,这怎么得了?”
她哭得泪水涟涟,难得的是这姿态竟然不丑,还带着股美感,我见忧怜似的,谁见了都想安慰几句。
廖红卿侧头吩咐:“去请张管事来。”
那是顾氏的陪嫁之一,帮着管家多年,算是侯府的老人。廖红卿真不觉得张管事会疏忽成这样……照顾有孕妇人,肯定是先问忌口,不能吃的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院子里。
要么是得了谁的吩咐故意往里放,要么就是被底下准备食材的下人自作主张。
张管事已知道发生了何事,来了就跪,跪下就喊冤:“小的知道水姑娘不能吃长生果,此外
还有好几种干果,每日送过来的东西,小的都有亲自查看。绝对没有水姑娘忌口的东西。”
欣姨娘哭着质问:“照你这么说,长生果是有心之人故意放在食材之中?有人要害她?”
贺侯忽然起身,一脚踹向欣姨娘。
欣姨娘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
所有的人都呆住,贺风康反应过来,急忙上前相扶。
贺侯怒斥:“不许扶!来人,给本侯把她丢出去,没有本侯的吩咐,不许接她回府。”
他目光一转,落到想要求情的小儿子脸上,“若你觉得你姨娘可怜,可以跟她一起滚。”
语罢,拂袖就走。
廖红卿侧头看向念儿。
念儿小声道:“难道害了水姑娘的人是欣姨娘?”
主仆俩想到了一处去,廖红卿在看到欣姨娘被踹时,就猜到了大半。
顾氏都知道贺风康先有了孩子不好说亲,害怕以后贺风康的岳家太差了外人说她闲话,为此还与侯爷起了争执。这都半个月了,夫妻俩都没有和好。
欣姨娘身为亲娘,又怎么可能不为了儿子的前程忧心?
有一个得力的岳家,贺风康以后的路会很好走,至少比贺风平要容易。
顾氏为何那般焦虑,正是因为她两个庶子其中一人娶了她娘家侄女,如今顾家获罪,等于贺风平的妻子是罪臣之女,别说得岳家助力,还会被拖后腿。
若另一个庶子亲事好些,她还能挽回几分颜面,如今贺风康婚事也只能凑合,落旁人眼里,就是她故意打压庶子……两个庶子的岳家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证据都是现成的。
天地良心,顾氏真没有这个想法。
顾家门庭不显,但曾经也辉煌过,给庶子娶顾家嫡女,压根不算打压,谁能想到顾家会出事?
顾氏自认为儿子足够优秀,不怕被两个弟弟抢了风头,她也希望自家的亲戚身份越高越好……一腔好意被人误会,不生气才怪。
水珠没了孩子,要受一场罪,倒没有性命之忧。
廖红卿没在那里守着,有大夫诊脉,又有丫鬟熬药,她就回院子了。
躺床上小声说了自己的猜测,用手拐了一下贺元安:“是不是?”
贺元安嗯了一声:“娘那天写的信,肯定说了欣姨娘的打算。”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在父亲的心里,他那些妾室一个算一个的善良温柔,怎么可能对亲孙儿下手?”
所以他没拦着欣姨娘亲近水珠。
当然,他也不会在有人提醒欣姨娘的算计后还一点都不防备。
“刚才他到那院子里之前,可能已经得知了欣姨娘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问也不问,直接踹人。”
廖红卿一脸感慨:“好复杂啊!”
“人心本就复杂。”贺元安揽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夫人放心,我不会让你落到那等境地,咱们不会有庶子。你的心那么小,装了运儿,再装一个我,还得留点位置装岳母,若是有庶子,只会挤占属于我的位置。”
廖红卿脖颈有点痒,推了推他:“我会直接把你逐出去。”
贺元安笑出声来。
妻子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翌日,廖红卿按照原本的打算,带着行李去了郊外。
顾月苗该一大早启程回京,却磨蹭到了午后,见到了廖红卿后试探着问:“嫂嫂,那个水姑娘是怎么回事?”
“与我们无关。”廖红卿嘱咐,“父亲没有责备我,应该知道不是我下的手,至于凶手是谁,想来长辈心里有数。你回去后,把水姑娘照顾好就行。”
没了这个孩子,水珠再想有孕,估计会很难。
再有孕至少也得是两年多以后,即便此次没伤身,到时还能生,贺风康又愿不愿意与她亲近呢?
更别提欣姨娘因为此事被撵出了侯府,去向不明,看侯爷的架势,似乎很生气。哪怕不是水姑娘害了欣姨娘,欣姨娘是因为她而受罚。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贺风康肯定不敢怨恨父亲,但多半会迁怒水珠。
顾月苗似懂非懂,好奇问:“嫂嫂知道谁是凶手么?”
“只看谁受罚了,就能猜到。”廖红卿反问:“你今儿还回吗?”
顾月苗摇摇头:“明天再回。”
她其实还是挺乐意管后宅的,毕竟,手中握有权势,下人们能从她手里得到好处,就会尊重她。但这一次水珠落胎,她有点被吓着,难免就会多想几分。嫂嫂管家期间出了这种意外,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应该不只是运气好和长辈明理,还因为嫂嫂的夫君是世子,且夫妻感情极好。
若换了她,她多半会成为受央及的池鱼。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就不错。她都想干脆在郊外混吃等死算了。
廖红卿换了一身衣裳,去找顾氏请安。
顾氏寒暄过后,问:“孩子真没了?”
廖红卿点点头:“大夫是这么说的。”
顾氏叹息一声:“造孽。”她起身,“你奔波一路,回去歇着吧,我想抄抄经书。”
第160章 内情
廖红卿从顾氏的院子里退出来,往自己院落走时,念儿实在是憋不住了:“侯夫人身为一府主母,至于为个孩子的离世而抄佛经?”
太良善了罢?
怀那孩子只是庶子的通房丫鬟而已,甚至因为三公子没有娶妻,那个丫鬟都没被抬为姨娘。
照这么算,若是生在主子多的人家,那怕是一天都忙不过来。
廖红卿无心解释,盼春瞄了一眼念儿。
念儿不服气了:“春姐姐,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倒是解释一下呢。”
盼春:“……”
廖红卿嘱咐:“告诉她!”
“那是因为如果拦住了欣姨娘探望水珠,这个孩子兴许能保下来。”盼春干脆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但凡是主子真心想保的孩子,除了孩子本身过于虚弱,一般没有保不住的。”
念儿瞪大了眼。
“所以侯夫人写信给侯爷,让拦着欣姨娘,实则是激将……”
盼春将她的嘴捂住。
念儿立刻闭了嘴,等盼春收回了手才解释:“这没有外人,我现在都学谨慎了。”
盼春训斥:“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你懂不懂?”
念儿沉默。
廖红卿出声:“那个孩子也不全怪母亲,让欣姨娘见水珠的是父亲。”
虽说顾氏有算计,可真正下决定的人是贺侯。
只能说,侯府中,没人拿丫鬟的命当命。包括贺侯在内,没几个人希望这个孩子出生。
对于水珠而言,这是改变自己下半辈子命运的机会。但对贺侯,那个孩子是试探欣姨娘是否良善的……东西。
顾氏兴许也觉得孩子没了她也有责任,所以才会去抄经。
*
庄子上的日子很惬意,白如意也抽空来陪着彭知礼住了住,廖红
卿带着孩子去陪她。
带着孩子出门,哪怕只住一宿,光行李都是半马车,挺麻烦的。
“来都来了,多住两日。”白如意看着丫鬟们给孩子收拾行李,“知礼最近情绪不高,好在真的和那个曲姑娘断绝了来往。”
廖红卿接话:“回头我去开解他。”
彭知礼不需要姐姐的开解。
廖红卿刚开了个头,彭知礼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此事算起来是我不厚道,虽说当时我没表明心迹,没给任何承诺,但我真的有对她好。我对不起人家,还做出一副世人亏欠我的模样,那我成什么人了?”
一时间,廖红卿都忘了自己要劝的话:“曲姑娘对你的感情兴许也没那么纯粹。”
彭知礼一乐:“对的。他们兄妹这两日和安家的三公子走得亲近。”
正是发现了这事,他心里十分的歉疚瞬间就消减了一半。
他不觉得曲婉儿有多大的错,正如他们为了入书院到处请教,请人帮忙改文章一般,曲婉儿与人相交,有目的地挑选自己未来的夫君,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而已。
廖红卿倒不知道曲婉儿这么快又有了目标:“能成吗?”
“谁知道呢。”彭知礼摇摇头,“至少安三公子十七了,今年准备相看,若是遇上合适的人,不会等三年以后再定亲,她不用耽误那么久。”
就是吧,曲婉儿明明都已经有新的人选了,还总是用那种似怨非怨的眼神瞅他,关键是她天天到书院门口等兄长,而彭知礼又和曲周同席,要么他不去书院听学,要么就等上两刻钟再出来,偏他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改变行程……难免会撞上。
一次两次还行,次次都这般,实在让人郁闷。
“姐,我以后是再不敢跟姑娘来往了。”彭知礼一脸怅然,“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娘要让我见谁,我再去见。不然,平添许多烦恼和麻烦。”
廖红卿笑出声来。
彭知礼跺脚:“你还笑。”
廖红卿用手捂住嘴:“不笑你了。”
彭知礼:“……”
嘴被挡住,看不见笑没笑,但眼眸弯弯,私底下笑得欢畅。
“还得多谢你帮我报信,不然,娘发现得迟,我现在说不定……”
廖红卿笑出声来,上下打量他:“这不是找我诉烦恼,而是找我套话来了?”
彭知礼木然道:“所以,我身边真有娘的眼线?”
“不然呢?”廖红卿强调,“你让我帮忙保密,我就不可能往外说。”
彭知礼抹一把脸:“但你知道我身上的事情瞒不住娘,却没有提醒一句。”
廖红卿一脸惊奇:“这还要提醒?我以为你早就清楚。”
彭知礼恼了,一跺脚:“你们这些大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不跟我说,我上哪儿知道去?”
廖红卿认真道:“你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是娘安排的,那些人最先是娘的下人。他们认你为主,确实不该再将你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告知别人,但他们也是真心希望你好,若你做了错事……比如在国丧期间不妥当,你倒了霉,他们也好不了。”
闻言,彭知礼似懂非懂:“得让下人们利益和我一致,他们就会听我的?”
廖红卿再次道:“不止是下人如此,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如此。”
彭知礼起身一礼:“姐姐,对不住,弟弟不该怀疑你。”
廖红卿冷哼了一声,这小子本来就没怀疑她,而是怀疑了身边的下人,偏偏下人不说实话,都是伺候他许久的人,他不愿意随便疑心他们,所以才跑来找她印证。她愿意解释这么多,也是不希望那些人被他责罚。
下人难做,尤其是夹在两个主子中间,偏两个主子意见还不一时,更加艰难,一个弄不好,就会很惨,被发卖都是轻的。
彭知礼与姐姐谈过后,确实欢喜了许多。
白如意还好奇呢:“你怎么劝的?”
“曲姑娘劝好的。”廖红卿说了她另有人选的事。
白如意都无语了。
“这么快?”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还得感谢她的当断则断。”
若是曲婉儿哭哭啼啼,或者愿意赌一把,白如意才要烦恼。
*
廖红卿两天后去了庄子上。
贺元安三天两头回来一趟,难得的是,贺风康也跟着跑了两次。
这日,贺元安没来,只有贺风康一个人来。
贺风康来过几回,有自己的屋子住,都不需要顾氏再费心安排。
天气渐热,白日里日头很毒,廖红卿会选在傍晚时带孩子出门散步。隔着老远,看见贺风康等在路旁,明明发现了她们一行人,却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嫂嫂和小叔子之间,除了必要场合,私底下都会互相避让。贺风康这副模样,明显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两边人还隔着五六步远,贺风康就躬身行礼:“嫂嫂。”
廖红卿做出一副慈和的模样:“三弟,天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白日才好当差。”
值得一提的是,兄弟俩都有读书,但国丧在即,要考也要等三年后。贺侯不想让儿子等那么久,与贺元安当初入仕的年纪比起来,兄弟俩已迟了许多。因此,就在前几日,兄弟俩被贺侯一起塞进了京城护军,从小兵做起。
这差事上两日休一日,不算累。护军中还有不少京城官员家中子弟,兄弟俩若擅结交,又有世子兄长做靠山,以后的日子不会差。
贺风康再次行了一礼:“谢嫂嫂的关切,弟有事想要请教嫂嫂。”
说着,看了丫鬟一眼。
廖红卿大概能猜到他要问些什么,也不好糊弄,一挥手,丫鬟们退到了五步开外。
贺风康很是急切:“嫂嫂可知姨娘如今在何处?弟寻了许久,一点消息都无。”原本以为在这个庄子上哪个偏僻的屋子里关着,他来了几趟,每次都有悄悄打探,缺一无所获。
久寻不见姨娘,他怀疑人已不在人世。
若真没了,他身为人子,好歹要让姨娘入土为安,若是姨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苦,还得赶紧把人救出来。
“若是嫂嫂知情,还请嫂嫂告知一二,弟感激不尽。”
说完,又是一礼。
廖红卿无奈:“我是真不知。不过,应该不在这个庄子上,你去别处寻一寻吧。”
两人不亲近,廖红卿过门近两年,和他没说几句话。实则,与其到处寻人,不如去求一家之主。
贺风康认真道谢:“若嫂嫂他日得知消息,也请告诉弟弟一声。”
廖红卿提醒:“可以让你大哥帮着打听。”
贺风康:“……”
他不敢啊。
之前他就想找嫂嫂问一问,那时兄长还在,他是提都不敢提。
“姨娘也是为了我。”
归根结底,一切确实是因他而起。
廖红卿沉默了一瞬,抬步就走:“天不早了,早些歇着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