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完结篇
两年后,冬天。
学生活动中心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蒙着一层白雾，整个室内都笼罩在热切的讨论声中。社团会议已经结束了,成员们却大多余兴未消,仍拉着彼此三三两两地闲聊。
长桌边,黎安安整理好围巾、捞起自己的双肩包,率先站起身。
“没事了的话,我就先走啦。”她和同学们招呼,“缺的文件我晚上发群里，后天上午宠物医院见？”
“好啊。”几个朋友随口应着,“拜拜啊安安！”“后天见。”“明天再发也来得及。”“又是去找女朋友了？”
“这个嘛……”听到这个,黎安安就笑起来,“当然啦！”
说着，她推开门,迈入正纷纷扬扬落下的小雪里。
升入大学后，黎安安仍然在流浪动物保护协会当志愿者，鉴于高中积累的经验,她很快就成为了活动的主力。协会的朋友都知道,她很会和领养人沟通，又有照顾伤病小动物的经验——当然,还知道她在恋爱,女朋友就在几条街外的Q大，是比黎安安要大上一级的小学姐，据说两个人高中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有时候，黎安安出校会从活动中心的咖啡厅带两份很有名的小甜品,就是带给女朋友的。
冬天的白日短，现在才刚过五点钟,天色已经渐渐地要暗下去了。
渐晚的天空颜色里，路灯的暖光映着飘飘扬扬的雪的轮廓。雪下得不大，每片雪花都是城市特有的散碎和干燥，攥也攥不起来，估计没下一阵子就会化了。想打雪仗或者堆雪人恐怕没戏。
天气预报也说，今天是局部降雪噢……黎安安想起。闻念这两天跟着导师去外地开会了，今天才回来，现在大概才刚下车没一会儿，不知道有没有也看到雪。
想到这里，她于是给闻念拨了个视频过去，没等上几秒就被接通了。
“念念！”她笑，“你到车站了吗？还是和导师她们在一起嘛。”
镜头另一边的画面晃动了几下——看其中一闪而过的街景，似乎不是车站内部——然后设备被重新举了起来，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歪歪扭扭地露出了闻念的脸。
“没有。”闻念说，她戴着眼镜还没有摘，黑发束在脑后，因为寒冷而轻微发红的脸颊大半都藏在围巾里，“我们分开有一会儿了，我刚下地铁。”
这条围巾还是她们两个一起研究出来的，用的是闻念那时候剩下的毛线。和黎安安现在正围着的、她手织的那件正是情侣款。只是她们两人都完全不擅长手工，走线也出了不少错，问题最大的地方还别了两个不织布的小动物作为装饰。
这看上去像模像样的浅色织物堆在脸旁，衬着闻念比起之前稍微长了一点肉的脸颊弧度，将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映得更柔软了。
用着这样的神情，闻念说：“我很快……大概五分钟就到了。”
“好呀，我也很快的，已经在出校门了——对啦，念念学姐，你看到下雪了吗？”黎安安说着，转动镜头，把天空中飞散的雪花拍给闻念看。“妈给我们寄了不少菌菇和牛肉，说让我们煮火锅吃，今晚好不好？你晚上有别的安排吗？”
“好。”闻念说，“火锅的话，是不是要买食材？家里都没有了。”
“对诶，刚好等下去买……我手机里好像还有优惠券没用呢。”
闻念应了声，抬起手来提了提围巾上沿。不知道她在室外走了多久，曲起的指节冻得直发红。
“你没戴手套哦，念念。”黎安安一下子发觉，“那就不要打视频了，把手放回口袋里啦。我们语音也可以嘛。”
而她听到闻念说：“我想看你。”
“想看我呀。”她笑起来，“那……嗯，那要不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一会儿，比如咖啡店之类的？我马上就到啦。”
闻念点了点头，说好。
一面走着，两人一面说着话。黎安安又提起：“对啦，念念。你之前说开会的时候，参会企业高管的名单里有爸的下属……我听妈说，好像黎浩也去散心了，他们——”
他们会不会为难你了？
她总有点担心，黎俊良和黎浩会找念念的麻烦。这种担心并不算空穴来风——在闻念的录取通知书刚被发下来的那个月，她与黎俊良之间就的确发生了一场非常不愉快的对质。
黎俊良对闻念提前升学这件事并不知情。只知道在黎浩出局之后，她几乎是立刻提前一年收到了顶尖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又被学校通报表扬、在本地社媒上小出了一次名。一时间，本因为黎浩的事而纷纷宽慰他的同事们全都换了口风，成天地提到闻念的名字，对她赞扬声不绝于耳。
而对闻念的夸赞越多、她拿出的这份履历越是漂亮，黎俊良越是觉得心惊。
那时，他犹疑了许多天，最终还是问出：“念念，你实话和爸说，大浩的事……是你做的吗？这些，包括你哥的失误，你早都打算好了，是吗？”
而闻念只是沉静地，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
“黎先生。”她说，“……父亲，这重要吗？”
……的确，到底是不是闻念做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闻念没有在其中出力，这只说明黎浩是单纯地缺乏管理公司的能力。而如果真的是闻念设计——那更证明他不仅比不上闻念聪明，就连在这种不见光的暗面里，也远远不如自己刚成年的亲生妹妹。
假如没有这件事，黎浩还能做个勉强及格的继任者，有黎俊良和其他长辈带着，不至于把家业败光。可黎俊良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现在出了这种意外，他必然会更急迫地要证明自己，以至于昏招频出、不计代价——这令黎俊良哑口无言。
看着自己这亲生女儿一双平静的、陌生的黑眼睛，他免不了几乎感到畏惧。
他想，只怕在闻念的心中，恐怕并没有可以留给亲情的位置。早在刚将闻念认回来时、看到她处理闻立军一家人相关的事时，他就应该清楚——即使作为生身父亲，自己也不会是例外。
在这个家庭中，她在乎的就只有黎安安。这事实让黎俊良在无法接受的同时，却又不免松了口气：哪怕她们是同性恋……但至少还有黎安安在。而黎安安是个正常的、善良的、顾念家人亲情的小孩。哪怕只是为了安安，闻念也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她会放过作为失败者的黎浩，如以往般尊敬他这个父亲，成为他优秀的继承人。
尽管有心要维持现在的关系，可黎俊良心有芥蒂，再难用本应对待刚成年的小女儿的方式来关照闻念。而他冷血的姿态让宋巧彻底无法忍受。在黎安安高考那年，她和黎俊良离了婚，带着黎安安的户口一并迁了出去——她其实也想带闻念走，但是被拒绝了。
闻念自己说没关系。说既然黎俊良愿意让她作为继任，她想不出有什么不接受的理由。
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
黎安安忧心忡忡，不知道该怎么讲。毕竟再怎么样，被血缘家人以这种方式对待，都绝对不会是很愉快的事。念念也许不会真的伤心……但她分明值得更好的东西。
“没有人欺负我，黎安安。”而闻念说，像是知道她正在想什么——当然，也或许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实在太明显了，“是在外面。黎俊良最在乎他的面子，什么也没和下属讲，黎浩根本没出现，不会怎么样的。”
黎安安只得应：“好吧……”
她在红灯的路口站停下，闻念也听到这边指示灯的提示音，于是说：“专心走路。我在这边等你。”
“好咧。”黎安安笑着应，“马上到！”
*
挂断视讯后，她加快脚步，很快赶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黎安安站定在街边，正要在周边的咖啡店里搜寻自己的恋人，却看见闻念原来正安静地坐在路边的长椅里，仰着脸对灯光下飘落的雪出神。细小的雪花沾落在她的发梢与围巾上，晕开点点水痕。
她唤：“念念？”
闻念这才回过神来，转向她：“黎安安。”
“念念学姐，”黎安安几步走过去，帮她整了整围巾，“我还以为你在咖啡店呢，怎么在外面坐啊。天这么冷，到时候着凉又要生病啦。”
“哪有那么……”闻念反驳说，“太夸张了。”
……好吧。黎安安承认，这样说可能的确有点夸张了。经过长时间的督促和养护，闻念的身体素质要比原本好不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生病了。
但是，这也不是她什么都不戴就在外面随便吹冷风的理由——黎安安摘下手套去摸她的指尖，果然冰凉得也像是一捧雪。
这让黎安安很不满意地鼓起脸，示意地晃晃她的手：“手这么冷……念念，手套给你戴吧？”
“不要……”而闻念轻声说，握紧了她的手指，“牵着手就好。”
……这不是根本没自觉自己在撒娇嘛。黎安安彻底没有办法了。只能回握住闻念的手，拉她站起来。
“那好吧。”她嘟嘟囔囔，“下次要记得戴哦，念念……还是要再买两双新手套吗？咱们一起换新的？”
说着，两人肩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黎安安考上的211与Q大距离不远，她们就在学院路中间租了房子住，附近就有适合日常采购的商超。
说到买，黎安安想起来：“除了火锅的食材，等下还要买什么回家呀。”
“有好多。”闻念就答，从自己记忆里翻那份列好的采购清单得内容，“卫生纸、消毒湿巾、洗衣液……食物的话，家里没有牛奶了，水果也……嗯、还有……”
她脑袋里简直有一个超级完整的数据库。黎安安听完一遍快要要晕了，只记住了不到一半。好在到时候对着单子就买可以。她说：“还有吗，念念？”
而闻念说：“……还有，晚上回家要看电影。”
“好呀，那我等下来选电影。”黎安安说，“然后呢？”
“然后要早点睡觉……好累。”闻念说，“你要陪我一起睡。”
“当然啦。”
“明天早上也要一起。”
“没问题。”黎安安就说，“我要后天上午才有社团的工作呢。明天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忽然，她站定了脚步，笑弯弯地转过脸去望闻念。
这让闻念有些困惑地抬起眼：“黎安安？”
逐渐笼罩下来的昏暗夜色里，黎安安静静地看着闻念，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手，轻轻拂去了她睫毛上沾染的一枚小小雪花。雪转瞬间就在黎安安温热的指腹上融化，好似她刚刚抹去的其实是一滴再不会因为失落和受到伤害而不得不掉落的、来自过去的眼泪。
“有片雪花。”她说。
闻念就乖乖地闭上眼，任她触碰：“还有吗？”
“没啦，念念。”黎安安蹭蹭她冰凉的脸颊，笑着说，“我们回家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