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万叶感冒了。


    许是受惊加上冒雪赶路的原因,他罕见地病倒了。


    虽然之前的气氛相当尴尬,但此时此刻,苍木也只得把人安置在客房。


    她的桃源盏同为洞天,规模却比旅行者的尘歌壶要小,附属岛屿自然是没有的,但住宅占地更大,屋内的房间除了她自己所用的储藏室、衣帽间和书房,刚好能余出两间客房留在招待客人。


    除去一间荧和派蒙常住的,剩下正是如今万叶所居的房间。


    那房间朝阴,苍木敲门进去时,正看见万叶身后垫着枕头,斜倚在床上去看窗外的竹影。


    盏内没有月亮,屋内的灯光照在摇曳的瘦竹上,在背后的雪白墙壁上形成几道清隽挺直的影子,望之也不乏趣味。


    察觉到苍木进屋的声响,他也并未回头,只是仍旧看着眼前的竹影,道:“你来了。”


    见状,苍木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将手中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会觉得无聊吗?我给你拿些书来?”


    万叶没有拒绝:“劳烦苍木小姐了。”


    看来小孩还是有点生气,苍木也不吱声,悄悄退了出去,毕竟谁没为不可能的人心动过呢?她年轻时也是这样,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诸多悸动也不过寻常往事罢了。


    她的洞天是通电的,能解闷的东西不少,想到万叶的爱好,苍木从书房翻了本行秋送的古籍孤本出来,都是小众诗集,质量也不低。


    不过这个年龄的青少年,真的能长时间沉浸诗集吗?苍木想了想,又把闲书堆找出几本,还有报社今年预计出版的改编漫画,都是尚未发售的样书,世面上难得见到。


    到底是小孩子,虽说送去时人还是冷冷淡淡地模样,但当夜间苍木赶稿经过客房时,却见里面还亮着灯,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却见白发少年手边散落着一本摊开的漫画书,睡得呼吸绵长。


    苍木将散落的书本收拢在一旁,把万叶伸出的手又重新塞回被子里,小心摸了摸他的额头——低烧已经退了,想必再过几天,等身体将病毒自然代谢出去就能完全康复了。


    少年的睡颜恬静安详,苍木看了会儿就仿佛被睡意感染般,自己也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将被子给他拉好盖住,这才熄灯离开。


    在昏暗的房间里,本该熟睡的万叶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又翻个身,侧卧着睡去。


    如苍木所料,万叶的感冒好得很快,不过在她的坚持下,两人还是又在洞天内待了几天,直到万叶彻底康复才上路。


    外面的世界又下雪了,这几天的雪量不低,虽然赶不上第一日的分量,但如今积累起来,也能没到人的腰部。


    这几日苍木在洞天除了赶稿和照看病人,其他也不是完全没干,她翻出自己搁置已久的魔文笔记,又拜托多宝一并帮忙,做了架刻有漂浮符文的雪橇。


    叠足了一群纸金鱼用来拉车,两人就这么上路了,唯一的缺点是有些耗费能量点,但如今阿尔邦在搞映影巡映,她每天都有近亿能量点入账,这些花销还在合理开支的范围内。


    在经过下一个村子的道路上,苍木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行秋!重云?”苍木大惊:“你们怎么在这儿?”


    行秋面露好奇地打量着苍木坐着的雪橇,还有那群拉车的纸金鱼,口中却不落下风:“苍木小姐不也是出现在此地嘛。难道这儿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行秋禁止’?”


    “别给我就轻避重。”苍木拍拍万叶的腿,示意他坐到前面来,将后方位置让于两人:“你家家丁找人都快找疯了,下了这么大的雪,你该不会一直没回去吧,伯父可真的要动怒了。”


    重云乖巧道谢:“谢谢苍木小姐。”


    听她提到父亲,行秋也难得蔫了精神,无奈地跟苍木解释:“实在是不走运,原本预计好的归期被大雪打断,只能在附近村子停留至今……”


    一想到回去后,将如何面临父亲和兄长的怒火,他就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


    但逃避现实是没有用的,他早晚要面对,还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


    只求不要被禁足一整年。


    他一向活泼,此时垂眉低眼的模样倒叫人看着不适应,苍木也不由得心生怜悯:“好了好了,算一算,一会儿就到了奎丝多该回来的时间,我让它帮你捎封信,总之先和家里报个平安。”


    行秋一抱拳:“苍木姐!大恩不言谢!今后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滑头,就你贫嘴。”苍木笑骂一句,又好奇道:“你们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闻声,在苍木看不到的角度,行秋与重云苦笑着对视一眼,一个摸了摸鼻子,一个挠头,开始讲述这段事情的来龙去脉。


    行秋也得了苍木的不少情报,因此并不把她当外人,并且,这事件也和青木报社有些关系,因此讲得很详细——


    行秋本人身为飞云商会的小少爷,生平除了爱读武侠小说,还喜欢亲身上阵去行侠仗义,日行一善。


    在这个过程中,他喜欢忽悠,啊不,是邀请上自己的好友重云一道前行。


    重云乃是方士世家,平日里循着妖魔踪迹,因此结伴也并不突兀,他为人单纯质朴,经常被满肚子坏水的行秋捉弄,连带着倒霉。


    这次也不例外,行秋在野外日行一善时,顺手搭救了一位浑身脏兮兮的野人,对方在野外奔波了数十日,结果遭遇突发大雨,仅存的干粮全部泡水,险些饿死,这本应是最平常不过的善行,却因着对方身份而牵扯出如今的后续。


    野人是青木报社下的一名调查记者,文笔不敌同行们优秀细腻,只能另辟蹊径,用真实感取胜,因此选择在乡野间调查和发现整理新闻。


    凭借着记者敏锐的嗅觉,他隐隐捕捉到了一个大新闻的前兆——不知何时,在璃月的荒野山间,每逢满月便会出现一个神奇的仙家洞府,它来无影去无踪,只在满月时分出现,出现的地点也并不固定,只在有缘人面前现身。


    而这些有缘人进入洞府后,旁人却并不知道他们得到了什么机缘,只知道他们出来后便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若是问起其中经历也并不回答,问多了还会勃然大怒。


    一听就很有爆款的潜质!要是自己也能亲身进入调查一番,今年的社内最佳新闻奖就不用愁了!


    这位记者便立即开始了追踪调查,可洞府只在满月时出现,一次也不过是寥寥几人得以进入,样本实在有限,调查进度便一直没有推进。


    直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月过去了,洞府保持着满月出现的规律,有缘人的群体逐渐扩大,不对劲的事情渐渐发生了。


    虽然有缘人们都默契地同一口径不肯透露其中经历,但这位记者能坚持几个月,其毅力也远非常人,当他再一次回访时,发现这些人身上出现的某些症状,让人不寒而颤。


    首先是第一批进入洞府的有缘人,三男两女,原本是一个运输队的队员们,不知怎的,从洞府出来后,几人就反目成仇,从此不再联系。


    明明已经彼此疏远的一圈人,身上的症状反而惊人的一致。


    而记者却发现,几个月过去,他们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都逐渐出现了嗜睡的表现,经常感到困倦,对现实打不起精神来。


    他感觉到不对劲,于是按着进入仙家洞府的批次来重新调查,果真发现了端倪。


    随着进入洞府的时间推移,这些有缘人身上都不约而同——精力不济,嗜睡多梦,对现实刺激缺少反馈……


    “最诡异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记者吞咽着干粮,将自己的记录本递给行秋观看。


    里面有用清晰记录每个有缘人的自述,但无论这些人的身份、年龄、性别如何变化,在他们的自述里都出现了惊人相同的一句话——


    【我将以进入美梦的国度】


    行秋讲述的声音微微一顿,他当时听到这儿,也是觉得汗毛倒竖,但眼见身边重云惊恐的面容,便有了些过来人的优越,轻声安慰:“帝君不语怪力乱神——”


    “沟!!!”重云绝望的声音忽然盖过了一切:“苍木小姐!前面是沟啊啊啊啊啊——”


    “我日我知道但我的手不受控制啊啊啊啊啊啊啊!!!”苍木也很绝望,她胡乱挥舞回忆着结印的手法,但仙术的施展讲究平心静气,受波动的心神影响她现在控制不了拉车的纸金鱼了!!


    “行秋你个小兔崽子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讲恐怖故事啊!!!”


    “不是你先问的吗救命救命我以后出门行侠仗义一定好好跟父母兄长打招呼对不起了家门不孝小子以后不能尽孝了爹娘保重啊啊啊啊!!!”


    “各位冷静些!我们还没到各位危急的时刻!!苍木稳住!”万叶不愧见多识广,到了如此危急时刻,连感叹号都比旁人少几个。


    苍木问言,咬牙,手上再度变化出一个法印,拉车的金鱼们齐刷刷地急转弯——


    于是,在少年们包含着惊叫,恐惧与绝望的哀嚎中,这架刚刚工作不久的雪橇,成功而欢快地撞上了一颗极为粗壮的百年松树上,迎来了自己光荣退休的使命。


    “太好了。”苍木简直要喜极而泣:“我们没事!我们——”


    砰——松树上厚重的积雪倾盆而下,真是好大一堆雪。


    第162章


    璃月港内,为二子失踪而心急如焚的飞云商会家主忽然收到青木报社方面捎来的一封短信。


    信上,他多日不得音讯的小儿子,正用狗爬一样的亲切字迹在信中真挚而动情地反思了自己的错误,言辞诚恳,用语极其富有感染力,看得他原本紧蹙的眉头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嘴上还不肯饶人:“这小兔崽子,看我回来怎么教训他!”


    旁边的闻讯赶来的行夫人捂住心口,哆嗦着手凑上来抢信:“可是秋秋的消息?”


    看完她整个人长舒一口气,往后瘫在椅子上,不住地念叨着:“帝君保佑,帝君保佑……”


    行家主见状也为老妻递上热茶:“我都说了没事,那小兔崽子有武艺傍身,哪能轻易出事呢。”


    行大哥就比父母考虑得更多,他确认弟弟无恙后,便拿起墙边的外套整理衣装准备出门:“既然人没事,那我就去冒险家协会将委托信息更新一番。”


    家中的这些长辈们对于行秋热衷于成尚善除恶,行侠仗义的兴趣,有着复杂的观感,一方面他们的理智希望自己孩子能把聪明才智全用在正轨上,但另一方面……作为从小听着帝君仙家故事长大的璃月人,谁年轻时没个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梦想呢。


    梦想终究抵不过事实,如今回忆起来也只能叹息。


    但行秋不同,他武学天分极高,原本家里人只是为了让孩子学点花拳绣腿来强身健体,才将他送至古华派,没想到这一送,有如璞玉遇巧匠,行秋不但自己支棱起来,学到真本事,还将式微的古华派都一并振兴起来……


    这难得一遇的转折都让家里人失言良久,原定的“现实磋磨兴趣”计划也惨遭泡汤,更狠绝的办法也并非没有,可谁又能下得了那个手呢?


    三位长辈对视着叹气,从此对孩子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行秋也着实聪慧,并未因兴趣而耽误本职工作,于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延续至今。


    可这次的失踪像是一记警钟,敲在了诸位长辈的心头,往后行秋再想出门,只怕难上加难了。


    行大哥来到冒险家协会门口,将更新的消息递交给凯瑟琳,顺道问了问最新进展。


    凯瑟琳笑容完美地回答:“请您放心,接下这单委托的是我们协会最顶尖的冒险家之一,她的任务完成率有目共睹。”


    最顶尖的冒险家正小心翼翼地走在璃月山间的小道上,她背了个背篓,里面用厚实的兽皮垫得严严实实,白色的小漂浮物就藏在其中,用小手掀起一点点盖子,担忧地问候旅伴的情况:“旅行者你冷不冷呀?我记得之前苍木还给过你一件厚斗篷,就在背包里,要我帮你找出来吗?”


    金发的旅行者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闭目感受一番身体状况,平稳道:“还好,活动开就不冷了。”


    同样金发的祈礼牧师担忧地双手合十,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瓶红色饮料递给荧:“请尝一尝这个辣味饮料吧,还是热的,喝了的话身体也能暖和一些。”


    旅行者这次没有拒绝,她低声到了句谢,不忘浅浅倒出一壶盖递给派蒙。


    小精灵用肉乎乎的小手捧着热饮料,满眼艳羡地看向队伍中唯一坦然自若的男人,不禁吐槽道:“凯亚明明穿得这么单薄,但看起来却完全不冷呢?难道你的身体构造和我们都不一样吗?”


    芭芭拉闻声大惊,分外羞愧:“抱歉,我完全忘了凯亚队长的分量,你喝我这份吧!未开封的哦!”


    凯亚婉言拒绝了,他还不至于去和未成年的小姑娘去抢两口饮料。


    只是听到派蒙的话,黑肤色的骑兵队长摊了摊手,作无奈状:“喂喂,我只是更耐寒些吧,其他也没有和常人有显著区别。比如……你看我就不会飞哦!”


    被反弹回来的派蒙嘟嘟囔囔:“会飞也很正常的好嘛,可雪地里还穿着开胸衬衫的男人就很不正常。”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概是感受背篓外的冷风,人又不知不觉缩回了背篓里,只剩一只白晃晃的小胖手抓住壶盖边缘,朝芭芭拉轻轻摇晃示意。


    芭芭拉特制的辣味饮料的确很有效果,旅行者跺跺脚,抖落长靴上的污雪,刚刚登山的运动量颇大,又加上饮料的功效,她现在整个人都由内而外的暖和了起来。


    荧取出背包里的地图,这是凯瑟琳分给她的搜查区域,在刚刚经过的路段上画了个叉。


    按理来说,整片搜查这种费时费力,还格外辛苦的任务,她一向是能避则避的,尤其还是在大雪封山的山间进行。


    但这次失踪的人不同,行秋不仅是飞云商会的二少爷,也是荧的至交好友,次次深渊都要带上的忠实关系,就算这次没有飞云商会给予的报酬,她也会出手的。


    芭芭拉和凯亚则是今日旅行者冒险队的轮流人员,单纯从队伍搭配上来说,这只队伍虽然人少,但无论是战斗还是赶路都很契合。


    所以……行秋,千万撑住啊!


    被念叨到的小少爷忽然感觉自己鼻子有些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引得众人侧目。


    好心眼的重云担忧地望向他:“可是感冒了?我这里还有些随身携带的药物。”


    行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多半是家中长辈又念叨我了,这几日以来他们没有我的消息,难免心急许多。”


    正在熬汤的苍木闻言,斜着瞄他一眼,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却还是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壮硕的姜,递给万叶。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当松树上的雪砸在身上的那一刻,苍木的心是死寂的。


    虽说雪堆松软,但如此庞大的一团铺天盖地埋下来,顺着缝隙灌入脖颈袖口,也让人冷得恍然间生出了热度被夺走的感觉。


    她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或许是寒冷使人思维迟缓,苍木几乎算是僵在了原地。


    或者……她是说或者,仅仅代表有这种可能,不代表她本人的想法,也不表示她某些倾向和喜恶,甚至也绝不包含任何隐喻和引导,只是根究科学定义以本人感受做出的些许推测——


    有没有可能,不是她僵在原地太久,而是万叶把她抱出来的速度太快,两相对比,才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些许错觉呢?


    推论!这个只是推论!只是在阐述事实,并不表达个人的情感状态,也无关之前的种种经历!!!


    苍木想起被救出的那一刻——身上的积雪被不再和煦的风吹开,少年带着焦急的眼神比任何她拥有的名贵红宝石都更加动人。


    在见到人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的表情,以及急切的怀抱……


    好吧好吧……单纯从其他方面而言,不考虑感情纠葛只是以理性做出评判——万叶当时的那个怀抱的确很暖和。


    能被人如此拥抱,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苍木所预料,等他们从雪堆中抽身,负责送信的奎丝多果然准时依着生物钟和炼金感应找到了他们。


    漂亮的小龙摇晃着尾巴,见到苍木的那一刻,两只蓝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热切地用温热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掌心,还试图把不再娇小的自己塞到妈妈怀里。


    事出从急,苍木让行秋快速写完汇报自身人身安全的回信,便马不停蹄地将它塞回小龙衣服上。


    奎丝多歪了歪小脑袋,不明觉厉地看着妈妈。


    饭呢?龙龙的饭呢?龙龙完成了工作,龙龙要加餐!!


    “辛苦了辛苦了。”苍木一边悄声安慰着小龙崽,一边往它嘴中塞了只冻干以示补偿:“先把信送回去好不好,我给你写个纸条,等你回璃月再让李阿姨带你去吃饭。”


    她把小家伙搂起来亲亲脸颊:“乖,我们奎丝多最能干了!”


    行秋也凑过来,轻轻摸了摸小龙的脊背:“小龙乖侄,先帮行叔叔送信回去,这次餐费我给你报销。”


    苍木确认信被完好地装置后,才走远了些,高高托起奎丝多,做出了放飞的动作。


    小龙听不懂报销,但嘴里的冻干实在好吃,妈妈的夸奖也着实让龙迷糊。它含着冻干,含糊不清地朝着苍木叫了几声,见她没有伸手的意思,略显委屈地在上空环绕了几圈,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雪橇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苍木踢了踢被雪堆埋住的残骸,从前方略显的雪层里将那些纸金鱼重新回收,踹回兜里打量着四周:“找个背风的地方,我们也该吃午餐了。”


    万叶自然没意见,行秋固然心急,但眼下该做的都已经尽力,剩余只能默默等待,重云更是没有问题。


    附近就有个冒险家营地,苍木毫不客气借用了那里的厨灶,默默将之前在洞天里熬煮已久的羊肉汤挪了出来,只需稍稍加热,羊肉特有的鲜膻味就扑面而来。


    配上炖得软烂,吸满汁水的卷心菜,在雪地里痛痛快快吃上这么一顿,简直是极致的享受。


    想到还在寒风中赶路的奎丝多,苍木只好忧心忡忡地替孩子也吃一碗。


    “咦?重云不吃吗?”万叶看着他拿出了干粮,却并不去盛饭,便热心地将手中盛好的汤朝蓝发少年的方向递了递。


    不料,对方脸上却泛起了些许为难的神色。


    “万叶兄有所不知,重云他体质与常人有所不同。”行秋帮忙解释道:“一年四季都要寒食饮冰,情绪也要收敛着,这羊肉汤里还加了绝云椒椒,他是一点也不能沾的。”


    “没事。”苍木朝小方士眨眨眼,安慰道:“我们单独开小灶儿。”


    第163章


    “雪天吃冷食也着实叫人难过。”行秋一本正经地建议:“要不你就浅尝几口,暖和暖和身子,反正你纯阳之体发展时也还算听话。”


    重云接过苍木递来的冷肉拼盘小声道谢,全程没往行秋的方向抬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怂恿。


    倒是万叶笑着劝阻了几句:“眼下行具损坏,大雪封山,还是保守些为妙。”


    男孩子们的友情来得非常突然。


    就在苍木刚刚热汤的这一小会儿功夫,行秋就已经盯上了浪人气质格外出众的万叶。


    又一打听——武士,水手,游历四方,追寻美景,寄情于山水之间。


    这这这!这不就是他最渴望成为的模样吗!


    行秋的眼睛当即放出光彩,熟练地打蛇随棍上,与万叶攀谈了起来。


    一聊更不得了,万叶家族虽然落魄,但孩子的学识是从未拉下的,他本人又喜好吟诗作对,与爱书成性的行秋简直不谋而合。


    行秋对万叶的浪人经历感兴趣,重云则是另一方面的——


    “听说稻妻多鬼神精怪。是真的吗?”从没见过妖邪的小方士期盼地问到。


    “稻妻非人的山野逸闻确实要比其他国度更多。”万叶沉吟片刻,肯定了这个说法,不仅如此他还亲身举例,讲述了自己曾遇到妖狸捉弄行商的经历,听得重云眼睛都在放光。


    刚刚成年的万叶虽然在苍木眼里还是小孩,但严格来说,他的确要比两人大些,便得了惹得兴头上来的行秋称兄道弟,一口一个“万叶兄”的喊人。


    万叶纠正几次未果,也便随他去了,这称呼对他而言着实有些新奇。


    枫原家几代单传,万叶从小是家中独子,十几岁时便因家道中落选择了云游四方,他幼年就显得早熟,很少有同龄朋友,所结识的旅人朋友年龄也都比他大上许多,一贯只有他对别人用敬语的份儿,少有被人推到年长者位置上的。


    不知怎的,行秋的声音让他想起了照顾自己良多的北斗大姐头,心中便多了几分好感,万叶讲了自己的经历,但碍于相识不久,并未深谈。


    借着暖意融融的火堆,行秋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补充完整——在翻看到那位调查记者的手记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因着平日里要忽悠,啊不,帮重云打探搜集情报的缘故,他对于神鬼之事倒是有几分独特的心得。


    行秋察觉到,事件至此,已经远超常人所能介入的范围了,单凭那位记者一人的力量,再深入调查只会牵连祸殃他自己,可上报的话,千岩军的人手一直颇为紧张,这诡异洞府所出现的地方又完全随机,他们必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去动用大批人手搜查。


    难道要等事态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会有人重视吗?


    行秋等不及了,他一贯是古道热肠,决不能坐视不理,便决定自己亲身上阵去搜集更多证据。


    至于那位执拗的调查记者,也被行秋一并劝了回去,他原本万万不赞成这个意见的,奈何下山时跌断了腿,只能返回璃月港修整养伤。


    行秋抄录了一份他的手记,便着手准备上路。


    这事非同凡响,思及一人可能力有不逮,行秋便一同叫上了自己的挚友重云。


    重云倒底是方士世家,对此道也算术业有专攻,两人神之眼的属性还能配合着作战,真要遇上棘手的麻烦,还能分出一人来通风报信。


    只是行秋思前顾后,却万万没想到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山间道路完全封死,他原本就不似重云般家中知情,这段时间以来想方设法在山间和家中两头周转,直至未曾预料的大雪打破他的时间管理计划,无法及时返回商会,才在家中漏了馅……


    “……事情就是如此。”行秋苦笑着,将抄录的手记递给苍木和万叶观看:“这几日进山多用于拜访那几位入过洞府的‘有缘人’,倒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苍木接过那本手记,皱着眉看了半天,诚恳地望向行秋:“看不懂。”


    行秋被她的直白噎了一下。


    不明觉厉的万叶单手托着下巴沉思:“这是什么璃月独有的加密方式吗?行秋果真做事缜密,处处小心呢。”


    “噗——”这是重云和苍木止不住的笑声。


    万叶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们,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戳中了笑点,他接过那本手记,打量片刻,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心中:“莫非,这是……”


    “是我的字。”行秋已然完全摆烂了:“不过当成加密方式的话,安全性也当真极高。”


    他将手记接回来,给众人解释:“我刚开始还对那人的说法半信半疑,又特地去拜访了那位仙凡混血的烟绯律法咨询师,从她处换取了不少资料,心中的想法更偏向于这是一处考验凡人心性的仙家洞府,但亲自见过那些‘有缘人’的现状后,我敢断定,那【洞府】必然不是善物。”


    “他们身上的邪气很重。”重云帮着解释:“凡人身上是有精气神一说的,但这些人身上的精气神就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我仔细观察过他们的日常,这些人的魂火微弱,总日都表现地十分困倦,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若不是为了维持身体康健,恐怕他们也并不乐意进食。”


    重云面色凝重:“唯一能让这些人提起兴趣的事情,恐怕只有睡眠了。”


    苍木有点懵:“这听起来有些像是抑郁了。”


    “抑郁?”重云看向她,有些疑惑。


    “我想想,在璃月应该是被称为郁症吧。简单来说就是情志不舒,郁结于心,气机郁滞导致的病症,也会有病理上的变化。”苍木回想着医书上的描述,慢慢复述着,她对这病症倒是不太陌生,现代的公司里有不少同事都或多或少有着各种心理疾病。


    基本是病得越深职位越高,公司正规化后,苍木建议过在医疗部增添一处心理咨询室。


    嗯,后来添是添了,但听说老板没事的时候喜欢亲自去坐诊,美其名曰关怀下属……然后那间屋子就一直形同虚设。


    庸医害人不浅。


    苍木一说郁症,重云便慢慢领悟到了些许头绪:“原来如此,我家祖辈的降妖心得也有提过,人在郁郁寡欢,精神不振之际,最容易被妖邪入侵。但看这些人的模样,顺序倒像是反了过来?”


    “我觉得并非是妖邪入侵呢?”苍木跟上了这个话题:“医书中也经常见‘风邪’一说,可其中未必就是风邪,凡人对未知存在的揣测和恐惧,会驱使他们将这些存在进行人格化,生命化,但也可能只是单纯非神秘侧的物理原因。”


    她看向万叶,寻求支持:“我们这些日子在山中行医,也见到不少村民把病症当鬼神侵入的事例了。”


    万叶回想起几个格外让人大开眼界的事例,无奈扶额:“确实。”


    重云也深感赞同:“我家时代驱魔除邪,但纵使如此,看的病却也要比捉过的妖魔更多,家中几位的医术虽比不上誉满璃月的白术大夫,但也不会为小病小痛所困扰。”


    “哦!竟有此事。”行秋好奇地看向同伴:“我却不曾见过重云施展医术。”


    蓝发的小少年便微微红了脸:“因着纯阳之体的缘故,我倒也知晓不少极寒之物的药理,只是看病这种事情,贸然出手多少有些托大了。”


    “以及……”他犹豫着看向众人:“我们是不是聊歪了。”


    好像还真是。三人俱是沉默,随即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连重云脸上都泛起淡淡笑意。


    原本因那些“有缘人”和行秋失联所显得有些凝重的消息,再度活泼了起来。


    “也未必是顺序颠倒。”万叶想了想,出声分析道:“稻妻有传言,狸猫专门捉弄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使得他们吃上大亏,如今看来或许是倒因为果,如若不是那些人本性贪得无厌,或许便能全身而退。”


    苍木也赞成这个说法:“目标群体人数不足,结论就很容易出现以偏概全的偏差和误导。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补充更多信息才好下推理。听着你们关于这个【洞府】,我心里倒是有一个猜想……”


    她沉吟着,还是没有说。


    重云显得有些焦急:“苍木小姐,请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彼此间多一分力也能互相补充情报。”


    “不是我故意隐瞒。”苍木略显歉意地望着他:“只是一件事情尚未盖章定论之前,主流的猜想总是多种多样的,贸然被错误的结论影响,可能今后看任何证据都会反过来先入为主了。”


    “你们没被束缚过的思考方式,才能得到更多可能性。”苍木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提瓦特的神明都喜欢当谜语人了。


    思考和阅历太多,未尝不属于一种“磨损”呢?知识的存在,又如何不是“诅咒”?


    小方士蔫蔫地垂下呆毛:“苍木小姐说的有理,那我就先听你的。”


    “嗯。事关重大,你们接下来要去拜访谁,我和万叶就一起陪同吧。”苍木说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抬眼去看万叶的表情。


    白发少年脸上并未出现被人擅自做了决定的不悦,望向苍木的清隽眉眼间还含了几分笑意:“那自然以雇主的意见为先。况且,在下虽是一介山野浪客,却也对如此奇遇无法置之不理了呢。”


    嚯哦!有苗头!


    行秋眼神一亮,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又赶忙在被苍木发现前低下头,抢着和重云去收拾散落的行李。


    重云:?


    这是怎么回事?行秋不是一贯有些娇气,老是喜欢用小伎俩把他变成那个负责干活的人吗?眼下忽然转性倒让人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环顾四周,却也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真是奇了怪了。


    机灵的小少爷看自己的同伴一脸迟缓,心中不住摇头——就在眼前啊!你倒是往这两人身上看看!!


    可惜重云到底也没能听到他的心音,老老实实地收好行李,又拍落衣服上的积雪,有些发愁:“雪这么大,工具又坏了,我们该如何赶路呢?”


    他和行秋是沿着山间小道蹚出来的,可苍木看起来,并不太像能如此赶路的存在,那架神奇的雪橇也坏了。


    “这个的确很成问题。”苍木翻翻背包,忽得问道:“你们怕不怕冷?”


    男孩子们都一致摇头——重云天生纯阳之体,行秋有武学傍身,内力深厚。至于万叶,万叶是稻妻人,众所周知,稻妻人不怕冷。


    即便几人都相当否决,苍木还是从仓库里摸出几副手套和帽子硬塞了过去:“都穿上,等会儿我们飞过去,高空可不比雪地,更冷呢!”


    万叶眼疾手快将她快要散开的围巾扶住,无不担忧:“你也别忘了自己。”


    他使剑的双手相当灵活,将毛绒绒的围巾轻且快地围住回去,又替她将散落的发丝塞回帽子里,整个过程迅捷又灵巧,苍木拒绝的话语根本无从开口。


    哦哦哦!行秋的一双金瞳简直在闪闪发光,他迫切地用手肘拐了拐还在状况外的重云,却只得到了对方一个茫然的眼神。


    啧,他不磕我磕双倍。


    苍木还没来得酝酿好言语,万叶便已开始整理自身着装,仿佛刚刚全程只是处于同伴间友爱互助的原则。


    真让人头疼。


    她从包中取出一只捕风瓶,声音在围巾的阻拦下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准备完毕。”众人齐声道。


    苍木拧开捕风瓶,积雪深覆的地面登时出现一个小小的风场,她做了个暂等片刻的手势,示意几人不要先行展开风之翼,自己将捕风瓶回收后,展开那对漆黑的羽翼——


    轻巧的风被引动,万叶的神之眼也跟着亮起,身负神之眼的几人可以明显感受到周围的风元素变得相当密集,只待有人将它们引动。


    随着翅膀的掌控,她对风元素的掌控也变得更为精细,苍木控制着这些力量,小心汇聚到脚下的风场中去。


    霎时,风场范围扩大了几圈,连此时站在原地有隐隐有不稳的架势,时机已到,几人张开翅膀,升入平日难以到达的高空位置。


    “咳咳。”高空果然更为寒冷,苍木刚刚张嘴,便有冷空气隔着围巾倒灌:“你们谁来指路。”


    行秋主动上前,朝着一个地方飞去。


    几人紧随其后,苍木的加成不止体现在风场上,大家的风之翼都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光辉,不同于以往慢吞吞的滑翔,此时的速度算得上风驰电掣,简直如同时时处于一个看不见的风圈内。


    “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风之翼’嘛。”直到落地,行秋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兴奋:“平时那些只能算是下滑罢了。”


    作为陆行生物的人类,谁还没有做过与飞鸟一同翱翔在天空的梦想呢?对于追求刺激的少年们来说,这样酣畅淋漓的一次飞行,才算得上过瘾。


    “你收敛点。”苍木有些无奈:“比起那些没有风之翼的人,这东西已经很方便了。”比如她的世界,即使科技已经如此改善了生活,想要自由滑行都也还困难重重。


    苍木自己拆解过一副风之翼,这种东西并不是完全的科技产物,而是辅以炼金术制作出的成果,能最大程度上利用空中无处不在的风元素力。


    作为目的地的山村却显得很是寂寥,这里的占地不大,除了远处的几片耕地,就只有些房屋稀疏地立着。


    细细想来却并不奇怪,璃月周边山野的乡村多半人口流失严重,只有老人与孩子留守,眼下海灯节已过,成年人多半又回了城内工作,天气太冷,老人孩子耐不住严寒,缩在屋里猫冬也很正常。


    行秋拿出手记为众人指路,他们要找的这位有缘人住在靠村子边缘的地界,正好与众人的落点是个两极,要过去的最快途径便是横穿整个村子。


    “我们找的这位就是第一批进入【洞府】的‘有缘人’之一。”行秋轻声为大家介绍:“由于路程的原因,我和重云并不是按着时间顺序来调查的,但想必这位的状况已经非常显著了,我们或许能从他口中获取更多消息。”


    “前提是,”行秋苦笑了一下:“他还醒着,并且愿意说。”


    “嘶。”苍木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用气音说道:“我怎么感觉村子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四人的脚步踩在积雪厚重的道路上,嘎吱作响,这点细微的声音却在空旷的村子里传得很远,让苍木有些惴惴不安。


    万叶表情已经难得的凝重:“恐怕是的,这里的声音太少,很异常。”


    “冬季万物沉眠,虫鸣鸟叫为此减少并不稀奇。”他跺了跺脚,示意几人注意周围的雪层:“但无论如何,在此活动的村人在大雪过后,难道不应该出门扫雪吗?”


    “纵使人力不足,没能清扫整条道路。但也不应该……”后面的话万叶并未说完,只是微微扬起下巴,朝那些房屋的门口点了点。


    苍木的脊背霎时出了一片冷汗。


    脚步声不知不觉停了,只有行秋难掩愕然的声音,极轻地响起:“他们的门窗处,完全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这就代表着,起码从这场雪前到现在,这个村子的人完全没有出过屋子。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苍木久居城内,重云行秋也多出入城中,几人不比万叶经常浪迹于四方,要不是他出言提醒,险些因着心急见人将这些异常忽略过去。


    现在意识到这点,无不惊惧,在这寒冬时节惊出冷汗。


    苍木反应最快,她迫切地仰头看向万叶,急促道:“那些人!他们都……”


    “还活着。”万叶简明扼要。


    闻言,苍木这才扶住心口,缓缓舒了口气,表情虽还带着紧张,却不像刚刚般恐惧了。


    其余两人跟着松口气。


    万叶拉住苍木的手,率先往前走,边走边解释道:“我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都在房屋里,像睡眠一般绵长,但吐息更加虚弱些。起码从目前来看,他们都还活着。”


    “至于之后如何……”万叶一贯温柔的语调中带了些担忧:“也只能看我们能不能从这位‘有缘人’身上问出些什么来了。”


    苍木神情恍惚地跟着他走了段路,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胀痛,想要抽出手去揉一揉,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与他握着了一起。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不料万叶竟握得相当牢固。非但如此,对方还停下了,面露忧色地问她:“身体不舒服?”


    身后的两个少年听到这话,也跟着用担忧的目光望向苍木。


    她能怎么办?难道能当着众人的面强行挣脱。苍木只能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颤颤巍巍道:“头有点疼。”


    求求了,请放开吧。


    万叶便叹了口气,眉眼间微微蹙起一点让人看了会心碎的弧度,仿佛是全心全意为了她的虚弱而忧心。


    白发少年松开那只相握的手,亲昵且自然地凑上来,他的手套早已被摘了下来,两只纤长白净的手捂住苍木的耳朵,试探着往上摸了摸:“是这儿?”


    掌心的粗茧擦过耳廓,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触。这个体验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苍木只能胡乱点头,好让万叶快点松手。


    手指力度适中地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又恰好赶在苍木想要实施逃跑的前一秒松开,重新与她交握:“先忍一忍吧,等一会儿给你煮些药。”


    怎么说呢。


    苍木想起了,从前国内超越者的一句至理名言——“华夏人的性情总是善于调和的。”


    只要不再来上刚才一遭,牵手就让他牵吧。


    这手还挺热。苍木生无可恋地想。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想法,身旁的人又悄悄靠了过来点,往她耳边凑凑:“苍木姐姐——”


    他见着自己唇齿间吐出的雾气喷在那个只露出些许的小巧耳垂上,原本白玉般的肌肤慢慢泛起了一层粉色,怀着某种奇异心情看它又向番茄般的红转变。


    “我有些害怕。”少年捏了捏掌心中的指尖,暗示道:“你会保护我的吧。”???


    他察觉到手中包拢住的手指,慢慢扣紧,似乎在缓解情绪。


    最终,万叶听到一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应答。


    “当,然,了。”


    万叶挑挑眉,又将身子离开了些,过犹不及的道理他可是一直知道,再逗下去,小鸟就要恼羞成怒了。


    他们穿过整座死寂的村庄,总算在前方洁白的雪层上发现些许新鲜的脚印。


    这却并不能让人欣喜,只因这两行脚印,皆是单向通往那位‘有缘人’的住所。


    “恐怕是有人捷足先登。”万叶一皱眉,终于松开握住苍木的手,抽出自己的吃虎鱼刀,打了个手势。


    余下三人纷纷心领神会,唤出武器护卫在身旁。


    大家压低身影,慢慢靠近那栋同样安静的住宅,万叶认真地侧耳一听,伸出两根手指。


    两名活人。


    离得极近,这下连强化了五感的苍木也能听到,屋内确实有两个绵长稳健的呼吸声,与此同时还有什么东西燃烧的味道。


    她向众人一按手,示意大家做好准备,自己上前敲了敲门:“你好,有人吗?我是过路的医生,能不能进来歇一会儿。”


    这种典型的璃月乡间住宅没有玻璃窗户,里面的人未必能观察到他们的人数。


    苍木戴着围巾,声音被捂得模糊,只能勉强听出是个年轻女孩子在说话,一般来说,女性的身份会更容易让人打消警惕。


    屋内传来缓慢接近的脚步声,却在门口处停住。


    苍木软声道:“你好?我能进来吗?外面实在太冷了。”


    门忽然动了,一声开门的“吱呀——”与攻击同时袭来——


    赤焰般的枪尖如黑暗中一道烟火,熊熊烈焰状的火球紧随其后。


    苍木将身一躲,勉强闪开了枪尖,密切注意她安全的万叶及时赶上,迎面架住枪杆,不料如同火球长了眼睛般,灵巧地绕过万叶,追随苍木而至。


    不妙!难道要硬挨下一记了吗?


    苍木心中一横,反手开始结印。


    但,来不及了——


    “滋——”这是水火元素互相反应的声响,关键时刻,行秋挥出雨帘剑,水元素力凝结而成的雨剑撞上火球,挡下一击。


    苍木的脸色却古怪起来,看向面前的“敌人”,试探着唤到——


    “胡桃?”


    第164章


    虽说面前的这位少女裹得严严实实,但或许是在屋内烤火的缘故,白净的脸庞上没有遮挡,使得苍木能一眼看清她标志性的梅花瞳和手中的护摩之杖。


    “苍木?”胡桃惊讶一瞬,将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两位少年,试图从身形发色上分辨二者身份:“还有行秋……和重云?”


    轻快的脚步声从她背后响起,房内的阴影里走出个长着角的粉色身影——同样一身冬装的烟绯收起法器,垫着脚朝苍木招手:“怎么是你们?快进来暖和暖和。”


    双方相识,万叶也松了些警惕,只是依旧架着刀,缓缓问道:“你们认识?”


    见苍木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他才慢慢收了刀,朝胡桃歉意一笑:“抱歉,多有冒犯。”


    胡桃摇摇头,侧身让出位置,将几人迎了进去。


    这间住宅是璃月农村常见的简易版四合院式,做成了一个小小的回字形状,前方一条是大门兼耳房,左右两侧的厢房堆放杂物或做厨房用途,正对大门的就是堂屋,也是客厅兼饭厅,通常摆着神像和香炉,旁边的左右房间则用来住人。


    烟绯和胡桃就在大门后的生了堆火,旁边还摆着两个小小的马扎,火堆上堆着的几个皮肉饱满的土豆,已经烤得裂了缝,隐约从其中散发出一股朴实的香味。


    这里后方没有遮挡,冷风从光秃秃的院子里直扑扑地涌过来,拼命往几人衣物的缝隙里钻,苍木眼尖,发现胡桃握着枪杆的手都已冻得通红。


    她看得心疼死了,把自己的围巾脱了下来给胡桃围上,又握住烟绯的手:“怎么不去屋里坐,这儿多冷啊!”


    胡桃难得没讲什么俏皮话,烟绯苦笑下,叹了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指了指敞开的堂屋,示意苍木看。


    通过一览无余的院子,苍木直直望进那间略显狭窄的堂屋,下一刻便僵住了口舌。


    一张刷了黑漆的棺材直挺挺地摆在那里,黑得仿佛一处平面般的存在,棺材旁边摆了个铁盆,里面的纸钱显然已经烧完了,只剩下些冷寂的灰烬,被雪一扑,连余温都未曾剩下。


    “怎,怎么回事?”


    苍木晃了晃神,几乎以为是自己开了口,却见行秋上前两步,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我们要找的那个‘有缘人’,死了吗!?”


    “恐怕是的。”万叶轻叹一声,正想示意苍木回来躲雪,却注意到她有些异常,少年脸色顿时为之一肃,急忙上前扳过她的身子,却骇然地发现,那双一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瞳孔却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几乎使得人望而生畏。


    周围的同伴察觉到不对,纷纷凑上前来,万叶却恍若未闻,他轻轻拍打着少女的脸颊,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苍木!苍木!苍木——”


    苍木没说话,她脸色久违的苍白,自从踏进这座院子里,原本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忽然翻倍严重了,疼得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理智思考。


    她仅仅能靠本能知晓——有股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盘踞在这座院子里,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地在这周围飘荡,而苍木能感受到,这股气息正在渐渐强大。


    【它】正在活过来,【它】正在苏醒,【它】同样感知到了苍木的存在……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得在她耳边响起,音色是尖细的刺耳,又夹杂着老旧电视机信号不明的滋滋声,忽远忽近,完全无法感知距离:“找到……你了。”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她的脑袋疼得像是被人撕裂开一般,苍木眼前发黑,身形摇晃着跌倒在地。


    万叶眼疾手快地把她揽住,朦胧中,在冒着金星的视野里,苍木能看到他线条漂亮的柔软嘴唇开合着,他似乎在焦急地呼喊着什么,但苍木已经听不清也听不懂了。


    她只想起一件事!


    在那天山洞里做的梦!那个梦里,有这个女人的声音——


    “昏过去了。”万叶道。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这处小宅的气氛却无比凝重。


    周围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行秋站了出来,委婉地劝慰万叶:“万叶兄,你先冷静下。”


    万叶道:“我很冷静。”他冷静地仿佛浑身的血都一同冰凉了起来,不自觉捏起剑柄的手指都透露着用力过猛的发白。


    “可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行秋小声道:“你先放开苍木,让烟绯和胡桃给她检查一番。”


    万叶闻言不自觉愣了些许,他回过神来,看向一旁同样皱着眉的胡桃,想起她与苍木相识的关系,也只能深深道:“请帮我抱一会儿可以吗。”


    胡桃点头,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接过少女,入手的那一刻,为苍木相较常人异常轻小的体重有些愕然,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给身旁的烟绯让出点空隙,两人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万叶则站起身,径直走出门去,不多时便返回,脸上却多出来了些红晕,同样雪色的眉毛上还挂了粒难以察觉的雪屑,随着少年的体温慢慢消融,化作一滴亮晶晶的水珠,顺着他漂亮清俊的眉眼流了下来。


    苍木的脸色除了白,还泛着点死尸似的青,显得极为诡异,胡桃打量了她面色许久,嘴里喃喃着“奇怪”,她咬破了手指,却仿佛顾虑着什么似的,迟迟不肯没能下手,直到血珠一滴滴掉落,洇进地上的青砖缝隙,胡桃才一咬牙,以指为笔,飞快地在苍木脸上画下一个古怪的符文。


    随着笔画的进行,苍木脸庞上笼罩着的淡淡青色也跟着消退,只是她脸庞所画上被胡桃血液所接触的肌肤都仿佛遇上烙铁般,不但“滋滋”作响,还发出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看得旁观者不寒而颤。


    更诡异的是,即使自身发生了如此剧变,苍木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了痛苦神色,却依旧不见她有任何睁眼的迹象。


    “重云。”胡桃忽然开口,望向眉头跟着紧缩,但还有点摸不清头脑的少年方士,恳求道:“你能放点血给苍木吗?”


    “当然可以。”他急忙点头,脸色却也肃穆了不少:“只是……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身后,同样意识到问题严重的行秋苦笑了下,开始为万叶解释——重云身为纯阳之体不假,这个体质是个双刃剑,日常生活固然给重云带来不少麻烦,却也从另一方面保护了他。


    纯阳之体有多强大,看重云作为一个捉妖降魔的方士,却从没碰见过妖邪就能得知一二。


    “……一般来说,寻常妖邪都会主动躲避重云的存在。即便经年闹鬼的老宅,他也只需要静坐片刻便能驱除。”行秋的神色间有股深深的忌惮:“我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需要纯阳之体的血肉来镇压。”


    “或许,我们这次,惹得了一个不得了的大麻烦。”


    “魔神残念。”烟绯忽然道:“而且是相当强大的魔神残念。”


    凝结的冰刃小心割开手掌,殷红液体沿着少年掌际滴落,胡桃捏着少女的嘴,密切注视着她面容变化。


    即便身处昏迷,苍木的身体却还潜意识抗拒着血液,胡桃无奈,值得捏住她的鼻子,无法呼吸的少女本能地渴望着空气,又因吞咽而咳嗽着,纯阳之体的血液也随之被服用。


    “魔神或许自身并不在妖邪的范围内。但那也是祂们活着的时候,死去的魔神比活着更麻烦,不甘的怨念,悔恨,对生的渴望,种种复杂的负面情绪残存,依旧带有魔神们的力量,这股力量统称魔神残念。它的名字很多,魔神残念,魔神怨念,魔神遗恨都是指同一种存在。”


    烟绯的声音娓娓道来,不知不觉给人以镇定:“这股力量会扰乱地脉,强化魔物,侵蚀人们的心智,又多以负面情绪为主,所以成了如同妖邪般的存在,能够得以被重云的纯阳之体驱逐。”


    她叹了口气,面色比遇到以往最头痛的民事纠纷还要难看:“苍木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东西?而看她的状况,怕是已经根深蒂固了。”


    随着吞咽血液数量的增多,在重云都有些隐隐脸色苍白时,苍木紧闭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她第一反应是想要捂住仍然昏涨的头,才发现自己此刻的怪异处境。


    “嘶,我这是?你们……”苍木撑着地坐起,对口中的铁腥味不适地皱了皱眉。


    重云吹了口气,掌心的伤口瞬间覆上一层冷冰,血液也不再流动。


    胡桃脸上有一种罕见的疲惫,她紧紧抱住苍木,呜呜埋怨:“你吓死我了!我刚刚还以为你预定的套餐要用上了!”


    后知后觉的苍木慢慢回过来神,将昏迷前的记忆与现状衔接上,她面带歉意道:“给大家添麻烦了。”


    “苍木小姐没事就好。”重云用没受伤的手挠挠后脑勺,关切地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也第一次把血液当作镇压,你身上若有不适,千万要说出来啊!”


    她摇摇头,朝小方士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掌心那道伤痕眨眼便飞速愈合,甚至没留下半分伤痕,重云面色还有些发白,看来需要后续调养。


    苍木又如法炮制,治愈了胡桃手上的伤口。


    烟绯翻出笔记,干脆利落地开口:“趁现在大家都还清醒,我们来交换下情报吧。”


    “能起来吗?”万叶朝她伸手。苍木尝试一番,腿还很疼,但也能勉强站起,便搀着万叶的手慢慢借力。


    白发的少年又变得寡言,但苍木却觉得,他此刻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很需要一个拥抱。


    只是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在心底道了句抱歉。


    第165章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坐好,由于座椅不足,彼此还进行了一番谦让,只是这边谦让刚开了个头,苍木就已经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整根粗壮的圆木,踏踏实实地摆在地上,顿时四下无声,问题圆满解决。


    行秋率先开口,将之前说辞又复述了一遍,看到苍木的情况后,他也意识事情非同小可,这次讲得更加具体,耗时也颇为长久,最终停下来时,喉咙已是沙哑,苍木及时拎起火堆上的水壶,给他斟了杯茶。


    行秋道了声谢,喝完才后知后觉发问:“等等,哪来的茶?”


    “我刚刚烧的,给大家补补气血。”苍木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多给重云斟了半碗,念及他不能喝热饮,又掏出背包中的凉牛奶给这孩子兑好温度。


    他不好推辞,端起碗浅尝一口——桂圆红枣石榴果茶,里面大概加了红糖,喝起来甜滋滋,让人心情愉悦。


    原本风雨欲来的气势在这香甜的气息中忽然散去大半,行秋不知怎么,看着周围的同伴们,也跟着安心了些。


    他说完后,便是烟绯来跟着补充。


    她与胡桃原本对此事只是略有耳闻的程度,但那日,当行秋特意来拜访烟绯搜集相关资料,混血的律师回到房间后难以入睡,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次事件存在诡异之处,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


    索性,身为半仙,烟绯除了自己不靠谱的老爹,还有一位靠谱且学识渊博的监护人萍姥姥。


    萍姥姥听闻此事后,并未明面上有所吐露,只为烟绯指明了一条线索——往生堂。


    往生堂表面上做得是送人往生极乐的生意,私下也有自己的一套信息渠道,更有拒不外传的家族秘术,专门用来处理此等事物。


    可以说,作为魔神战场的璃月能保持今日的繁荣稳定,建立秩序的七星固然功不可没,但扫除阻碍的存在也不可小觑。


    往生堂便是这般定位。


    胡桃性格跳脱,这种关键事上却从不马虎,听了烟绯的怀疑,她便启了自己家族流传的秘术,精准找到了魔神怨念最为深厚的区域,两人连夜结伴上路。


    雪大路难行,她们终究晚了一步,来到村庄时,关键人物已经由于长期供养怨念导致的身体虚弱,早已断了气。


    不仅如此,他的死亡更像作为一个异变开端,因吸收他力量而壮大的魔神残念将整座村庄都施加了影响,村子里其他村民纷纷陷入梦境,照这样下去,步入黄泉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了烟绯的解析,一时之间,气氛又开始凝重,反倒苍木偷偷在心中松了口气。


    萍姥姥知道的话,是不是就代表钟离先生也多半知道了。


    虽然明白不应该依赖他人,但这种有人托底的感觉真叫人安心。


    只是还有一点使苍木疑惑:“魔神残念?可我没发觉这里有魔神残念啊?”她也跟魈实打实锄过大地,吸收残念,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那自然因为——”胡桃用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了指重云:“这位纯阳之体了。你们跟他结伴同行,就好似躲在一把大伞下,外界雨当然淋不到。”


    听她的话,重云打起精神来:“既然如此,我便镇守在这……”


    “没用的。”胡桃干脆地否决了他有些天真的想法:“纯阳之体只是驱除,却无法根治,有人打着伞,但雨会因此而停吗?”


    “更何况……”烟绯的眉间涌现了一丝疑虑,伸手捡起一根烧得乌黑的树枝,当成画笔在地图上画出简易的地图来。


    “依我们的看法,那个【洞府】并非什么【问心关】而是披着一层仙家洞府的魔窟罢了。它有意地寻找着猎物,在这些人身上种下一颗【种子】,【种子】会不断吸取这些人的生命力,而在成熟末期,还会释放能量来放出下一批【种子】,形成一个小型的魔神残念浓郁区……”


    “重云驻守在此地,或许能靠纯阳之体镇压片刻,可难道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吗?”烟绯指着地图上的几个标记:“这位【种子】已经快要成熟,其他进入【洞府】的那些,难道会晚很久吗?重云到底只有一个……”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太被动了。


    眼见大家都要低下脑袋,愁眉不展,苍木摸着下巴开口了:“我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桃亲自给她斟茶:“爱卿单说无妨。”


    于是苍木酝酿了一下语气,尽量用最朴实无华且镇定的语调开始讲述:“你们知道,梦之魔神【但它林】吗?”


    魔神战争已经是千年前的往事了,按理来说,这种和正常人日常无关联的知识,除非须弥教令院的学者,不然少有耳闻。


    但巧了不是。在座几位大多都是专业对口的处理人员——行秋博览群书,重云方士后裔,胡桃是往生堂当代堂主,烟绯自己就身为仙凡混血,要不是出生的时间晚了,她也免不了跟着甘雨前辈一同出力。


    苍木这番讲述,是为了照顾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稻妻人。


    “当年的魔神战争时,梦之魔神算得上一位劲敌了……”


    尽管苍木玩游戏是经常能看到有国内网友戏称璃月是魔神战场毒圈,但根据她来到提瓦特后掌握更加详细的资料而言,即便在这其中,作为梦之魔神的【但它林】也依旧不可忽视。


    璃月地界的魔神似乎比其他处都多,有放弃力量,步步龟缩的盐之魔神,有之前被愚人众放出试图毁灭璃月,结果被群玉阁天降正义的漩涡之魔神,还有海祇岛的战败神奥罗巴斯,当年也试图跟帝君掰腕子,最终惨败……


    己方魔神也不少,尘之魔神归终,炉灶之魔神马修克斯,也就是锅巴。


    或许梦之魔神的这个称号看起来不太响亮,但她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让人情不自禁握紧拳头的身份——降魔大圣魈的前主人,那位曾经迫使他犯下诸多罪业,让他枉顾本性去吞食美梦的存在。


    她极善于挑拨离间,玩弄人心,以欣赏他人的苦痛为乐,教唆子民们沉浸于虚无的幻梦。(考虑到魔神们爱人的天性,【但它林】可能是真情实感觉得这是自己宠爱臣民的方式,她可能从根子上就有些不正常……)


    而梦之魔神便以此构建她梦的神国,从中汲取力量,使得梦之魔神惊人的强大。


    在岩王帝君不得不与她战斗的时候,也要忌惮于她无孔不入的近身操控,选择用远处的弓箭射杀了她。


    她也是几位明确死亡而并非被封印的存在,毕竟在帝君意识到魔神的死亡会给土地带来经久的灾祸后,就多半以封印为主。


    这也侧面印证了【但它林】的强大,她的近身攻击不说是无敌的存在,起码会让帝君感到麻烦,在处理她时,尽管死亡会带来魔神遗恨,为了根除她可能封印泄露的问题,还是毅然选择这种方式。


    如此一听,似乎她们将要对上的,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敌人。


    但魔神残念并非魔神本尊,即使这些玩意儿再怎么积蓄力量,也只能构造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存在,既没有魔神本源的力量,又缺少形态,无论对复生的渴望如何强烈,身为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最终顶多模拟出生前的几分力量。正如同丘丘人,再如何强大也无法变回人类了。


    她们顶多要面对一个,聚集了些魔神意识和力量的极度弱化版罢了。


    只是有一点,颇为棘手。


    苍木当初随魈一起面对魔神残念,多少也有了些心得。


    骗骗花会逐渐成长为大元素树,链接地脉,魔神残念在汇聚到一定程度后,也会主动【沉淀】,并且如元素力般有自己的偏好,依附到生物身上,这偏好往往来源于这些残念生前的主人。


    魔神的本源力量就藏在祂们名称之中,梦之魔神的力量便是精神,也是为何村民会陷入沉睡,很明显,这在为魔神意识孵化提供温床。


    不同于其他魔神残念总要依附一具身体,梦之魔神偏重精神方面,对实体需求并不太强,在增加铲除难度的同时,也增大了力量需求。


    梦境固然供给她力量,但梦境的源头在哪?


    灵魂。


    眼下此人已死,他的浸满残念的灵魂,难道会被白白放跑回归地脉吗?


    最好的利用方法当然是放进梦之魔神的神国【美梦的国度】,然后源源不断地给她生产力量。


    虽然【但它林】死后,似乎【美梦的国度】也随着其主的死亡而一同崩塌了。


    但以本能行事的魔神怨念不清楚啊!如果真不能放□□当一个发电机,也能用在其他方面。


    它或许是窥伺着猎物的猎人,但现在,猎物在他人手中时,它也只能直面。


    如此一来,身份互换,苍木她们只需要等候在原地,魔神怨念便会自动出现在她们面前。


    “……以上,就是这个计划的全部了。”苍木灌了口水自我评价道:“我觉得计划还是有可实施性的。”


    烟绯赞同地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对了,以防万一,我们要把重云的纯阳之体想办法隐藏起来,至少不要让影响范围太大,我正巧会一点这方面的法术。”


    几人很快行动起来了,唯独苍木却还有些许疑惑埋藏在心中——


    如果真是以为见过的那种“生出些许本能的魔神怨念”,女人声音又是从何处发出的?


    以及……吸收精神为力量,不知为何,给她的感觉,总有些似曾相识?


    第166章


    她毕竟并非专业研究魔神怨念的学者,因此苍木也只是捂着脑袋,却迟迟想不出个结果。


    烟绯的动作很快,不多时,院子里又从四处的角落飘起些许黑雾般的魔神残念,冬天昼短,这会儿功夫天已经黑了,若不是刻意关注还真难以发现。


    黑雾引得人分外不适,好在众人都有神之眼,一时之间也能抵抗一二。


    雾气渐渐浓郁后,便如同有意识般幻化成细长的触角,试图从棺材的空隙中钻入,将死者的灵魂带离躯壳。


    行秋见状担忧道:“棺材封得严实吗?”


    胡桃瞥他一眼,口气是专业人士的自信:“外面可是封了一层本堂主亲手绘制的固魂咒,别说从外部强开了,就是里面的尸体立即尸变,也能——”


    话音未落,那具沉重的实木棺材忽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明明周围没有任何人在,它却由内而外地震动着,紧接着又从里面传出一阵让人支起鸡皮疙瘩的抓挠声,以及类似野兽般意义不明的嘶吼声。


    “……坚持很久。”胡桃倔强地把话说完。


    “说的很好。”烟绯喃喃道:“下次不许说了。”


    院内的声势越来越大,众人紧绷着姿态,武器都已握住了手中,再多的设想,也没有直面时更加恐怖,苍木和烟绯作为法器远程单位,连同有些失血的重云一齐被放置在了后方。


    由于较为靠近重云,魔神残念对她的影响还不算很大,苍木便敏锐地觉察出了些许不对。


    她能察觉到某些东西,正由大家的身上向那团黑雾里一丝丝地汇聚。


    苍木灵感一闪,急忙从自己的仓库中翻找出来一沓全新的静心符,熟练地给众人分发着:“都藏好,这是保持平静的符箓,梦之魔神的力量来源是精神,这些雾气在刻意制造我们的恐惧以供她吸食。”


    果不其然,符箓发挥作用后,思维便像淬了雪般理智,再去观望院子中的种种响动,发现无论是声音,雾气,还是那些细长的触角,它们其实都未对众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烟绯若有所思:“看来这团魔神残念的智慧度比我们想象中更高。火焰天生克邪,等会儿我和胡桃先攻!”


    静心符保持着大家波澜不惊的心境,残念无法再从这些人身上汲取到恐惧的力量,这使得它本能的焦躁,整团雾的形状都变得有些尖锐。


    有智慧,但是不多。


    棺材不再乱动了,显然它已经明白大家看穿了它的小伎俩。


    黑雾忽然扩大,色泽却并未消散,众人都被笼罩进这股雾气中,伸手不见五指,在刚刚扩散的一瞬间,胡桃和行秋都用上了攻击,雨帘剑毫无阻碍地穿过雾气,并未造成什么伤害,倒是胡桃的护摩之杖上亮起的火光,似乎烧掉了些雾气,但很微弱。


    她将火元素力缠绕上杖尖的位置,顿时光芒大放,照亮了周围这片的位置,但紧接着,黑雾似乎是有意识般加强了,护摩之杖的光亮变得十分微弱,胡桃加大了催动力度,脸色不太好看:“这种攻击方式真气人,打也打不到,打到了又不是本体,没办法造成伤害,魔神残念比那些游魂难缠多了!”


    万叶忽然出声:“它快要打开那具棺材了。”


    众人一惊,侧耳仔细听,果真听到了微不可见的咯吱声,显然,这片雾气不仅阻碍了大家的视力,连其他感官都能造成干扰。


    “不能让它跑了。”胡桃心一横,正准备咬破舌尖使用燃血秘法时,却听闻苍木一声:“大家眯眼。”


    默契使得她下意识照做,下一刻,眼前有限的视角便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想要流泪。


    但眼前浓重的雾气也无法构成阻碍,胡桃清晰地看见一个虚幻的身影正被雾气包裹着,缓缓从棺材里拉出。


    它似乎也没预料到凡人手中还能有这种法器,跟着呆愣了一瞬,烟绯的法印火球和行秋的雨帘剑就已经接踵而至,硬是挨了这两记,雾气颜色都跟着浅淡了些。


    几人俱是一喜,元素力对它的本体有作用!


    胡桃化身为火蝶,直接突进到棺材旁,护摩之杖甩出,枪杆带着用力过猛的形变和呼啸的风声,却被已经反应过来的残念躲避了过去。


    那个灵魂已经被它收起,最重要的食粮到手,它用本能判断——不必硬抗,遁走即可。


    万叶伸剑去火堆中挑起些尚未熄灭的余烬,剑身轻灵地一抖,整个院子都展开一层染着红枫的领域,严丝合缝地挡住了残念的必经之路。


    无法遁地,无法前进。趁着它犹豫逃生路线时,身后的胡桃快准狠地挥出了下一棍,这次没有打空,黑雾的颜色更加惨淡,它甚至无法包裹住那个灵魂。


    被消灭的恐惧使得它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尖啸一声,径直穿过房梁屋顶,想要从空中离开。


    “对不起了回头给您补个好的!”胡桃嘴上道着歉,脚底下却半点不含糊地踩上那具棺材,借着力向上攻击。


    杖尖抽在了坚硬的砖石墙上,反震力把少女跌回地下,她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往上看,魔神残念已然穿过了物理屏障,正要往高空升去。


    凡人是没办法飞的,只要拉开高度,他们便束手无策了。


    但另一道身影比它更快,苍木将手电筒丢给重云嘱咐道:“给它降温。”接着双翅一展,径直穿过万叶的领域,漂亮的翅尖随着在空中画出两道火元素的轨迹,为大家指明方向。


    她丢给重云的正是之前对阿贝多使用过的手电筒。


    比起手电筒,叫它探照灯更为合适,最大档一开半个山头都能照亮,拿着它去鬼屋,心比挽着帝君胳膊还踏实,在刚刚使用最合适不过,唯一的缺点是最大档功率大温度也高,但没关系,她们正好有个冰神之眼。


    苍木在夜间视力不太好,重云心领神会地举着探照灯,在下方用灯光紧随那团雾气的踪影,为她指明方向。


    少女迅捷的身影宛若游隼,灵活地阻拦着魔神残念的道路,不时从发出几道风刃消耗它的力量,雾气的颜色由黑转灰,那团灵魂的光芒已然无法掩盖。


    快要……失败,残念艰难地判断着。


    它的本能不多,在这种时候,便自发向更高一级的存在求助——


    “嗡——”熟悉的一声尖叫,额头仿佛遭遇了一击重击,苍木的身形一软,羽翼跟着停止扇动,直直地从高空中坠落。


    “苍木!”同伴们为之突发的变故而心惊。那团黑雾终于从包围中找到空隙,拼命朝某个方向赶着。


    来不及思考,聚风,跳跃,万叶险而又险地接住了少女的身躯,空中无处借力的身体被这股外来的力量往下带,他护住对方的要害,坠地时滚落几圈,虽然狼狈了些,却也能闪避伤害。


    烟绯来得及,第一个赶过来:“你们没事吧?苍木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万叶咳嗽两声,忍痛将手松开,露出怀中的女孩,他的胳膊呈现一种不自然的下垂,显然是断裂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落地的时候是它垫在了最下方。


    “苍木?苍木!”他低头去呼喊她的名字,心脏在符纸下跳动地飞快:“你哪里受伤了!”


    苍木却顾不得这股关心,她的表情很痛苦,似乎在竭力忍受着什么,抓住烟绯的衣角拽得严严实实:“魔神残念……逃走了?”


    “行秋和重云追了上去。”胡桃举着护摩之杖给她们照明,忧心地看着他们:“我看那个浓度已经消散不少,他们能应付的来,你先休息。”


    “不行!”苍木尖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有一种恐惧:“拦住他们!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麻烦,这根本不是魔神残念的暴动。”


    胡桃愣住远处,苍木却不等她反应过来,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在剧痛下清醒些,呼唤道:“魈——”


    “何事?”拄着和璞鸢的少年仙人瞬时出现在墙头。


    苍木知道自己现在情况极其糟糕,便不等他开口就说明情况:“梦之魔神意识要复苏,她的扈从抓了个魂灵打算敬献给她。”


    魈的眼神一肃:“何处!”


    他翻转枪尖,显然只待苍木说出方向便准备追击。


    “带上我!”苍木想要站起,才后知后觉发觉腿上传来的剧痛,大概是断了。她喘了口气,把对方的拒绝完全拦截:“她的意识在我体内苏醒了,现在可能只有我能触及她的本体。”


    信息量太大,胡桃握着她发颤的手:“苍木,你不要……”


    她也说不下去了,不要什么,不能什么。事已至此,眼下唯有抗争到底,才能谋求生路。


    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苍木的话语。接着青色的风一闪,他出现在原地,径直从万叶怀中将人抱起,却遇到了某种阻碍。


    白发少年用完好的手拉住她的袖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不要去!不要!”


    他拽得很紧,苍木当即取出短刀,割断了那截布料。可对方就像不要命般,想要用手抓着锋利的刀刃。


    他不要命了吗?苍木急忙用另一只手挡了下,手掌一痛,有暗红液体随之流出,魈的眼神也冷了三分,旁边的烟绯急忙劝阻万叶松手,却无济于事。


    万叶看着眼前的苍木,她的身影忽然和另一人重合,他想起那个结局,几近哀求:“不要去!你会死的——”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苍木也跟着沉默,只能轻轻叹道:“可我躲不过的。”


    当她发觉高空之上的那声嗡鸣是从自己身体中响起,一直以来的诸多线索都随之被串联,苍木终于了悟那个真相。


    这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计谋,她无法躲,也无处躲。


    万叶的头低了下去,可手仍未松开。


    苍木用那只流血的手摸了摸小孩的脸,将短剑递给他,哄道:“先替我保管,等我回来拿好吗?”


    她只能做出如此承诺。


    手松开了。魈立即动身。


    血顺着脸颊流到唇边,被他轻轻舔掉,微咸。


    夜叉速度极快,苍木被他护在怀里,听着呼呼的风声,开口道——


    “对不起。”两声一模一样的话语同时发出,二人对视一眼,便不再多言。


    黑雾的踪迹很好找寻,行秋和重云还在锲而不舍地追着它,那道光柱在漆黑的夜空相当显眼。


    该死该死!魔神残念用稀薄的本能感受着同样稀薄的力量,生出了一点骂娘的念头。


    这次的【孵化】只得到一个灵魂就算了,还被人削弱了力量。


    必须……补充能量!


    开始搜寻猎物!痛苦,敏锐,软弱的灵魂……找到了!


    黑雾向一个方向奔去。


    不远处,刚刚安好帐篷的骑兵队长望向天空,目光凝重。


    有东西在接近这里!


    第167章


    那东西越来越近了,凯亚下意识绷紧姿态,在它坠落的那一刻迅速判断方位远离。


    他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深灰色的雾气一接触地面便溃散成了一团,离得并不远的凯亚被它顺势纠缠上,瞬间感受到一阵无法言喻的疼痛从脑部袭来。


    这是什么!他用长剑撑着身子站立,旁边察觉到异常响动的芭芭拉和旅行者想要过来观察情况,却被他厉声呵斥住:“不对劲!你们离这团雾气远一些,去找……”


    他剩余的话并未说完,黑雾补上的第二记攻击已然到来,似乎是疑惑于他刚刚还能保持清醒,这记攻击的力度格外剧烈。


    从旅行者和芭芭拉的旁观者角度,只能看到他撑着剑的手忽然软了下去,身体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那团来历不明的雾气一拥而上,极其不符合常理地吞没了他,随即自身跟着没入,片刻之后,地面上只剩凯亚软软瘫倒着的身体。


    荧甩出无锋剑,将芭芭拉和派蒙护在身后,戒备地上前,挑起他的衣袖。


    骑士团的制服质量优秀,荧又控制着角度没让剑划破布料,一只软踏踏的胳膊随荧的动作而抬起,显然是陷入深度睡眠时才会出现的现象。


    但旅行者知道,对于凯亚这种身怀秘密,做梦都要睁一只眼睛的人来说,出现这种姿态就是最大的反常。


    倏忽的风声将至,她心中一惊,无锋剑反手出招,却在听闻来者的声音后又急速停滞在半空。


    “是我。”魈说道。


    他放下怀中横抱着的少女,疾走两步,上前单膝跪蹲去察看这个倒霉蛋的情况,在看见对方异国面容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掐了个法决,点上对方的眉心,自己也随之闭眼沉思。


    派蒙见到熟悉的面孔,才敢从旅行者身后露头,凑上来仔细打量苍木的情况,胖乎乎的小手因焦急而胡乱挥舞着,在她周围止不住地转圈:“苍木和魈怎么会突然出现……啊!你的腿好奇怪!!手上还在流血!”


    山间的夜里更冷,荧给她裹了厚厚一层的白色皮料,此时飞在空中的模样看起来像只刚满月的小熊崽。


    苍木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她身体里那股意识挤压她的力度没有刚才强烈了,趁着这个时间,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眼下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顺带将自己手心的伤口和骨折的腿修复,酿跄几步,走向昏迷的凯亚。


    另外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重云和行秋也赶来了。


    苍木走到魈的身旁,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苍木的到来,朝她摇摇头:“做好准备。”


    凯亚的脸色非常难看,明明现在身处雪地,他却不住地出汗,他嘴唇翕动,似乎想喃喃些模糊的字词,下一刻便条件反射紧紧咬住嘴唇,只露出几声闷哼在外。


    “看样子情况并不理想。”魈淡淡道:“梦之魔神一贯善于将人拖入逼真的噩梦中,利用他们最痛苦的记忆来刺激情绪,趁着这些人精神失常时趁虚而入。”


    谁没有难以面对的痛苦呢?苍木低头,用衣角擦了擦自己手心的薄汗。


    仙人收回指尖,望向面色惨白的少女,声音带着几分安抚:“我将以梦游诸镜法进入他的梦境,务必斩杀此等邪物,若你畏惧,留在外界——”


    “不!不行!”苍木赶忙握住他的手,吓得羽毛乍起:“你等我想想办法!”


    凯亚的噩梦不知道是什么,但苍木猜测,身为坎瑞亚末裔的他,多少会具有些不该被常人获知的秘密。


    而且那团雾气显然也不是死物,察觉到魈的进入,它肯定也会幻化出魈的痛苦回忆来刺激他……


    快点想一想!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苍木取出两张静心符分别贴在自己双腕处,用外力强迫自己镇定,开始仔细思索破局的方法。


    梦之魔神的意识在她身体里,并且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在苍木得知的信息里——【但它林】是一位非常狡猾且耐心的魔神,她最擅长循循善诱,看着猎物自投罗网。


    一想到这样一个存在寄居在自己脑中,苍木便情不自禁寒毛乍起,如果不是这次行秋的追击暴露了她的举动,真不知道她还会蛰伏到什么时候。


    不,不对。


    她竭力抓住那一点快要飘飞的思绪,忍疼思考着:对于死去的魔神而言,复生算得上头等大事,那么为了一个灵魂而暴露自己潜伏已久的计划,是否有些过于鲁莽急躁了呢?


    要么,这是个陷阱。


    要么,发生了些让她不得不提前暴露的事情……


    苍木曾经怀疑系统是梦之魔神的伪装,毕竟它依靠吸收读者的情绪来作为能力,可想一想,一开始系统的出现,其实是在给误入提瓦特的她提供一层遮蔽,不让她被这个世界的意识所排斥。


    哪怕刚刚苍木在使用它修复伤口时,也并无半点异常,如果它是梦之魔神的伪装,在意识与她争抢身体的现在,就没必要再为苍木提供帮助了。


    这就说明,系统站在她这边,起码是中立的存在。


    再仔细想一想,倒不如说,魔神也不能说复苏就复苏吧,她盯上苍木倒不如因为苍木同样能吸取情绪的体质。


    如此一来,关系就顺畅多了。


    苍木依靠系统吸收情绪在先,这股异常被梦之魔神的意识发现,不知何时潜入她的身体,想要潜移默化改造这具身躯,积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复活。


    她吸取力量的方式大概是吞噬魔神残念,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苍木当初吸收了魔神残念却依旧活蹦乱跳,而且系统的收入面板上也并未显示这笔进账,想必是被她悉数拦截了。


    可一片土地上的魔神残念是有限的,苍木写书吸收情绪的速度,要比她吸收残念的速度快得多,当初双方都一并弱小的时候,梦之魔神并未有力量来吞噬苍木,而她制定了长久计划来准备逐步诱导她,却在这时发现苍木成长的速度简直前所未有,照这种情况下去,她再不出手,就只能等着被强大起来的宿主所消灭了。


    还有很多细节无从得知,譬如——梦之魔神是何时入侵了她,能瞒过风岩双神的眼睛?系统到底是个什么的存在?如果外界这团雾气是【但它林】的扈从,那按谣言最先出现的时间来看,似乎无法对应?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猜想还是有一定准确性的。


    至少系统是她目前的依靠。


    于是她咽了咽口水,看向身旁的少年仙人,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孤注一掷:“我有个办法。”


    魈轻轻点头:“但讲无妨。”


    “这团雾气是梦之魔神的扈从,它大概是想捕获灵魂的力量,重新构建【美梦的神国】来供给它的主人。一旦神国重建,梦之魔神的力量就会极大增长,【但它林】不过分依赖于物质身躯,到时候只要蛰伏起来,静待时机就能成功复苏。但现在有一个变数——【但它林】的意识在我身体里,或许是由于想要占据身体,她开始挤压我的意识……”


    魈的呼吸忽然屏住了,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苍木,眼神极为复杂。


    有担忧,有震惊,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与僵硬,但最后都化作了一股暗藏死志的决心。


    救命啊魈哥!你的自毁倾向真的好明显!明明清除业障就是为了让你能享受生活,你好歹爱自己一点吧!!!


    苍木硬着头皮说下去:“……在这个过程中,我进行了反击,由此触摸到了她的权柄,换而言之,我可以把凯亚拉入一个由我控制的梦境,这样再进入的话就免于被动。”


    “不过梦境毕竟是它们的领域,我不太确定真正进去后还会有什么变数。”她诚恳地说到:“你觉得可行吗?”


    哪有什么触及权柄,苍木的系统唯一和梦境相关的能力,只有那个【沉浸】了。


    【沉浸】一般是以梦境的形式来体现的,系统的能力与梦之魔神如此相似,说不定就连上了。


    她的计划是选择【深度沉浸】,把大家的意识都浸入一个固定剧情的书籍世界,最好是她写的书,这样但凡敌人做了什么手脚,她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样的好处就是,苍木沉浸时,能把梦之魔神的意识也一并带入,最好在里面就仗着主场优势解决了她。


    魈皱着眉,显然还在抗拒苍木以身犯险的举动,按他的想法,苍木最好是乖乖待在原地,等他解决完一切,带着她去找钟离先生,请他出手……


    在仙人犹豫的这几秒,苍木已经果断地划破了手,挤出一点血递进凯亚嘴里,这是她这么久以来从愚人众执行官身上摸出来的经验,想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进入到深度沉浸,身上要有她的气息来使系统发挥作用。


    因为还不确定系统的【深度沉浸】能否将凯亚的意识拉入书籍世界,保险起见,苍木没给魈喂血,他自行采用梦游诸镜法作为后备手段。


    旅行者也很赞同苍木的计划,握着她的手,答应在她失去意识的期间保护她。


    重云也没有离开,他的纯阳之体能稍稍震慑下梦之魔神的意识,好让计划实施得更加顺利。


    大家聚在一起帮着准备仪式的物品,苍木的办法很稳妥,魈也只能默不作声地闭眼打坐,这便是接受的意思了。


    苍木合上眼,下一刻肢体便由内而外放松开来。


    沉浸开始了。


    第168章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侧红得耀眼的野玫瑰丛,凯亚扶了下额头,才想起自己答应了女仆奶奶的请求,来这儿摘新鲜玫瑰,作为交换,她会给自己做好吃的玫瑰花饼。


    凯亚其实并不特别渴望玫瑰花饼,但他的经验告诉他,有时候接受人们的好意和怜悯会让自己更加融入。


    玫瑰花长得很好,凯亚拿着剪刀,小心避开纸条上的尖刺,将花朵放进篮子内,颠颠重量,发现差不多时满意地离开。


    清晨的小道没什么人,他提着篮子走了段路,累得气喘吁吁,便将篮子把手挂在了一只羊的角上,牵着它回到了酒庄。


    女仆奶奶接过那篮鲜花,擦着湿漉漉的手,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又往凯亚的手里塞了格外饱满的苹果:“今天酒庄要来客人,厨房会很忙,凯亚自己去玩好吗?”


    他顺从地点头,道了声谢,乖巧地跑出厨房,漫无目的地在庄园内游荡。


    凯亚·亚尔伯里奇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了,从一开始的困惑不安,到如今接受良好。


    他记得来之前,父亲正牵着自己的手,谆谆教诲着那些曾经的荣光,让他复述着计划,为坎瑞亚的复兴而隐忍。


    那些话父亲已经说了太多遍了,以至于凯亚心里有些厌烦,有些词汇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还太复杂,他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只是单纯在严苛的要求下一遍遍复述。


    只是那天似乎有些不同,父亲牵着他的手往前走,蒙德的风格外轻灵,拂过脸颊时也显得温柔,凯亚心中却充斥着不安。


    他往前走着,明明是从未踏足的道路,却呈现出一股怪异的既视感,甚至还未穿过丛林,后方的风景已然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了——后一段高坡上聚集着漂亮的风晶蝶,小路两旁有堆放的酒桶、推车和干草堆。


    或许只是巧合呢?他如此安慰自己,但随即,脑海却不受控制地蔓延,他随之意识到更多——酒庄的屋顶上时常会驻足一群滚圆的鸽子,正门两侧的松树长得缓慢,排列整齐的葡萄架里无论何时都藏着一堆闪闪发光的风晶蝶……


    不安越来越重,惶恐随之加深,他的脚步变得犹豫和迟疑,每一步都带来更多似曾相识的观感,他仿佛逐渐朝着一个已知的结局走去,朝着一个注定无能为力的两难处境走去。


    不!不要!不要把我留下来,不要把我送出去!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急促地呼吸着,用裸露的眼睛望向父亲。


    而男人却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孩子的异样,他牵住凯亚的大手宛如青铜铸就般冷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到了既定的山崖上,他松开儿子的手,在开口的前一秒,却猛然听闻一句稚嫩的尖叫。


    不!不!不!!我不要去!!!凯亚从未逃窜地如此之快,他跌跌撞撞而又不敢回头,父亲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却逐渐尖细了起来:“凯亚·亚尔伯里奇,可怜的胆小鬼,你在犹豫什么?你害怕什么……”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竭力挑拨着他的情绪,凯亚想逃,可无论他逃到哪里,又跑得多快,尖细的声音却依旧环绕在身边,就像他无法逃离的命运。


    游丝般的触感从身后袭来,孩童力竭的身体闪躲不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元素力,没有神之眼,没有七国和坎瑞亚,救了他的人是附近酒庄的一位女仆,她的年纪很大了,面对凯亚的问题也并不放在心上,只以为这是小孩子的奇趣幻想。


    在搜寻不到家人后,她决定收养凯亚,这位老妇人未婚独居,便也常常将凯亚带到她工作的酒庄。


    酒庄的主家体弱却心善,新来的小姐也很是热心,凯亚人小却很机灵,他的身份如此就算过了明路。


    一个月过去,他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那日的阴霾和恐惧仿佛已经远离,但凯亚依旧担心父亲的情况,从小受到的教育不是如此轻易便能抹除,这些天以来,他稚嫩的心灵被迷茫所填满,人也越发沉默寡言。


    大人们只以为他初来乍到和被收养的不习惯,对此很是怜悯。


    他走了以后父亲该怎么办?计划还会成功吗?会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把他抓回去?种种问题充斥着他的脑海,小朋友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抬头却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酒庄前部,隔着一堵篱笆墙,隐隐能听到有两个女人的声音在交谈。


    其中一个很熟悉,是玛格丽特小姐,她是这家酒庄主人的表妹,不久前才回到这座庄园,跟随表兄身边学习酒庄的管理和酿造工艺。


    人们在谈论话语时并不会过多避讳孩子,因此凯亚所不知不觉掌握的信息其实非常具体。


    他从那些窃窃私语中拼凑——玛格丽特的母亲,和上一任酒庄家主是兄妹,她爱上了一个穷小子,两人私奔后过得并不好,生下女儿玛格丽特后很快去世了,甚至没能联系上家里。


    而酒庄情况这边也不算美满,他们家世代体弱多病,而到了这一代家主亚历山大时,情况更是严峻,成日需要静养与治疗,女仆们都说他很俊秀,但从到这儿以来,凯亚还没见过他的面容。


    他将表妹接回来的缘由之一,想必也是希望她能继承酒庄。


    只是玛格丽特还不太适应这种生活,声音中常带有畏惧的怯弱,此时跟陌生人聊天的场合也是一样,相比之下,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虽然声色更年轻,却镇定自若。


    不知为何,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于是凯亚悄悄探出头,去观察情况。


    那是一位很年轻也很漂亮的女士,有着此处难以见到的深色头发和东方面容,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坐在水池便喝茶聊天的姿态优雅又自在,穿着华贵的礼服裙,身后还扎了对毛绒绒的蝴蝶结,不知是什么布料,却很配他。


    但最让凯亚在意的,还是她说话时流露出的些许蒙德口音。


    这个世界,起码他来到的这个地区,周围的语言与蒙德语很相似,只是有些细节难以对应,好在日常的交流并无问题,凯亚年龄又小,大人们都不以为意。


    这位陌生客人是异国面容,寻常人听了,多半只会以为她的语言不够标准,但在凯亚耳中,却不亚于一击闷雷。


    趁着对方还在交谈没有注意到他时,凯亚悄悄踮起脚,转身想走。


    却在下一秒不由自主地双脚离地。


    把他拎起的少年同样东方面容,有着暗沉的绿发和鸟兽般锐利的金色瞳仁,对视时有难以掩盖的杀气。


    而最让凯亚恐惧的,是他小臂上的奇异装饰,或许在旁人眼中,那只是件有些特殊的宝石饰品,他却能意识到上面环绕的风元素气息。


    那是,神之眼。


    他们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少年看他一眼并未说话,他把凯亚放下,替小孩整理下衣领,那只佩戴神之眼的手牢牢按在他肩膀上,让人难以逃脱。


    交谈声不知不觉停了,两位女士走了过来,玛格丽特笑吟吟地俯身看向凯亚:“好巧啊小凯亚,我还打算去叫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就过来了。这两位说他们正在寻找朋友……或许和你的家庭有关系。你认识他们吗?”


    凯亚很想摇头,但那位黑头发用含着笑意的蓝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轻飘飘的语气像落在脖子上的绞索:“凯亚·亚尔伯里奇……对吗?”


    念到姓氏时,她放慢了速度,像是一个刻意的警告。


    于是凯亚点头。


    总算找到凯亚了。苍木欣慰地松了口气。


    她以前的作品其中细节都快忘光了,在选定书籍世界时,只能参考这个世界写的书。


    其中《仙途》是百万长篇,无论剧情还是地点都相当复杂,苍木也不敢在没有手稿的情况下保证自己全部记得。


    《百味》剧情并不复杂,但公路文的特点是一个情节一个地点,打一枪换一地。在茫茫时间找人的确困难。


    《四岁半》是全员降智小甜饼,人员比较多,而且处于某些私心而言,苍木并不是很想选这篇——万一到时候帝君前来救场……那场景未免太过尴尬,毕竟在报纸上连载是一回事,赚钱嘛不寒颤,但当面体验自己的ooc同人又是另一回事,想象一下这个场景,苍木就情不自禁脚趾扣地。


    《27次》只是打好了大纲,实际连载都还没开始,并不符合要求。处于连载中的《墨者》也是同理。


    这样算下来,就只剩下了当初随手写的《酒庄》——剧情少,地点少,关键人物少,最大的重点就是女主的回忆。


    唯一的难度是苍木并不知道梦之魔神会如何对待凯亚,她重新进入到书籍世界后,或许是少了魔神的压制,此前的遭遇散兵时昏迷的记忆忽然复苏,长达九个月的记忆袭击了她,虚幻与真实互相混杂,但在情况万分危急的此时此刻,也只得把杂念都暂且压制。


    他们进入这世界后,苍木想办法解决身份问题,还让魈上仙换了身打扮,自己找了个由头来到剧情地点——位于国都外的酒庄。


    一般来说,书籍世界的完善程度只围绕剧情有关,所以在苍木和魈的眼中,整个世界只有酒庄周围才具有色彩,人物像游戏NPC般面容模糊,情况好点的大概只有男女主了。


    凯亚果然在这里,她念出名字时心里长舒了口气,很好没念错,如此算是暗号对上了,但他的眼神为何带着恐惧?


    第169章


    苍木迟钝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凯亚大概失去记忆了。


    如果使人失去记忆的举动是梦之魔神所为,那么……她感到一阵不寒而颤。


    她先前与那位愚人众执行官坠入他过往记忆时,不约而同的失忆状态,是否也说明梦之魔神那时就已经苏醒并进行插手了呢?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此时回想起来,散兵分明在其中的某些时刻恢复了记忆,以及苏醒后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并未选择痛下杀手。


    书籍世界的伤害会被带到精神上,她在梦中被狐火侵蚀,据旅行者所言,也是温迪为她祛除了这份无影无形的火焰。


    一般来说,根据苍木之前深度沉浸的经验——沉浸世界的任何伤害都应该被她这个创设者所免疫的,那么对她造成伤害的狐火,想必多半是梦之魔神的手笔了。


    芭芭拉和琴对此束手无策,只有身为神明的巴巴托斯亲至才能解除……恐怕也只有同级的魔神之力了。


    真是险而又险啊!如此想来,也是诸多巧合才让自己还能存活到现在,好在她与散兵阴差阳错的同时失去记忆,好在散兵幼年有一段心存善意的纯白时期,好在两人并未在沉浸中发生战斗……


    毕竟身为神造物的散兵也很适合当躯体吧。


    无论谁赢,梦之魔神都能潜入虚弱的一方,摧毁他们的精神,甚至能趁另一方战后放松的空隙进行偷袭,真成功的话,两幅身体随便挑……


    不对,仔细想想,如果梦之魔神会和系统争抢力量,那散兵有意将她带着接近那些干扰系统的陨石旁边,是不是证明……愚人众方面,对她身体里存在梦神意识一事,有更多信息呢?


    烦死了,等她能出去,一定喊上魈哥去把达达利亚打一顿逼问信息!


    眼下最要紧的……苍木看了眼强装镇定,实则眼中满是警惕的小男孩,顿时感到头疼,不动声色将求助的眼神抛向魈。


    救命!她真不擅长和这种早熟的小孩打交道。


    似乎是感受到身侧投射来的视线,绿发仙人笔挺的身姿微不可见地一僵,随即自然地将头转向另一侧的树篱。


    苍木:?


    差点忘了,这位比她还社恐。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回想一下,换作是自己在这个年龄,应该如何交谈。


    “……你们的意思是,现在的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梦境。”小凯亚努力朝他们笑笑,大脑急速运转:“而你们是从梦境以外的真实世界而来,和【我】是朋友,现在的我因为敌人的手段被封印了记忆,所以才以为自己是个孩子。”


    苍木慎重地说:“这听起来的确很像谎言,但我们……”


    “所以请容我保持警惕。”小男孩轻而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语:“你也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多可疑,所以能理解和包容我这份警惕心吗?”


    说到这里,他朝苍木笑笑,露出一点幼崽专属的柔软神情。


    即使年岁尚小,他依旧能有效利用自身的优势,这究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呢?还是某些不为人知的反复训练呢?


    苍木叹了口气,她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对这种过于早熟的孩子,与其试图保护引得他们不自量力,倒不如拿对成人的姿态来对待他们,将彼此利害说清。


    但目前看来,凯亚未免太打蛇随棍上了,甚至懂得反过来利用自身优势,诚然,他是在故作可怜,可这份情绪中,也有真实的成分,毕竟只是个孩子,贸然接受太多惊吓便不可避免地恐惧。


    事情似乎进入一个无解的难题,对方难以信任他们。


    这是由于凯亚的身份决定的,换做是其他任意一人,苍木都能让魈展示武力后,用“你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说服对方,偏偏凯亚的身份……真的很值得大费周章,谁也不知道坎瑞亚的后裔隐藏了何等的秘密,他作为摄政王血脉之人,又因年少,显得格外好下手。


    “那你保持警惕。”苍木揉了揉眉心,交代道:“这个精神世界目前在我的掌控下,其中的伤害一般不会带到现实,只要我们在其中受到强烈刺激就能醒来,但你的失忆就证明她有插手的余地,随着时间流逝,谁也不知道掌控权会到谁手中,如果那时候再想离开……”


    她耐心地解释:“我的建议是我们尽快脱离,梦之魔神没有实体,无法免疫精神伤害,换而言之,我们脱离后,她就会被困在这儿,没有力量的补充,她也会渐渐消亡。”


    凯亚听懂了,他试探着问:“强烈刺激是?”


    苍木回答很含蓄:“一些生死攸关的处境。”


    于是小孩猛烈摇头。


    问题再度进入一个死胡同——由于凯亚受到梦之魔神的影响,他的视角自然和苍木们不同,在小凯亚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即使遇到不对劲之处,梦境中也会自然忽略那些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幻梦】从来都是天马行空的,这也正是梦之魔神的权能之一。


    那么,这就成了一个盗梦空间般的难题:“如果梦境和现实一样真实,你该如何分辨,又是否有勇气一跃而下,回到现实?”


    对于凯亚来说,事情还要更复杂一些,他除了苍木的说辞,本身倾向另一种可能,如果她所说的是真实,但来意却另有图谋……比如说擅长幻术的深渊,或者是父亲派人来异世界抓他回去。


    目前来看,对方还倾向于用谈话的方式达成合作,可望一望旁边那位满身杀气的存在,凯亚并不怀疑,当谈判破裂时,他们会采取一些强制手段。


    为了避免沦落到那种境地,他主动提议:“如果,我们干脆留在这个世界伏击那个敌人呢?你们也说了,她没有实体,一旦在精神世界遭受重创便是真正的消亡,如果她给你们带来那么多麻烦,眼下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苍木无奈笑笑:“但是你这样……”


    “我保证不拖后腿。”凯亚一咬牙,承诺道:“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把我送出去,就算伤会带到外界我也认了。”


    这里的送出去可不是照顾他的意思,既然小孩决心至此,苍木和魈对视一眼也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开始讲述计划:“现在占有优势的是我们,主场被我掌控,梦之魔神无法离开自然也无法补充能量,她比我们更急切,所以她会想尽办法来调动我们的负面情绪为她所用,并且从我手中争夺控制权。”


    “她的优势是隐匿,我们不清楚她会以何种姿态出现,但这里是我的书,整个世界脱胎于我的构思,一切异常都瞒不过我,只要她一行动,我就能察觉!”苍木分析道:“我们按兵不动的劣势太大,不如主动出击,但危急关头,兔子亦会蹬鹰,她发起疯来……总之我们做好准备。”


    说完这些,她看向一旁的仙人:“魈哥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抿了下唇:“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会护你周全!这也是先前帝君之命。”


    全然不提自己,怕不是又打着一人独面魔神的念头?!


    硬了,拳头硬了。苍木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是关键时期,不能生气,只是语气难免硬邦邦:“我是一个成熟自主的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我答应帮你转移业障不止是帝君的命令,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帝君那边暂且不论,既然他老人家自己都退下了,当年的契约便有了终止的余地……”


    “无论何种理由,你都不该把自己置身到如此危险的处境当中。”魈轻飘飘而又严厉的话语打断了她的劝告,他垂下那双锋利的金眸:“诸行无常,一切皆苦,我早已做好……”


    旁边的凯亚看了看苍木小姐的脸色,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得极小,安静如鸡。


    苍木只觉得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她大声打断魈的话:“让我告诉你理由是什么!”


    她不知哪来的胆子,绕到魈面前,直直地注视着他:“我的理由是想帮助你!是想让你获得幸福!哪怕现在在这里,我也能坦坦荡荡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因此后悔过!”


    魈无措地扭头,她就跟着他的视线转圈,逼着他直视自己:“我,帝君,旅行者,老板和掌柜……甚至隔着世界的很多人,我们都希望你得到幸福。他们为此也是心甘情愿的!罪孽可以被赎清,业障可以被清除,我并不想强迫你什么,但我希望我的努力减轻你的顾虑和负担!”


    “我、我们愿意清除那些绊脚石,只希望有朝一日你鼓起勇气走上那条通向幸福的道路上时,能更加顺坦就好!”她真的要被气死了,绕着人转圈的脚步都踏得极重。


    魈又露出那种无措而愧疚的表情:“不,我……”


    女人的声音随着一道黑雾悠悠响起,带着恶意的讥笑,还没开口,就被苍木扑上去抓住那摊雾气就用爪子乱挠:“贱人!以为还在外面我抓不住你是不是!还敢当着我的面PUA……”


    黑雾呲溜一声,尖叫着消失了。


    “别听她的!”苍木信誓旦旦。


    凯亚小声:“可是她没说话。”


    苍木喘着气从地上坐起来,她仰起头看向少年:“一定要让我担心愧疚的,只有担心我们这种不顾你意愿的做法是否会伤害你?贸然闯入你的世界,贸然建立羁绊,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魈哥,我们自以为是的温暖会灼痛你吗?”


    第170章


    她步步紧逼,分毫不让,魈的神情更像被人追到墙角的猫,微微弓着脊背,却依旧避而不谈:“你冷静些,我们出去再谈!”


    出去?出去还能找到他的身影吗?狭小的梦境世界尚且无法让他面对,更广阔的天地岂不是更有利于逃避。


    苍木像是一个被戳中的气球,她鼓起的勇气全都顺着那个破旧的针口飞泄而出,只剩被撑得皱皱巴巴的气球皮一样的疲惫。


    她摆摆手,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就当我没谈过这回事。”


    凯亚踌躇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一阵,最终还是追上苍木离开的脚步。后者已经重新找到玛格丽特小姐,不知她用了何等话术,竟让对方相信他们是来自异国的尊贵客人,以热情的架势迎接了她们,还特地安排舒适的客房与郑重晚宴。


    晚宴上,为了表示重视,那位久病缠身的酒庄主人也坐到了主位上。


    这是凯亚来到庄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亚历山大先生——他的皮肤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唇色因体弱而呈现淡粉,身形瘦弱单薄,露出的手背上那蓝紫色血管颜色分为醒目。


    以上这些放在普通人身上的减分项,却因他俊秀的容貌而显露出一副惹人怜爱的姿态来。


    换作百年前,他正是符合主流追捧的蓝血贵族审美,但在贵族没落的如今,这副长相只能代表此人体弱多病,有难以存活的诸多病症在身罢了。


    魈寡言,凯亚年幼,亚历山大便只好与苍木寻找话题,一旁的玛格丽特竭力隐藏,但还是露出些许羡慕与落寞交织的表情。


    身为创作者亲妈的苍木瞄了眼餐桌上众生相,淡定而冷漠地收回眼神。


    毕竟是文艺的女主,心思敏感很正常。


    她这副太过坦然的姿态,反倒叫玛格丽特有些不明所以,心头更加不安。


    亚历山大到底体弱,晚宴进行片刻就朝客人们歉意表示身体有恙,先行退席,犹豫再三,玛格丽特也匆匆告辞,选择追了上去。


    随着两位主角的离开,餐桌上原本色香味俱全的餐饭,也发生了些并不显著的变化,就仿佛从1080p的高清变成了720p的标清。


    苍木切下盘中的一块肉排,送入口中——原本鲜嫩多汁的软烂小羊排,此时尝起来却有一种橡胶般的口感,古怪极了。


    正常情况,书籍世界的完善度与书籍本身息息相关,《酒庄》作为女主角第一人称的叙述故事,自然会以玛格丽特为中心构建世界。


    她放眼望去,魈发现变故后便握着刀叉没有继续,倒是小凯亚吃得喷香,他被梦之魔神捕获,被麻痹的感官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这便是一个开始,坠入神国的灵魂,如同陷入蛛网的昆虫,被注射的毒液麻痹,成为神国的基石与养料。


    苍木把银质刀叉丢回白瓷盘子里,发出不小的动静,凯亚惊慌失措地朝这边看来,正好望见那位小姐朝他招手:“走,别吃了,我们跟上!”


    这种举动是很不雅的,由她做出来却多了几分潇洒的意气。


    他们大摇大摆地沿着通向主卧的方向走去,一路畅通无阻,路上本该阻拦他们的女仆和侍从不知怎的纷纷视而不见,凯亚隐约察觉他们的反应有哪些不对,但一个晃神,这点不对劲就被抛之脑后,苍木暗叹一声。


    可惜了,梦之魔神影响他太深,如果能自行挣脱的话,或许能将被封印的记忆一并找回。


    她领着头在前走,顺便向凯亚解释道:“这个世界是以他们为核心,如果梦之魔神想要避开我们来获取情感,符合条件的也只有他们两位。”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一位女仆看着走来的三人,并未像之前的同僚们一样视而不见,而是露出个不悦的表情:“各位客人,客房在另一个方位!”


    “没错。”苍木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来找你寻求帮助的,你能过来一下吗?”


    女仆闻言,乖顺地向前走了几步,正要开口询问苍木所为何事,下一刻,身形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苍木指挥着空中飞舞的厚重法典飘回身边,若有所思:“这个距离就是极限了,再靠近的话,以主人公圆心的范围里,次级角色也会显得相对正常,我们接下来避开他们吧。”


    可两大一小个活人,在这单向狭小的走廊上,该如何躲避来来往往侍从们的注意呢?


    苍木陷入了思考。


    “梦中本无形体。”魈点拨一句,率先化作一丝青烟从原地消失,苍木握拳砸掌,恍然大悟,化作一只轻巧的小型鸟雀沿着天花板朝前方飞去,只留凯亚一人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等等?他呢?没人来考虑照顾一下贫弱的队员?


    眼见不远处一队女仆迎面而来,凯亚简直要怀疑那两人是不是想以这种方式让酒庄驱逐他,从而达到带他离开的方式。


    没时间再细思了,他快步跑向领头的女仆长,指着地上那位被砸晕的可怜女仆,面不改色地撒谎:“女仆长阿姨,这个姐姐刚刚突然晕倒了,你快救救她吧!”


    女仆长闻言大惊,因着这些天的相处与小凯亚的外表,她下意识选择了相信,开始娴熟地指挥着下属搬运病患。


    趁着这个时间,凯亚仗着自己人小的优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群缝隙里溜了出去,他一路小跑,心脏因运动和紧张砰砰直跳,终于在某扇门前看到了两位熟悉的身影。


    还没等凯亚将抱怨说出口,就见苍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门。


    凯亚心领神会地放缓脚步,索性酒庄豪富,连无关紧要的宽大楼梯上都铺着厚厚的毛绒地毯,细碎的声响完全被吸走,半点也无法传到屋内。


    一大一小蹑手蹑脚地将耳朵贴上房门,魈则默默双手环胸看向两人,有些无语。


    房间的隔音措施很好,但这显然也挡不住一个处于崩溃时的声音:“……我宁可不要继承酒庄,不要接到你的来信,你以为我会很稀罕一个没有你的家吗!”


    亚历山大病弱,声音便小,隔着房门若有若无,但仅从一方的话语中,也能得知,两人正在发生争执,情绪激动的时刻最容易引来梦之魔神,魈默默握紧了武器,在听到门内一道惊慌的男声霎然响起时,登时踹门而入。


    他冲得太快,以至于苍木阻拦不及,他猝不及防地跌入一道淡灰色的帷幕里。


    门后并无房间,仅有一片奇异的空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十分微弱,仅仅能看到房间内垂着无数数不清的淡灰色帷幕,从极高的地方垂下,随着隐约的微风而飘扬。


    苍木下意识要伸手去拉他的手将其拽起,却被小朋友拉住衣角死死阻拦:“不对劲!你不要过去!玛格丽特和亚历山大都不在这儿,我们进入陷阱了!”


    对啊!苍木一愣,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刚刚救人心切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只能想到一个念头“把魈哥拉起来”太不符合常理了。


    看来梦之魔神不仅精通长时间的潜移默化,还极擅长在一瞬间占据引导人的思维。


    与此同时,被跌入帷幕的魈也发出警告:“这是……梦之魔神……的蛛网,不要救我!”


    蛛网?!苍木心中一惊,仔细望去,那些细长帷幕随风飘摇的姿态,静待等候猎物的姿态,可不正是与蛛网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轻柔的织物拂过他的脸庞,能忍受蚀骨业障的魈却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仙人的脸庞如同跌碎的玉瓶般出现龟裂的纹理,淡灰色帷幕像羊水般包裹住他的身体,却让人觉得恍若窒息。


    苍木急得险些又要冲上去。


    与此同时,梦之魔神似乎也抓住这一时机,那些飘摇着的帷幕们如同有了意识般,朝着凯亚急速袭来。


    苍木当机立断,拎着小孩的衣领把人往一侧丢,自己顺着力量反方向翻滚。


    绿色的和璞鸢快如残影,赶在帷幕重新接触到凯亚的前一秒径直穿过胸口,小孩当即化作无数光点退出此地。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骑兵队长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扶上心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武器冰冷的触感,


    周围等候的众人激动围上来询问情况,他苦笑道:“这次真的欠了好大一个人情。”


    另一边,战斗还在继续,投出和璞鸢的魈完全失去的抵抗能力,被包裹成一个深灰色的茧子。


    苍木艰难地躲避着那些帷幕灵活的攻击,见此心急如焚。


    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此方空间里荡出恶意的回音:“我可怜的金鹏,事到如今还在沉迷于这些虚假而无用的感情中吗?”


    “真是可笑,又可怜的孩子。”


    女人笑道:“我太久太久没在你身边,看来你已经把主人的告诫全部遗忘了。”


    她倏的声调变寒:“真是不听话!!!”


    “来,趁我还有耐心,用你的痛苦来取悦我吧!”


    随着声音,那个原本逐渐沉浸下来的茧又从内疯狂涌动着,仿佛内里的人正在剧烈挣扎。


    “不许这么对他!”苍木躲闪不及,被一道帷幕抽中手臂,脑袋瞬间泛起剧痛,眼前也闪过些许画面——火,火光,还有燃烧着的家。


    她明白了,这些帷幕在接触的一瞬间,会让人看到自己最不愿回忆的记忆。


    那么令魈如此痛苦的惩罚……


    又一道帷幕见缝插针地抽中她的膝盖,苍木跌倒在地,在连绵的剧痛中,她看到了家人正站在遥远的地方朝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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