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说爱“您如此相信‘爱’,想必,就……
姜姮以为,自己会手一抖,把茶盏打歪,或是腿一软,直接跌回原位上。
但都没有。
她仅仅是很平淡地“噢”了一声,稳稳当当将茶盏放回了桌上,又坐回了铜镜前。
不算大的一面铜镜,可以从架子上拿下来,放在手中,除去外边一圈金啊玉啊的装饰,就只剩下中间巴掌大的镜面。
在这样小的一块镜子,姜姮却能同时看见自己和辛之聿两张面庞。
很神奇。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姜姮微微偏过脑袋,目光落在铜镜的一角,在镜中,与辛之聿对视着。
辛之聿走上前,站在姜姮身后,从她手上接过了玉篦子,一下又一下的,为她梳着发,动作轻柔,声音也是:“过两日,我要去北疆,我想带你一起。”
姜姮问:“发生什么事了?”
辛之聿动作不停:“很早就说过,想带你去北疆逛逛,连绵的雪山,一望无际的天空……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我还是最喜欢那儿……”
这样的话,从前辛之聿就讲过,后来二人就闹到几乎决裂的地步。
虽说,是他单方面决裂又和好,但姜姮不是全无心肝的人,不能不管又不顾。
她声低低的:“什么时候呢?”
雪山,原野,狼群……他向往的世界,那一定比田野更辽阔,比河流更自由,他提了一次又一次,她总该答应一回。
辛之聿却顿了顿,带了一点叫人以为是错觉的哽咽,他也低声答:“过几日……阿姮,你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
姜姮心中不自在,转过身,篦子扯断了几根头发,也不觉得疼,再一次压着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辛之聿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在姜濬身边,我看到了朱巧妹。”
简简单单一句话,几乎未有铺垫。
是她主动问的。
姜姮心又狠狠跳了一下。
平静道:“所以……你以为,是我和他里应外合?”
“想过。”
“那现在呢?”
“无所谓了。”
辛之聿的指尖伸入了姜姮的发中,轻轻将她带到自己的怀中,下巴抵着脑袋,一语不发。
姜姮的左耳贴在了他的心脏前,茫茫然的,所有的口舌功夫,所有的手段,所有经年累月养成的厉害,一下子就没了用武之地,她只能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沉稳的,有力的。
姜姮忍不住抬起眸,去看辛之聿。
还是意外。
他冷酷又生性善斗,是一个阎王似的人物,只一颗心脏,还保留了孩子似的天真单纯。
辛之聿只在长生殿待了半日,就快步地离开了,显然前头的事并未完全结束。
在辛之聿和他那些下属都离开后,一个小宫女打扮的人溜了进来,姜姮在这未央宫前前后后住了二十多年,好比是一只老
宅横梁角落的大蜘蛛,待久了,成精了,狂风暴雨时瞧不出来,一旦天色稍稍转变,稍有一点光亮,就能看见里里外外的蛛丝。
姜姮知道自己再无吐丝的能力,所以一直是很谨慎用这些人,可眼下,她不敢再装瞎扮聋。
那小宫女是曾受过昭华长公主的恩的,当下就将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姜姮听着,一时半会,不知该喜该忧。
“殿下……”那小宫女关切看着她。
姜姮扬起一个笑,从一旁的匣子中摸出一把金瓜子:“多谢你,快走吧。”
小宫女不解。
姜姮边起身,边道:“拿着这些,快出宫去,若还想保住你那条命的话。”
小宫女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将那些金瓜子用衣裳一裹,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姜姮来到窗边,从这个视角,是能看见崇德殿的。
她一直知道,以万俟洛亚为首的玄裳军并无大义在身,也无雄师在手,内部狄人和周人离心离德,不过一只空荡荡的纸老虎,能撑到今日,是因为辛之聿。
可辛之聿一人,是无法力挽狂澜的。
崇德殿内,灯火通明。
姜姮看不到殿内的光景,但能想到那群人焦头烂额的模样。
或许,辛之聿也站在其中。
只他神色之中,是万万不会流露出这怯懦者的愤怒的。
如今,又到山雨欲来的时候。
“你该都知道了吧?”
一道细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姮转过身,见到了朱北慢条斯理地擦着剑上的血,紧接着,他施施然上前了几步步,从手中掉出来一把金瓜子,稀里哗啦地落回了匣子里。
这是宫中老工匠所制的,代代相传的工艺,即使沾了一层血,也掩不住那照人的金光。
“长公主殿下,您想知道什么,大可问我。”
那两条又细又长,很秀气的眉毛缓缓蹙在了一块,很是不解遗憾似得,朱北认真道,“您知道的,在您面前,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姜姮问:“为什么杀她?”
那个小宫女。
眸子飞快一转,朱北叹了一声:“小人早说了,您是天生的孤家寡人,一般人到了您身边,那是没这个命数扛下去的,正如那位信阳长公主,也算是天生的贵人……不也是如此吗?人命如草芥,脖子割一下,就一条。”
前几日,信阳长公主“谋杀”帝王,当场被诛杀。
朱北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姜姮的神色,此刻一见,微微诧异:“她未同你说吗?”
姜姮沉默。
“殿下,您也太不小心了些。您不知吧,她是您的人,可她也是崔家的人。您觉得,她这心里呢,是更偏向您,还是偏向崔家?”
朱北伶伶俐俐地转了一个圈,四处寻觅着,恰好长生殿后处有一个小池子,蓄着穿越半个长安城引来的活水,他的手一放下去,那满池子的水就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血色。
朱北简单洗过了双手,又站回姜姮面前。
姜姮不动声色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吧,你来此,是为何事。”
她记得上次见面,朱北所言的一切。
朱北笑了笑:“自然是表忠心。”
他看了看四周,眉头还是半拧着,问:“您没有什么舍不得的物件吧?”
姜姮谨慎看他。
朱北不再多言,拿过一张帕子将手上的水珠都仔仔细细擦净后,伸出,手心朝上,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殿下,快走吧,这未央宫,又要起乱子了。”
姜姮不动。
朱北声中带了一点催促意味:“刀剑不长眼,错了今夜的时机,再想出去,要被拔掉一层皮不可。”
姜姮凝视着他。
其实她耳上是挂着两个坠子的,水晶的质地,一动就有千面光彩。
可朱北只看得见那双眼眸。
淡色的,并无多少亮光,像是什么呢……他想不出来。
只是觉得,相比之前所见的布衣草靴,还是今时今日的华美装扮,更适合她。
“你是谁的人?”姜姮的问算不上突兀,她本就是很敏锐的,当下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足为奇。
朱北挠了挠头发,正要说一些俏皮话糊弄过去。
但很是敏锐的姜姮,不给他这样的时机:“姜濬吗?”
那位曾经的代王殿下。
如今的……“殿下”。
这个称谓,只是一个称谓,所以加不了前缀。
朱北也觉得奇怪,今时今日的姜濬,谈笑之间,能叫世家大族、各地藩王、民间壮士都为他鞍前马后,更有无数的地方兵马,仍他驱使。
就连姜钺也落在了他手上。
只差一步,或两步,就成了明正言顺的皇帝,可他,还是甘于这个布衣身份,住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里,装得隐士高人般。
既要当biao子,又要立牌坊。
只这样的话,他是没机会与旁人说的。
因为他,也是对姜濬“心向往之”,于是“弃暗投明”的一位义士。
朱北扯了扯嘴角,冷冷笑了一声,想了很多次,都没想明白,怎么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姜姮在他神色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垂下眼眸,平静地继而抛出第二个问题:“所以,是他让你来寻我的吗”
朱北思索了一下,反问:“殿下的意思呢?您觉得,这件事,是他的吩咐,还是我的自作主张?”
“我跟你走。”
朱北点了点头,认为姜姮并未完全失了从前的厉害。
与其在这里问他,不如直接去见姜濬,反正这位殿下,对她也是念念不忘的。
“只是……”姜姮不经意拉长声音,挑了挑眉,“我为什么信你?”
朱北看她,半晌,笑了笑。
自言自语似得:“你为什么要信我呢?为什么呢……我得想一个好由头,搬出姜濬来,不一定有用,提到那蠢小子,必然也无用,那我该说什么呢……”
朱北顿了顿,扬起头,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他惯会用这样的笑,仿佛自己是一只老实巴交的狗,绝无可能生出一点多余的心思。
可惜,这张笑脸姜姮见得太多,在他还跟着他上上上个主子的时候,她就见过了,此时再见了,自然不会当成一回事。
“说我爱您吧。”
他口齿很清晰,这是不容易的,朱北出生在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里,活到了十几岁,才第一次听到行旅商人口中的官话。
“您如此相信‘爱’,想必,就算是我说了这个字眼,您也会信吧?”
朱北看着姜姮,看着她的眼睛,想到了夜间的月亮。
他初来长安城时,正是一个无风无雨的夜。
身后有尸山遍野,耳边残留着刺耳的哭嚎声。
他仰头了。
那个夜晚,有一轮月亮,被云雾遮去了一半,高高挂在半空,照着皎洁淡色的光。【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