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少年人脸皮薄得不 能再薄, 平日里说 话本就轻声细气,此时此刻,两耳犹如蒸透, 冒着热气。
赵弛将水笙撇开,瞧他脸蛋闷红,沉声淡笑。
“这几天不 舒服,让我好好照顾也是应该的。”
水笙将自己上下瞧了一遍。
浑身清爽, 衣裳全是新换的。
这下, 耳朵带着整张小脸红个彻底。
他压着乱跳的心脏, 迟钝想:作为男人,大家相 互看一眼无妨, 又 不 会 掉块肉。
况且赵弛要做的事太多了,带他看病,找路子做买卖,还要分心照顾他。
愧疚冲散了他的羞涩, 水笙走 到赵弛旁边蹲下, 抿着温润的唇瓣, 安安静静地 与对方挨着。
赵弛手湿, 不 方便揉他脑袋,说 道:“去椅子上坐,我很快就来。”
又 叮嘱:“饿了先吃东西。”
水笙闷闷点头。
他悄悄窥探,盯着自己的小裤,
薄薄小小的布料被赵弛拿在大手里搓来搓去, 他连忙背身, 一阵气短。
实在不 好意思瞪眼干看着,只 得恍恍惚惚地 回到椅子坐下。
等到赵弛洗干净衣物回来,二人一起 用饭。
*
夜色弥漫, 更 声响起 ,城内静悄悄地 ,已到休息的时候。
下房只 一铺床,垫着竹编的席子,开窗通风,不 会 太过闷热。
水笙枕在赵弛臂弯里,一双眼睛睁大,黑黝黝而明亮。
赵弛拍拍他的后背。
少年脸庞抵在对方肩头,郁闷地 道:“午后睡久了,这会 儿不 想睡。”
“……赵弛,能同我说 会 儿话么?”
低沉的嗓音给他回应:“嗯。”
水笙:“我睡着的时候,你歇了么 ”
赵弛:“出去了一趟,可还记得那个散工。”
水笙轻轻眨眼,指尖往赵驰的头发一勾,握着玩了玩。
“记得的。”
“他说 码头最近有活儿,官家的人组织搬运官盐,赶着时间,结的工钱多一点。”
赵弛去码头探听情况,确有此事。
这等活儿,对于普通百姓好比香饽饽,可并非谁都能做的。
若想上工,需持“脚夫牌”,验证资质后才能参加。
或多花点银子,私下找路子买到脚夫牌,当场试用后,通过方可上工。
赵弛考得举人,负重 疾行,甚至负重 跑、跳、对打都不 在话下。
抛开当朝重 文轻武的环境不 提,在皇城脚跟,此等功名什么都不 是。
但在襄城这样的小地 方,名头还是有些用的,验明无误后,做事能行个方便。
赵弛打算去搬几天官盐,至少能挣个五六钱。
水笙寻个舒服的位置,趴在对方紧实的胸膛上。
“搬官盐?”
不 假思索地 道:“我能帮忙么?”
赵弛笑了笑:“好好治眼睛,别的无需操心。”
水笙瞥唇,自暴自弃地 将下巴嗑在对方胸口,赵驰没 如何,反倒把自己下巴撞疼了。
赵弛揉揉他的脸,将他放平躺好。
“别胡想,这几日呆在城里,我左右无事,找点活还能打发时间。”
水笙闷闷应了,却止不 住发愁。
何时才能让赵弛不 那么操心?
又 想,自己若有本事挣钱,能替对方分担一二就好了。
*
天不 亮,水笙昏昏沉沉往旁边一摸,空的,霎时醒了。
人还没 坐起 来,扯着嗓子哑声喊:“赵弛,赵驰……”
“我在。”
水笙掀开眼皮,赵弛正 背着他穿衣,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昨夜听对方说 ,码头的活儿天不 亮就要上工,趁日头没 起 ,天气凉快,尽早多做。
他嘴角轻瞥,像只 黏人的猫靠过去。
“那么早就要出去。”
赵弛往他钱袋里添了钱。
“这几日会 有小二按时送吃的上来,记得吃饭。若嫌闷,出了客栈,往左拐半刻钟就能走 到街上,拿钱上街玩吧。”
“……”
“尽量在阴天出去,别晒着。”
水笙点点头。
赵弛:“正 午可歇半时辰,到那会 儿我来接你去医馆针灸。”
紧着时间用,正 好够他回到码头继续搬盐。
水笙听明白了,追问 :“几时下工呢?”
赵弛:“日落前。”
匆匆交代几句,很快出门。
水笙目送对方下楼,又 到窗边趴着张望。
他看到楼下的赵弛停步,对他摇摇手。
水笙缩起脖子,回到房里坐好。
昨夜睡得迟,用过小二送来的早饭后,他未去别的地 方,只 留在房里睡觉。
午前,小二又 送来饭,一同送的,还有一杯奶酪饮。
他道:“我没 要这个。”
小二笑呵呵地:“跟你一起来的那位爷,多给了小的一些钱,让小的到茶肆买杯饮子。”
时下赤日炎炎,热气从地 底源源钻出,行人都被熏得睁不 开眼睛。
赵弛顶着毒辣的日头在外面 搬运官盐,而他却在客栈里舒舒服服地 睡了半日,醒了就有饭吃,还有可口冰凉的饮子喝。
水笙含着奶酪引,口腔甜蜜,心底却泛出阵阵酸。
他将午饭和饮子全部吃干净后,稍加洗漱。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赵弛从码头回来了。
他乖乖迎上去:“赵弛。”
男人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发髻和鼻梁一直落汗。
水笙眉心拧成 一团,道:“给你留了清水,快洗洗。”
赵弛不 多话,走 到墙角立起 的水盆面 前,就着盆里的清水,抓起 布巾打湿后草草擦身。
接着换了件干净的布袍,未多耽搁,立刻带水笙水下楼,驱使 马车赶去医馆。
见到老大夫,赵弛简单说 明情况。
往后几天,都会 在正 午的时候把水笙带来。
老大夫看赵弛为人和品行不 错,并未为难,表示不 在意多等这一刻。
随后朝水笙示意。
*
水笙在问 诊的椅子上坐好,银针还未扎入脑袋,立刻紧紧地 闭起 眼睛。
然而这次不 像昨天那般无甚知觉,银针入/穴不 久,他松开咬紧的牙齿,鼻尖浮汗。
赵弛一直屈膝半蹲,紧观他的神 色。
见状,握住他汗冷的双手:“可是疼?”
水笙嘴唇一瞥,故作镇定的神 情好不 委屈,眼眸几分湿润。
“疼,今天好疼了,赵弛……”
赵弛目光转向大夫。
老头儿笑道:“忍忍,疼是好事,说 明起 效,恢复得快。”
赵弛无奈,又 不 便这时候打扰大夫。
别无他法,掌心拢紧两只 发凉的手,擦去少年肌肤的冷汗。
水笙听到大夫的话,继续强行忍耐。
后来实在忍不 住,吞声抿唇,泪水从眼睛簌簌滚落。
赵弛怕他乱动,掌心固着他的脑袋,唯有肩膀一抽一抽的。
老大夫撩撩眼皮:“你这当大哥的,都不 晓得安慰安慰,光看着人哭啦。”
老头儿家里有几个后生,比水笙小好几岁,有时喜欢耍性子,爱哭,他老头对着几个娃娃也哄过。
人老了,心肠子比年轻的时候变得更 加软,看不 得小后生哭呐。
赵弛:“水笙,别哭……”
大夫一笑,又 两针扎入穴道。
“怎地 来来回回只 会 这一句。”
水笙嘴角一滑,更 觉委屈了。
少年后脑勺稍都是银针,泪水打湿滑嫩的脸颊。
赵驰心疼,想做安慰,无奈平日鲜少与人往来,嘴上笨拙。
水笙短促呜咽:“疼。”
赵弛束手无策了,捧起 那张湿漉漉的脸蛋,就着半跪屈膝的姿势,缓缓靠近。
水笙眼皮湿湿的,眼尾一热,涌出的泪珠顿时止住。
后脑阵阵发热,疼还是疼。
可他顾不 得疼,而是变傻了。
赵弛捧着他的脸,薄而干燥的唇贴在他额头,又 往眼皮两边滑,慢慢吃干净他眼角的泪水。
靠得近,彼此都有点气急。
水笙呆呆地 ,挂着泪珠子的眼睫飞速闪动。
赵驰燥热,耳廓少有的燥起 来,所幸晒得黑,看不 出端倪。
大夫一瞅,笑歪胡子。
“你两当真是兄弟?”
老头只 有安慰十来岁出头的,或者 更 小的娃娃,才上嘴亲几口。
到了水笙这年纪,就不 合适咯。
赵弛:“我待水笙如弟。”
最初,帮水笙取名时,想着要不 要让对方跟自己姓,如此做了兄弟更 亲近。
后来又 担心,万一有天水笙寻到本家的亲人,想跟本家的姓氏,他岂不 是弄巧成 拙了,于是只 叫水笙。
水笙顾着想刚才的事,一时半刻没 开口。
他迷迷糊糊,心想:赵弛方才可是亲了他的眉心,舔他的眼角,还吃他的泪水?
乱糟糟的,居然一瞬间就忘记了。
赵弛看着少年不 哭了,虽然有点后悔一时冲动,但有效就行。
(下)
日过头顶,二两人前后走 出医馆,默契地 没 说 话。
两道影子相 继落在门前的台阶上。
水笙瞅向比他长的影子,脸上还热,下意识绞着手指,抿唇不 语。
赵驰:“先送你回客栈。”
闻言,水笙抬头。
观望天色,骄阳如火,这一趟赶路,不 知又 要流多少汗。
“我跟你去,”赶在赵驰皱眉前,连忙补充:“就在附近等你,不 会 乱走 ,如此能省些时间。”
赵弛犹豫。
如今水笙会 看人脸色了,对着赵弛,偶而能揣摩对方的心思。
他轻轻拉住对方手掌:“白天睡了很久,这会 儿精神 ,带我去吧,赵弛。”
目光相 对,赵弛缓下神 情,似乎叹了一声。
不 多久,马车驶向码头,后边的少年露出得逞的浅笑。
搬运官盐的地 方严禁闲杂人等靠近,马车停靠在距离码头最近的沿岸。
水笙寻了处树荫坐,一边看马,一边等人。
沿岸靠河,凉风习习,有些商贩停在附近摆摊。
卖些粗茶饼子,或者 馄饨面 条。工人歇息时,有时会 往摊子边上涌,周围的买卖大多如此。
水笙停在此地 纳凉,颇为清爽。
与他相 比,在码头搬盐的工人们可就煎熬许多。
纵使 河边吹风,一伙人身负重 物,来来回回的干活,很快就淋出一身汗。
水笙张头探脸,视线穿过河水,越至对岸,想在搬盐的工人里寻到赵弛的影子。
旁边不 远的摊贩瞧见,笑呵呵道:“小后生有认识的人在码头啊。”
水笙腼腆地 点头:“我、我在找……我哥。”
对方摆摆手:“天热,来吃完粗茶,不 收钱。”
水笙不 好意思白吃人家的茶水,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买了块煎饼。
他回到树荫下,就着茶水慢慢啃饼子。
倏地 ,睁大眼眸。
一帮男人扛着盐袋走 出,各个光着膀子,汗水滚滚,显然热得厉害。
水笙眼神 颤了颤,越过这些强壮,精壮,各有不 同的身躯,犹犹豫豫地 扭开眼睛。
心想:为何还没 看见赵弛呢?
对方会 不 会 跟这群盐工一样,光着膀子干活了?
摊贩看他急切,抱着饼子忘了啃,就问 :“小后生,咋啦?”
水笙为化解窘迫,捧着茶水喝,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看不 见我哥。”
话音刚落,眼睛胶着在一人身上。
他看见赵弛了。
*
赵弛体骨比大多人强健,活自然做得又 快又 多,汗水从身上流。
与他错身而过的盐工不 禁打量,满脸纳闷。
“咋不 脱了啊,冒那么大汗,不 热吗?”
赵弛当然热,目光沿河岸扫了一圈,隔着距离,似与水笙相 望。
周围盐工来来往往,一帮男人光着汗油油的膀子,水笙还一直朝码头张望……
约莫半刻,水笙再次等到赵弛扛着盐袋走 出来。
少年的眼神 有点呆,手上的茶水快洒到地 上了。
他眼珠错乱地 转了转,捧紧茶碗,眸光又 恍幽幽地 飘回赵弛身上。
对方也脱了衣袍,脖子挂着一条擦汗的棉布巾。
露出的大臂和腰背结实有力,因扛着盐,臂膀鼓起 富有力量的弧度,蜜色的体肤泛出油光,像头野兽。
赵弛平素寡言,给人的感觉大多是冷淡沉默的。
此时的男人褪去衣袍,经烈日蒸腾淋着热汗,反倒多了几分攻击侵略的气质。
码头边,与赵弛距离的不 远的盐工龇牙一笑。
“咋又 脱了?”
他们嫌热,光了大半天膀子,看赵弛没 动静,错肩经过的时候大咧咧打趣两句。
当下咽回玩笑的心思。
褪去上衣,赵弛比他们有看头多了。
男人嘛,无论到哪里总免不 得比一比,比哪里大,哪里有力气,赵弛还是个练家子,搬盐比他们快上许多。
今日结算工钱,不 知比他们拿多少,想罢,踩着火热的地 ,心里生出几分酸酸溜溜的滋味。
赵弛没 与盐工闲话,多搬点,就能多挣些钱。
杨柳依依,直至身影消失在船尾,望不 见了,水笙慢腾腾收起 视线。
并非他多留恋,而是没 见过这样的赵弛,越瞧越稀奇。
摆摊的小贩与他一起 看,瞧不 见了,收起 抻得老长的脖子。
“刚才那个登船的男人是你哥啊?”
水笙点点头:“嗯~”
“哟,真不 赖,扛两袋盐都走 得比别人快,练过吧。”
水笙又 点头。
此时的少年虽未言语,神 色却又 灵又 活,仿佛烈阳下一株清嫩蓬勃的柳枝,正 为赵弛萌生骄傲。
摊贩的目光转回他脸上,心想:附近几个地 方也没 见过这样灵秀的后生啊。
不 免多嘴一句:“小后生,你两当真是兄弟?”
水笙迟疑,蹦出一句:“情如手足算不 算?”
摊贩:“算的,算的。”
莫说 兄弟姐妹,就是相 好,都不 像两人这般,一方顶着暴晒的烈日在边上巴巴干等,关系也忒好了。
*
城内宵禁,到落日时分,码头的工人们陆续散开。
一帮人排着队,先交出结状进行核对,再从工头手里领取今日的工钱。
不 久,数道目光连接不 断地 往赵弛身上瞄。
常人搬盐,每天可领八十到一百文,赵弛第一天来,就领了一百三十文,谁看了不 眼热。
眼热归眼热,赵弛搬得多,能者 多得,怨不 得谁。
几人商量着找个地 方喝酒,问 赵弛要不 要一起 。
赵弛摇头,疾步赶到河对岸。
勾肩搭背的盐工们看他步履匆忙,好奇地 驻足张望。
河对岸,一名青衣少年仰头跟赵弛说 话,还给他递去茶水。
工人们嘶一声。
他们今日也看到了码头对岸的少年,模样灵秀,想不 注意都难。
出于男人比拼的本能,个别盐工秀了一天腱子肉,有意秀给人家看。
原以为少年在看自己,没 想到是等赵弛的。
如此一想,心里头更 加酸溜溜了。
*
夕阳斜照的街头,行人寥寥,多数都赶在天黑前回家。
水笙坐在马车上吹风,瞥见赵弛脖子一直出汗,拿起 怀里的棉帕,猫一样凑近了,替对方轻轻擦拭。
赵弛抖开缰绳,将马车停在路边。
“不 打紧。”
又 开口:“在这儿吃碗馄饨面 ,一会 儿就回客栈休息。”
水笙应声:“嗯~”
些微寒湿的掌心穿过胳膊肘,他被对方抱下马车,来到街边的面 馆上。
赵弛只 要一份大碗的馄饨面 ,给水笙点了份小的,往里多加两个卤鸡腿,又 走 去不 远的茶摊,打包一碗清炖梨子汤,放到水笙面 前。
水笙看看自己的吃食,再看赵弛那一大碗朴素的馄饨面 。
男人夹起 面 和馄饨三两下吞吃,若口渴,就打开水囊,就着剩下的凉白开灌几口。
水笙将手边的梨子汤推向对方:“喝这份。”
赵弛看也不 看:“给你的。”
又 道:“先吃东西,在岸边等了半日,累不 累?”
水笙摇头:“光坐着,不 累。”
又 浅浅微笑:“河边风大,凉快,也不 会 闷着。”
他把午后的事都交代一边。
“附近的摊贩还给我一碗茶水,我不 好意思白拿人家东西,买了块饼子吃。”
跟赵弛说 这些,无非想让对方别操心自己。
瞥见男人脸色缓和,水笙咬了一口卤鸡腿,吃得嘴唇油亮。
最后剩下一些汤面 ,都叫赵弛接过去吃吃干净了。
最后一丝光线抹入大地 ,两人沿着寂静的街道回到客栈。
*
白天在外头待了一日,身上发汗,他们急需洗澡。
客栈供澡堂和洗漱用具,一次下来,每个人需交五文钱。
澡堂隔开几个小间,用块轻飘飘的旧帘子遮挡。
有的布帘早就掉了,来洗的人丝毫不 避讳,脱光了,屁/股对着外边直接冲洗。
水笙跟随赵弛走 进澡堂,对方帮他把水桶和用具放进澡间,还落好帘子。
赵弛:“我在外边守着,进去洗吧”
水笙怕对方等太久,加快动作。
温水淌了一地 ,他腿脚不 太方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已过了好一阵时间。
他用布搓着发梢,脸颊被热水蒸得泛红。
“到你了,进去吧,我,我在这里守。”
水笙话音落下,澡堂大门进来一个光着胸膛的男子。
男人同样是来洗澡的,看见水笙,瞥见白里透红的脸蛋,正 准备多看两眼,被高大男人挡去。
赵弛冷眼看着那人,语气平稳,话是对水笙交代的。
“回房间等着,不 需要守。”
水笙“唔”一声,眼神 从赵弛露在袖子外的肌肉飘过。
水汽源源飘荡,赵驰穿的袍子很久,衣袍打湿了,料子更 薄。
薄薄湿湿的布贴着男人充满力量的身躯,水笙想起 在河岸看到的画面 。
比起 白天,眼前的更 具冲击力,慌忙垂眼。
“那、那我先回去。”
进来的男子还想偷偷看一眼,被赵驰冰冷的眼神 钉得不 敢动。
水笙回到客房,草草擦干头发。
白天外头呆了半日,已经很累了。
他靠在床头等人,脑袋一歪,不 知不 觉合眼。
迷迷糊糊之际,赵弛似乎回来了,还替他多擦了几遍头发。
*
翌日,水笙从梦中醒来。
梦里的火仿佛仍烧着他,从一丝火苗,变成 燎原大火。
故而醒时气息急促,还有股又 涨又 轻松的愉快之感。
他觉得陌生,心感惶乱。
悄悄抬头,正 巧和同样睡醒的赵弛目光相 遇。
“……”
“……”
两人靠得近,衣料单薄,清晰传递着不 同寻常的,蓬勃的热度。
赵弛低头打量,还有一块脏了。
瞥见水笙两耳通红,脑子难得空白了一瞬。
看水笙无措,似要羞死过去,一开口,声音低哑。
“……做梦了?别怕。”
沉吟一声,又 道:“这样好,身强体壮的人才有火气要泄出,这般……说 明你的身子已有好转。”
“这个梦,做得很好。”
水笙头晕脑胀,捂自己的脸还不 行,还要去捂赵弛的嘴。
“别,别说 了……”
赵驰怎么什么都夸……
第25章
依旧是个晴日, 天灰灰蒙,空气还飘着清早的凉气。
几只小雀儿停在窗檐,尖嘴一抬, 啾啾叫不停,扰得水笙心乱。
他躲在被褥里 ,褥子遮盖全身。
脸皮本来 就那么点薄,觉得没脸见人。
赵驰打了盆温水进 屋, 见他像条芽埋在床铺上, 低低一笑, 过去揭被。
水笙死活不让,两 条细细的胳膊死死扒拉被子, 轻声 细气地:“等,等会我 自个儿擦一擦。”
赵驰不强迫:“温水,尽快洗,省得凉了。”
又道:“我 去上工了。”
一听赵驰要去码头, 水笙连忙钻出脸。
半张小脸闷得发红, 眼神分外不舍。
这几天赵驰要去做工, 两 人除了睡觉呆一块, 没什 么机会相处。
方才睁眼,光顾着害臊,没能跟对方用早饭,白白浪费了独处的时间。
水笙含羞的眼睛里 露出一丝可怜,早知如此, 若脸皮厚点, 不害羞多好。
赵驰看着他的眉眼:“正午接你到医馆,真要走了。”
水笙伸长胳膊,轻轻攥了攥对方手 指, 继而松开。
“去吧。”
赵驰走了,轻巧地合上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他从床铺下来 ,趴在窗边,巴巴送走那道背影,看不见了,才收起眼神。
直至此刻,他摸着弄脏的袍子欲哭无泪。
大白天,水笙从自己的钱袋子掏铜板,请小二给 他送一桶干净的热水。
泡在水里 洗漱,眼前忽然浮现 出撞到赵弛在澡房擦拭的那一幕。
少 年耳朵绯红,心虚地换了身干净衣裳。
日晒头顶,用完小二送来 的早饭,水笙像株蹲在墙角的蘑菇,小脸时而纠结,时而严肃。
他坐在板凳上,认认真真搓洗盆里 换下来 的衣物。
正午时分,赵弛按照约定 来 接他。
下楼之际,赵弛看到晾起来 的小衣,眼皮微微撩了撩。
见此,水笙连忙跳起来 ,挥了挥胳膊,做势要挡对方的眼睛。
“……赵、赵弛,别看呀……”
赵弛只一扫,神色如常,扶着他的肩膀:“当心摔着。”
又道:“可记得早时与你说过的。”
水笙仍有些扭捏。
赵弛:“若是体魄健康,如此正常。此举于你绝非坏事 ,可你的身子尚在恢复……切不可贪多,免得元气受损。”
水笙闷闷一哼,松开男人手 掌,兔子似地跳到前边。
“快、快别说了,我 都记住了。”
赵弛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两 人一同乘着马车去了医馆。
*
第三天针灸,痛疼依旧不减。
水笙紧咬小牙,忍得眼眶湿湿的,与赵弛目光相碰,男人眼底的纠结不比他少 。
赵弛固定 他的脑袋,低下头与他说话。
“就快好了,再忍一忍。”
“好疼……”
“我 明白。”
赵弛恨不得替对方挡去这种痛楚,但他只能陪伴,一起等待这段煎熬的时间。
渐渐地,赵驰身上出的汗不比水笙少 。
心疼之余,仍保留一丝理智,不像昨日那般吻人家眼睛,还吃掉一串串眼泪。
水笙长大了,身子正在恢复,做这些只会叫他害臊。
早上还想方设法地避着自己。
若再亲下去,只怕又与他闹一会儿别扭了。
赵弛担心水笙咬坏嘴巴,指腹贴在温润的唇边抹了抹。
“放松些,别咬坏了。”
未抽回手 指,而是继续放在少 年嘴上。
“朝这咬。”
水笙才不愿咬手 指,实 在疼狠了,用湿湿的脸蛋轻蹭那只大手 。
“赵驰,你,你摸我 一下……”
摸摸就不疼。
赵驰摸了他的脸。
好不容易熬过针灸治疗,水笙脸色蔫哒哒的,筋疲力尽。
松开咬了许久的牙齿,唇边都是口涎。
赵弛把他接到怀里 抱着,抽出一张棉布,轻轻擦拭他唇边的湿润。
老大夫撩撩胡须,把地方让给 他们 了。
医馆安静,日光晒得石板泛出青灰古朴的光。
水笙浑身虚软,乖乖靠着赵弛的胸膛。
对方给 他喂了点水,直到嘴唇湿润,方才停下。
宽大的掌心贴在背上拍了拍;“可有好点?”
他轻轻点头:“嗯……已经好多了。”
说着,握住赵弛的虎口,指尖下意识贴着上面的厚茧。
“耽误了你去上工的时辰……”
赵弛:“不说这些,身子好了才要紧。”
半刻钟后,赵弛送他返回客栈。
马车停在楼下,男人将他打横抱起,直接走回房间。
室内敞着窗通风,还算凉快。
水笙乖乖躺着,拉起褥子盖在小肚子上,眼睛一闭。
“赵弛,你去码头吧,我 就睡了。”
赵弛:“午后我 不去了,留在屋内陪你。”
一听,水笙连忙坐起来 ,伸手 推了推对方。
他佯装生气:“是不是我 又叫你操心了……”
最后两 人各退半步。
水笙躺下闭眼,赵弛等他睡着再离开。
*
一觉至午后,天色落了层阴蒙蒙的罩子。
水笙懒散下不床,探出身,窗外狂风大作,扑得眼都睁不开。
他连忙躲回屋内,收起差点被吹走的小衣,将窗户关好。
瞥见小二经过,立马唤住对方,询问此刻什 么时辰。
得知没睡过头,他松了口气,观望天色,隐约担忧。
小二笑道:“这天不好,一场大雨准备落了,客官若想出门,可要当心。”
水笙露出一丝浅笑:“多谢提醒。”
按小二所说,襄州一带,每逢夏季,骤雨频发,如今也到日子了。
他记挂赵弛,担心对方没法从码头回来 ,想着,拿起钱袋,匆匆关上门去接人。
客栈可租用雨具,水笙租了把油纸伞, 不会驱马,只得步行赶去。
常人若跑过去,至多二刻钟就到了,他腿脚有疾,赶得再快,到码头边时也要半时辰。
恰逢下工之际,一帮盐工排着队领钱,匆匆忙忙的,欲赶在落大雨前顺利回家。
水笙翘起脚尖,左右张望,终于寻见赵弛背影。
他隔岸呼唤,声 刚起,鼻尖一凉,豆子大的水珠砸在脸上。水一滴接一滴,落成串,竟是大雨泼盆。
水笙撑开油纸伞,雨水滚滚,岸边飘起水雾。
只过几息,天变得黑隆隆的,几步之外晦暗不清,若不靠近,很难瞧清楚。
水笙赶到与码头最近的地方,扶着腿,气息直喘。
鞋子全脏了,地上飘起河水的腥味,泥巴味,草木味,什 么味道都往嘴里 钻。
他急急忙忙喊:“赵弛,赵弛——”
前方,赵弛领了工钱准备冒雨赶回客栈,听到呼喊,竟是水笙。
暴雨浩荡,人变得渺小。
小小的水笙撑了把伞,扶着左腿努力站直,那么大的雨往周围泼,他却笑得乖乖的。
水笙怕赵弛身上湿透,举着伞,抬腿就要跑。
赵弛心口一紧,几步赶在他面前靠近。
“怎么过来 的?”
摸了摸少 年身上的青色袍子,所幸没有多少 地方淋湿。
水笙眉眼弯弯:“我 好好的呢,倒是你,衣裳湿了大半。”
又道:“走来 的,厉不厉害?我 过来 接你回去。”
赵驰擦去少 年汗湿的发髻,轻微点头。
嗓子发堵,这一刻竟难以开口。
“我 们 回去。”
*
狂风骤雨,街上淌着水。
赵弛将水笙带到背风的一侧,用身躯遮挡。
两 人靠得紧,浩荡雨声 下,彼此依偎的油纸伞下,俨然成为一方窄小安全的天地。
天色昏沉沉的,街边的摊贩已经收了东西,道边清冷,一股接一股的雨水越积越高 。
水笙鞋子打湿了,他的左腿不能受凉。
赵弛将雨伞塞到对方手 里 :“我 抱你走,先寻处屋檐避会儿。”
水笙整个人升高 ,他被赵弛打横抱起来 ,淌着水道疾行。
衣袍湿了,凉凉地贴着皮肉,赵弛却不受影响,躯体火热。
低头问怀里 的人:“冷吗?”
水笙与这具强壮的体魄贴得紧,丝毫不冷。
他摇摇头:“不冷。”
不久,赵弛抱他走到一家铺面门前,将他放下后,四处打量。
水笙从怀里 取出棉布。
“赵驰,你擦一擦,脸上都是水。”
赵弛草草将脸擦干,在水笙面前蹲下,拧干湿润的下摆和裤腿。
“鞋袜湿了,先脱了,我 抱你走。”
水笙支支吾吾:“不用呀……”
赵弛:“腿疼可不好受,听话。”
平日里 ,赵弛大多让着他,这会儿事 关身子,神色颇为严肃,毫无转圜的余地。
见状,水笙老实 点头,褪去鞋袜拎在手 里 ,整个人又被对方抱了起来 。
二刻钟后,雨势小减。
赵弛毫不费力地抱着水笙走,步履又稳又快。
道旁屋宅林立,偶尔有人张望。
水笙脸红,心想,还是村里 好,村里 没那么多人看着。
他软绵绵开口:“赵弛,我 想回去了……”
赵弛:“村里 ?”
“过几天就回去。"
“今后下雨,尽量在屋内呆着,风雨大,着凉容易生病。”
水笙抿唇,没答应。
“你在码头搬盐都好辛苦了,我 不希望你被雨淋……”
“若是你,肯定 会来 接我 的,对不对?”
“赵弛,我 也一样……”
赵弛哑然。
少 年脸色疲乏,柔软的嗓音如同带了一股火,从耳朵钻进 心里 ,烧得他血液沸腾。
他紧了紧力道,看着臂弯里 的人。
“嗯……不怪你……”
水笙就是太懂事 了,好到容易让人心酸心软,想把自己的所有给 他。
(下)
*
又过三天,水笙在医馆进 行最后一次针灸。
大夫为他检查,眼疾恢复的情况良好,留几句叮嘱,便打发他和赵驰走了。
日过正午,烈阳如火。
天热,水笙依旧习惯紧挨着赵驰,如一块凉软的玉贴着人。
日头晒得他睁不开眼,很快,头顶多了把伞。
望着撑伞的男人:“还去码头么?”
赵驰点头,道:“明早再回村。”
正值暑热最重的时辰,若带水笙出城,赵驰担心他被热浪蒸昏了。
这季节,暴雨和烈阳交替,冷热夹着,每年因此死不少 人。
水笙薄薄的一片,底子一般,好不容易才养好一些,赵驰不敢托大,仔细着点照顾。
马车驶经茶肆,赵驰下马,进 去带了杯饮子。
水笙乖乖捧着奶酪饮,手 心冰凉凉的,是降温的好东西。
赵驰抽动缰绳,看他喜欢,道:“太冰了,等回了客栈再喝。”
水笙:“嗯~”
*
客栈阴凉,一楼聚坐许多吃茶水的客人,
他们 绕开人群,回到房内,
一早就开窗通风的屋子涌着股凉意。
水笙舒服地叹了口气,抱着饮子坐下。
赵驰半蹲,伸手 握住他的左腿,搭在膝头上,撩开衣摆检查。
水笙抿着管子的唇紧了紧,神色无措,强忍着羞。
眼珠转来 转去,最后还是落回男人身上。
赵弛取下药膏贴,两 只大掌反复搓他的小腿。
“可还疼。”
水笙摇头:“不疼了。”
前几日腿脚淌了水,夜里 隐隐发疼。
赵弛大半夜用棉巾给 他热敷,天不亮就赶去敲医馆的大门。
从医馆那买了几张药贴,每天一换,到今天,水笙的左腿已经不疼。
赵驰始终在认真的照顾他。
赵弛放下裤管:“喝完就休息,等睡醒,明日就回去了。”
水笙弯了弯眉眼:“好。”
城里 虽热闹,但他们 的家始终不在这里 。
他想老屋,想面摊,想小狼,想家里 的一切,归心似箭,恨不得睁眼就回到溪花村。
翌日清早,两 人收拾行李,乘着马车离开客栈。
水笙夜里 一直想着回家的事 ,没睡安稳,驱车时,像只幼鸟靠在男人背上,脑袋一点一点,悄悄打了几个呵欠。
余光往街边扫了眼,水笙忽然有了预感,
他连忙拽住赵弛的小臂,甚至摸到缰绳。
“马儿,赵弛,离开、快离开了……”
赵弛把他捞回怀里 ,放到车板上。
低沉的话里 夹着无奈:“水笙,这样危险。”
水笙眼神一瞟,小脸绷紧。
“你、你做什 么又要来 布庄……”
赵弛将马车靠在路边,任他如何扯都扯不动。
方才远远看到布庄,就有了预感。
果不其然,赵弛抱他下车,道:“你的夏衫只有两 套,多做两 套换洗。”
水笙两 眼呆直,呐呐:“花钱,又花钱……”
赵弛短促地笑了一声 。
*
两 个男人堵在门外实 在招眼,赵弛牵着水笙进 屋:“掌柜,买布。”
水笙摇头:“不、不买……”
掌柜的瞧大清早就来 生意,笑得牙缝都露出来 了。
一个一小的两 个男人,大的要买,小郎君却一个劲摇头。
再细看,大的拿着钱呢,连忙上前招呼。
“这位爷,要买啥布?”
赵弛看着布,再看水笙。
水笙靛青的衣袍多,这次挑了一块柳黄色的布。
掌柜笑道:“这布好啊,城里 时兴着呢,颜色新鲜,做成夏衣又透气,虽价钱比别的布贵一点,但质地更好,买不了吃亏,配着小郎君甚好。”
赵弛:“就要它。”
走出布庄,水笙垂着脸,蔫巴巴的,唯独嘴唇都快噘到天上了。
进 城看病,加上住客栈的花销,将赵弛在码头挣得的八钱花了七七八八。
再买布,花光了不说,连卖蛇货的钱都贴进 去一点。
水笙小脸忧愁:养自己为何如此费钱呀……
赵弛倒觉值当。
水笙的眼睛再无后患,给 他添两 身新衣,除开花的,留了四两 多的银子带回去。
回到村子后,面摊就要开张了。
许多人夏天贪凉,可以多备几种解暑的货卖,多少 能攒点银子。
但这些还不够……
赵弛想攒更多,以后住更大房子,给 水笙添更多的东西。
返村途中,水笙抱着布,伸手 往前轻轻一扯。
赵弛偏过头:“怎么了 ”
水笙嘀咕:“买就买吧,但你要答应我 一件事 ,自己也要拿新布做身衣裳。”
赵弛看他一路上绷着小脸,也不同自己说话,便答应了。
如此,水笙脸色才好看了点。
午前抵达溪花村。
村子道口两 侧,树荫下坐着不少 乘凉的村民。
马车刚进 来 ,他们 抻颈抬眼,睁大眼睛打量。
“哟,赵弛带水笙回来 了。”
“赵弛,快开面摊呀,老子那婆娘怕热,不到晚上不开火,要饿死啦……”
“水笙手 上抱着块布呢,那料子一看就好。”
“水笙都添几身衣裳啦,这才没多久呐,命真好。”
“还别说,从前赵弛总是冷冰冰的,除了摆摊子,都不跟大伙儿说话,如今脸上多了点人气。”
“还真是……”
金巧儿跟柳儿在周围的树下纳鞋子,天热,人昏昏倦倦的。
两 个姑娘针线活做久了闷得慌,于是来 到附近,一边吹风纳鞋底,一边听村民闲聊提神。
听到赵弛跟水笙回村了,还瞧见少 年怀里 那块的新布,金巧儿努努嘴,拉着柳儿起身。
两 人带上做好的鞋底,赶忙跟去。
到了老屋,两 个姑娘扶墙喘着气:“水,水笙,好久不见。”
水笙被赵弛抱下马车,纳闷:“巧儿姐,柳儿姐,你们 怎么跑那么急?”
金巧儿嘿嘿一笑,自告奋勇。
“我 就是脸皮厚点,想多揽点活儿挣钱。”
她眼精,一下子看赵驰想为水笙置办新衣裳,举起下午跟柳儿纳好的鞋底,笑呵呵道:“赵大哥,你瞧瞧,手 艺不错吧?”
话里 夹着几分自吹的腼腆:“若要给 水笙做新衣,找我 跟柳儿如何?我 们 可以多送两 双新纳的鞋底给 你。”
又从柳儿怀里 摸出几张纸,摊开了。
“你看,这是我 画的几身衣裳款式,跟城里 时兴的差不多,穿在身上很好看的。”
乡下的村民舍不得花太多钱置办新衣,坏了就补,补完继续穿。可因经常干活,鞋子容易穿坏,鞋子缝不好。
两 个姑娘能接的,多数都是纳鞋子的活儿。
纳鞋挣的钱不比衣裳多。
赵弛从衣铺掌柜那看过图册,金巧儿所画,的确相差无几。
想着给 水笙多穿点花样,于是答应。
水笙开口:“不光给 我 做,也要给 赵弛至少 做一身。”
金巧儿笑得眼咪咪的:“好好,那我 们 进 屋量体?”
生怕晚一点两 人后悔。
*
正堂,金巧儿跟柳儿分别给 两 人量身。
金巧儿是个会来 事 的,看水笙跟赵弛的情谊不假,记下尺寸后,道:“天热,穿短的凉快些,我 看这布能做四身短的,若你们 商量好,给 水笙和赵大哥都准备两 身,如何?”
又道:“还能省出些料子,可以拿来 缝鞋面,到时候给 你们 各送一双新纳的鞋底,怎么样?”
水笙立马做主 :“就各做两 身短的。”
赵弛也答应了。
他没说的是,等到秋末,再给 水笙多添两 身新的棉袄不迟。
*
因着花钱制衣,水笙惦记,便想多出力,让赵弛面摊生意更好。
赵弛素日里 冷冷的,有些村民不喜他的脸色,很少 在摊子上买东西。
水笙瞧出这点,早上还清凉的时候,去了一趟金巧儿那里 。
找到三颗槐树的屋舍,果然看见金巧儿在缝补衣裳,用的正是赵弛买的那块布料。
“水笙,怎么一早就过来 了?”
水笙有些腼腆。
他觉得金巧儿是个大方热情的姑娘,又能言善辩,于是将心底的想法说给 对方。
金巧儿一拍大腿:“赵大哥确实 冷,若非我 这种厚脸皮的,平日里 都不敢找他说话。”
水笙连忙开口:“不冷,不冷的……”
金巧儿嘿嘿一笑:“那是对你,”
又道:“若想帮摊子多揽些客人,我 跟你说啊……”
两 人交头接耳,水笙听完金巧儿的主 意,赶回面摊。
*
午前,一伙商人拉着车经过,打算吃碗面继续赶路。
扭头一瞧,路边的面摊上,坐了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少 年。
水笙收拾得精神,穿新衣裳,束着发,漂亮灵气的眉眼全露出来 了。
几个汉子移不开眼睛,
“你是摊主 ?”
水笙腼腆浅笑:“几位客人可要吃面?”
袖口下的手 指绞得发紧,他忍着忐忑,不知能不能把客人揽下。
“卤,卤肉面五文一碗,多添二文,赠送绿豆羹,时下喝一碗,最消暑不过了。”
“小郎君,几个月前我 们 做生意路过此地,当时没见过你呢,最近来 的吗?”
水笙眉眼弯弯,被几双眼睛看着,脸颊不可遏制的泛红。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金巧儿没让他事 事 回应,叫他挑想回的说。
不想说的,不会说的可以不开口。
又告诉他这样做不必担心得罪客人,只要笑着,伸手 不打笑脸人,别人反而更愿意照着他说的做。
“客人,要不要吃面呀?”
几个行商的汉子下了马车
“来 三碗肉面,再打包三十个馒头,饼子有不,再来 十个。”
水笙一看揽到这么大的生意,笑得嘴都合不拢。
汉子纷纷转不开眼,找点闲话跟他说。
水笙想着挣钱呢,心不在焉地回话,嘴角的笑没下去过。
赵弛从灶台探身打量。
少 年今日回来 后就有点异常,也不跟小狼去玩,性子腼腆的人,居然主 动与人说话。
当下,越瞧越不得劲,心里 仿佛冒了股鬼火。
“水笙,进 屋帮个忙。”
第26章
屋内, 水笙静静呆着,进来后发现没什 么活交给他 。
头一次坐不住,想出去招揽客人。
但他 听 话, 不想违背赵驰,耐着性子乖乖留在原地。
赵驰招呼完几个商客,高大的身影一矮,拢入门内。
四目相对, 水笙眨了眨秀气的眼睫, 瞳孔亮莹莹的, 嘴角翘起,只差往脸上写满求夸二字。
见此情形, 赵驰哪里还忍心开口,微微点头。
可要他 夸,又 说不出来,实在违背本意。
“日头太晒, 容易中暑, 你在这里呆着。”
指了指他 脖子上挂的骨哨:“闷了就找小狼玩。”
水笙摇头:“不热。”
也不想玩。
同 时郁闷, 哪有人成 天想着玩的?赵驰为什 么要他 天天玩?
别家孩子, 几岁就要去捡柴,中午去送饭。
赵驰对他 的要求,只有多吃多睡,闷了就去玩。
话是如此,方才只晒一会儿, 嫩生生的脸蛋已变得红彤彤的。
等男人出去, 他 走到门后,扶着门框四处张望。
远远的,看见村道又 来了一个骑马的身影。
夏天走商的人不少, 水笙趁赵驰干活,从屋内跑了出去。
如前不久那样,乖乖坐在摊子上准备揽客。
待目标越来越近,赫然发现,驱车的男子竟有几分 眼熟。
车上的蓝衣青年看到他 ,眼睛一亮,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小摊主,是你啊。”
水笙迟疑:“我、我认得你……”
青年望着他 :“你的模样谁看了都记得。”
水笙内敛一笑。
两个多月前,春雨频密。
有天晚上他 们准备关门,途中来了个行商赶路的男子买干粮,还付了两倍价钱。
青年哈哈笑道:“对,就是我,那天多亏你们的干粮和热水,鄙人姓徐。”
水笙并未自报家门,只略微腼腆,眉眼亮亮的看着人。
他 不懂掩饰,心里想什 么就开口。
“徐公子,要、要吃面 喝茶么?”
又 道:“天热,多花二文钱,送一碗绿豆羹消暑,加糖粉的。”
青年看他 俏生生的,举止憨掬可爱,哪里忍心拒绝。
当 下停车,从马上一跃而下。
“来两份招牌的面 ,再打包二十 个馒头,帮我多接点茶水,留着路上喝。”
水笙欣喜,转头就去找人。
他 起身快,差点和赵驰撞上。
捂着泛红的鼻尖,抬头一瞧。
唔……赵驰脸色好 像有点沉?
姓徐的青年冲赵弛摆摆手:“大哥,是我,可还记得?”
赵弛没应话,只看着水笙:“日头晒,进屋歇着。”
水笙“噢”一声,露出一丝羞涩浅笑。
“赵弛,我是不是好 厉害?”
金巧儿说的办法果然有用的。
赵弛催他 进去,水笙挠挠头,三步走一回头的进了小屋。
*
又 过几日,水笙再迟钝,也觉察到赵弛似乎总把他 往屋内赶。
说什 么暑气重,总之,就是不想让他 干活。
水笙扶着门框团团转,差点踩到跟在脚边的小狼,心里急啊。
他 忍不住绞手指头,满心忧虑。
可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对方嫌添乱,干脆就不让他 帮忙了?
待外 头的活暂时结束,门前罩下阴影,水笙闷闷不乐地抬眼,瞅着男人不吱声。
暑气还没缠上他 ,精气神倒先受了打击,蔫巴巴的。
他 扯住赵弛衣摆,小脸皱成 苦瓜。
“我、我可是添乱了呀?”
又 道: “那些 都是金巧儿教我的,好 管用的。明明帮面 摊招揽到客人,为何你好 像不高兴?”
赵弛:“……”
实际上水笙没说任何僭越的话。
村里性子开朗些 的夫郎,姑娘,别的村民 ,平日闲着,哪个不比水笙会聊天,隔远远地都能听 到。
男人敛下目光:“水笙不用做这些 。”
怕惹少年难过,话头一转:“小狼呢。”
水笙郁闷:“它 出去玩了呀,总跟着我会发闷。”
赵弛握住他 的手:“最近可是很少跟小狼玩了?”
“带它 回来时,怕你孤单,让它 多陪陪你。如今却撩撂下你不管,养它 有什 么用?”
水笙怕对方不养了,连忙替小狼说几句好 话。
嘀咕完,继续说:“等一会儿天色阴了,我带它 出去玩嘛,不要丢它 ……”
赵弛微微笑了:“好。”
“面摊的生意不必操心,我另有打算。”
水笙点头:“那好吧……”
他 乖乖给赵弛握了片刻双手,等对方继续干活后,这才走到门外 。
周围矮山成 群,有的挂了果子,青的红的都有。
水笙从脖子取出那枚赵弛做的骨哨,吹响。
不多时,一条黑影呜嗷嗷地窜出。
日光下,狼犬皮毛光滑水亮,像黑色的闪电,窜到他 跟前蹲着。
水笙摸摸它 晒得发热的皮毛,笑道:“怎么有点湿,去河边玩水了么?”
小狼亲昵地蹭他 的手指,脑袋拱蹭,似乎想催他 一起出去玩。
水笙:“那就一起逛逛。”
小狼抖抖皮毛,活灵活现,神气赳赳地跃到前头引路。
沿着阴凉乡道,漫步至村口一颗大青树下。
青树已活百年,主干至少三名成 年男子体型粗壮,气根如长须,倒吊着,风一吹,轻轻摇晃。
有些 孩子调皮,将两头的气根绑在一块,荡在上面 玩。
两个姨娘坐在树荫下磕瓜子,瞧见水笙,眼睛一亮。
绿色粗葛衣的姨娘摆了摆右手:“后生,过来,过来。”
小狼围着姨娘们打转,嗅了嗅,没做表示。
这意味着没甚么危险,水笙安心地靠近。
“姨娘有何事 呀?”
绿衣姨娘笑吟吟地,打量他 的眼神格外 稀罕。
“你就是水笙吧。”
他 微微点头:“嗯……”
“哎,好 乖,难怪赵弛那个冰脸愿意留你养着。”
水笙呐呐。
姨娘:“看你岁数不大,但也不小啦,这个年纪,可以 成 亲咯。”
水笙傻眼:“成 、成 亲?”
“对呀,没有成 亲的打算么?”
另一个灰衣的姨娘接话。
“赵弛那么大年纪,自己不娶亲就算了,该不会还耽搁你的亲事 吧?”
“腿脚虽然瘸了,干活不利索,但相貌灵气呀,一看就是好 孩子,村里不好 说,城里有的人家就喜欢你这模样的好 孩子。”
水笙满脸燥红,摇摇头。
“没,没成 亲的。”
又 想,他 跟赵弛一起过日子,若对方不娶亲,他 也不要。
姨娘纳闷:“为啥呀,莫非还没有喜欢的人么?附近几个村,还有几十 户勤快老实,干活又 厉害的单身人家,不说相貌如何,只要够勤快,能过日子就成 呀。”
又 问 :“难道要跟赵弛过一辈子不成 ?”
“你两不是兄弟么,赵弛若喜欢你,早该有娶你的意思了,既然不成 亲,那就做兄弟嘛?可没有两个兄弟过一辈子的呀。”
水笙哑巴了。
舌头打几个转,说不上话,只顾摇摇头。
他 满脑子都想到赵弛身上。
姨娘们说年纪到了就成 家,赵弛准备再过两三年就三十 岁了,会找人成 亲么?
若对方有了关系更亲近的人,会不会就把他 忘了?
听 乡里的村民 闲聊过,好 几个兄弟成 亲后都选择分 家,有的还为此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告到衙门去。
赵弛会与他 分 家么?
水笙心里乱糟糟的。
本想出来跟小狼玩一玩,吹吹风,此刻听 到两个姨娘的话,眉眼眨了眨,好 不酸涩。
“我、我不知道,等我回去问 问 赵弛……”
姨娘笑道:“好 呀,长兄如父,他 该给你做主的。若有意愿,可以 来寻我冯姨娘给你介绍,我就住这颗大青树旁边。”
水笙六神无主,走时连小狼都忘了。
小狼跳起来,脑袋撞他 手心,
“呜呜。”
水笙:“不、不打紧,方才走神了……”
他 心口堵闷,捂着拍抚,寻了块石头坐下。
“小狼,赵弛对我很好 ,我对他 理应也该如此。”
“该事 事 念着他 好 ,对不对?”
“若他 娶亲,我定然高兴的,可、可为何……”
眼睛和胸口堵得慌,酸酸溜溜的,似乎要涌出一股带苦味的水来。
水笙揉了揉干巴巴的眉眼,小狼抬起黑乎乎的爪,仿佛要替他 擦拭。
少年低叹,胳膊肘垫着膝盖,微微尖圆的下巴抵在胳膊上,眉心浮起少有的愁绪。
*
半日流逝,赵弛关了摊子,寻来时,瞧见水笙孤零零坐在石块上的背影。
小狼盘在一侧,翘起尾巴晃了晃。
他 靠近,站在石头底下打量。
“水笙,怎么不回去?”
水笙睁开迷蒙的双眼,瞧见漫天霞光,“呀”一声。
“都那么晚了……”
赵弛:“可是玩累了。”
水笙摇头。
“下来吧,我接住你。”
噗通——
少年人稳稳落在宽大结实的怀抱里,水笙抱住对方脖子,顾不得害羞,就想对方抱他 回家。
被接回老屋后,水笙总是心不在焉。
用过晚饭,又 喝了剂汤药,赵弛看他 走路迷迷糊糊,连忙拉到身前。
“发生何事 ,回来那会儿就不对。”
说着微微皱眉:“若想揽客,只要不晒着累着,以 后不拦你了。”
赵驰想从那张小脸看出点喜悦之色,仍蔫哒哒的。
他 眉头一紧,把人拉到腿/间,自然而然地揽着人坐在腿上,细细打量。
“水笙,到底怎么了。”
水笙掀起眼皮,勉强振作。
“我、我有件事 想问 你。”
他 难以 启齿,纠结时候,手指总习惯绞在一起。
此刻一条胳膊环上对方脖子,另一只手抓了抓,抓空了。
顺势放在对方胸/前,手心透过薄薄布料,摸到富有力量,结实的肌肉。
赵驰不动声色,听 他 继续开口。
“赵弛,你可有成 亲的打算……”
赵弛喉结一滚,望着少年那双怯怯水润的眼睛,心脏骤然漏了半拍。
水笙这是……
下一句话,如冷水兜头。
“你会跟别人成 亲,然后不管我了么?”
第27章
“不会。”
赵驰话短, 又 没 有安慰人的细致心思 ,以为水笙盼他成亲,回完这话, 便无心思 再说,以为就此过去。
不曾想,往后几天水笙仍有几分异常。
傍晚,这个时辰水笙已经带着小狼回来, 迫不及待地与他一起关摊。
夕阳残红, 砖头 都在发亮。
赵驰驻足在摊子门前眺望, 没 见那抹身影,于是独自关摊, 继续寻人去了。
还是那天把人接回家的同一个地方。
石块上,拖出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晚风穿过山野,少年及肩的头 发晕染了落日的颜色,发丝飘晃摇曳。
“水笙, 这几天躲我 ?”
水笙从石头 上站直身子, 不敢对上男人的眼 神。
他犹犹豫豫地翘起右腿, 嘴角闷闷, 轻轻踢开边上的小石子。
赵驰愈发疑惑:“谁跟你说了什么。”
异常从几天前开始,不难推测。
话锋一转:“莫不是还在想前几日的事?”
水笙摇摇头 ,没 把冯姨娘供出来。
没 说,就不算撒谎吧。
他压下忐忑,结结巴巴地开口:“村, 村里都是这样的, 我 ,我 自己想到的,所 以就问问………”
低头 数着手指:“年纪一到就成亲的……”
赵驰无奈, 听他纠结此事,便低沉有力地回应:“有你,我 成什么亲。”
水笙睁大眼 睛。
赵驰又 问:“还是你有别的念头 。”
水笙性子安静,平日里很腼腆,除了挨着他,少与人相处。
最近只与金巧儿那两个小姑娘玩过一阵子,总不该……
水笙嘀咕:“……可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赵驰:“……”
平白吃了口黄莲似的,喉结滚动,居然无言以对。
最后,只道:“没 那打 算。”
水笙巴巴:“哦。”
赵驰:“别胡想,照顾你就够了,没 别人。”
这话语气如常,甚至有点硬邦邦的,落在水笙耳朵里,却比雀儿的叫声动听,心头 的阴霾渐渐驱散。
赵驰看着他:“时候不早,回去吃饭。”
水笙嘴唇一咧,点头 。
他方才不知怎么爬上石头 ,这会儿下不去。
眼 眸一转,求助地看向男人。
虽然可以扶着石头 慢慢往下滑,或跳下去摔个屁股蹲,那样始终狼狈了点。
水笙轻抿双唇,在赵弛面前,不愿显得太狼狈。
可怜兮兮地:“赵弛……”
赵驰伸手,将他轻松地抱下。
没 放地上,而是背着。
水笙轻轻荡腿,小狼从山里回来了,跟在旁边,时不时跳起来蹭在他腿上。
斜阳西照,不少村民都往家里赶,有打 草的,捡柴的,放牛的。
错身经过的村民扭头 望着他们,欲言又 止。
水笙脸皮薄,脸热得很。
他凑到赵弛耳后,轻声细气,猫儿叫似的。
“放我 下来吧,大家都看……”
若非受伤病重,村里没 有谁背着人走 的。
话刚落,前头 传来较为熟悉的声音。
“赵哥,水笙腿脚不舒服啦?”
是几个常在摊子吃面的小伙子。
赵弛颔首,没 道是或不是。
小伙子说完,村民把目光收了收,心想:原来水笙腿脚又 不舒服了啊。
想罢,对赵弛愈发钦佩。
一个人忙活,成天顾着面摊生 意,还要照顾水笙,走 路都得背着,跟伺候祖宗似的。
另几个妇人,夫郎觉得水笙命好 ,有人如此照顾,以后成了亲还愁被欺负么?
如果不成亲,赵弛也会养着的,不像他们,到了年纪不得不嫁。
过了年龄不成婚,每年都要多缴些税钱,家里只会早早把他们打 发走 。
水笙无忧无虑的,定然不知晓这些。
*
回到老屋,天色全黑。
屋内点了两盏油灯,水笙坐在门边吹风,择些青菜,弄好 以后用井水冲干净,送到灶间。
灶台烧着火,赵弛一边煮菜一边烧水,烟雾从烟囱管滚滚飘远,屋内充满热气,把人熏出满身汗水。
接了菜,把水笙赶出去,省得热坏了。
将菜闷在锅里,又 走 到院子吹会儿风。
院中,水笙坐在油灯旁边,静静看着,道:“赵弛,过来擦擦汗。”
他手里拿着井水打 湿的棉布,小狼许是想玩,差点叼走 布,被他堪堪挡开。
赵弛屈起右腿把小狼拨到边上,二话不说把湿棉布接到手里。
水笙不怎么纠结成亲的事了,心里松快许多。
前几天晚上觉不安稳,今夜早早困倦。
赵弛冲了凉,浑身散发凉凉的水汽,他挨过去,很快被对方揽在怀里,一如既往地安心。
屋内点了熏蚊草,植物的味道混着赵弛的气息钻进鼻腔。
水笙鼻翼翕动,觉得舒服,掀开眼 皮,瞅着人不说话。
半梦半醒时,额头 被人揉了揉。
“怎么突然心事重重的。”
他轻轻动嘴,奈何发不出声音,胳膊倒下意识环在赵驰精壮的腰后,颇有点霸占的意味。
*
日头 已过屋檐,水笙夜里梦多,比平日醒得迟。
他发现赵驰已经出去了,小狼趴在屋内守着,看见他清醒,围到床铺呜呜叫,显然闷坏了。
小狼正值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又 好 动,若非要守着水笙,恨不得每天飞檐走 壁,每天夜里叼回不少咬死的野鸡野鸭。
水笙顺了会它 的皮毛,接着打 水洗漱,吃干净留在灶台上的热食。
时辰不算晚,空气飘着一丝凉风。
农舍的村民都出去了,周围静悄悄的,大伙儿都想赶在正午前把一部分活儿干完。
水笙没 耽搁,吃饱洗碗,吆喝上小狼,沿着树荫步行,约一刻钟走 到面摊。
已经过了客人最多的时候,几张长凳空荡荡的。
赵驰让水笙进屋里坐,他摇头 ,道:“方才出门,看到柴禾不多了。”
赵驰:“到时候我 去准备。”
水笙:“天还没 太热,我 现在就去捡一些。”
怕对方不答应,又 连声保证:“定在晌午前回来。”
赵驰点头 。
水笙的身子比从前好 了不少,再怎么看着,总不能时刻放在屋子里。
于是将捆柴的麻绳递过去,水笙乖乖接了。
*
村民大多在河岸周围的矮林捡柴,据说绕着村子的河流穿过几个城镇,又 常下雨,故而水源丰沛,周围的林子密集,长势十分繁茂。
水笙带着小狼来到矮林,林子附近,俱有闲下来的女 人,孩子,或夫郎。
他们都在拾捡柴禾,或打 草,大多像他一样,尽量赶在午前回去。
水笙没 有耽搁,寻了块位置,抓紧时间捡柴。
日头 渐盛,发髻和脖颈出了汗,小狼趴在树荫下冲他摇了摇蓬松的尾巴。
水笙眼 前晃过黑影,不敢强撑,抱起拾到的木柴,走 到树荫,与小狼坐下乘凉。
河边时常起风,裹着水汽,迎面吹时清爽凉快。
待休息够了,他将木柴逐根整齐摆好 ,再用麻绳仔细捆起来。
“你是水笙吧?”
旁边来人叫唤。
水笙闻言抬眸。
一名布衣木钗,容貌姣好 ,虽上了点年纪,但颇有韵味的女 人靠近。
他不认得对方,点点头 ,小脸写满疑惑。
“你、你有何事?”
女 人面色微讪。
“我 叫花四娘,住村尾那屋……听说赵弛待你如弟,你们关系很好 。”
她起初略微窘迫,话既出口,便慢慢平静下来,看着水笙,就如看待后辈。
“所 以想与你打 探些口风,赵驰中意什么样的人,可有成亲的打 算?”
水笙心里咯噔一下:"你想与赵弛成结亲么?"
花四娘语塞。
继而勉强一笑,微微点头 。
“没 错。”
她前两年与人和离,父母长辈觉得家中无颜,便催着她再嫁。
可谈过几门亲事,介绍的,要么年纪太大,将过四五旬,且家中无甚积蓄。
年轻力壮的,又 嫌她年纪大。
花四娘今年二十六,女 子到这年纪,再嫁很难。
父母思 来想去,几个村与她年龄相仿,且条件不错的人,只有赵弛。
赵弛二十七岁,相貌和体格比常人好 ,又 有面摊维序生 计,这几年定有些许积蓄。
若能和他成亲,再好 不过。
花四娘交代 清楚来意,就如抓住浮木。
水笙忐忑,别开眼 神。
他不知该不该替赵驰决定,当下,纠结半晌后,顺从自己的心意。轻轻摇头 。
“他……他没 有成亲的打 算。”
花四娘失望:“也好 ,多谢。”
目送对方离开,水笙没 心情 捡柴了。
揉揉小狼凑来的脑袋:“回去吧。”
将捆好 的木柴拖起来,小狼顶顶他的腿脚,仰头 呜嗷,仿佛暗示他还有事情 没 做完。
水笙疑惑:“怎么了呀,回去吧。”
抬腿要走 ,小狼撞他的腿,又 往柴堆上顶,挡住去路。
“……要搬柴?”
想着,分出一截麻绳,从周围捡起巴掌多的柴捆好 ,绑在它 身后。
小狼往前一跃,示意可以走 了。
水笙直呼惊奇,短暂抛开花四娘一事,眼 睛追着狼犬跑。
连过路的村民也不禁看直眼 。
为什么狼狗还能搬柴啊?!
*
水笙和小狼干完活,匆匆赶去摊子,路上日光晒得险些睁不开眼 睛。
远远的,瞧见赵弛正与一名婶子说话。
他下意识躲在树后,又 怕被对方看到,拉了几片大叶子遮住脑袋。
婶子嗓门大,音色嘹亮,加之地方空阔,能听清几分。
两人聊的居然是自己。
婶子擦了擦晒得油光满脸的皮肤,语气无不遗憾。
“水笙年纪正好 ,赵驰,你这当大哥的,真不给他说门亲事呀?”
“若有打 算,可以找我 呀,不收多少钱,就是喜欢给年轻人说亲事。”
水笙:“……”
霎时紧张。
赵驰要如何回应,会希望自己成亲么?他只问过赵驰是否想成亲,对方却从没 问过自己……
赵弛眼 都没 眨,嘴角一扯。
“水笙不成亲,婶子回吧。”
水笙眨眼 :唔……!
第28章
“诶, 诶——”婶子望天叹气,原地跺脚,双眼转溜溜的 , 仍不死心。
“赵弛诶,你自己油盐不进就算了,问过水笙意思了吗,就如此回绝?你都二十七啦, 莫非还要拖着对方同你一起……”
“婶子请回吧。”
赵弛手上包着一块抹布, 眼皮撩都不撩, 直接送客。
婶子没招,唉声叹气地离开面摊。
等人走了, 四周恢复安静,水笙拿掉盖在 脑袋上的 树叶子,装作若无其 事地从树干后绕过去。
小狼顶着一脑袋草叶子跟他钻出来。
没了遮挡,赵弛转头就看到了他。
看他晒得脸蛋微红, 鼻尖尖冒汗, 担心热坏了, 低声催促:“进屋待着, 日头大。”
水笙点点头。
跨进屋门,对方已经把午食准备妥当 。
冒热气的 卤肉面,勺进去的 卤肉满满,再卧两个煎蛋,一叠汤包, 一碗绿豆茯苓羹。
他在 外头呆了小半日, 口干得厉害。
当 即捧起绿豆茯苓羹,甜丝丝的 滋味顺着嗓子蔓延,舒服又惬意, 眼眸弯弯地眯起来。
赵弛忽然吹了记响哨,将 包子往空中一抛。
蹲在 屋檐的 小狼跃出一道弧线,精准咬住包子,晃晃尾巴,埋头开吃。
水笙看得有趣,夹起一个汤包:“小狼。”
还没抛起,包子不小心脱落,小狼飞快闪进屋内,嗷呜张嘴,把还没掉地上的 包子整个叼进嘴里。
他不住惊呼:“好厉害~”
小狼舔舔嘴巴。
这些包子对它来说就像零嘴,垫了肚子,就要往山里跑,自己猎更多的 食物。
目送小狼奔远,水笙与赵弛目光交错。
秀气的 眉眼弯了弯,水笙无不自得,笑吟吟地:“赵弛,小狼还会捡柴,方才它与我 带了一捆柴回去呢。”
赵弛:“嗯。”
看他停下 了,就问:“为何不吃了。”
平日能吃完这样的 份量。
水笙多咬两个汤包,唇边油亮。
还剩一半包子,眼神巴巴的 ,示意吃不完了。
赵弛把剩下 的 汤包吃干净:“最近炎热,要少出门,免得影响胃口。”
水笙微微点头:“好。”
他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把花四娘的 事告诉对方。
赵弛放下 筷子,等他开口。
“我 方才……碰到一名 女子。”
赵弛皱眉:“找你的 ?”
水笙连忙否认:“找,找你的 ,她叫花四娘。”
“我 不知道当 时那样说好不好,没问过你。”
他绞着膝盖上的 手指头,小声纠结。
“她与我 打听你成亲的 消息,我 、我 就告诉她,你不成亲……”
说罢,悄悄观察男人的 脸色。
赵弛眼皮不撂:“哦。”
又道:“不是甚么紧要事,以后再有人跟你打探口风,直接回绝就成。”
水笙松了口气:“嗯……”
赵弛又道:“方才,村里的 陈婶来过,她是媒婆,成天想给人说媒。”
水笙猝不及防:“啊……”
他蹲在 树后已经悄悄听到了。
没想到赵弛直接与他坦白。
“她惦记你的 亲事,无须搭理她。”
水笙:“噢……”
又傻傻一笑:“其 实 ,方才我 躲在 树后,听到了。”
赵弛:“我 知道。”
说着,抬起手指,从他发 间取出挂在 上面的 树叶子。
赵弛微吟,道:“若以后有中意的 人,与我 说,我 给你做主。”
“如若不愿,就待在 家里,我 守着你一辈子,别怕。”
水笙眼睫闪闪,无数只雀儿在 他心口乱飞,既欣喜,又羞赧。
赵驰定睛看着,把水笙不自在 了,方才敛起视线。
待男人出去,水笙捂着微微发 烫的 脸。
半晌后,心忖:赵驰停在 他身上的 眼神似乎越来越多了,每次都叫他心慌好久。
*
未到傍晚,天色几近阴凉。
赵驰关掉面摊,带水笙离开。
储存的 柴不够,两人趁着凉快,沿河岸周围捡柴。
有了赵驰,木柴拾捡的 速度加快许多。水笙搬不动太大的 木头,对方一并捆起来,打算带回去劈碎了用。
夕阳散尽时,赵弛肩挑两捆分量十足的 木柴,水笙抱一小捆,紧挨着男人的 身影,跟在 身侧并行。
赶牛的 村民瞧见,笑道:“水笙出来啦。”
少年腼腆一笑:“嗯~”
被几双眼睛注视,格外不自在。他悄悄挪开步子,借着赵驰的 身躯,往侧边藏了藏。
赵驰捕捉到水笙的 小动作,很轻地笑了。
*
月色无垠,清风凉快,院子里飘着一股驱蚊草的味道。
水笙洗漱后坐在屋檐下 ,吹着风,擦拭湿润的 头发 。
前后院墙角都种满了驱蚊草,入夏后长 势繁茂。
赵弛前几日摘叶留根,挂在 围墙晒,等弄干了,做成十几个驱虫包。
几间屋子都挂了药包,小狼好奇,往药包一扑,清凉苦涩的 气息钻进鼻子,它打了数个喷嚏,见鬼似的 连连跑远。
小狼跳到水笙脚边呜呜叫,告状完毕,乖乖趴好。
水笙笑道:“叫你淘气。”
狼犬摇尾巴,又趴到他膝盖上拱,实 在 贪玩。
玩够了,水笙松开它,小狼跑到院中的 石板趴好,翻个身,露出皮毛绒密的 肚皮,狼毛沐浴在 月色下 ,泛出漂亮的 光泽。
水笙过去与它又玩了会儿,头发 差不多干透了。
赵弛冲完凉出来,摸了摸他的 发 丝,道:“进屋歇息吧。”
油灯摇晃,不一会儿就熄灭了。
水笙侧躺在 竹席上,又翻了翻身子,面对赵弛,慢慢靠近。
他回忆今日发 生的 事,心绪百涌,欲言又止。
话到嘴边,不知如何诉说这股躁动。
赵弛拍拍他,手臂顺势搭在 他的 腰后。
“快睡了。”
水笙轻轻应声。
二人依靠,皮肤的 温度相 互渗入,口鼻的 气息似乎变得更热,却又不想让对方挪开手臂。
仲夏夜,晚上燥热,默契的 是,谁都没有提出分床睡的 打算。
天亮得早,窗外蒙蒙一片,夹了几道滴滴答答的 声响。
床上的 二人相 继醒来。
许是贪图凉快,赵驰抱着水笙,高大的 身躯几乎裹着少年的 身子,严丝合缝,肌肤都贴出了薄薄的 汗。
水笙枕在 结实 的 臂弯里,脸蛋带着一丝贪睡,蹭了蹭,不想睁眼。
赵驰松开手臂,嗓子沉哑。
“外面下 雨了。”
少年轻哼:“嗯……”
水笙穿的 小衣单薄,腰肢一条带子系着。
夜里睡得散漫,带子松松,衣襟便散向胸膛,藓痕已消的 肌肤,蜕变得白净细腻。
赵驰敛起目光,系好那根松散的 衣带。
水生静静眨眼,颇为不自在 。
他作势要起,身子刚动,却听赵驰的 呼吸明显重了一瞬。
接着肚子滚烫。
两两相 对,同时错开眼睛。
水笙捂着被顶了一下 的 肚子,摔坐回床铺里。
“……”
赵驰:“……我 出去片刻。”
此话似曾相 识。
水笙别过脸,点点头。
等对方走出房门,他双手捂脸,眼神呆呆的 。
男人身体 强健,时下 酷暑,火气重很正常,这是对方告诉他的 。
方才不该胡乱想,让两方都为难。
之前赵驰还帮洗他小裤子呢。
水笙披着衣裳走到后院,雨水凉丝丝的 贴着脸,余温散去,心脏慢慢钻回嗓子眼。
哗啦啦,一地清凉的 井水流淌。
水笙按捺着羞耻,抿紧的 唇微微动了动。
赵驰总是帮自己,秉着回报的 心思,他也该帮忙吧。
“……赵驰,要我 帮你吗?”
澡房内。
赵驰一勺冷水直接冲歪了。
好不容易歇下 去的 东西,再次起来,势头如日中天。
转念一想,少年性子单纯,断然没有别的 意思。
赵驰声音又沙又沉:“在 说什么。”
“水还够用吗?要不要我 多打一桶给你送到门口?”
“……”
赵驰望着房顶,吐出一口灼热的 气,手背遮着眉眼,无奈笑了。
“不打紧,我 准备出去了。”
水笙“唔唔”回应,也没走远。
赵弛听着外头的 动静,皱眉打量。
手掌一裹,使劲搓了搓。
约过一刻,澡房门口打开。
两人目光触碰,颇为不自在 。
水笙干巴巴地道:“我 ,我 在 等你……”
赵弛“嗯”一声,想牵着人离开,望着还湿的 掌心,默默把手放下 。
“吃了东西一起出门。”
水笙:“嗯嗯……”
他心底还是虚的 ,小眼神往赵驰下 摆一瞅。
唔,恢复正常了……
*
气候炎炎,降了一场雨,屋内都是闷的 。
雨水淌过泥道,时下 生意清冷,赵弛拿着纸笔,记录账目。
水笙想起什么,翻出一张纸,托在 手心里,巴巴望着对方。
“赵弛,能不能写你的 名 字?”
赵弛依言写好,又在 旁边写下 他的 名 字。
水笙认得,指着字笑:“这是我 。”
又把指尖按在 “赵弛”二字上,“这是你。”
“赵弛,我 想学这几个字~”
赵弛微吟:“好。”
将 毛笔递给他,又站在 他身后,圈起一只手。
从后看,像把少年完全拢在 怀里。
“先带你写一遍。”
水笙说好。
努力盯着纸笔。
赵驰带他写完两人名 字后,相 靠的 身体 都出了一点汗。
水笙松开提起的 心脏,脑子晕乎乎的 。
背后响起赵驰的 声音,有些哑。
“水笙,你在 屋里好好写字,我 出去了。”
“嗯……”
这天他哪都没去,留在 屋内练字。
接近午后,赵弛进去看了一圈。
水笙趴在 桌上睡着了,纸上歪歪扭扭的 写了几个名 字,连圆润小巧的 鼻尖都沾了墨,让人瞧见,只觉他可 爱不已。
赵驰把人抱起,送到休息的 床铺上。
准备关摊时,再次遇到进城做药材买卖的 村民。
赵驰喊住对方,递过去两袋包子馒头,低低说话。
村民收下 干粮,呵呵笑道:“放心,过两天一准办妥。”
又想:赵弛对水笙真 好啊,总托他进城买东西。
这等物对于平常百姓而言太贵了,一辈子用不上,也不打算买。
赵驰为了让水笙开心,居然说买就买,眼都不眨一下 。
第29章
对于 认字写字, 这两天 水笙颇为上头。
早早跟小狼沿河边遛了一圈,顺手捡点木柴,接着 一头扎进屋内, 屁股跟沾在椅子上似地,奋笔疾书,埋头练写。
若非夜里赵弛阻拦,怕他伤了眼睛, 只怕也要挑灯苦写, 努力把 两人的名字写好。
比起写字, 他还是更喜欢跟赵弛睡觉。
每天 晚上就睡一回,不能让写字耽搁的。
*
日头爬过屋顶, 凑到摊子的村民一帮接一帮。
往时 正午,面摊生意冷清,赵弛得 过且过,不曾想着 招揽客人。
这几日, 来买吃食的村民只多不少, 老的, 少的, 年轻体壮的,各种各样,男女都有。
只因赵弛新备了几种消暑的吃食。
如绿豆汤,莲子汤,酸梅甘草汤, 三文一碗, 能尝出浅淡的甜味,颇得 众人喜爱。
普通百姓平时 很少尝这些东西,进城采买, 只买不加糖的,加了糖的价钱翻倍,舍不得 呐。
赵弛往里头掺了糖粉,虽然不多,但只要有一丝甜味,就足以让他们惦记。
不止溪花村,另外两个村,同样有人顶着 炎热的日头,凑到摊子上喝一碗甜汤消暑解闷。
炎阳盛烈,随处可见 村民捧着 甜汤,盘腿坐在树荫周围,一边喝一边闲聊,吃干净了再把 碗还给面摊。
若想藏碗,赵弛的功夫大家都是亲眼见 到的,能把 吴三十根手指折断成那样,哪里敢得 罪他?
“赵哥,怎么 不见 水笙啦?”
“天 那么 热,就你一个人忙活,他上哪儿偷懒去了。”
“不会又在睡觉吧?”
赵弛撩撩眼皮:“水笙在写字 ,既有勤学之心,摊子的活不需要他做。”
又道:“他的身子需要调养恢复,平日多睡会儿是好事,何曾偷懒。”
村民张了张嘴巴,旁边的人一个手肘戳过来,示意闭嘴。
对方 讪讪。
他们不过问几句,开个玩笑。
哪想赵弛平时 面冷嘴冷,竟为此反驳。
无论 水笙干啥,在赵弛眼里都是很有道理的。
又纳闷:怎么 还写字了?这多浪费钱,笔墨和书籍都不便宜呐。
触及赵弛一脸的冰冷,哑口无言,又想着 ,水笙命真好。
附近几个村,没几家能凑条件供孩子读书的。赵弛带水笙看 病,半年来置办了好几套衣裳,如今又教他习字写字,这等命,好不羡慕,当宝贝养来了。
动 静传入屋内,埋头运笔的少年抬头,支起双耳探听。
习字以后,水笙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在意别人怎么 说。
可议论 的话与赵弛有关,脑袋就跟装了指针似地,非要听别人讲什 么 。
如果说些不好听的话,他马上不乐意了。
门外静悄悄地,村民散去,赵弛进屋。
水笙轻轻皱眉:“他们方 才……”
赵弛:“无关紧要。”
怕他多虑,话锋一转:“字练得 如何。”
水笙立刻拘谨,胳膊挡在桌上,遮遮掩掩。
见 状,赵弛微微一笑:“给我瞧瞧。”
水笙垂脸,几分丧气:“写不好。”
赵弛的字迹端正有力,他照着 两人的名字学了三天 ,字迹起初犹如鬼爬,张牙舞爪,歪歪扭扭,好不恐怖。
直到今天 ,写出来的字虽不像张扬舞爪的鬼形,却变成了小虫子,只能勉强看 出是他们的名字。
赵弛拿在手上,翻了两页。
“进步很快。”
又握着 他的手腕捏了捏:“可累?”
水笙摇头:“不累。”
无非有点闷,但他性子安静,只要呆在赵弛身边,不管做什 么 都沉得 住气。
他嘴唇半抿,往下撇了撇。
“赵弛,我写不好……”
赵弛不知如何安慰。
他过去参考武举,多读兵书一类。
此刻细想,用兵之道有时 跟做人之道相 差无几,触类旁通。
于 是开口:“国家打仗出兵,并非短日练成,需得 养兵多日,用在一时 。”
“我这武功,也非三五月习成,皆日积月累,才见 一定成效。”
水笙恍然。
所以他的字才练了三天 ,未出效果属于 常事,是他自己心急,想尽快写好了给对方 看 。
水笙脸红:“我会认真学的。”
赵弛:“……不必太较真,别把 自己累着 。”
水笙:“嗯~”
桌上还有半碗绿豆莲子羹,他吃干净后,又练一会字,待到困倦,便到床铺躺下,一睡就过半日。
*
傍晚,霞光盖着 村庄,家家户户飘起炊烟,村民们从地里,河边,山上,陆续往家里赶。
一阵瘙痒拂在脸上,水笙打了个喷嚏,小狼蹲在床头,毛绒绒的爪垫蹭着他的脸,看 他睁眼,摇摇尾巴,好不得 意。
水笙浅笑,握住它爪子,往它肚子摸去。
圆滚滚的,许是在山里吃饱了,又去溪边饮水,嘴巴周围一圈的毛都是湿的。
水笙给它擦了擦嘴,借着 窗口观望天 色,发现到了关摊的时辰。
连忙穿鞋下地,小狼追着 他出去。
赵弛正在收东西,今天 锅里的吃食全卖干净了,铜板把 钱罐子塞得 鼓囊囊的。
看 到水笙醒了,赵驰示意:“钱袋。”
他连忙取下腰际的钱袋,对方 往里塞了一把 铜板。
小狼凑到钱袋子嗅,水笙推开它,道:“吃不得 。”
又望着 男人:“我的钱还没用完,不用给呀。”
赵驰:“没用的就攒起来,这些另外算。”
给的铜板虽然不多,但不至于 短了水笙平时 的花销,不管用不用,每隔半月,都会往里添一把 新的铜板。
水笙把 钱袋挂好,“噢”一声。
今天 的吃食提早买完,关摊比平日早了半个多时 辰。
日头还没落,水笙踩着 赵驰的影子走,小狼以为他在玩,跟着 跳起来,踩他们的影子。
他和狼犬玩得 欢快,后知后觉地发现 ,赵弛带他走的并非回家的路。
*
一片荷叶草木香涌入鼻息,河边的风湿润清凉,夹着 几道嬉戏笑语。
水笙抬起眼眸,疑惑:“怎么 到了这儿?”
溪花村有几片湿塘,入夏后,水里的荷叶葱郁蓬勃,花苞胭红,藕茎臂大,莲子生得 饱满圆润,好不可爱。
这些荷由村民早年一起栽种,若逢大雨,塘中淤泥和积水需要疏通,亦家家遣人到湿塘干活,所以村里的住户都可以采摘。
赵弛:“摘些藕和莲子,晚上割几条排骨炖汤。”
水笙瞧男人撩起袖口和裤腿,小臂和腿脚上毛发浓密,筋骨强壮紧实。
他撩起袖子,打量自己瘦巴巴的胳膊撇撇嘴。
这几个月分明跟着 赵驰一起干活,除了个子稍微抽条,脸蛋圆了,手脚始终不见 变化 。
瞥见 对方 下塘,他心口一紧,下意识攥住那只大手掌。
“这、这塘看 着 水深,不会出事吧。”
赵弛:“放心,这塘没我高。”
水笙:“……”
松开手指,蹭到边上,挨着 圆圆的荷叶遮住火辣辣的脸。
赵弛失笑。
“水笙,荷叶晒干可泡水,帮忙摘一点?”
赵驰给少年分配了活儿,将他容易害羞的心思转移,不用时 时 躲着 。
“唔,好……”
水笙回应,就在岸上蹭着 摘荷叶。
他将一朵荷叶盖在小狼脑袋上,狼犬霎时 呆呆的,僵在原地不敢动 。
赵弛往岸上睨。
水笙脸红,收起拿来逗弄小狼的荷叶,盖在自己发顶上,对着 男人腼腆笑了笑。
摘完莲藕和莲子,赵弛又领他到荷花村养猪户的家里。
养猪户今日刚杀猪,两人来得 正好。
赵弛挑了几条新鲜的排骨,又买了大半块肥瘦相 间的肉,打算用来做红烧。
旁的村民羡慕:“赵弛割了那么 大块新鲜的肉,还买不少排骨,真舍得 花钱啊。”
“你看 水笙,春天 见 他那会儿,瘦仃仃的,就剩一把 骨头,如今大变样,俏生生的,看 不出半点之前的模样。”
“哎哎哎,看 他还害羞,跟小媳妇似地躲在赵弛身后。”
赵弛道:“不听他们说的话。”
水笙呐呐,微微点头。
村民嘴碎了些,没什 么 恶意。
两人并肩离开,赵驰拎一大块肉和排骨,分给水笙两条排骨拿着 。
水笙拿的东西不轻不重,头上还盖一朵荷叶,脚边跟一头狼犬,拖家带口口的,谁看 到都笑了。
旁人道:“水笙,你真好玩。”
他努力迈着 左腿跑到前头,小狼追着 他跑。
“赵驰,走快点。”
没想到赵驰也看 着 他笑。
水笙只能自己先跑回老屋了。
霞光散尽,天 地以黑夜相 连,一片灰蒙蒙的。
回到老屋,大门还没关,村里的药农敲了敲大门。
“赵弛,你要的东西我带回来了,点点看 。”
水笙好奇,溜溜达达地跟了过去。
"是什 么 ?"
药农神秘地笑了一声:“好东西,可不便宜呢。”
水笙还欲询问,却被 赵驰揽着 肩膀,带到屋内。
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放着 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还夹了两本 书籍,一捆新蜡。
水笙:“……!”
“赵,赵弛,”他有些气急,原地走了两圈,语无伦次,眼睛都湿了。
“花,又,又花钱、又花钱……”
赵弛真怕他哭了,拉着 他在椅子上坐好。
“想习字是件好事,我挣钱,你认字,有条件就学。”
又道:“莫要抱着 压力,还记得 我说的么 ,干什 么 都别让自己累着 。”
水笙嘟囔:“家里不是有纸笔了么 ?”
“那些闲置已久,太阳都晒不干霉斑,偶尔用来记账就罢,常用对身子不好。”
“油灯暗,你想写字,缝补,多点两支蜡烛亮堂些。”
赵弛拢着 水笙的手,坐着 ,略微自下而上地打量站在腿间的少年。
水笙扭过脸,不多时 ,被 赵弛看 的脸热。
“别、别看 了呀。”
赵弛出于 习惯,自然而然地摸了一下他的脸,认真问:“喜欢么 ?”
“若不高兴,我挣钱买这些就没有意义了。”
水笙瞪他一眼,眸子光光亮亮的,说不出是抱怨多一点,还是嗔喜多点。
“喜欢的…”
赵弛送他什 么 都好喜欢。
第30章
月色似水, 星茫如海。
乡野虫声连绵,小狼趴在石板上,脑袋搭着前肢, 尾巴摇摇摆摆。此刻它沐浴在月色里,好不惬意。
暑热节气,小狼不愿意进屋睡觉,每晚守在院子里, 日日如此。
屋内黑漆漆的, 油灯熄灭许久。
水笙几个翻转, 在黑暗中睁大一双水洗般的漆黑眼眸。
赵弛揽着他:“怎么不睡。”
背过身子的少年又 转了回来,与赵驰面贴面, 手心放在宽厚结实的胸膛上,下意识地抓了几下。
赵驰防他乱碰,只能 握住那只手。
他轻轻眨眼,瞳孔缀出一抹光。
赵弛低叹, 注视那双漂亮的眸子。
“眼睁这么大。”
水笙悄悄开 口 :“可以看看那两本书么?”
“赵驰, 你给我买了什么书呢?”
往日里, 刚到 时辰, 他就准时睡觉。
一来出于性子温顺,听话的缘故。
赵弛和大夫说 了,吃得多,睡得多,身子才能 好起来。
他希望自己长得结实, 所 以赵弛给他吃什么就吃什么, 连很苦的药汤都 灌得干干净净。
二则不想浪费煤油。
入夜,村民为了省油钱,早早熄灯。四处黑漆漆的, 只有月光和发亮的萤虫,窗户开 着,偶尔飞来几只,像星星落入屋内。
赵弛叫他无需操心,可水笙漂泊惯了,做事 养成节俭的习惯。
早点睡,就能 多省一点煤油和蜡烛。
就如他想看那些书,却没有非要扯着对方起来看,而是问问,得到 答案,就心满意足的。
赵弛低声回道:“一本《三字经》,一本《百家 姓》。”
水笙没有开 蒙,只能 从简单地认起。
赵驰再次叮嘱:“给你买书,是想叫你打发时间,不必抱有负担,可还记得。”
水笙乖乖的:“记得。”
他不反感认字习字,甚至想尽快学起来。
水笙还年少,虽经历种 种 ,却没有赵弛那等豁然的胸襟。
他肩不能 挑,手不能 提,不管对方如何宽慰,内心多少藏着几分 自卑和羞愧。
如若能 学会写字,算术,以后还能 帮赵弛记账目呢。
进城的时候,他还看到 穿着灰色长衫,模样斯文的老先生,在路边支个摊子帮人写信,一封信收取五至十文钱。
如果本事 再大些,能 去酒楼,客栈里当账房先生。
水笙不敢遥想太多,能 识几个字,算几个数,给赵弛帮些忙就很满足了。
他带着笑意阖眼,两只手揣起来,老老实实地搭在男人的胸膛上。
同时心想:最好一睁眼就天亮,如此,就能 快点看买回来的书籍。
*
天还擦黑,窗边漏进蒙蒙灰的光线,水笙醒得比赵弛早。
刚打开 眼睛,立刻越过揽着自己的身躯,小心翼翼地下了床铺。
一条紧实健壮的手臂往旁边一拦,把他往里捞了捞。
“醒那么早。”
“赵弛,我要看书~”
音色微微沙哑,却毫无倦意。
赵弛睁眼,借着灰暗的光线瞧去。
他将 人往身侧揽了揽:“多睡会儿 ,天亮了看。”
水笙扭头,眼睛沾了光似的,背着对方还要继续往床外爬。
宽松的小衣往上一翻,薄薄的腰肢露在空气里,隐约看见一抹柔软的肚皮。
天暖之后,好些野猫聚在晾谷场晒太阳,有时会随处在乡道一躺,翻出肚皮睡半日,看起来既软和,又 毛绒绒的。
盯着那一抹白 皙柔软的肚皮,不知怎地,赵弛眼前空白 ,有什么东西立了起来。
揽住水笙的掌心收拢,温度攀升,又 再次松开 。
他低叹,松了手,放少年下去。
等水笙捧着书,坐在屋檐的台阶下跟小狼凑一块打量时,赵弛默然起身,半遮半掩的去了后院,打上一桶井水。
听到 响动,水笙抱着书跑过去。
“那么早就冲凉么。”
赵弛“嗯”了声,几次如此,如今已然面不改色。
隔着澡房的一扇门,水笙摇了摇手里的两本书籍,好奇询问:“哪本是《三字经》,哪本是《百家 姓》呀?”
原本照着书名的字数可以分 辨,可两本都 是三个字。
这几天,他只识得四个字,自己的名字和赵弛的名字,不会看封皮上的字。
赵弛:“……”
他呼吸短促,掌心一收,用力地揉了揉。
闭着眼,心思全挂在门外的水笙身上,臂弯的筋脉暴起。
想着快些,却百般不得要领,汗倒越流越多。
赵弛隐约知晓心中所想,暗中唾骂自己。
他沙着声,低哑开 口 。
“……有个法子可以分辨,我姓赵,百家 姓中,赵排于首位。”
"水笙,赵钱孙李,你且打开 书页……第 一个字是赵的,便为百家 姓。”
窸窸窣窣的翻动声隔在门外,水笙欢呼:“找到 了~”
“赵弛,你好聪明,我为何就想不到 这样的法子?”
“赵驰赵驰,你今日冲凉的时间有些久了,还没好么?”
那道清悦明亮的嗓音,软软唤着“赵驰”二字,充满信任和依赖。
赵驰只觉动听至极,一股快意从头顶至腰脊强直灌入。
他浑身剧震,松开 掌心,吐出一口 灼热的气。
井水一冲,将 污脏洗净。
待理好袍子,方才打开 澡房门口 。
“赵弛~你冲好凉啦。”
水笙坐在小板凳上,摸着小狼毛绒绒的下巴,眉眼流荡着光彩,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百家 姓。
适想方才,赵弛注视这张对自己全然依赖,纯净灵秀的小脸,陡生愧疚,仿佛做了天大的恶事 。
“赵弛,这两本该先学哪本好?”
水笙兀自抱着书纠结半晌,慢慢推开 《百家 姓》,举起《三字经》。
“赵驰,可以先学这个么,一会儿 你念几行给我,我白 天慢慢习字,可不可以?”
赵弛咽了咽嗓子,哑道:“嗯。”
对上少年透着光的眼睛,不忍对方失望,顺着话,装作疑惑地问询:“为何选《三字经》。”
此话正中水笙下怀,他微微浅笑,腼腆秀洁。
“我只要会写我们的姓名就好了,别 的先不管嘛。”
他想认更多字,知晓更多道理,只能 从《三字经》开 始。
用早饭的功夫,赵弛直着书页上的字,给水笙念了几行。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水笙跟着字恍恍惚惚念了几遍,第 一遍磕磕绊绊,往后几次流畅许多。
“这是什么意思呢?”
赵弛看他连粥都 顾不上喝,示意他先吃东西。
水笙“噢”地点头,把粥喝干净,缠着他继续听。
赵弛给他喂几颗果子,继续开 口 。
“此话所 意,指的是人自初生起,天性差不多,秉性善良。后来因成长环境不同的缘故,接触到 不同的人与事 ,每个人的习性又 形成了很大的差别 。”
水笙支着下巴,认真凝听男人的话。
赵弛停顿,让他自己先感悟一会儿 。
水笙悟着悟着,眼神涣散,眸光飘忽,落在赵弛说 话间滚动的喉结上。
他伸手一摸,指尖贴着喉结滑了滑。
“为何你的这里大,我的小?”
赵弛:“……”
水笙仿佛记起什么,连忙收手。
赵弛身上的所 有东西,好像都 长得比他大,
方才他懵懵懂懂,脱口 就问。
此刻却后知后觉悟出点别 的,脸颊浮起羞色,口 齿含糊,摇摇头,推着对方的手牵住。
“赵弛,不念了不念了,咱们要去开 摊了。”
赵弛揽着他:“走吧。”
当月,上旬飞逝而走,村民经过面摊,总能 听到 一把清亮的嗓音。
起初有些磕磕绊绊,往后越来越顺畅。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买绿豆汤的村民一乐:“水笙又 念书啦。”
旁边好奇的人抻长脖颈往屋内瞧。
青色布衣的少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捧手,目不转睛,嘴唇一张一合,正在诵读。
几遍过后,提笔蘸墨,一脸认真地伏桌习字,照着书页上的字迹慢慢描绘。
水笙手边,摆着茶壶,一碗刚添的绿豆茯苓羹,一盘切好的饱满果肉,还有葱香煎饼,若乏了饿了,随时可吃。
村民直瞪眼,唏嘘不已。
附近可找不到 第 二个比水笙过得更舒坦的人了。
水笙每日跟着赵弛开 摊,上午帮会儿 忙,待太阳爬上屋顶,就被赵弛叫进屋内。
他坚持每日练写,字迹虽然青涩笨拙,但有了几分 进步,不似最初那几日写得歪七扭八,反而规整许多。
村民看水笙如此来劲,颇有那么几分 样子。
于是问:“赵大哥,要送水笙去考功名么?”
赵弛眼皮一撩:“念着玩,不考功名。”
旁人听了羡慕,玩什么不好,非要念书,多费钱啊。
但赵弛舍得,从没见他这般对谁好过。
“赵大哥,你对水笙真好,我那两个兄长都 不曾这样对俺,天还没亮,就把俺撵到 地里干活啦。”
放在过去,赵驰定然无愧于心。
思起今早念着水笙的模样,声音在澡房做的那腌臜事 ,话沿着嗓子滚了一圈,没开 口 。
心里有鬼,没法像之前那般坦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