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豪门
◎一步一个脚印。◎
回到办公室,钟明诀看了看手上的淤青,没有着急去处理,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高海臻的号码。
拨号音持续了半分钟,电话才被接起。
“钟先生。”
听到这句疏离的称呼,钟明诀想要说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今天还好吗?”
“您是指哪方面呢?”她问。
“我看你今天起得很早,怕你睡不好。”
钟明诀记得,中途他有看过时间。
凌晨两点。
后面好像又过了很久,他们才彻底结束。
“还好。”她说。
话题说到这,似乎就断了。
钟明诀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变得更奇怪了,但这股奇怪的感觉又不知道从何而来,像个锋利的爪子,隔着玻璃挠着他的心。
“你…今天早上怎么没叫我?”
他找了个别的话题,也是他想问的问题。
“看您睡得很好,所以就没叫您。”她说。
“可是你知道我今天早上要开会的。”
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可电话里的沉默,让他瞬间后悔了。
“对不起,我不是怪你。”
沉默仍旧没有被打破,钟明诀不由得慌了神。他知道不该跟高海臻抱怨的,她对自己没有应该要做的事情。
“是我的错。”
“那就记得,”她终于开口,“下次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她的声音很冷漠,冷到让钟明诀甚至觉得,昨晚的亲密和疯狂都是他的梦。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给的爱,真的就只有一晚。
可是钟明诀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爱与不爱可以分得那么开,为什么可以抽离得那么快。
快到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还活在昨晚的缠绵里。
“我知道了。”
钟明诀顿时感觉浑身都变得无力,手上的痛感,此刻也变得那么清晰。
“还有其他的事么?”她问。
“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他试着问。
“光是吃饭吗?”
这句话,让钟明诀的心又是一跳。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
她声音突然变得懒懒的,“我想早点睡觉。”
听到这个回答,方才跳动的心,又沉寂了下去。
他总觉得,跟高海臻说话,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她可以随意调动他的情绪,却从不在乎这个能力。
“好吧。”
“还有事么?”
“没有了。”
“那我就先工作了。”
在电话即将挂断之际,钟明诀突然喊住了她。
“阿臻,”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您昨晚好像已经喊过很多遍了。”
听到这句话,他不自然地咳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当然可以,您有这个资格。”
钟明诀明白,所谓资格,不过是她赋予自己的权利。他什么都明白,却仍旧沉迷于这种高高在上的宠爱。
挂掉电话,高海臻将手机扔回了桌面,脑袋靠在椅背上。
她的确很困,任凭谁三点半点睡,七点起都不可能撑得住。
诚然她可以早早结束,但昨晚的生理欲望显然战胜了困意。
对她来说,性与爱分泌出的荷尔蒙,果然还是最有效的兴奋剂。
以至于现在虽然很困,但高海臻脑子还是很清醒得很,足以让她思考接下来的局面。
钟士承的狠辣,她毫不意外。
只是她很好奇,钟明诀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他做出这个决定。
毕竟对他来说,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让自己的儿子跟那个莫须有的女生分开,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除非…
狡诈如他这样的人,也对自己儿子的痴情程度失算了。
所以为了让所有不可控的因素消失,维护自己对钟明诀的独家统治权,才做出了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高海臻轻笑了一声。
果然是老了,老糊涂了。
竟然妄想用这种极端的办法,巩固自己的权力。
看来这回,他是真的怕了。
对高海臻来说,这是件好事。
害怕,是他失去的开始。
也是她掠夺的开始。
心情颇好,高海臻正想闭上眼睛缓缓神时,一道敲门声强行掀开了她的眼皮。
办公室的门推开,谢轻宜见她一副困倦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是打扰了她休息。
但没办法,她要工作。
“高总监,这是蔺组长要我给您的资料,说下午开会要用的。”
“放着吧。”
谢轻宜将文件放到了她桌上。
她知道自己完成了工作就该走,但看她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我帮您泡杯咖啡吗?”
高海臻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上,随后看了她一眼。是真的关心还是故意讨好,她还是能分辨得出。
“不用了。”
谢轻宜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的关心又多余了。
不过她也不觉得意外,高海臻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
然而就当她准备打招呼离开时,对方复又开口。
“公司里的咖啡我喝不惯。”
听到她的话,谢轻宜愣了一下,而后才记起她爱喝的咖啡甜到掉牙。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对方好像是特地解释给自己听的。
但这个想法一出,就被谢轻宜给否定了。
“好吧,那我就先出去了。”
“嗯。”
离开办公室,谢轻宜回到工位上继续完成她布置的任务。
距离截止日期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以她目前手上的资料完成度最多只能有75%,她面试时排第三,其他人和她交换资料时自然会留一手。
这些谢轻宜都能理解,所以她没想过要争第一,只要让自己不要掉出前三就行。
毕竟分数决定她实习以后的去向,如果因此分配到苦力重工资低的岗位,那她以后更出不了头了。
其实谢轻宜又想过像以前一样,继续复刻钟时寅的路子。
可是权衡利弊以后,她放弃了这条事倍功半的路。
其一是比起钟家,京都的大大小小豪门没有几个像钟时寅这样的人。
虽然是花花公子,但好歹还有那么一丢丢丢的上进心。其余的要么是完全放弃家产,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富二代。
要么是太精明,将自身的婚姻与利益捆绑在一起,不可能被自己这种毫无背景的人利用感情。
其二是就算自己能够嫁进这种豪门,未来很大概率会被其他继承人挤压生存资源,自己费那么大劲嫁进豪门才分得这么点三瓜两枣简直得不偿失。
谢轻宜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资历能嫁进去就应该满足了,毕竟她从一个小镇女孩跨越到豪门太太已经是跨越阶层了。
可婚姻就如同攀岩时,被攥在他人手里的绳子。攀爬的阶层越高,等到绳子断了,她就摔得越惨。
所以,昨晚钟时寅的那通电话,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没用的棋子,她不想再费一点心思。
现在唯一值得谢轻宜费心思的,只有面前这份报告。
做得好,自己的起点就高。
起点越高,步子自然就能迈得越大。
人在认真时,感觉不到时间流速的快慢。
因此,当谢轻宜反应过来时,早已过了午休的时间。
想到和叶霏约了吃午餐,她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果然,对方在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发消息催促过她了。
保存好文档,谢轻宜关掉电脑,拿起手机和准备带给她的零食去往电梯。
因为上次奶茶的事情,两人的关系走得也越来越近。
毕竟在这种高压环境下,能有一个朋友陪伴,也算是一种慰藉。
所以两人中午有空的话都会约着一起去吃饭,有时候是食堂,有时候看到好吃的餐厅也会叫上对方一起去。
但大多是都是些小餐厅,她们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家境算不上富裕。
此时下班出去的员工很多,来到一楼,谢轻宜一路喊着借过,一路向大门外跑去。
看到站在路边的叶霏,她刚想要开口喊她,就见她耳边贴着手机,似是在打电话。
见状,她立马噤了声,朝她走了过去。
“爸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是很难受吗?”
“那医生怎么说?”
“进口的药得多少钱?”
“我工资可能会提前发,但不是很多,不过妈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没关系,不然我过年的时候晚点回去也行,我听说除夕到大年初三加班的话会有三倍工资和补贴。”
“没事的,就晚几天,不要紧的。”
即便是没看到叶霏的表情,谢轻宜也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现在的焦虑。
她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没有上前打招呼。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窘迫暴露在别人面前,一如她高考前那段黑暗的时间,即便是深夜窝在被子里暴哭,白天也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所以谢轻宜在看到叶霏挂掉电话后,才假装刚找到她一样,和她汇合。
“抱歉,我刚刚没看到时间,就来晚了。”
叶霏扯了扯嘴角,“没事,我也没等多久。”
即便她脸上是笑着的,但谢轻宜还是看得出,她在勉强。
“你跟我发消息都半小时前了,怎么可能没等多久。这样,为了惩罚我迟到,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叶霏忙摇头,“没事啦,就等了一会会而已,干嘛那么见外。”
“不是见外,”谢轻宜揽上她的胳膊,“只是不想因为我的不守时,损耗我们之间的感情。”
听到这句话,叶霏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怎么会呢,”她垂了垂眸,声音略有些低哑,“不要紧的。”
“不纠结了,午休时间不多,咱们赶紧过去吧。”
“好。”
上了地铁,人不算多,两人找到位置坐下。
“你上午是不是工作很多,咱们出去吃饭会耽误你时间吗?”叶霏突然问道。
“没有,蔺组长没有给我很多活,是我写那个任务报告太专注了,就没注意手机。”
“那还挺好的。”
不知怎么的,谢轻宜感觉自己像是说错话了,数据部的工作量她们都是听说过的,现在在她面前说自己工作少,是有点插心窝子了。
“对了,你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她转移了话题。
叶霏摇摇头,“最近太忙了,才写了差不多一半不到。”
一半不到,这个进度对于剩下的时间而言,很危险了。
“那你分数怎么办?最后两名可是要被刷出去的。”
谈起这个,叶霏长长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我平常多加加班多挣些表现分,要实在留不下来的话,也没办法啦。”
听她这样说,谢轻宜忍不住蹙起了眉。
高海臻设置的加分系数,显然是不会为普通加分条件所左右,目的就是要用这个任务给他们一次定生死。
谢轻宜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说是想看他们的综合能力,大可以有很多温和的办法。
她不懂,也懂不了高海臻这样的人。
“你不用替我担心啦,去了别的公司也好,起码不会像这里这样累了。”叶霏脸上又恢复了笑颜。
可看得谢轻宜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如果她真的被刷下去了,于他们家现在的情况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垂下头,暗暗咬着唇。
要帮她吗?谢轻宜也有些犹豫。
万一对方因为自己的帮忙,挤掉了她的名次,岂非得不偿失。
但不帮…
谢轻宜暗暗叹了口气,不帮的话,她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如果袖手旁观,肯定少不了被良心折磨。
她突然有些后悔听到叶霏那通电话,不然现在就无需做这些考验良心的选择题。
帮还是不帮?谢轻宜又一次问自己。
她紧紧攥着衣角,将自己的心反复煎烤。
“轻宜?”
“怎么了?”谢轻宜转头看她。
“你不舒服吗?”
“没有啊。”
“可是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叶霏满眼担心。
“可能是最近熬夜熬多了,没休息好吧。”
听到这,叶霏像是想到什么,打开自己的包,从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出来,“这是我妈给我寄的中药茶,是个老师傅配的,里面有红枣桂圆和黄芪,泡着喝对治疗气血不足很有效。”
谢轻宜望着她手里那个盒子,攥着衣角的手渐渐松开,“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好,吃饭也吃的少,想着这个对你可能会有效就带了一点过来,”叶霏将盒子塞到她手上,“你可以试一试,觉得效果好的话,我让我妈下回多寄点过来。”
握着盒子的手有些发紧,谢轻宜喉头一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恰好地铁正好到站,见叶霏要起身,她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
“不下吗?”
“待会吃完饭,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叶霏点头应下,“可以啊,什么忙?”
谢轻宜喉间滚了滚,嘴唇几番嗫嚅后,终于开口:“我那个报告里有些数据不太明白,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下,可以吗?”
第92章 朋友
◎我想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下午四点,八名实习生的报告都已经提交完毕。
此次任务虽然是高海臻布置的,但最终评分结果还是要由投资中心的管理层在评审会上共同审核给出。
“今年的实习生综合能力看起来都很不错。”
曹一瑾一边翻着纸质报告一边说。
“是都还不错,能在这种苛刻的条件下把报告做到这种完成度,对于实习生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另一名管理层说。
“说到底还是高经理想了这么个好办法,既帮我们看到了这些年轻人的综合能力,又帮他们锻炼了抗压能力。”何正威适时出来拍了个马屁。
何正威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得有点过头了。
毕竟当着曹一瑾这个投资中心的一把手的面夸全都是高海臻的功劳,的确很得罪人。
但他乐得如此,反正自己和曹一瑾不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此举又能挑拨两人的关系,又能卖高海臻一个好,一举两得。
高海臻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放下了手中的报告,“何副总监您过奖了,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而已,这个方案能具体实行下来,还要得益于在座的各位领导的支持和帮助。”
坐在桌上的人最低都是投资中心分支部门的部长,她一个经理坐在这本就已经是越矩,尽管面上不显,暗地里肯定也免不了对她有微词。
加上这次考核,其他部门的部长能同意全都是看在她是会长秘书身份的结果。要是自己现在对何正威这番话熟视无睹,将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将来在这投资中心恐怕就要成光杆司令了。
果不其然,在高海臻说完这番话后,有几个部长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虽然对她能出现在这还有不满,可到底还是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见场面控制了下来,曹一瑾作为一把手终于发话,“各位看得如何了?”
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文件,答道差不多了。
“那我们就准备进行最后的评分环节了,这次评审会不涉及实习生的个人平时成绩,仅从他们提交的报告作为审核标准。”
“至于最后的评分结果,由各部门自己在会下进行讨论。”
在达成一致意见后,桌上的人便开始根据每份报告的综合方面进行打分。
为了避免某些部长对自己部门的实行生有主观上的影响,报告都是匿名送上来的。
但高海臻作为考核者,没有参与这次的打分环节。
一方面是她不能做得太高调,实习生考核这种事本就不是她一个投资经理该做的事情,该收敛时还是要注意收敛。
另一方面是,高海臻不想让自己对这些实习生的去留有任何影响。
不是她好心,只是本能地让自己避免惹上任何麻烦而已。
评分环节进行得很快,毕竟是专业人士,随便扫几眼就能看出报告主人的能力。
不过意外的是,报告得分都不低,且分数之间都咬得很紧。
评审会结束,她正要收拾东西离开时,一旁路过的曹一瑾却停在了她身边。
“高经理对这次的评分结果有什么想法?”
高海臻想了下,说:“这一届的实习生都很有能力。”
“不光是能力,”曹一瑾朝门口走去,“沟通能力和合作能力,也都很不错。”
通过抽签而分配资料的完整度,这种事情本就决定了这次考核不是一场公平的竞赛。
可不公平的竞赛里,出现了如此平均的结果。
要么和曹一瑾说的一样,每个实习生之间都友好合作。
要么,就是出了鬼了。
比起前者,高海臻自然更相信后者。
“那您觉得,这次实习生里最突出的是哪一个?”她问。
“那个姓谢的女生,”曹一瑾笑着说,“我觉得还不错。”
谢轻宜的名字,让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这种微妙在于,曹一瑾或许知道谢轻宜已经将自己单独找过她的事情告诉给了高海臻,也在于高海臻知道这件事后,在慈善晚宴上用她的女儿警告自己。
介于两个人都没明确点出这件事,这里点出谢轻宜的名字,是示好还是试探,高海臻还不得而知。
但哪一种又何妨,她不在乎。
“能得到曹总监的肯定,看来她的确很不错。”
曹一瑾突然放慢了脚步,转头看她,“所以我才觉得,她能成为一个好的助理。”
听到这话,高海臻也跟着她慢下。
“多谢曹总监的建议,”她对上她的视线,“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曹一瑾笑笑,收回了眼神,“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具体人选还得看你自己。”
说完,她看了眼手表,“马上要到下班的点了,要一起去吃晚饭吗?还是上次那家辣菜馆。”
“那家餐厅的确味道还不错,”高海臻想了下,“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再去一次,今天倒是凑巧了。”
见她答应,曹一瑾面露喜色,“那待会餐厅见。”
“好。”
回到办公室,见离下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高海臻坐在椅子上,思考着两人刚刚的对话。
她听得出,对方似乎对自己有话要说。
从她今天示好的态度,高海臻大约能猜到她想和自己说什么。
无非是达成和解,合作共赢。
/:.
但总监的位置只有一个,就注定了她们无法有共赢的结局。
而且高层的位置在目前的格局下,短时间内不会有空缺也不会有可调控的位置。曹一瑾想让自己帮她往上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以她现在的能力都进不去,又怎么可能帮得了她。
高海臻不相信曹一瑾会不明白,所以她很想知道她今晚提出的共赢,会是什么?
到了下班的点,她又磨蹭了一会才拎上包去往地下停车场。
餐厅离这里不远,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等高海臻到时,曹一瑾已经在里等候。
“我的菜已经点好了,”她将菜单递过去,“高经理可以点自己想吃的。”
高海臻看了一眼,还是点了上次吃的那几个,随后便把菜单交还给了服务员。
“曹总监今天怎么想着在外面吃晚饭?”
她率先开启了话头。
“今天孩子去了她外婆家,”曹一瑾说,“一个人在家也不想做饭,就想着在外面解决算了。”
对她主动提起女儿,高海臻还有些意外。
“女儿多大了?”
“八岁,叫曹安。”
听到这个名字,高海臻想起上次罗泽琳查到的信息,她的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平安?”
“嗯,”曹一瑾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苦涩,“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她平平安安的。”
说实话,高海臻不太喜欢这么沉重的话题。
特别是在晚上这种时候,人容易变得感性。
而且她自知同情心有限,没耐心扮演一个合格的安慰者。
“我听说先天性心脏病也有一点的痊愈几率。”
“有,但即便是手术成功,”曹一瑾苦笑了声,“后半辈子也不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过。”
高海臻嘴边的杯子滞在了半空,作为公司里有名的强人,她倒是没有看她露出这种脆弱的模样。
只是她不明白,对方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说起来,她们也没有到可以说这种私事的关系吧?
似是察觉到气氛太过沉闷,曹一瑾干笑了一声,“抱歉,不应该跟你讲这些的,是我失态了。”
“没关系,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的确很难保持好心态,”高海臻说,“不过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您的女儿会健康平安的。”
“希望吧,”她晃了晃神,“算了,不说这些了。这次实习生的考核,几个部门的部长应该都很感谢你吧,不费什么力气就帮他们挑好了人才。”
“我只是按流程做好自己的工作,最终人选还是部长们根据岗位需求进行决策。说起感谢,曹总监实在太言重了,我倒是希望他们不要嫌我太过越矩就好。”
高海臻不理解,曹一瑾怎么突然提起那些个部长,而且到现在两人的话题都没什么进展,属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是说何正威今天在会上说的那番话吧,大家都是明白人,都知道他是故意想吹捧你的,所以不会因为他的话有什么想法的,高经理大可以放心。”
“不光是吹捧我,”高海臻不喜欢兜圈子,“或许,他还想借此挑拨我和您的关系。毕竟大家都在猜测,未来投资部是否会因为我的到来产生一些人员变动。”
尽管没有直说,但其意思已经表达得很直白了。
曹一瑾笑了声,“不瞒你说,我和何正威共事这么多年,很清楚他唯利是图趋炎附势的本性。”
“这种人,空有野心实则虚之,一看到机会就两眼发红,不顾一切地莽上去,”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当年我和他争总监位置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上了我的当的。”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他的话对你有什么想法。至于投资部的人事变动,上面那些领导们心里自然有数,咱们这些做下属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曹一瑾这套怀柔话术下来,高海臻愈发困惑了。
自己已经将两人之间的引线点燃,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踩熄了火,完全不接她的茬。
那她今天邀请自己吃饭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真的想一起吃个饭吧。
奇怪,实在是奇怪。
但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高海臻也不可能再去挑明什么,撕破了脸谁都不好看。
恰在此时服务员也已经将菜都端了上来,她们便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其他的事情了。
一顿饭结束,两人走出餐厅,在路边停下准备分道扬镳。
高海臻正要离开,曹一瑾却又突然叫住了她。
“高海臻。”
这还是第一次,她听见对方叫自己的名字。
“说实话,我挺喜欢你这个人的,”曹一瑾走到她面前,“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现在这种情况,高海臻捕捉到这个限定词,一股莫名的怪异感突然涌上心头。
但不等她继续想,曹一瑾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望着对方的背影,神情渐渐暗了下来。
朋友。
两个利益相悖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得成朋友。
不过是一人争权,一人逐利,互相演戏罢了。
回到车上,高海臻正要发动车子离开时,一阵手机铃声从包里响起。
看到来电人,她有些意外。
“钟小姐。”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高海臻面露无奈。
“好的,我现在过去。”
第93章 信赖
◎信赖她,才是唯一的选择。◎
等高海臻到地方时,钟念玺拿着酒杯撑在桌上,面前放置着两个酒瓶,一瓶空的,一瓶半满。
“钟小姐。”
见她来了,钟念玺昂昂下巴,“坐吧。”
高海臻坐在她对面的高脚凳上,将包搁置到一旁,随即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这里不像个酒吧,倒像是个私人别墅改装而成的酒馆。屋内播放着舒缓慵懒的蓝调爵士,空气中飘着淡淡清新酒香,拌在一起确实是个放松的好地方。
“喝什么?”钟念玺问。
“我待会要开车。”
她眉头一蹙,“你司机呢?”
“下班了。”
“那就叫代驾来。”
说完,钟念玺便让服务生拿了个空杯子过来,将那半瓶酒倒了半杯进去。
高海臻垂眸望着那半杯酒,没有动作。
她不爱喝白朗姆,口感太轻,喝了跟没喝一样。
在钟念玺的注视下,高海臻用手背将杯子推到了一旁。
“钟小姐,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她拒绝,钟念玺笑了一声,意外地带着些许自嘲和苦涩。
“你知道我刚刚跟谁一起吃饭吗?”
她反问。
“不知道。”
“周容谦,谷宁的儿子,也就是要和我联姻的那个男的。”
高海臻眉梢微挑,这件事她倒是没有听说过。
不过稍微想想,也能想得通。
谷宁原是京都一家国际联合妇幼医院的院长,代表国内的医疗行业参加过多次国内外的医疗交流会。凭借这一履历,她被以康利为代表的众位理事推选为儿童慈善基金会理事长。
基金会能发展到现在,少不了她的名气加持,所以那时钟临琛说是老爷子帮她当上的理事长这话对也不全对。
现在她年纪大了,许是要退休了,为了继续保持康利对基金会的控制,两家要联姻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只是这钟念玺,看起来好像并不乐意的样子。
“他怎么了?”高海臻问。
“没怎么,”钟念玺晃着手里的酒杯,突然问道,“你觉得,这次联姻对我有利么?”
从各方面来看,当然是有利的。
说实在话,谷家如果能和钟家联姻是上嫁。
钟念玺在谷家是不会吃亏的,周容谦如果明白事理的话,应该会知道做一个听话的仆人。
且如果日后他在钟家的扶持下继续担任慈善基金会理事长一职,这方面对她在外界的名声和人脉是有利的。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钟家不会倒的情况下才成立。
“有利有弊,看您自己。”高海臻知道对方或许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但她不喜欢为别人的任何决定背书,留下话柄。
“看我自己,”钟念玺笑了一声,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光,“我哪有拒绝的余地。”
杯子落下,在桌上发出重重一声响,像为慵懒的爵士乐按下了半秒的暂停键。
高海臻靠着椅背,双手环胸。
看来今晚,她又得充当一次情绪垃圾桶了。
她招招手,让服务员倒来一杯唐培里侬。
“你不是不喝酒吗?”
“我只是不爱喝白朗姆。”
听到这话,钟念玺表情变得黯然。
“真羡慕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不想喝什么就不喝。”
说完,她重新拿起一旁的酒瓶,往杯子里倒去。
“您也有权力选择自己想喝的。”高海臻说。
“你不懂,”钟念玺托着下巴,“我没有权力选择。”
高海臻当然不懂,但也没兴趣去懂。
“所以您找我来,到底想说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让自己帮忙想办法让拒绝掉这门婚事吧,那对方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见她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钟念玺突然有些后悔叫她过来了。
可除了高海臻,她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她的身份不允许她随意说话,也不允许她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她要落落大方,要高高在上,要在所有人面前保持自己钟家大小姐的骄傲。
所以在翻遍了通讯录后,她发现自己只有高海臻这一个选择。
“我只是说服不了我自己。”
沉默许久后,钟念玺终于又开了口。
“海臻姐,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理由说服我。”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无形的矛盾中,明明嘴里让人给出理由说服她,身体却又在下意识地摇头,表示出抗拒。
听到她的请求,高海臻拿起杯子,抿了口服务员刚刚送来的酒。
与钟念玺认识快十年,她甚少见她露出过这种模样。
脆弱,迷茫。
她见得更多的,是她利用家庭带来的优渥资源,享受世界的模样。
“您有什么理由不能说服自己呢?”
高海臻放下杯子。
听到这个问题,钟念玺愣了一瞬。
她眉眼低垂,似是也在思考,在这场联姻里自己抗拒的是什么。
是父亲的态度吗?
可他一向如此,她早已习惯。
是被当成捆绑利益的工具吗?
但联姻这种事情,她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答案就像一种没由来的恐惧,模糊而又宽泛。
钟念玺很难说得清。
忽然,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想起了她失败的婚姻。
钟念玺不知道她为什么和父亲结婚,母亲也从未跟自己说过,她总是家里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个。
就像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只有看到,才会存在。
钟念玺很爱自己的母亲,却不妨碍她讨厌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我不想变成我妈那样的女人。”
“没有存在感,没有话语权。”
“我也不想嫁给我爸那样的男人。”
“剥夺我的存在感,抢*走我的话语权。”
高海臻不太了解钟家的过往,对于钟士承这个前妻更是知之甚少。
传闻她是小三上位,但据她了解,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只是她家境貌似也还不错,是某个老牌日化企业的千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容忍外界流传这种绯闻,侮辱她的名声。
钟家的过往太复杂,高海臻懒得去探究。
不过她能听得出来,钟念玺的抗拒是在恐惧权力的让渡。
让渡自己作为钟家大小姐而拥有的权力,给自己未来的丈夫。从而彻底远离权力中心,剥夺了她和其他继承人竞争的资格。
只是,她和她母亲的情况不一样。
谷家现在是高攀,钟念玺在这段婚姻关系里有绝对的话语权,不会轻易和她母亲一样沦为伴侣的附庸。
可为什么她还是害怕,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怕输,怕自己守不住。
即便处于强势方,却还是惶惶不安。
但这不能怪她,她所拥有的权力太过脆弱,以至于恐惧任何外来者的触碰。
“钟小姐,如果您想让我说服您,可以有很多种理由,”高海臻的指尖沿着杯壁滑动,冰块渗出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掌心,“但如果您想拒绝这桩联姻,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她到有办法,钟念玺的眼睛瞬间清明。
她身体猛地向前倾,“要怎么做?”
“成为钟家的唯一继承人。”
听到这个回答,钟念玺一下泄了气,身体又慢慢向后倒了回去。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办法,可是要当上CEO哪有那么容易,爸现在心里已经认定了钟明诀,连临琛都想放弃了。”
怪不得钟临琛这段时间这么安静,高海臻还奇怪来着,原来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受挫了。
“所以,您也打算放弃了吗?”
“我能怎么办呢?”钟念玺不想放弃,但现实不得不逼她看清,“爸让我嫁给周容谦,就已经表明他压根就没想过让我接管公司,我还能怎么争呢?”
比起钟临琛,高海臻觉得她这个姐姐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
起码她还想争,并非真的要自暴自弃。
只是碍于钟明诀这座大山挡在面前,一时迷茫了而已。
不过没关系,她会把这座山搬走。
然后,自己坐上去。
高海臻倾身向前,握住她的手。
“念玺,”她一字一句,认真道,“相信我,我会帮你坐上CEO的位置的。”
手心内,是酒里冰块的冰冷,衬得手背上,她手心的温度愈发温暖。
钟念玺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话就像一根绳索,伸向溺水的自己。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无法思考这条绳索为何而来,也无法思考绳索的背后是什么在拉拽,满脑子只想着拉住绳子,活下来。
钟念玺一把抓紧了她的手,声音里带着溺水者的哀求。
“海臻姐,你一定要帮我。”
“当然,咱们从一开始不就说好了么。”
“谢谢,”她的手越握越紧,“海臻姐,谢谢你。”
这句谢谢,是高海臻从钟家人嘴里听到过的一句最真诚的感谢。只是再真诚的感谢,其本质不过还是一张卫生纸而已。
不过能让钟念玺说出这么一句谢谢,就代表着她对自己的防备心和怀疑已经消除大半。
就上次慈善晚宴,钟临琛那一句话被她察觉到猫腻,就足以看出她心思的敏锐性。
高海臻不能任由她一直这样防备自己,不然以后要做什么都会畏首畏尾。以后要利用她时,也不能完全放心。
所以她需要用这一场戏,让钟念玺明白,只有信任自己依赖自己才是她上位的唯一选择。
夜晚十点,两人从酒馆出来。
比起一个小时前的垂头丧气,钟念玺的精神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海臻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高海臻想了想,“让钟明诀出局。”
这话在钟念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最近一段时间,钟明诀的表现实在也很奇怪,上次在慈善晚宴上他突然消失就差点把爸气个半死。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
“爸上次让你查钟明诀,是关于什么事情?”
“查钟先生身边出现的女人。”
钟念玺有些许诧异,但仔细想想也很合理。
他那样抗拒关家的联姻,除了心里已经有了女人,也不会有别的可能。
只是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钟明诀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你是想利用这个女人?可你怎么能保证她会听你的?”
“不用保证。”
“什么意思?”
高海臻望向她,“因为会长已经容不下她,要动手了。”
第94章 考核
◎那就有缘再见。◎
“结果出来了吗?”
有人在实习生群里问。
“每个部门时间不一样吧,我们部门还没出。”
有人回答。
“有出了的吗?”
手机在桌面上震得嗡嗡响,谢轻宜却没有心思去看,鼠标在屏幕上时不时地点动着。
在看到屏幕上的分数时,她身体里悬着的那颗心,终于缓缓坠地。报告分数很高,按照系数来算的话,稳住前三不是问题。
群里似是也有人出了分数,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
谢轻宜心里的大石落下,也有心思去看群里的消息,顺便也观察一下其他人的分数。
幸运的话,或许自己的名次或许还能往上抬一抬。
解锁手机,谢轻宜正要点开群聊天框,一条私人消息突然弹了出来,是蔺组长发来的,让自己去她办公室一趟。
她抿了抿唇,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句话,心里莫名感觉有些忐忑。
但又觉得自己多想,现在找自己过去,大概率是谈转正的事情,毕竟还有一个星期不到的时候就要过年了,转正这种事肯定是会在年前办理好的。
揣着这个想法,谢轻宜舒了口气,随后便去往蔺组长的办公室。
组长的办公室是个两人间,见她来了,蔺组长便给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捕捉到这一动作,谢轻宜心里那股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忐忑复又涌了上来,面上却还是强装着镇定。
等那人带上了办公室是门,蔺组长看向她。
“轻宜。”
蔺组长比她要大一轮,每当她这样喊自己时,谢轻宜都会觉得对方像大姐姐一样和善。加之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待自己的态度,也的确很友好亲近。
可现在,这个称呼却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组长,有什么事吗?”
蔺组长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让她难以张嘴。
几番抉择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宜,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在组里的表现也非常好,让人挑不出错来了。”
“经过部门汇总了所有实习生的成绩之后,你的成绩排名第七,”说到这,蔺组长看了一下她的表情,才继续说下去,“所以很抱歉,部门决定终止你在康利的实习工作。”
后面的话,谢轻宜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明明自己的报告得分那么高,为什么还会排第七?
除非所有人的报告都在一个水平线上,不然自己根本不可能会得到这样一个成绩。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抽签的结果就注定了他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怎么可能到了终点线前,所有人就那么准确地同时到达呢?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也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轻宜?”
感受到有人在触碰自己,谢轻宜懵懵懂懂回过神来,“怎么了组长?”
“你不要太气馁,以你的能力肯定到哪都有好出路的。”
蔺组长知道自己这句话起不了太大的安慰作用,但事已至此,她也无能为力。
说心里话,她也很喜欢这个聪明能干的年轻人,但自己一个小组长又怎么可能改变得了这种事情。
只是惋惜之余,蔺组长也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可如果是有人作弊,也不可能会是这个结果。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也没有头绪。
“谢谢。”谢轻宜讷讷回答。
蔺组长见她这副丢了魂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站起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这段实习时间我看你一直忙得团团转,正好趁着这次过年,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吗?”
面对前辈的好意,谢轻宜强扯了下嘴角,“我会的。”
“回去吧,收拾下东西,回去好好睡一觉。”
“好。”
打开办公室的门,一开始出去的一个组长正站在门口,若是往常谢轻宜必然不会忘了打招呼,可现在却仿佛没看见一般从他身边直直走了过去。
那名组长也知道她的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离开办公室,谢轻宜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工位,而是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坐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干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以现在这幅样子回去,旁人肯定免不了要问起原因。
她不想回答,也不想面对他们得知自己的淘汰后的怜悯,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她费尽了心思,从千百人中挤进这里,挤进前茅,不是为了得到一个失败的结局。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谢轻宜双肘撑着膝,将脸埋进掌中。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无人的走廊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座椅上的女生才抬起头,她揉了揉眼睛整理好表情,随后站起身往回走去。
好在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离开了很久,只是旁座的女人问了一句后,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谢轻宜没有整理东西,想着等下午所有人去吃饭的时候再收拾,然后再去人事交接。
一下子空闲下来,她望着电脑上满屏幕的文件夹,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只能拿出手机,翻阅着群里的聊天记录。
他们聊得很热闹,大部分人都已经留下来了,自然也开心,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群里沉默的几个人。
毕竟谁也不知道,走的是哪两个。
谢轻宜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往上翻,翻到了头,都没看见叶霏的身影。
也和自己一样,被淘汰了吗?上次虽然帮了她一把,但到底是太晚了,没能帮上多少忙。
想到有这个可能,谢轻宜又叹了口气。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今天到底叹了多少次气,只觉得身体像一个膨胀的气球。
每一次叹气,都是在压缩着自己。
将手机放下,谢轻宜没有去问,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安慰任何人。
设身处地地想,除了去找领导大骂一顿,她想不到有什么方式能真正宣泄得了这种情绪。
没有事做的时间过得很慢,明明在昨天,一个数据的计算眨眼间就能消耗两个半小时。可到了今天,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乎都可以将她三个月的实习期回忆完。
等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谢轻宜才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帆布袋就能装得完。
将工牌拿好,她拎着袋子,来到电梯口。
正在她发呆等电梯上来之际,一阵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极有存在感,莫名奇妙地就将谢轻宜神游的意识一把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果然就见一个熟悉的人,正往这走来。
等人走近,谢轻宜轻声打了个招呼。
“高经理。”
高海臻看了眼她手里的帆布袋,“还真是意外。”
说是意外,但谢轻宜没从她的语气里感觉到惊讶。
说实话,她现在很想对着高海臻破口大骂一顿,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个劳什子考核,自己才不会被这样被灰溜溜踢出局。
但谢轻宜很清楚,归根到底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因太过自信,低估了其他人的能力。
“没什么意外的,”她垂着头,闷声道,“大家能一起面试进来的人,能力自然也差不多。”
高海臻自然能感受到,她这番话背后满满的怨气和不甘心,“能够做到八个人的分数都这么接近,你们的能力确实不分伯仲。”
谢轻宜眼皮一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信息。
八个人的分数都接近,这怎么可能呢?
,但高海臻也没理由去骗自己啊。
高海臻歪头看她,“这难道不是你们互相沟通合作后的结果吗,怎么你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合作肯定是合作了的,但跟她合作的那些人必然都留了一手,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抽签的数字代表什么?”谢轻宜突然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见对方不肯告诉自己,谢轻宜咬着唇,原本已经被一个小时的空白给平息的余波,再次在心里激起涟漪。
“上次我告诉你曹一瑾的事情,”她直直望着高海臻,“你说我可以拿这个跟你谈条件。”
“不谈点大的?”
谢轻宜没有片刻犹豫,“反正我也要走了,以后也没什么可以和你谈的了。”
高海臻沉吟片刻,而后说道:“数字越小,得到的资料就越完整。”
果然,她猜得没错。可如此情况下,所有人分数还能接近,这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你们的能力也并非是一个水平线。”
谢轻宜回过神,对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意思是,”高海臻的语调突然变得耐人寻味,“你们之中,有人在控分。”
谢轻宜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到控制其他人的分数,还能这么准确。
但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高海臻的意思。
恰在此时,电梯门打开,身旁的人已经走了进去。
“不下去吗?”
谢轻宜眼神一凛,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有东西忘了拿,待会再下去。”
高海臻笑了声,“那就有缘再会。”
说完,电梯门便关上了。
对于控分这件事,她一开始也只是猜测而已,或许这一届的实习生真就懂得合作,互惠互利。
可当她看到谢轻宜茫然的表情时,高海臻就猜到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无心去管,只是好奇谁想出来的这个办法,说不定还真能好好重用一下。
电梯到了一楼,高海臻正要离开,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她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查看信息。
是她上次要查的孙含珍以及她丈夫的资料。
回到车上,高海臻点开资料。
待看到屏幕里其丈夫的职位和所属单位时,连日以来所搜集到的珠子,此刻终于在她脑子里连成了串。
等到了家,高海臻编辑了一条短信。
「想解决你公司产品上市的问题,明天晚上七点,去明月湖餐厅,我会在那里等你。」
短信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对面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高海臻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
只是听着欢快的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响个不停。
第95章 公平
◎每个字里,都塞满了捷径。◎
“轻宜,你怎么来了?”
看到谢轻宜出现在他们部门,叶霏表情有些意外。
“我要走了。”
“什么意思?”
“实习排名,”谢轻宜神色黯然,“我排第七。”
“怎么会呢?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才排第七。”叶霏满脸不可置信。
“是蔺组长昨天亲口告诉我的。”
叶霏沉默片刻,“那你想好以后怎么打算了吗?”
谢轻宜叹了口气,“先回家好好过个年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她像是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之前考核的那个报告可以把你的给我看一眼吗,我想看看我到底遗漏了哪些地方,不然就这样走了也挺不甘心的。”
面对她的请求,叶霏却没有动作,只是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不用试探我了。”
此话一出,谢轻宜几乎就可以确定自己的出局与她有关。
在得知所有人的分数都接近时,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叶霏在一个星期前就告诉过自己,她的报告仅完成了一半不到。
按照考核评分标准按系数加分的话,她几乎是板上钉钉要被淘汰,就算自己给了她资料,也存了一点私心没有全部给出。
昨天谢轻宜还以为她会是那个第八名,可现在她还站在公司里,还在工作。
答案已不言自明。
可她不明白,叶霏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我想去更好的部门,但在编写项目报告这种事情上,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别人,而且组里的工作也让我根本没办法抽出多余的时间去写报告,所以我和林笑雯合作了。她抽到了7又是面试第一名,拿到的资料少得可怜,其余人也和她合作时自然会很谨慎。我面试排名靠后,对他们造不成威胁,就拿了你的资料跟所有人做了置换,最后把资料给林笑雯,我再抄她的报告。”
“这就是整个过程。”
她没有一丝遮掩,说得坦坦荡荡,一时间竟让谢轻宜无言以对。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紧攥着手,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而颤抖,“为了博取我的同情,让我把资料给你,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家人撒谎?”
叶霏眉头一蹙,脸上也有了波澜,“谢轻宜,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骗你,而且我也不认为这件事情我有什么错。”
“什么?”谢轻宜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第一,我没有骗你,我的家庭的确出了很多事情。第二,你说你给我资料是出于你对我的同情,让我不至于被淘汰。现在我没有被淘汰,为什么你会生气来向我兴师问罪?”
“这场考核没有规定说不能合作不能交换资料,我只是做了在规则以内,最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谢轻宜,不要把你同情心泛滥的错误强行安在我的头上。没有人逼你同情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人该为你的同情买单。”
谢轻宜紧紧抿着唇,在她的辩驳下,她说不出一个字。
“叶霏…”她咬着的牙松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听到朋友两个字,叶霏的眼神逃避了一瞬。
“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这句话,听来显得何其讽刺。但她没有撒谎,不管谢轻宜信与不信,她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为什么…”
后面的话,谢轻宜没再问下去,知道了答案也没有意义。
“比起朋友,我更在乎自己的前途。测试部的晋升要比其他部门难度大得多,而且也很难被领导看见,我不想让自己在这里被埋没。”
叶霏知道她想问什么,也直接给出了答案。
面对她的诚实坦白,谢轻宜突然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什么反应。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也句句冷血无情。让她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对方似乎更适合这里。
她长呼一口气,手缓缓松开。
而后转过身,就要离开。
“谢轻宜。”叶霏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吗?”她没回头。
“这样的结果,”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呢。”
身后没有传来声音,谢轻宜没有继续再等,离开的脚步声掩盖了那轻不可闻的两个字。
“抱歉。”
离开公司,谢轻宜坐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流行人在挂满福字灯笼的街道穿插而过。
橘色的夕阳,照在满街的红色灯笼上,看起来那么温暖,可实际上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谢轻宜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
天天高喊公平正义,却又在每个字里,塞满了捷径。
让人们不得不一点一点削减自己,才能钻得进去。
这件事,有人错了吗?她不禁想。
如果错了,又错在哪?
错在她的同情,还是错在叶霏的野心?
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错。
错的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呢。
天边暮色已沉,谢轻宜抹了把脸,起身走向地铁站。
刚一到达站口,刚要进去,口袋里就传来电话的震动。
拿起一看,是妈妈的电话。
说实话,谢轻宜不想接。在妈妈面前,她很难藏住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让妈妈担心,可不知为何,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妈。”
“还没吃,我刚下班呢,你们吃了吗?”
“今天吃的啥菜?”
“怎么不搞点肉?”
“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的。”
“今年…可能会提前回去吧。”
“公司放假放得早,可以提前走。”
“没事的,领导不会说什么,她人很好的,对我很照顾。”
“同事也都挺好的。”
“你放心吧,我会和他们好好相处的。”
说到这,谢轻宜喉间哽了一下。
“没有心情不好,可能是上班太累了吧。”
“真没事,你别瞎操心。”
“我要上地铁了,先不说了,你和爸快好好吃饭吧。”
话一说完,谢轻宜就立马挂掉了电话。
压抑的泪水,涨得她喉咙发痛,无法再跟妈妈多说一个字。
可周围那么多人,灯光那么亮,没有一个黑暗的角落可以让人躲藏。
她只能继续忍着泪水,夹在拥挤的人群,向地铁里走去。
“早上还没看见,到了这会灯笼居然都挂满了,”钱姐突然开口,“还挺有过年的气氛的。”
听到这话,高海臻望着窗外的大红灯笼,以往挂灯笼都是二十六七,今年倒是提前了些。
不过钱姐陡然提起这个,大概率也是想问假期的事情,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开口。
“在这里过年吗?”她问。
“我们都是回老家,亲戚都在老家那边。”
高海臻记得钱姐是邻省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京都这个吃人不骨头的地方。
不过她也没问,止住了多余的好奇心。
“高小姐您呢,在京都过年吗?”
“嗯。”
以往每年过年钟士承都会给她放个长假,大概半个月左右,让她用来休息。
但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可以打发时间,对旅游也提不起兴致。
她的人生一旦闲下来,就会变得毫无意义,无聊得要命。
所以高海臻每次都没有休满这些假期,早早就回到公司工作。
过年于她而言,与其他三百多天没有任何区别。
“家里的人来京都跟您一起吗?”
“嗯。”
高海臻随口应了句。
她无意撒谎,但如果不撒谎,这个讨人厌的话题大概率就要继续下去。
“那还挺好的,过年嘛,就是要团团圆圆的。”
钱姐乐呵道。
高海臻却没再接话,她继续望向窗外的大红灯笼,一个又一个消失在视野之中。
到了目的地,她接过钱姐递来的车钥匙,“除夕是几号?”
“今年过年晚,除夕得到17号去了。”
看了眼今天的日期,高海臻说道:“那您后天就放假吧。”
后天是15号,算起来比法定节假日要多一天的假期。
不知怎么的,钱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又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
“上次那个酱牛肉…您觉得怎么样?”
“味道挺好的,”说完,她话锋一转,“就是我很少在家吃晚饭,上次您给的那些我还没吃完。”
钱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对方是在婉拒自己。
她抿了抿唇,“牛肉放冰冻可以放挺长一段时间的,您可以慢慢吃。”
“嗯,我知道。”
“那,我就先走了。”
看着钱姐离开,高海臻收紧了手里的车钥匙。
她知道钱姐是想感谢自己,心意是好的,但如果太多,会让她感觉像是一场变相的交易。
而这场交易,对她不公平。
收好钥匙,高海臻转身往餐厅里走去。
被服务员带到包厢,一开门,她就见常馨坐在里面埋头整理资料。
听见有人进来,她抬起头。在看见来人时,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错愕与疑惑。
高海臻没有出言解释,而是直接来到她对面坐下。
“我见过你。”常馨说。
“在那场俱乐部晚宴上,”她替她补充了一句。
“是你发的短信。”常馨还是有些怀疑。
“是。”
“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来帮你解决难题。”
她眉头一蹙,话里带着满满的警惕,“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常小姐,”高海臻低头扶了扶眼镜,“你除了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而且跟我合作,我不会收你一分报酬。”
听到这句话,常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下一刻便立马垂眸掩盖了下去。
包厢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高海臻也没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等着,等着她自己想通。
过了不知道多久,常馨才终于开口:“你想要什么?”
她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要钱,就必然会要点其他的。
高海臻双手搁在桌上,倾身向前。
“我要知道,关于冯道全的一切。”
第96章 碎雪
◎对他的称呼,也是博弈的一种。◎
除夕当天,京都又下起了雪。
从中午开始的,细碎的雪落在路上,像铺了一层鹅绒毯。
踩在脚下,也觉得柔软。
脚印延伸到门口消失,进到屋内,高海臻将外套交给迎上来的佣人。
佘少娴正在站窗旁的檀木桌前,桌上铺着一张红色烫金宣纸以及笔墨纸砚,空气中还隐约可闻见松烟墨锭散发出的淡淡麝香。
见她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海臻你来了,今天下雪,路上很不好走吧?”
“还好,雪不算很大。”她走了过去,“您在写对联吗?”
“是啊,”佘少娴重新拿起笔,“你们会长不是每年过年都要我写几对贴在家里。”
高海臻走过去看了一眼,纸上是一副刚写完的对联。
笔势游云惊龙,笔触铁画银钩,一看便知道书写者的功底不浅,至少练过数十年。
“您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常年不练,跟年轻时候比,还是差了点。”
“人书俱老,老笔苍劲,您现在的字却是比以前更有韵味了。”
佘少娴笑了声,“你向来是个会说话的,快上去吧,他在书房等你了。”
高海臻应了一句,而后踏上楼梯去往书房。
敲了敲门,她开门进去,便看见钟士承正站在窗前拿着手机,似是在跟某个人打电话。
“谷宁的事我会处理的,她现在年纪大了,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推荐一个外人坐理事长的位置。”
“我已经派人去查她的底细了。”
“嗯,不会有变动的,他儿子已经和我谈过了。”
“放心吧,是个听话的人。”
“先不说了,有什么事等开年来再处理吧。”
说完这句话,电话便被挂断。
收起手机,钟士承转过身,“谷宁推荐的那个叫鲍天晴的女人,查得怎么样了?”
“身份上没什么特别的问题,从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国内,大学毕业后主动申请去援助贫困县区,回来以后放弃了三甲医院的工作,创办了一个民间组织,主要是去全国各地的小山村问诊。”
“后来因为资金问题,这个民间组织被迫解散,两年后她被理事长邀请加入了慈善基金会,之后便一直在基金会工作持续至今。”
钟士承一边听着,一边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等她说完,脚步正好停在了黑王蛇的饲养箱旁边。
或许是刚吃饱,它蜷缩成一团,怏怏地躲在角落。
他伸出手抚摸轻轻蛇鳞,吃饱饭的冷血动物,身体也有了温度。
“挺好一小姑娘,”钟士承声音轻飘飘的,“就是可惜,来错了地方。”
高海臻盯着玻璃里蜷缩的蛇,没有附和。
若说资格,这名鲍女士比起基金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坐上理事长的位置。
不过就像钟士承所说,她来错了地方。
慈善基金会,是大家合伙做生意的地方。
但爱心不是商品,卖不出去,赚不了钱。
赚不了钱的公司,又有谁会来投资。
“这事你不用管了,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
“是。”
“明诀那事呢,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查到。”
见她还没查到,钟士承脸色一沉,“查这么久都没查到,怎么回事。”
高海臻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的确也说不出什么。
她的能力,钟士承是清楚的,查这么久还没查到只可能是因为有人不想让她查到。
“明诀是不是私下找过你了?”
“没有。”
他盯着高海臻看了好半晌,跟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这孩子撒谎没撒谎他还是能分辨得出的。
“那就是他有心要瞒我了,”说到这,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神情万般复杂,“居然还跟我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养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女人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高海臻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信息,只是她现在不了解父子俩的情况,分析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那我还要继续查下去吗?”她问。
“查,我就不信他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那女人!”钟士承这一声怒,让满身的气血瞬间涌上脖颈。
许是情绪起伏太大,等说完后他忽然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畅,身体也因为发软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见状,高海臻忙上前扶住他。
“会长,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他粗粗喘着气,“没事,扶我过去坐着吧。”
将人扶到沙发旁坐下,钟士承做了几次深呼吸,缓了好一会,脖颈间暴起的青筋才渐渐消了下去。
“这孩子的性格真是随了他那个妈了,”他靠在沙发上,眼球似是和满了沙砾,变得浑浊不清,“算了算了,先好好过个年吧。”
“嗯,您的病才刚恢复好,也别太操心,当心注意身体。”
听着她柔声细语的关心,钟士承长长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她,拍了拍她的手,目光里尽是慈爱。
“还好你是个懂事的。”
高海臻笑了笑,垂眸错开了他的眼神。
“会长,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钟士承的手一顿,嘴唇嗫嚅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还是一句话没说,只是撑着她的手慢慢站起了身,往书桌旁走去。
“您要拿什么东西吗?”高海臻问。
钟士承却是没说话,只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红包。
“过年了,”他慢慢走了回来,“给你的压岁钱。”
高海臻看着从他手里递过来的红包,眼神动了动,“谢谢会长。”
“阿臻,”钟士承声音软了下来,“这个红包我不是以会长的身份给你的。”
言外之意,高海臻听得懂,毕竟每年都会进行拉扯。
可她更清楚,对他的称呼,也是博弈的一种。
“谢谢会长。”她又重复了一遍。
见她还是不肯,钟士承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
“假期好好休息,别再那么早就回公司了。”
高海臻点头,“我知道,会好好休息的。”
“下雪了路滑,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
转过身,高海臻离开了书房。
待门慢慢关上,钟士承重新回到书桌前坐下。
没有关上的抽屉里,原来放着红包的位置上,放着一张照片。
他伸手拿出,照片里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半岁左右的婴儿。女人脖间戴着一条银月项链,婴儿在她膝上笑得纯真无邪。
钟士承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女人的脸,太多太多快要忘却的记忆,如潮汐的海浪,从远方涌回。
下了楼,佘少娴已写完了对联,正坐在沙发旁与三个小辈聊天。
一个是钟临琛,另一个则是钟士承的外甥钟文楷和他的未婚妻,程竹薇。
见高海臻从楼上下来,四人的目光皆望了过来。
“聊完了?”佘少娴问,“他没下来吗?”
“嗯,会长还有事在处理,估计晚点会下来。”
“辛苦了,”她站起身,走了过去,“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那我就先走了。”
佘少娴正打算送她离开,却不料被一旁的钟临琛出声打断,“佘阿姨,我送高秘书出去吧。”
见他主动要开口,几人都有些意外。
但佘少娴却也想得明白,他大概是有话要跟高海臻说,便没再说什么。
来到屋外,小雪已经将她来时的脚印覆盖。
他们没有打伞,北方的雪是羽毛,挥一挥便散落。
两人一直这么走着,路还剩一半时,钟临琛才开口:“海臻姐,你知道钟明诀他怎么了吗?我感觉他最近变得好奇怪。”
这一个两个,还挺敏锐的。
“钟先生他…”高海臻顿了顿,“现在还不确定。”
“还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会长让我查钟先生身边有没有陌生女人出现,但我还没没查到,所以不大确定。”高海臻说。
听到这个消息,钟临琛表情怔了怔。
“你是说他…”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轻笑了一声,“怪不得那晚他会突然消失。”
可随即他表情却又变得黯然,“但这种小事根本不足以动摇他在爸心中的地位,跟他比起来,我还是没有胜算。”
高海臻记得钟念玺提过,钟临琛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
也是,被钟明诀压在头顶那么久,就算想抬头,脊柱也早已经弯了。
“临琛,还有机会的。”
“还有什么机会?”钟临琛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他想不通,都这种情况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说有,就一定有。”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她如此笃定,就像一根刚硬的木板插入他的脊背,强行掰直了他的身体。
不知怎么的,钟临琛忽然有种感觉。
高海臻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他,而是为她自己。
这种错觉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傀儡。
像帮助她实现某个目标,而借助的台阶。
是他的错觉吗?
钟临琛回忆两人一开始的约定。
钟夫人的位置。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会了她的意思。
她要的,不是钟夫人这个身份背后的荣华富贵,而是借婚姻之名对公司的操控权。
意识到这一点,绑在脊背处的木板陡然变成了一块寒冰,冰凉的寒意刺入骨髓。
“临琛?”
听见高海臻在喊自己,钟临琛回过神。
“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他再度看向眼前的女人,她嘴角挂着笑。
眼睛却像冰箱里的灯,没有一丝温度。
可事到如今,只要她说还有机会,自己就只能当继续她的傀儡,当她的台阶。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还愿意帮我,很开心而已。”
说谎的人,最害怕直视他人的眼睛。
不过开不开心,不是只有眼睛能分得清。
“当然,”高海臻朝他走近一步,抬手拂去挂在他发梢的碎雪,“我还等着坐上钟夫人的位置呢。”
听到这句话,钟临琛扯了扯嘴角,正要说些什么时,就听见庭院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哥,你怎么站在这不进去?”
第97章 饺子
◎沉沉的蓝色,吞噬着新年的快车。◎
“钟先生,钟四先生。”
“高秘书要回去了吗?”钟时寅问。
“嗯,时间不早了。”
他抿着唇,“我有些事想问你,你现在方便吗?”
“你有什么事?”
说话的人,是钟明诀,语气算不上友善。
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钟时寅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一些私事。”
见他不明说,钟明诀表情微变。
他复又望向高海臻,两两对视间,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他们缠绵的画面。可到最后,画面却定格在方才她亲昵地扫去钟临琛发间的雪。
两幅画面撞在一起,钟明诀忽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她,那一晚的情爱是否独属于他的幻觉。
毕竟从那晚后,他们便再也没私下见过面。
她好像很忙,可还是接他的电话,却从不答应他的邀约。
所以钟明诀想问一问,却被钟时寅抢了先。
高海臻错开他的眼神,“方便。”
见她答应,钟时寅看向两个哥哥,“哥,你们先进去吧。”
钟临琛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对他们俩的谈话也没什么好奇心,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往回走去。
只是,钟明诀却还站在原地。
“大哥?”钟时寅喊了一声。
钟明诀眼神动了动,似是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状态不太对,连忙调整好情绪。
“别谈太久,早点回来。”
这句话让钟时寅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从他记事起,就从没从这个大哥嘴里听过这种关心的话。
刹那间,他竟有些无所适从了。
“我知道了。”
又看了高海臻一眼,钟明诀这才跟在钟临琛身后,往庭院里走去。
四四方方的庭院,他们的身影,像两枚黑棋,行走在四四方方的棋盘里。
“高秘书。”
钟时寅的声音唤回了高海臻的注意力。
“您说。”
“你们部门有个叫谢轻宜的女生,你认识吗?”
听到这个名字,高海臻便明白他想问什么了。
“知道。”
“她现在还在公司吗?
“她的实习没有通过,已经离职了。”
钟时寅眉间蹙起,眼中难掩诧异。
他张了张嘴,本想要再问些什么,可想想还是算了。况且高海臻看起来和轻宜好像也不怎么熟的样子,问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我知道了。”
“那我就先走了。”
“嗯。”
等高海臻离开,钟时寅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谢轻宜没有接他的电话,他也找不到她的行踪,他们之间的线好似彻底断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叹出以后,是没由来的心空。
又站了好一会,钟时寅才转身往回走去。
小雪仍在纷飞,雪色搅拌着夜色,将天地之间染成了沉沉的蓝色。
沉沉的蓝色,慢慢吞噬着,开往新年的快车。
来到市区,对比平常,氛围要热闹许多。
但许多商户都提前关了门,让高海臻想找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一路走一路看,找个开门的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当做晚饭。
可看了一路,街上除了成群结队的行人和空荡的热闹外,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填饱肚子的饭,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可以留住她的,没有用的除夕夜。
将车停在路旁,车窗隔音效果很好,没有放那刺耳的笑声闯进来。
只可惜高海臻长了眼睛,欢声笑语,她仍能看得见。
高海臻几乎快忘了孤独是什么滋味,可每年总有那么几天,世界总是会告诉她,是酸的。
不是难以忍受的酸,是可以咽下去的,却在身体里密密麻麻泛滥的酸。
她揉了揉额角,想抽根烟缓解一下这股酸味。
可还没来得及点火,耳边就传来一阵敲窗声。
高海臻降下窗,外面正站着一个明黄色制服的交警。
“抱歉,女士,这边不可以停车。”
他说。
她拿下嘴里的烟,“我马上就走。”
“感谢您的配合,”交警露出一个礼貌的笑,“祝您新年快乐。”
听见这句祝福,高海臻神情愣了下,而后也扯了扯嘴角,“新年快乐。”
等交警走后,她便将烟和打火机丢到了副驾上,发动车子离开了这条留不住她的街道。
车子一直向前开着,往家的方向。
高海臻开始回忆冰箱还有没有什么吃的,她记得上次阿姨补过一些日常用品,但好像都是饮用水和水果,吃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
也怪她,平常总是不放点吃的在家。哪天要是末日来了,估计没几天自己就饿死了。
想着想着,一个没留神高海臻错过了换车道的时机。等绿灯亮起时,不得不跟着前面的车继续往前开,去往另一个方向。
只是越开,她越发现周边的路眼熟。
仔细想了下才记起这是去往京都城中村的方向,也是杨奶奶开面馆的地方。
在掉头的路口,高海臻不知怎么的忽然不想走回正确的路,就这么将错就错地开了下去。
她想去看看,想吃个饭。
哪怕杨奶奶极有可能不在,可今晚时间那么多,能浪费一点是一点。
里面路窄车开不进去,高海臻拎着包下了车,走进了小巷。
路灯很亮,更亮的是两旁窗户里照出来的光,她走在光与光的缝隙中,没让它们照到自己身上。
凹凸不平的路被雪填平,走起来倒是比平常轻松。
没多会,高海臻便到了杨奶奶的面馆外。
果不其然,卧室的窗是黑的。
许是意料之中,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站在门口和饥饿的胃一起轻轻叹了口气。
高海臻记得冰箱里还剩一点钱姐送的酱牛肉,再随便配点什么吃的,倒是也可以凑合。
然而,正当她转身要走时,屋内的灯开了。
被窗户上的灰尘给蒙住的光,不那么亮,却仍旧照到了高海臻身上。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意外或开心,好像都没有,又好像都有一点。
只觉得这漫长的夜,又可以浪费掉一些了。
她来到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门就从里打开。
看见是她,杨奶奶很意外。
“这个天你咋跑这来了?”
高海臻朝里看了一眼,没有其他人。
“有些饿了,过来吃饭,”她摸了摸后颈,“你这现在还做生意吗?”
“哪个大过年的还做生意,”杨奶奶嗔怪了她一眼,将门敞开,“进来进来,下雪了也不知道打个伞。”
“这点雪淋不湿的。”高海臻跟着她进了门
“你现在是不觉得,等你感冒着凉了就晓得苦了。”
杨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外面的灯。
小折叠桌都收起来了,塑料凳也都叠到了一起。原本拥挤的小店,突然也变得空旷了。
“感冒着凉了就吃药,吃不到苦的。”
“你就嘴硬吧你。”
高海臻也不再跟她继续辩驳,跟着她去了有暖气的卧室。
“你吃过了吗?”
“都这个点了,早吃过了,你怎么还没吃?”
“刚下班。”她倒是没说谎。
“你这什么破公司。”
杨奶奶也总是骂这同一句。
“没面条了,饺子吃不吃,今天刚包的蘑菇猪肉馅。”
高海臻嘴角一皱,“我不爱吃蘑菇。”
“那没东西吃了,”她两手一摊,“你喝点辣椒油算了。”
她无奈,“好吧好吧,给我煮一点吧。煮快点啊,我要饿死了。”
杨奶奶啧了一声,“能快到哪去,我又不是神仙。”
“反正有多快搞多快。”
“知道了,知道了。”
看着杨奶奶去了厨房,高海臻脱下羽绒服,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
屋内的光比外面要亮许多,也暖许多。
高海臻一眼注意到,床头桌子上摊着的一本书,不用猜她也能想到是杨奶奶捡来的那本童话书。
她拿起看了一眼,上面的拼音比她上次看来要多了许多,字迹也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变得端正了些。
她笑了一声,这小老太太自学能力还挺厉害的。
又往前翻了几页,高海臻的手停了下来。
停在了一张标题页上。
这一页没有童话故事,只有笔画稍显稚嫩的字。
看内容,应该是几个人的名字。
“我给你加多了辣椒,蘑菇应该能吃得下去了。”
杨奶奶的声音,随着一碗辣椒的香气飘进了屋内。
碗一放下,便看见汤上飘着厚厚的红油。
高海臻将书放下,接过筷子,“你这是把你家不要的辣椒油都加进去了吧。”
杨奶奶剜了她一眼,“我家还不至于这么点辣椒。”
她摘下眼镜,夹起一个饺子,放嘴边吹了吹。
杨奶奶则在床边坐下,看她一口一口吃着。
“你怎么大过年的跑这来了。”
她又问了一遍。
“找饭吃。”
高海臻也还是一样的回答。
“以前呢,都去哪找饭吃?”
以前除夕高海臻都会提前订餐,可谁知道今年钟士承让她去汇报工作,往常都是拿了红包就直接走人的。
“去我爷爷奶奶家。”她随口扯了句谎,实际上爷爷奶奶是生是死,叫甚名谁都不知道。
听到她有去处,杨奶奶放下心来。
“今年呢,咋没去?”
她嚼完嘴里的饺子,“都走了。”
高海臻说得淡淡的,一点悲伤的情绪也没有。
“你这丫头不是骗我的吧。”杨奶奶察觉到不对劲。
“我拿这事骗你干嘛,真走了。”
看她这幅样子,杨奶奶也只能勉强相信了。
但爷爷奶奶走了,父母亲总是在的吧。
可她也能察觉到,这孩子跟父母关系似乎是不大好,便也没再问了。
“你呢,大过年怎么还一个人在这?”
高海臻反问。
“小孩上午来过了。”
杨奶奶说。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她继续问。
“要回他媳妇家过年。”
“每年都这样吗?”
“嗯。”
高海臻没再问下去,再问下去,问题就无穷无尽了。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那以后我除夕可以来找饭吃吧?”
她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杨奶奶蓦地一笑,“要给钱的。”
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她打了个饱嗝。
“给,过年加班三倍工资。”
第98章 名字
◎大海的海,海阔天空的海。◎
吃完饭,高海臻站了一会便躺到了床上。
枕头上还是熟悉的雪花膏香,闻着这个味道,她总是习惯性地想睡觉。
杨奶奶洗完碗,一回来看到她这样就忍不住唠叨,“你怎么又躺着了,刚吃完饭不能躺,容易消化不良。”
“我消化好得很,不用操那个心。”
高海臻笑着说。
“以后年纪上来了,有你苦头吃的。”
“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苦,”她歪头看向杨奶奶,“倒是今天晚上,你莫名其妙给我找来两次苦吃了。”
杨奶奶被她的话噎住,竟一时无言以对。
高海臻见她吃瘪,忍不住笑了声,视线重新落回头顶脱了皮的天花板上。
“你放心吧,我以前不会吃苦,现在不会吃苦,以后也不会吃苦的。”
她说得淡然又笃定,好似真的潇洒又自在。
杨奶奶却不以为然,她靠在床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高海臻。
她们相识时间不短,可她对她的了解,却不算很深。
只知道一些碎片的信息,例如那个老是要她加班的公司,过年过节也独自一人留在京都,走了的爷爷奶奶和从未提过的爸爸妈妈。
每一件,在杨奶奶看来都有苦可寻。
但高海臻又说这不是苦,她想,大约是不在乎,所以不觉得苦。
“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啥。”
“不知道,”高海臻闭着眼睛说,“随便说点什么吧,太安静了,跟有鬼一样。”
听见这个字,杨奶奶拍了她小腿一掌,“净在那胡说八道,我以后还要在这住呢。”
“那挺好,有鬼跟你作伴了。”
“鬼才要它作伴呢。”
“你看,你自己不也说了有鬼。”
杨奶奶无言,她说不过她,高海臻总有自己的歪理。
“给你把电视打开行不行,现在应该有晚会。”
“不听,吵。”
“那你想做啥。”
高海臻睁开眼,她翻了个身,拿起桌上的童话书递了过去。
“你不是在学认字么,给我读一读,顺便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你这丫头,真是没大没小的,”杨奶奶嘴里嗔怪着,手上却还是接过了书,“还考起我来了。”
“我这是帮助你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
高海臻又躺了回去,头顶的灯光是昏黄的,落在她脸上,像一只柔软的画笔,描绘着她锋利的轮廓。
“从哪给你读?”
“随便。”她重新闭上眼。
既是随便,杨奶奶也就随便翻了一个故事。
“这个好,这里面的字好认。”
她指尖抵在书页上,眯着眼,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在大海的远处…”
念到这,她忽然停了下来。
“这海字是不是跟你名字一个字?”杨奶奶问。
“是啊,大海的海,海阔天空的海。”
“臻呢?”
“臻萃的臻。”
杨奶奶眉头一皱,“真脆?什么真脆?”
“就是一个至字旁,旁边加一个秦字。”
“什么至字旁?”杨奶奶听不明白,将书递过去,“你给我写写,我认不倒这个字。”
高海臻睁开眼,无奈叹了口气,起身拿来桌上的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又没骨头似的立马躺了回去。
杨奶奶看着书页上高海臻几个字,也拿起笔,在下方照模照样地抄写了一遍。
整整36笔画的名字,她写了好几遍才写顺畅。
“你这名谁起的,这么难写。”
“不知道。”
“有啥意思吗?”
“不知道。”
“你自己的名你不知道。”
杨奶奶这个问题让高海臻沉默了一瞬。
过了好半会,她才回答了句,“不知道。”
一连三个不知道,杨奶奶也不再问了。
等写顺了名字,她重新捧起书。
“那我继续读了。”
“读吧。”
老人读书的声音像流动的细沙,缓而慢地灌进高海臻的耳朵里。
高海臻闭上眼,流沙催着梦,在脑中流连。
发黄的画面里,女人坐在床边,拿着一本童话书,柔软的声音飘在耳边。
她听出,她读的是《海的女儿》。
美人鱼为了能和王子在一起,她失去双腿和声音,变成了人形后进到了王子的城堡里。
只可惜王子不爱她,她也不忍心杀他。
结局美人鱼跳回海里,进了天堂。
故事讲完,床上的小女孩也睡着了。
女人合上书,轻声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没有开灯,借着月光,坐到了窗前。
她撑着脑袋,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有些痴怨。
许久过后,女人才回过神。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相册。
只有三四页的相片,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纸上的薄茧也在照片上女婴脸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连月光都在桌上西移了几寸,女人这才重新合上相册。
打开台灯,她又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
台灯很亮,比月光要亮多了。
亮到纸上的一字一句,都清晰可见。
「臻臻,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妈妈很想你…」
这封信,女人写了很久很久。
等她写完时,窗外天光微亮,纸上的泪痕也已发干。
把笔放下,她将信叠好。
打开相册最后一页,信被夹在照片里面。
女人将相册放回抽屉,高海臻慢慢睁开了眼。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耳边却没有了杨奶奶的声音,她往旁边看了一眼,对方已经趴在床尾睡着了。
听这鼾声,睡得还挺沉。
高海臻没有叫醒她,只是抽走了她手里的书,放回桌上后便轻手轻脚离开了面店。
小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停在了辞旧迎新的午夜零点前。
这貌似是个好兆头,高海臻希望如此。
回到车内,她拿起副驾上的打火机,重新点燃了那根没来得及抽的烟。
她靠在椅背,梦的余波,在烟雾中散尽。
女人的身影和那封信里的字字句句,也终于消失在眼前。
说实话,高海臻想念她,想梦见她。
但不希望她总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走入她的梦里。
让她不得不记起,一些只想忘记的事情。
所以她宁愿不再梦见她,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温馨的回忆。
些微叹了口气,高海臻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离新年还有两分钟。
两分钟的时间,足够她抽完剩下的烟。
正当她想把烟放进嘴里时,昏暗的车厢里,亮起了一束光。
手机铃声,也吵得很响。
高海臻重新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她眉头扬了一下。
原本她是没什么心情说话,可不知怎么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就像她鬼使神差地走错了车道,来到了杨奶奶的店。
“阿臻。”
男人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嗯?”
“你休息了吗?”
“刚睡醒。”
电话那头默了一瞬,“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高海臻吸了口烟,“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
钟明诀说到一半,又停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因为高海臻从不会骗他,她总是会用最真的话,给出他最不想听的回答。
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不在意,像心脏被打了个洞。一直空着,让人难受。
索性用她的回答填补,无论是好的坏的,都比空空如也要好受。
“今天钟临琛跟你在聊什么?”
“聊他以后该怎么当上康利的CEO,还有你最近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奇怪。”
如他所料,高海臻真的不会骗他。这特殊的待遇让钟明诀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受。
“所以你还在帮他吗?”他问。
“我和他说好了的。”
“因为他说要娶你吗?”
钟明诀握拿着手机的手,不断发紧。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帮他?”他回想起傍晚时,她为钟临琛拂雪的亲昵,“难道你…”
后面的话,钟明诀突然问不下去了。
这个答案,他怕听到真话。
可他总是这样,怕也要听她回答。
“你爱他吗?”
电话里,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这片寂静,让钟明诀没由来地心慌。
他害怕沉默是她的回答,更害怕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拿开耳边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还显示在通话中。
忽然,电话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杂乱音,紧接着几秒过后听筒里便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巨响。
钟明诀脚步一顿,“阿臻…”
他话刚一开口,耳边就传来了高海臻的声音。
“我不爱他。”
高海臻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将快要吸完的烟举到眼前。
燃烧的火星,亮着橘色的光,加入了头顶绚烂的烟花中。
“钟明诀。”
她忽然觉得,在这浪漫的烟花下,说一些浪漫的话也未尝不可。
“我爱你。”
话落的一瞬间,天空恢复了干净。
仿佛方才的绚烂,从没来过。
高海臻没再听钟明诀说了什么,她挂掉电话,重新坐上车,发动车子回家里去。
从三环回到一环,路上不怎么堵,但也开了好一会才回到观月公馆。
下了车,她来到门禁前。
识别完身份,门缓缓打开。
高海臻正要走进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似是有预感一般,她没有回头。
只是听见那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再没有动。
“阿臻。”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眼睫微动。
而后转过身,撞进男人盈满爱意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高海臻突然很好奇,爱情究竟是什么感觉。
是否像刚刚那样,如烟花一般,在心头绽放。
为了得到答案,她往前一步,吻上他的唇。
只可惜,烟花早已经放完,浪漫也已经湮灭。
此刻的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只有身体里熊熊燃烧的欲望。
第99章 大海
◎只渴望被救起,养在小小的鱼缸里。◎
因为认床,程竹薇一夜都没睡好,凌晨五点她便醒了。
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屋内没有一丝光。
旁边的钟文楷还在熟睡,她不得不打开手机,借着屏幕上的光来照明。
打开门,外面的灯是开的,她眯了好一会眼才适应了这光亮。
感觉有些渴,但找了一圈,程竹薇都没找到喝水的地方。
如此,她不得不下楼去厨房找找。
一楼的客厅灯光也大亮,只是空荡荡的,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能听到回响。
走近餐厅,程竹薇听见厨房似乎有动静。
她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昨天她看见佣人都回去了,怎么现在还会有人在厨房。
程竹薇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朝厨房里慢慢走过去。
等走近,她看见案台边站着一个女人正煮着什么东西。
钟家除了佣人,就只有两个女人。
钟念玺是长发,身材丰盈。
厨房里的女人是齐肩发,身形清瘦。
对方的身份已不言自明。
怕突然出声惊扰到她,程竹薇没再刻意掩藏脚步声。
也是因为如此,那女人听到声音,回过了头。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佘少娴柔声问,“没睡好吗?”
“有点渴,想起来喝点水,不过在上面没找到喝水的地方。”
“房间里有饮水管可以直接喝,在你们门口右拐的一个小房间是茶水间,里面有冰箱,而且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杯子倒了杯温水。
程竹薇接过杯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您怎么也起这么早,是在做早餐吗?”
“我一般都醒的很早,”佘少娴拿起勺子在小锅里继续搅拌,“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的特色,叫红添头。”
程竹薇隐约记得国内某个城市是有个特色食物叫红添头,但具体是哪她却记不起来了。
“要尝尝吗?”她问。
“如果有多的话,可以给我一点尝尝。”
“那等一下,马上就好了,”她想起什么,“对了,你海鲜过敏吗?”
“没有,我没有食物过敏史。”
“好。”
程竹薇没有回到餐厅等,而是握着杯子座在案台对面的长椅上看她操作。
她动作很麻利,不像她看过的豪门太太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
阿楷好像说过,他这个舅母出身于平凡家庭,父母都是工薪阶层。
因为一次活动,她凭借伶俐口齿和姣好容貌引起了钟士承的注意。
不到两年,两人便奉子成婚了。
程竹薇当初听到这个故事只觉唏嘘,风华正茂的二十五岁却也嫁给比自己大一轮多的男人,说是因为爱情,很难让人相信。
也正因为不是爱情,所以她才觉得唏嘘。
等了没几分钟,两碗红添头就盛出来了。
程竹薇忙走过去,帮佘少娴端到了桌上。
碗里的汤是奶红色,很粘稠,闻起来也很甜。
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味道很鲜美,微甜。
“里面是放了虾吗?”
“嗯,红枣薏仁加虾粉一起熬出来的。”佘少娴说。
“好特别,第一次吃这种杂粮和海鲜一起熬的食物。”程竹薇又吃了好几口。
她口味本身就很淡,而且冬天的大早上吃这种东西,也很合适。
只是她看灶上那个小锅容量很小,只够她们两个人的份量。
“钟家的人早上也吃这个吗?”
“不吃,等七点的时候有人过来给他们做别的早餐,你要是没吃饱待会可以再吃一点。”
听见佘少娴的话,程竹薇愈发觉得奇怪了。
既是有人做早餐,怎么她还自己起来一个人做这红添头。
大约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佘少娴解释道:“我们家乡那边大年初一早上都会做这个吃。”
“其他人不爱吃吗?”
程竹薇问完,就觉得有些不妥。
但话已问出口,也没办法收回。
“钟家的饮食比较讲究,”她倒是不介意,笑着说,“很少会吃这些东西。”
“好吧。”
气氛突然间沉默了下来,屋子里只有陶瓷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和文楷婚期定了吗?”佘少娴突然开口。
“定了,在四月份。”
“不是说下半年吗?”
佘少娴记得钟文楷是说过今年下半年的。
“阿楷他请大师算过,说四月份日子比较好,就提前了。”
“看不出来他还信这些。”
程竹薇也觉得怪得很,和钟文楷恋爱三年,她都不知道男友信这些民俗玄学。
“那你家里呢,态度怎么样?”佘少娴问。
她放下勺子,抿了抿唇说:“他们都觉得日子改来改去太随便了,但阿楷说那大师很有名,他们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等说完,程竹薇才想起对方是阿楷的舅母。
自己这样埋怨,就怕对方转头就跟他说了。
也是怪她太大意,一见佘少娴这样温柔亲近,便不自觉放下了心防。只是比起钟家其他人,这位女主人实在看起来要正常得多。
其他人她倒也不是讨厌,只是觉得钟家的每一个人面前都好似有一堵墙挡着,让人无法触碰。
甚至自己的男友钟文楷和他们在一起时,也变得是如此。
“改来改去确实不太好,你可以让文楷再跟你父母好好谈谈,他们的意见也很重要的。”
佘少娴柔声细语的,让程竹薇又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
“阿楷他家世好,人也很优秀,”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爸妈就不想提太多意见,怕给我们添麻烦。”
佘少娴吃饭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她垂着眸,没有说话。
见*状,程竹薇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有些越矩了。
她眼睛转了转,想换个话题缓解这奇怪的气氛,“我看这家里的对联都是您写的,写得真好,您是专业写书法的吗?”
因为小时候练过几年书法,所以看到写得好的字,程竹薇都会特别留意几眼。
昨天来时门口正在贴对联,听到阿楷说是佘少娴写的,她还有些意外。
“跟专业的比不了,”佘少娴重新拿起勺子,继续吃碗里的红添头,“从7岁开始练的,每天放学回来都得练两个小时。不过到我结婚以后,这习惯就搁浅了,就只有到过年时才会写个一两次。”
听她这样勤奋,程竹薇自觉惭愧。
“我小时候也练过,但没坚持几年就没练了,为这事我爸没少说我。”
佘少娴笑了声,“我本来也坚持不下来,是我妈每天拿着戒尺守在旁边,偷懒或者写得不好的话就得挨打。”
不过也多亏了母亲的严苛,她后来遇到再多的苦,也都能咬牙坚持下来。
“那您母亲的书法应该也很好吧?”
她眼神暗了暗,道:“一般。”
这个答案出乎程竹薇的意料,让她突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合适了。
恰在这时,大门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桌听到这动静,两人皆是一愣,视线齐齐朝门口望去。
门打开,一个男人的身影走了进来。
待他穿过客厅,看见餐厅里坐着的两个女人时,也是脚步一滞。
“明诀?”
钟明诀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一下,脸色不自然地问道:“佘阿姨,程小姐,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醒得早就起来了,”佘少娴说,“你这一大早的去哪了?”
“朋友那边出了点事,我过去帮忙处理一下。”
钟明诀说这话时,眼神都是躲闪的。
连程竹薇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他在撒谎。
她记得他昨天也是这身衣服,大概也不是一大早才出去的。
不过自己只是一个外人,也管不着这些。
“那快上去补个觉吧,等吃早餐了我再去叫你。”佘少娴温声道。
“好,那我就先上去了。”
踏上楼梯,钟明诀想起有话要说,又折返了回来。
“佘阿姨…”
只是他才刚一开口,佘少娴就马上回了句,“你爸他还在睡觉,不会吵他的。”
见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钟明诀还有些意外,但也放心了许多。
“嗯,我上去了。”
“去吧。”
来到房间浴室,热水流过钟明诀的后背,还有些微刺痛。
等擦干净身体,他换好衣服,重新躺回床上。
明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精神也很疲倦,钟明诀的脑子却莫名清醒。
一帧一帧的,在眼前播放昨晚的画面。
他能感觉到,她好像和上次有些不一样。
不知为什么,她昨晚沉默了许多。
他问她,她却只是说累了。
钟明诀看得出她有心事,可高海臻不肯说,他也无法问出什么。
所以他们只做了一次,之后他就抱着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没再做。
钟明诀很喜欢这种感觉,昏暗的房间,是独属于他们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至生至死都只有彼此。
但高海臻的心事重重,却还是提醒着他,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有第三人的存在。
不仅存在,还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成为她的心事。
而她,似乎每次都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她轻抚他的鼻尖,说,他是她唯一的心事。
钟明诀不知道那个特别的真话待遇是否一直奏效,如果是,那他实实在在地嫉妒。
嫉妒昨晚的自己,成为了她的唯一,得到了一句我爱你。
若在以前,他从不觉得这三个字有什么魔力。
可在那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冲到岸边暴晒的鱼。
这条鱼,并不渴望回到无边无际的海里,只渴望被她救起,养在小小的鱼缸里。
第100章 赌局
◎人生就是大大小小的赌局。◎
休息到大年初四,高海臻就回公司上班了。
不过她不是个例,仅是这两天投资部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一小拨人开始上班了。
门打开,一个女生走进办公室。
“高经理,马部长说让我今天来找您拿密钥。”
高海臻应了一声,昨天风管部是拜托过她密钥的事情。今天毕竟还在假期中,在公司值班,且能进得了高级系统的也只有她一个。
她打开电脑,进入系统。
女生则站在桌前等待着,手攥在背后,脑中不停演练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十分钟后,高海臻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一次性密钥递了过去。
接过便利贴,女生没有离开。
她便问道:“还有事吗?”
“我听说…您助理的位置还是空缺的。”
说话时,叶霏埋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轻微发颤的声音仍然暴露了她的紧张。
见她问起,高海臻微微抬眉,有些意外。
“是的,怎么了?”
她喉间滚动一圈,缓缓抬头,语气变得坚定,“我想自荐。”
早在那次实习生会议上,她便猜测高海臻是否要用这次任务挑选自己的助理。
她便铆足了劲要拿到前排的名次,只为增加被看见的机会。
可距离那次任务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高海臻身边的助理位置仍旧是空缺。
虽然现在自己转正到了风管部,比起数据部处境和待遇要好很多。但与高海臻助理这个职位相比,前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因为她看得出来,对方不会在投资经理一职上待太久,未来必定会升上公司管理层的位置。
不过这个决定的风险,她也很清楚,极有可能会在她心里留下急功近利的坏印象。
但机遇与风险与并存,叶霏一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几番权衡后,她决定莽撞一次,直接自荐。
在说完后,她看见高海臻表情没什么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满,只是平淡地看着自己。
如此情况,倒让叶霏心中开始忐忑起来,却仍然没有挪开自己的眼神。
高海臻审视着眼前的女孩,个头不高,一头长度到下巴的短发,圆形脸蛋上还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从外貌上很难找到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特点。
但一开口,却实实在在让她记住了这个人。
“叫什么名字?”
“叶霏,芳霏的霏。”
高海臻回忆了下,她记得今年转正的实习生里似乎有个女孩也叫这个名字。
“你是今年转正的实习生?”
“是,实习期间一直在数据部,后面转正到风险管理部了。”
高海臻了然,跨部门转正的例子不常见,特别还是从数据部到风险管理部,能力必定不俗。
“对风管部不满意?”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无论满意不满意,都容易留下话柄。
“满意。”
“那为什么还想来自荐?”
“因为我知道您是想通过这次任务挑选助理,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奔着您助理的位置去的。”
叶霏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理由找什么借口,都会显得冠冕堂皇,阿谀奉承。
如果高海臻是喜欢听这种奉承的话倒也还好,可据她观察,对方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喜欢听奉承的人,助理的位置早就被溜须拍马的人抢了去,哪还能轮得到她现在站在这里自荐。
闻言,高海臻笑了一声,她放下手中把玩的笔,起身来到叶霏面前。
她靠在桌沿,双手环胸,“那个控分的人,是你对吗。”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质问,叶霏怔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高海臻能猜到有人在控分,这不奇怪。
但她是如何猜到的自己,这才让她意外。
可叶霏也怕她是在诈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承认还是不该承认。
这件事,说来的确没有违反规则。可规则是她制定的,有没有违反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你不说话,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高海臻说。
叶霏垂下眸子,沉默的确早已代替她承认了这件事。
“别担心,我不是要评判你的行为是对是错。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不直接把自己的排名弄到第一,这样不更有机会成为我的助理吗?”
当初在和林笑雯合作时,叶霏也想过要不要这样做。但经过一番权衡后,她还是让前两名维持原有的位置,而自己则排到了第三。
目的在于,她要成为所有实习生中进步最大最有潜力的那一个。
聪明的人,是已经雕琢成型的美玉,虽然完美但不一定是领导想要的那一个。
但如果是一块璞玉,便可以任由领导雕琢成其想要的模样,而在雕琢的过程中双方之间也会形成一条特殊的纽带。
这条纽带,是牵引绳,也是安全绳。
“我想让您看见我的潜力,值得您选择我。”
叶霏回答。
高海臻望着她,幽深的瞳孔像一面会吃人的镜子,倒映着女生的身影。
“叶霏,在我看来,以你的能力待在风管部,三五年后职位未必会比投资经理助理低。”
“所以我好奇,你为什么执意要当我的助理,”她身体前倾,逼近到对方眼前,“是想走捷径吗?”
此话一出,叶霏脸色微变,垂在身前的手也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这个事情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但高海臻却直截了当地摆到了台面,这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意思。
是真的想听实话,还是想试探自己?
试探自己的野心有多大,未来是否会反噬她?
可不管怎么否认,当自己说出冲着她助理位置来时,就已经将她的意图暴露得明明白白了。
“我…”叶霏定定看向她,“是。”
与其撒一个漏洞百出的谎,不如坦诚些,或许还能换个机会。
“那如果我告诉你,当我的助理,就只能是助理呢?”
叶霏不自觉咬着唇,她发觉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高海臻的问题一个赛一个的刁钻尖锐,让她根本就无从招架。
如果自己还坚持之前的回答,那她未来或许真的就只能成为一个助理,再也出不了头。
可如果换了回答,那就相当于是直接得罪人了。
此时此刻,她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如果再迂回一点收敛一点,或许这些问题就不会让她这么难回答了。
“又是默认了?”
高海臻打断了她的纠结。
她松开唇,泄出一口硬气,声音也不再似刚进来时那般坚定,“高经理,我需要一个机会。”
“那我需要什么呢?”
叶霏眉头一皱,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这次高海臻没有再让她回答的意思。
她站直身体,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你从一进门就在告诉我,你想当我的助理,你想借我的身份晋升,你想要我给你一个机会平步青云。”
“叶霏,谈判不是这么谈的。”
“你是有能力没错,但能力只是上桌的条件,”高海臻的声音不疾不徐,“而不是你谈判的筹码。”
她说完,叶霏攥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
高海臻这番话并不让她觉得丧气,相反,她能自己说这么多,就代表她愿意让自己待在桌上和她谈。
只是她不明白,她究竟要什么。
“您需要什么?”
叶霏这回没有沉默,而是选择直接问。
高海臻也没和她兜圈子,“我要你的前途,由我说了算。”
听到这个条件,叶霏彻底怔住。
她忽然感觉对方就像一头野蛮的狮子,一步步将她逼进铁笼。等自己到进笼子以后,便暴力地关上门,至于她的结局是生是死,就只能由她掌控。
女生的表情变化被高海臻尽收眼底,她很清楚这对叶霏来说是一场豪赌。
可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由大大小小的赌局组成的么。
出场的时候,赌家庭。
家庭好,筹码高。
筹码低的,就开始赌天赋。
天赋低,就继续赌。
赌自己的勤奋努力,换未来美好的前途。
前途要再不行,就赌运气。
赌朋友,赌伴侣,赌子孙后代。
赌他们飞黄腾达,带着你,进入后半场赌局。
只是在这后半场赌局里,你不再是你,是筹码是本金,是随时会被放弃,用来赊账的典当品。
叶霏的犹豫没有持续太久,“可以。”
见她下了筹码,高海臻扬眉,“那就继续待在风管部。”
“继续待在风管部?”叶霏没料到她这一步,“可您不是…”
只是她还没说完,就被高海臻打断。
“忘了我刚才的话吗?”
叶霏哑然,她当然记得,便没再追问了。
“我知道了。”
“回去吧。”
叶霏应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去,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复又转过身。
“高经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您怎么知道是我?”
高海臻知道她问的是控分的事情。
“骗你的,”她弯了弯嘴角,“我不知道。”
叶霏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下次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她说。
她会记得这个教训,不会再用沉默,出卖自己内心的想法。
高海臻眼皮一跳,对她的反应还有些诧异。
“回去好好准备,”她的语气颇为愉悦,“过完年后,马部长会让你加入黑旗的项目小组的。”
等她离开,高海臻借了人事的账号和密码,在系统里翻出叶霏的简历。
在她自荐的时候,她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某个人的陷阱。
但看她后面的表现,高海臻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一来,没有人会傻到会让一个棋子用自荐这种方式,来接近自己。
这办法被识破的风险太大,不划算。
二来,叶霏已经被安排到了风管部,如果只是个烟雾弹,也不该选这么重要的部门。必然是从一些边缘部门跳槽,才对自己更有说服力。
最后,也就是叶霏这个人。
高海臻点开她的简历,奖项证书满满一大排。
看得出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喜欢她,所以愿意相信她。
只是这样的人才,不适合当一个助理。
她有野心有能力,就注定了不会乖乖听话,屈居人下。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况且助理这个位置,高海臻心中也已经有了人选,一个会听话且有能力的最佳人选。
回到办公室内,叶霏将手里已经皱成石子大小的便签纸放到一旁,随后一屁股瘫在了椅子上。
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心中百感交集。
黑旗的航运资产包项目现在是康利众多项目里的重中之重,能加入这个项目小组的人都是很有经验的资深员工。
如果自己进了这个小组,等项目结束以后,无疑会为自己的绩效考核加分不少。
但这事并非百利而无一害,自己一个刚转正的新员工就能加入这个小组,必定会被贴上走后门的标签。如果表现不好的话,不仅会被人诟病,还会影响高海臻对自己的判断,以后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就不一定会给到自己了。
所以她并不完全高兴,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似乎又大了一点。
叶霏长长叹了口气,将那压力稍稍吐出去一些,才撑着身子坐起。
拉开抽屉,她拿出里面的面包,又去茶水间里拿了些饼干和热水。
刚回到桌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人,她立马按下接听键。
“妈。”
“吃了,公司食堂在开……”
叶霏揉了揉眉心,“我买了明天的火车,但可能还是要早点回,领导给我布置任务了,大概初七初八就得回。”
“做好了会有奖金,而且还能升职。”
“没什么辛苦的。”
“嗯,先不说了,我要忙了。”
“你记得提醒一下凡凡不要学太累了,要注意劳逸结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挂掉电话,叶霏看着自己手上的饼干。
她拿起饼干,咬了一口。
平日里觉得甜腻的饼干,今天味道突然格外地淡。【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