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家


    这样牵着手,她们沿着家居城的指引箭头,一路走、一路看。


    因为手牵在一起的缘故,两个人都只有一只手可用。黎安安问闻念拿了采购清单,就只能把原本手里的购物篮换给对方去拿。


    “我、我看看哦……”


    黎安安这么说着,虽然盯着那张小纸上一个劲地瞧,却连哪怕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要买书桌?还有沙发……啊、不对,是什么来着?沙发套?抱枕?


    那些字样在脑海中一下子就流走了。黎安安的注意力只是止不住地停留在自己与闻念握在一起的手上,牵着一颗柔软到像是云朵状的棉花糖一样的心,轻轻地,这样晃啊、晃……


    而闻念显然也魂不守舍。她“嗯”了声,只是仰着脸、视线略过一排排自己连是什么都没记住的商品,根本顾不上注意到黎安安的异常。


    这么一路心不在焉地顺着人流的大方向,一直转到了这层的扶梯口,黎安安才一下子回过神。她连忙把闻念也拉回来,两人找了个小角落站着,头对头地盯着地图,想搞明白现在的位置。


    于是,黎安安皱着脸、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们根本把整整一层的商品全部都错过去了。


    而这层又刚好是各种小件的家居用品,等搬进了新家,要用到的应该不会少。


    她于是问:“那、念念,我们要回去再转一圈吗?”


    “先去下一层吧。”而闻念说,“这些小东西等搬进去再慢慢添,可以先看看大型家具。”


    黎安安就乖乖点点头。


    床和沙发是新家原本就有的,可能正式搬进去之前需要消消毒。剩下书桌和书柜这些需要添置。


    而商城的家具琳琅满目,各种小摆设和装饰又都很漂亮,单只是想象一下它们出现在自己家里、再加上她和闻念两个人的书包和外套,黎安安就觉得特别特别开心。


    她看得目不暇接,牵着闻念、像在游乐场里一样到处走。床品的区域走过了就是各种柜台和桌椅,其中有张白色的大书桌,闻念的视线似乎停了很久。


    “念念,”黎安安就问,“你喜欢这个嘛?”


    “嗯。”而闻念说,“可以放在客厅。沙发附近靠窗的空间应该差不多……这张书桌大一些,如果尺寸合适的话,刚好给你补习的时候用。”


    黎安安像被拎住了尾巴似的,“嗷”一声,没话讲了。


    这一层全部看过、基本确认了有什么大件要买之后,时间也仍还不晚。再加上黎安安又真——的很想快点搬进家,干脆拉着闻念一起回家量尺寸。


    家里之前简单打扫过了,地板上也没什么灰,黎安安干脆一盘腿坐在地上,拿卷尺量客厅阳台附近的空间大小。


    那张白色的尺寸刚好可以放下。再加两张合适学习的椅子,到时候她和闻念可以在一起学习。


    还有,她也加了房东奶奶的联系方式,问了这边是可以养宠物的。等之后再安顿下来一点、闻念也同意的话,她们把窗户处理一下,说不定可以把小豆也接过来呢。闻念那么喜欢小豆……


    这样想着,黎安安望着玄关那边闻念的身影,忍不住有点呆呆地笑起来:“嘿嘿……”


    闻念正盯着玄关的墙、想着可以怎么处理,感觉到她的目光,就有些困惑地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有!”黎安安连忙摇摇头,很无辜地表示,“什么也没有——”


    显然,看闻念微微皱起眉、很不解地抿了抿唇的样子,她完全不知道既然什么都没有,那有什么可笑的。


    可是,黎安安就是忍不住想笑嘛。


    她觉得又幸福、又新鲜,她和闻念在一起,还很快就会有一个属于两个人的新家——


    这样兴高采烈地量完了客厅里所有需要记的数据,黎安安一抬头,看到闻念站在客厅中间,正拿手机镜头缓慢扫过身周的环境


    “念念,念念?”她凑过去,“你在拍照片吗?”


    “在拍视频。”闻念说,“我想先大致拍一下这里的样子。大概明后天,我会和妈妈见一面,到时候会给她看。你要和我一起吗?或者有什么想说的,我也可以带到……”


    她一提到妈的事,黎安安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和她爸与黎浩不同,对黎安安来说,她妈妈还是、还是不一样的。可是,宋巧当时也说了那些话。黎安安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面对她……


    “哦、哦……”她只好应,有些无措地又揉揉头发,“那,那我先不了吧?等之后再说……”


    闻念于是点点头,答应:“好。”


    *


    比起黎安安,闻念确实有一个计划。


    作为全职主妇,宋巧对黎氏公司里的事务几乎全然不通,除了黎浩日常的一两句抱怨之外,她一点也不知道闻念与她大儿子之间的利益冲突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反而对她来说,家庭就是她人生投入的全部。现在却因为黎安安与闻念性向的事情弄成这样,这让宋巧无比焦心。


    ——而这个问题,完全是可以解决的。所以闻念才会约宋巧在放学后见一面。


    从闻念在金玛瑙家借住、又去外地比赛起,两周以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宋巧踩着高跟鞋哒哒的急促声音走进包厢,一看到闻念,她原本就红肿得厉害、用贵重化妆品也无法完全掩盖痕迹的眼圈又立刻红了。


    “念念,”她抹着眼泪,“这段时间在外面吃不惯吧?看你的脸小的,都快没了。本来就太瘦了……”


    宋巧泪眼涟涟地望着闻念,握住她的手、轻轻来回抚摸,神情里的慈爱和疼惜溢于言表。


    ……而宋巧的确是位尽职的母亲。尽管闻念完全不是符合她想象的、合适的女儿,她仍还是愿意用自己心中属于好妈妈的方式来关照她。


    像是让黎安安照顾她、请家政阿姨为她准备营养餐、或是给她买许多漂亮的新衣服。只是,很可惜其中夏天的衣服居多。大多是适合上学时直接穿在校服外套里的,就像是黎安安平时那样,还有些轻飘飘的裙子。然而短袖的上衣和连衣裙闻念全都穿不了。


    于是,一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真正穿过很多宋巧为她买的衣服。


    “妈妈。”闻念说,“家里的事。我大概听安安说过了。”


    一听她说这个,宋巧的动作也停下了。


    与黎安安相比,闻念的确不太像是一个标准*的小女儿,没有充沛的情感、也缺乏依赖和需要被引领的青涩,反而坚定、冷硬、成熟。因此,当面对着闻念时,宋巧也不自觉地转变了态度,更像是在面对自己丈夫一样。


    此刻,她有些退缩地望着闻念,仍还避讳提到那个关于她们性向的词:“念念,那,你们……”


    “关于喜欢的事。”而闻念接道,“其实是个误会而已。妈妈,你知道安安——她比别人幼稚些,这方面从来都没怎么开窍,从小也没有过喜欢的人。从这段时间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安安多少有些没安全感,也一直很依赖我……这才不小心搞错了。”


    闻言,宋巧握着她的手一下捉紧了:“……真的?”


    “当然。”闻念答,“现在父亲和哥哥都知道了,又都很反对。可是,妈妈……这种事,阻力越大,安安也就更难停下来认真考虑,也大概越会觉得自己对我的感情就是喜欢。”


    “更何况,现在哥哥和我之间稍微有些误会。妈妈,你也知道安安她的性格,她本来也一直都很有正义感……这样,就更觉得自己需要保护我了。其实等她冷静下来想想,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的。”


    站在宋巧的角度,显然,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只是年纪还小、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才在青春期偶然有了个小误会。是他们这些做家长的太大惊小怪,而不是她的女儿竟然是个真正的同性恋。


    闻念这样讲得有理有据,她当然愿意顺着去相信。


    “那、那……”宋巧也不哭了,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念念,你说那现在该怎么办?”


    闻念回答:“更好的办法,其实是先暂时放一放这件事。等过一段时间……安安自己冷静下来,这种热情自然就会消失了。”


    “可、可是,”宋巧说,“你们爸爸那边,我也不知道怎么劝。现在囡囡连住也没地方住……”


    闻念说:“我们现在暂时在学校附近租房住,住的地方还不错,我也拍了照片,妈妈,你想看吗?”


    宋巧立刻点头。闻念于是将相册里关于新家的照片和视频翻出来,给她看。


    而看着看着,宋巧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囡囡从小到大都是我们娇养着长大的,从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这么小的房子,她哪住得惯……”


    她实在心疼极了,连忙嘱托闻念。


    “妈再帮着多劝劝你们爸爸,你们想在外面住,那就先住着,但妈给你们多打点生活费,换个更好的地方,啊?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千万和妈说,什么都别瞒着……”


    *


    闻念站在洗手台前,挤出洗手液,用搓出的泡沫将自己的双手覆满。


    就像预想中那样,一切顺利。


    宋巧很是信服她的话,不仅不怪黎安安的性取向不正常,反而心疼极了。一面觉得是自己没有处理好闻念身世恢复后的事情,让黎安安没安全感,一面又觉得是自己的儿子太小题大做,非要把这种事直接捅到黎俊良面前激化矛盾。


    这样,黎安安生活费和学费的问题就完全解决了。什么时候如果黎安安想要回家,只要找宋巧说点软话,也会很方便……


    而她也并没有欺骗宋巧。闻念知道的,其实真相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大概是这顿符合宋巧口味的晚饭有些过油了,又以汤羹居多,油腻的蒸汽随着热气上升,熏在了她的餐勺与碗筷上,也沾在了闻念的手指间。


    她已经洗了两次手——现在是第三次,却仍觉得手指间油腻腻的,令人作呕的触感如同附骨之疽,好像已经渗进了皮肤里一般。


    闻念于是将泡沫冲洗干净。然后又开始洗第四次。


    在冰冷的水流冲刷下,她将已经刺痛发红的手指彼此覆盖、相互地清洁。慢慢地、严谨地。


    ……这个毛病又犯了。闻念自己也知道。


    右侧小臂上那片疤,其实就是这么来的。因为那时候的她觉得脏——很脏,怎么也洗不干净。这样反复拿冷水和小学免费的廉价洗手液搓洗了太久,整片皮肤全部都搓破了,才最终留下了一大片增生的伤疤。


    她觉得恶心。现在也是。


    闻念想起那时宋巧问她的话。


    “那你呢,念念?”


    在看过了房子、确定自己的小女儿的安全后,宋巧忽然想起来要这么问。她一双红肿的泪眼忧心忡忡地望着闻念,说:


    “念念,你对安安……”


    答案是确定的。


    不是。当然不是喜欢。这是那个标准的、被期待的答案。宋巧想要——而闻念自己也一样。她知道的,她对黎安安、当然不会是……


    然而最终,闻念只是说出:


    “抱歉……”


    第62章 薄荷


    周五一早,闻念去了公司。


    她与徐董约好的时间其实在周末,不过这个时间一贯是例会,闻念到的时候,刚好遇上会议结束。


    一看到她,徐文桂和身旁的下属交代了几句,就笑呵呵地走过来招呼:“念念,今天学校不忙吗?怎么还有空过来了。”


    闻念回答:“我找父亲有事。”


    “黎董在楼上呢,正好,我也有事上趟楼。”徐文桂就说,和她一起进电梯,“去外地考试累不累啊?考出来成绩这么优秀,太争气了。这往出去一说,你妈妈爸爸得多有面子。”


    “啊,”闻念似乎有些意外,“您也知道……”


    “你们学校才发了好几条新闻稿呢。而且我看咱们本地的媒体也发了新闻,还说你拿的是你们学校迄今最好的名次。”徐文桂就说,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膀,“真厉害。决定好去Q大还是B大没有?”


    闻念就摇摇头:“还没。”


    “多考虑考虑也挺好,选校可是大事。”徐文桂说,“正好,念念啊,我女儿也在北京读书,就比你大三岁。等到时候你上了大学,刚好方便就近照顾你,没事还能领你到处逛逛。”


    说着,电梯抵达了目标楼层。她就一边顺路送闻念去黎俊良办公室,一边继续说,“要不然这样,你最近有空的话,就和姐姐加个联系方式、聊聊天……你看行不行,念念?”


    刚问完,就迎面撞见了从另一边上来的黎俊良。


    看见自己这个很不听话的女儿居然连错都没认、就敢出现在自己面前,黎俊良神色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发火,却听徐文桂先开了腔。


    “我还刚说念念保送的事呢!黎老哥,我可太羡慕你了,有个这么聪明的女儿。”她笑道,“而且不光是学习好,头脑也活泛,对这些生意上的东西比谁都灵光……等念念大学毕业了,咱们可真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保送?什么保送?


    黎俊良对此一无所知。


    自己亲女儿获得保送资格的消息,居然不是本人先告诉他,而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黎俊良的脸色实在好不起来。


    然而,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人家还说着好听话,他就更不可能在对方面前把黎念往外推。


    一时,黎俊良只能堪堪挂上笑脸,用欣慰的口吻推辞:“哈哈,哪有!我家姑娘毕竟年纪还小。还是多亏你这段时间带得好……”


    这么又寒暄了一阵,直到与徐文桂道别、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黎俊良的脸色才“夸哒”一下撂了下来。


    他横眉竖眼地刚想要发怒,却又想起来刚才徐文桂嘴里那个“保送”的事,最终,才用一种威严的口吻问:


    “既然已经考完试回来了,怎么不回家来和父母打招呼?你考得如何?”


    他既然问了,闻念于是就在沙发上放好书包,将自己得到的名次和保送资格都简单叙述了一遍。


    “……现在还没有敲定是Q大还是B大。两边的招生组说再给我一段时间决定。”最后,闻念语气平静地结论说。


    “什么时候出的成绩?”黎俊良问,“怎么不尽早告诉我——”


    “很早就出了。”闻念却回答说,“新闻的时间也很早。”


    ……意思就是说,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负责、不关注她了?


    黎俊良没想过,他这个女儿犯了那么大的错在先,却仍然敢反过来责难自己,一时怒火上涌。


    甚至,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黎念却很是不以为意,而且都没有掩饰这一点。


    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很是怡然自得地站在沙发旁,转过头望着窗边的绿植,显然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黎俊良深觉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地位受到了冒犯。对于这种事,他绝不可能就轻拿轻放算了。再者,黎念又和黎安安有那种——那种关系,他们黎家怎么能有这种人?还不够他丢人现眼的!


    ……然而,真叫他放弃黎念这么一个聪明女儿的助力,却实在可惜。尤其大浩的表现他根本并不满意——


    黎俊良一时左右为难。


    他不禁扼腕。这么惊人的聪明,却偏偏是在黎念一个女孩子家身上……要是大浩能有她一半聪明,自己也早都就不用愁了。


    他半是自言自语地道:“你的聪明,要是能换给你哥哥……”


    话音落下,看到无聊地望着盆景出神的黎念转过视线来,黎俊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内心的盘算直接说了出来。


    然而,黎念也真的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更不像他的亲生女儿。


    ……比如现在,听到自己的生父说出了这种话,黎念的神情里却丝毫没有一点应有的生气、委屈或者不平。


    “是啊。”她只是点点头、用很平静的口吻说,“谁叫我的聪明没法分给哥哥呢。可是,父亲,这也总得有个办法。”


    黎俊良只听到她说:“只好反过来,把哥哥的工作分给我了。”


    ——这绝对不可能。


    黎俊良说:“女孩子外向。等你以后结了婚,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等到时候……”


    “我和安安的事,您不是也清楚吗?”而闻念说,“我不会和男人恋爱,更不会和男人结婚——您还有什么好担心呢?”


    她不说还好,一提到她和黎安安搞同性恋的事,黎俊良简直眉心都在跳着发疼。


    荒唐!他很想要拍桌子发怒。这叫什么话——


    然而,黎俊良早看出黎念绝不是他发发火就会被吓怕的小孩子、更不是他可以随意发泄怒火的对象。


    尽管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自己这个很快就要成年的亲生女儿,心智要远超过与她同龄的安安,甚至更超过大浩许多,早已经是自己不得不用平等方式对话的人了。


    他只好拧死了眉头、暂时放下这个话题。


    “——好了。”他说,“你今天来做什么?学校难道不上课吗?”


    “徐姨周末会带我一起去见最近的合作伙伴。”闻念于是说,“我想向您请教一些细节。或者,如果您时间不方便,我也可以去请教徐姨……”


    ……然而,徐文桂这个执行董事,与他也绝不能说是没有一点嫌隙。


    她不是黎俊良的亲信,而是之前老董事长选上来的。人看起来温厚,其实却很有野心,偏偏又握着一大批黎氏的客户,黎俊良总得防着她哪天要自己出去另立门户。


    尤其徐文桂真走了就罢了,要是连他亲生的女儿——还是这么优秀到名声在外的亲生女儿——也被她拐走出去,黎俊良不用想都知道那些老对手会怎么笑话自己。


    ……就只能反过来,将黎念作为他放在徐文桂旁边的一条线。


    “我有时间。”黎俊良只好说,脸色更不好看了,“你坐下讲——下次找我,记得提前约。别耽误学校上课……”


    *


    一整个上午,黎安安都埋在自己的课桌后面,对着教材写写画画。


    闻念给她布置了新的复习任务——要把从高一到高二上的数学知识点全部梳理一遍,整理成简单的思维导图。


    其实到上午最后一堂课,她就已经做完了,但闻念却不在座位里。黎安安趴在桌子上,撑着头、望眼欲穿了一整个午休,才终于等到经典皮肤的校服马尾辫闻念姗姗来迟。


    闻念背着书包,校服还是穿得一丝不苟的,马尾也像是刚刚才重新束好过,一点凌乱都没有。


    她安静地从因为午休而拉上了窗帘的教室前部穿过,在座位上轻手轻脚地放好书包。


    黎安安于是也趁着预备铃还没有响,啪嗒啪嗒安静地跑过去,压低了声音:“念念?”


    闻声,闻念就放下怀里的书包、抬起头来。


    她这样一仰起脸,黎安安才发现她的黑眼圈根本超——级重,两道沉沉的青黑,看起来简直可以直接当狙击手迷彩来用了。


    有点昏暗的教室里,这点颜色落在眼下,就衬得她原本就苍白的面颊完全没有了血色,而闻念还微微抿着柔软的唇、等她讲话,神情里只显得更可怜了。


    看她一直没说话,闻念有些困惑:“……怎么了?”


    “就是那个、数学的知识点,我整理完了。你要看吗?”黎安安小声说。看闻念点点头、伸出手就要来接她的活页夹,她立刻补充,“念念,要不然我们去自习吧?这样还方便一点,下节课反正也是答疑……”


    闻念轻轻抿了抿唇,像是在思考下节课对黎安安的价值,想想还是点了点头:“……好。”


    附近的阅览室有人在用,她们于是临时约了图书馆的讨论室。黎安安还额外带了今天作业的练习册来,她握着笔做题,闻念就坐在她身边,翻看她总结的大纲,偶尔在旁边标注几笔。


    而黎安安认真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咬着笔头、悄悄往她的方向看。


    只看到闻念虽然坚持坐得脊背笔挺、与平时根本好像没什么两样,写着写着却一直在揉眼睛,微微垂着脸,像是酸涩得有点睁不开眼一样。


    ……她就说闻念的黑眼圈实在太重了嘛。不知道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都要变成冬天的暹罗猫了。


    “念念?你要不要……就是,”于是,黎安安试着说,“……靠着我?你黑眼圈好重哦。”


    闻念停下了揉眼睛的手,有些茫然地应:“诶……?”


    “你可以……靠着我的肩膀呀,然后可以睡一会儿。像那些电影和漫画里,她们都是这样的。”黎安安就说,不觉有点红了耳朵、很期待地亮晶晶望着她,“要吗……?”


    而闻念看着她,一时没有应。


    ……她实在怀疑,黎安安所有关于恋爱的了解全部都是从电影和漫画书里看来的,而且偏偏还对那些坚信不疑。


    说不定,闻念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她想,说不定黎安安还觉得,在两个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会有花瓣或者小星星冒出来呢。


    ……笨蛋。闻念想。


    她不客气地伸出手,像是戳那个黎安安借给她的小狗玩偶一样,戳住了黎安安的脸颊。


    黎安安顺着力道歪歪脑袋,圆眼睛呆呆的:“昂?”


    而看起来就更笨了。闻念很不客气地在心里这样结论。


    她的确眼睛不太舒服——大概是因为昨晚没能怎么睡,上午又忙,头连带着眼睛一起隐隐地泛着涩痛。而且黎安安的大纲其实总结得很不错,暂时放一放也可以……


    这样想着,闻念于是答应:“好啊。”


    然后轻轻地偏过身、将头倚在了黎安安肩上。


    其实这样,并没有什么特别舒服的。她们两个差不多高,她靠着黎安安的时候,颈椎要扭成一个有些不适的弧度,而黎安安坐在那里,别说继续做题了,也根本僵硬得厉害、连肩膀都是紧绷的。


    好在,黎安安闻起来——她说不出是什么,就只是闻起来很好。


    那种浅淡的、干燥而温暖的气味让闻念不自觉地仰了仰脸。


    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又更加迎过去了一点,想要辨认出它们到底是什么。


    那种温暖的、闻念却不记得自己的记忆里曾有过——


    然后,她忽然感觉到脸颊下倚靠的肩膀很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闻念一抬眼,才发现黎安安的脸已经红了。


    ……黎安安觉得害羞吗?


    “黎安安。”她于是轻声地问,“……你害羞吗?”


    而黎安安红着脸,完全手足无措地坐在那。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她于是根本不敢转头来看闻念,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小声说:


    “念、念念……”


    ……大概因为她看起来很像一只圆圆的小红苹果。


    闻念看着,实在觉得很有趣。


    她歪歪头、又试着更靠近了些,这样拿指尖轻轻地去碰黎安安的手。


    很暖和。大概因为黎安安的体温总是比她要略高一点……也或者是黎安安现在实在太害羞了,所以才会这样烫。


    而这时,黎安安的耳尖也已经完全红透了。


    “……为什么?”闻念说,“为什么害羞?”


    闻言,黎安安静了片刻,忽然鼓足了勇气似的转过头来,脱口而出:


    “当、当然会害羞了……!”


    她通红着脸,声音也因为羞赧而有些不稳。就连现在,黎安安还与闻念轻轻地牵着手,而这样认真地、直直地望着闻念漂亮的黑眼睛:


    “这么近,我听得到你的、你心跳的声音。而且,你闻起来还是、还是香香的……”


    闻念一下子怔住了。


    她停在那,被黎安安望着,脸颊也染上了红晕,而很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指尖。


    “像、那个,”而黎安安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薄荷一样……”


    因为慌张,闻念很轻地咽了咽,飞快收回了手。


    她不清楚自己刚刚为什么那样……


    没人再讲话了。她们两个就这么全都怔怔地、以很近很近的距离与彼此对视着,好一会儿。


    终于,还是闻念先一步找回了语言的能力。


    “……那我、”她轻声说,“我就回去……”


    “也、也不用那样的!只是……只是刚才有一点点太近了。现在就还好——”


    黎安安也立刻说。她再没有了刚刚说话时候的底气,手足无措地好像快站起来了,简直不知道应该看哪里好。


    “念念,你可以继续……就是、像刚才那样靠着我,再休息一会儿……”


    “嗯……”


    闻念于是应。然后将自己重新倚回黎安安肩旁的那个位置,微微地屏住还有些慌乱的呼吸。


    ……说是要休息。


    可是,她的面颊现在好像仍烧得发慌。


    连刚刚牵手的时候、碰到黎安安手背的指尖,也还染着来自对方体温的热度,烫得闻念不自觉轻轻蜷起了手指。


    而黎安安已经握起了笔——虽然视角所限,她不知道黎安安有没有开始做题。还是也在盯着习题册出神。


    闻念垂着脸,抬起手、完全徒劳无功地拿手背贴了贴泛红的脸颊,想要给自己降温。


    没什么用。


    她咬了咬唇,忍下有些发抖的呼吸声音。然而心脏还很莽撞地重重跳得厉害。闻念总错觉黎安安还是会听到这些声音。


    ……这样,不是更休息不了了吗。


    显然,刚刚的决策完全错误,问过之后,她就应该顺理成章起身的,让黎安安也继续做题。闻念意识到。但是、但是——


    但是,她在自己心跳怦嗵、怦嗵的声音里想到。只觉得耳尖也烫得直发烧。


    她不知道自己有薄荷的味道……


    第63章 安心


    黎安安对新家的装修兴致勃勃,还特地做了一个装修计划。


    周六下午,客厅的落地窗向内照进一大片阳光。黎安安盘腿窝在旁边的阴影中,组装那张说好是给她们用来补习的白色书桌。


    她正握着螺丝刀,奋力和桌腿上一个闻念拧了二十分钟也没拧进去的自攻丝搏斗。而闻念坐在刚刚装好的转椅里,照着教程视频、给书柜附送的一大堆螺丝套装分类。


    闻念这边的工作很简单,螺丝很快就全都整理好了,被分门别类地放进小盒子里。而剩下的工具都在黎安安那边,加上装家具这些本来也是听黎安安在指挥,她一时闲下来,没有事情做了。


    她于是转过脸,有点无聊地撑着头看黎安安装桌子腿。


    黎安安窝在墙边、这么头也不抬和自攻丝战斗,只有几缕翘起来的挑染刚好停在阳光里,被照得毛绒绒的,有点像是那种——那种,活泼过头、钻了灌木丛撒欢的小动物,头上沾着的草叶。


    感受到她的视线,黎安安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怎么啦,念念?”


    “我整理好了。”闻念就说,“现在应该做什么?”


    “嗯、现在……”而黎安安思考着,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忽然有了很好主意似的,“——现在嘛,念念,你要不要来体验一下沙发?”


    闻念还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去装卧室或者餐厅的桌柜之类的,闻言,她有些茫然:“……诶?”


    “这几个沙发罩,都是刚才好不容易才装上的。”而黎安安就说,眼睛笑眯眯也亮晶晶的,“要是不第一时间体验一下的话,那不就浪费了嘛。”


    说着,她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来,拍拍手感超级好的沙发坐垫,“来嘛,念念——”


    那上面已经换过了新的沙发罩和沙发巾,全都是崭新且洗过的,今天才从洗衣店取回来。大概送去干洗时用的是闻念最常用的那种洗衣粉,此时正散发着浅淡的、带着细微苦味的柠檬芳香。


    闻念看看沙发,视线又落在自己手前的螺丝套装上,犹豫了片刻,才说:“那……我去洗一下手。”


    “好啦。”黎安安就说,又埋头进了眼前的桌子上,顺便和她挥挥手,“其实直接冲个澡也可以的!今天把这个桌子弄完就差不多啦,没有其他要流汗的事要做。”


    于是,闻念也就真的冲了个澡。她换好睡衣,有点小心翼翼地窝进沙发,拿了套试卷靠在那里给黎安安出模拟题。


    而黎安安在旁边研究桌子包围的声响不紧不慢,偶尔响起一点摆弄螺栓的声音,像是白噪音一样。


    大概因为沙发也真的很软,而她这段时间以来又一直睡得不好。闻念窝在沙发中,只是越来越觉得困倦。


    她握着笔的力道不知不觉松了,在稿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呼吸也逐渐缓下来。


    黎安安固定好最后一片围挡,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闻念蜷在沙发里、而膝盖上散着几张稿纸,已经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


    把桌子和自己都很快收拾好之后,黎安安去自己的卧室翻了毯子出来。她在闻念身边找了地方坐,俯身轻手轻脚地去够对方腿上散落的纸笔。


    而身旁传来的轻微下陷感让闻念醒了一点,慢慢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她刚刚倒是没有做梦,睡得很实,而潜意识里大概又知道身边的环境很安全,于是现在仍然有点晕乎乎的,声音很轻地问:


    “……黎安安?”


    她这样有点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黑眼睛也被染得水雾朦胧的样子实在有点好玩。


    黎安安就笑起来,碰了碰闻念的睡衣衣袖,用平时哄圈圈的语气说:“念念,我刚洗了个澡出来,就看到你睡着啦。”


    “哦……”闻念有些茫然地小幅度点了点头,“……你洗过澡了?”


    黎安安就说:“当然啦。”


    的确是这样的。闻念眯着眼睛,刚刚梦醒的辩识力还有些模糊,但黎安安看上去,确实比平日里还都更要蓬松很多。


    她像是才吹干了头发,发尾还没完全梳好,轻微褪了色的几缕挑染乱七八糟地支出来,还散发着那种暖融融而干燥的、像是——像是刚刚从烤炉里被捧出来的,热气腾腾的烤面包一样的香气。


    虽然,黎安安闻起来并没有那么甜。而是一种更……更暖的、与冬天的炉火一样,更让人觉得安全的气味。


    这让闻念有些无意识地往黎安安的方向蹭了蹭,脸颊挨着她们一起选好的沙发枕巾,靠向黎安安体温的热源。透明一样的漂亮黑眼睛安静地望着黎对方。


    “黎安安。”她说,轻轻耸了耸鼻尖,辨识着自己嗅到的香气,“你闻起来像我自己……”


    “是呀。”黎安安就说,“因为我们用的是一样的洗发液和沐浴乳嘛。”


    ……好像的确是这样。


    闻念皱着眉头,慢吞吞地想了一会儿,算是肯定了这个回答。


    她还是困得厉害、想要再睡一会儿,但黎安安干燥的发尾扫在她颈边,蹭得皮肤很快就发痒地泛起了红。可这里又很舒服,闻念一点都不想退开。


    她于是抬起手,迷迷糊糊地皱着脸想要把颈边的发梢拨开些。或者,闻念想,干脆给黎安安扎个小辫子算了,虽然、手边好像没有皮筋……


    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黎安安有点自来卷的头发,她还没有决定好应该怎样弄,却忽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啊、念念,”黎安安小声说,声音里意外又担忧,“你的手……”


    好多伤。


    ——是她与妈妈见面的那天洗手时留下的。因为反复搓洗了太多次,好几个指节的地方都洗破了。这点小伤口不影响什么、平日里也不太会被注意到,闻念于是就一直放着没管。


    ……结果现在,她自己居然都忘记要藏了。


    “啊、我……”


    伤痕就在这里,尽管开了口,闻念一时却辩解不出什么,她咬咬唇、下意识地想把手往身后藏,原本的迷蒙和困倦也一下子醒了大半——却被黎安安轻轻地牵住了手腕。


    “是不是很痛呀……”


    她说着,很小心翼翼地托住闻念的手腕,靠近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些细小的划伤。


    “是刚刚拧那个螺丝的时候太用力了吗?我记得好像有那种把手很长的工具,杠杆什么的,下次可以用那个,或者直接用手电钻?啊、当然啦,或者直接让我来也可以……念念,你有上过药吗?要不要创可贴哇。会不会痛……”


    她这样嘟嘟囔囔地说着,嘴巴扁扁,看起来呆得要命。又太近了,鼻尖快要贴在了闻念的手背上,简直像极了邻居家那只小狗要找她玩、拿鼻子蹭她时候的样子。


    ……笨蛋。


    明明是不太疼的。只是一些细小的、闻念早已经习惯了忽略掉的隐约刺痛。可是在这样灼热呼吸下,闻念抿了抿唇,却忽然觉得有点奇怪的委屈。


    “……不用创可贴。”她小声说。


    “那,”黎安安说,“那上药……”


    “不要。”闻念飞快地讲,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有一点蛮横,“我困了。”


    黎安安歪歪头看着她,就笑起来。


    “好啦。”黎安安答应说,“那,念念,要把毯子盖上嘛?等你睡醒了,我们再简单处理一下,要不然应该还是会痛……”


    毯子的长度两个人刚刚好。隔着薄薄的、柔软的睡衣布料,闻念的膝盖和她的靠在一起,安稳地倚靠着彼此。


    十一月的天已经逐渐冷了。而绒毯的厚度刚刚好,这样软和的、毛绒绒的热度让闻念舒服地轻轻眯起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只猫的话,这个时候说不定连爪爪都张开来了。黎安安忽然想到。


    她被自己的念头逗得笑了起来,而闻念就有些茫然地仰起脸来看着她,黑眼睛因为困惑而睁得有点圆圆的。


    而她睫毛的弧度也被现在的神情衬得很柔和,这样轻轻颤了颤。像是蝴蝶。


    想……


    而在这个瞬间,黎安安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来。轻轻的,像是朵果汁汽水味道的泡泡,“啪”地涨开来。


    想亲一下……


    闻念的唇看起来也好软好软。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薄荷一样的味道,或者是冷冷的、像是月亮——


    但、但是,黎安安最终还是没有敢的。她想,她们毕竟还、嗯,还不算是在交往中,而且才刚刚完成了牵手而已。亲吻这种事,好像有点太早……


    于是,黎安安最后也只是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停留了好久,然后轻轻地碰了碰闻念柔软的黑发,帮她将它们拢到一旁。


    “别看我啦。不是说很困嘛,念念?”她说,“看你*的黑眼圈……完全都是小暹罗猫了。而且,还是根本没有暖气的那种,这样这样——”


    说着,黎安安还在自己眼睛下面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两下,而被闻念很没有杀伤力地瞪了一眼。


    闻念咬咬唇,小声抗议说:“才不……”


    黎安安就又笑起来。


    “好啦。”她说着,拿膝盖轻轻蹭了蹭闻念的,顺手把旁边的小狗抱枕捞过来、塞进闻念怀里,“——念念,晚安?”


    第64章 依赖


    闻念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客厅的大灯没有开,但沙发旁留了盏台灯,她身上缠着一条好像刚睡时还没有在的毯子,毛茸茸的。


    而身旁属于黎安安的位置已经空下来了,只留下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狗抱枕。闻念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只莫名有些心慌:“黎安安……?”


    “嗯——?”


    浴室的方向传来模糊的一声回应。然后是黎安安叼着牙刷、满嘴泡泡地探出头来,声音囫囵不清。


    “怎么啦,念念?”


    怎么也没有。闻念就摇摇头,示意黎安安没什么事。她睡得身上有点酸疼,这样把缠在身上的绒毯解下来、撑起身体,准备回房去真正的床上睡。


    “你要去睡了嘛,念念?”黎安安咬着牙刷,还不忘探出头嘀嘀咕咕地讲,“那你等我一下哦,我帮你上个药——对了,咱们家的药箱放在哪里啦,你知道吗?我刚才没找到!”


    闻念就只好留下来,把放在桌柜里的药箱找出来放好。


    她其实觉得没有必要上药……因为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也不至于会感染。只要不靠得太近的话,是不会被注意到的,那么就算好得慢一点也没关系。


    但黎安安实在很坚持,还特地拆封了一瓶没有开封的碘酒和棉签套装。


    而就像是看起来那样,她是有点笨手笨脚的,不太会做精细的手工一类,对于上药也不是很在行。黎安安握着棉签,很小心翼翼地沾她指节上的伤痕。


    上次……黎安安给她脸颊上的伤上药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就好像这一点点闻念自己都不在意的小伤口,是什么很严重的、一定要被好好对待的大事一样。


    棉签头轻轻地落在伤口上,留下碘酒的颜色。这样一点点地沾下去……


    而闻念看着黎安安专注的毛茸茸头顶,好一会儿。


    鬼使神差地,她小声地说出:“……很麻烦吧?”


    听到这个,黎安安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了。


    她抬起头,圆圆的眼睛很困惑地望着闻念。好像闻念说了什么类似于“周三是不是不上课”“我一点也不喜欢做题和学习”一样绝对不正确的话。


    “才不呢。”黎安安说,“一点都不麻烦。念念,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说着这样的话时,她的语气也很认真,就这样盯着闻念、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闻念根本没有办法答。她只能够垂下眼、避开黎安安的视线,说:“……什么也没有。”


    而黎安安歪歪头,又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追问。


    “……好吧。”然后她说,还是一样认真的语气,“那,念念,你把手指这样弯一下哦,看看会不会痛?然后不要碰水哦,等明天早上再……”


    这样处理好了伤口,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房间里,闻念将自己的夜灯打开。


    这盏小夜灯也是她和黎安安一起选的。买的时候是小狗和小猫一对,黎安安把猫的那盏拿走了,信誓旦旦地说是要这只豆豆眼端坐的狗狗夜灯保护她。


    ……就这个小东西吗?


    她又不是上幼儿园的小孩。闻念才不会相信呢。


    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望着小狗夜灯那一对豆豆眼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把它扭到了面朝外的方向。


    总觉得它真的很像黎安安……目光炯炯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动动耳朵、然后笑起来。


    被它盯着的话,自己应该是绝对睡不着的……


    闻念漫无边际地想着,在枕头里很轻地蹭了蹭脸,将自己更多地沉入准备入睡的朦胧思绪里。


    前些天,黎安安说,如果把窗和阳台处理一下、封好窗的话,其实她们可以接小豆回来……


    要养吗?


    她是怕猫的,但大概主要是对成年的大猫。而小豆还只有很小一点点,像大家都说的那样,如果她们可以将小豆从小养大,也许真的就不会怕了。


    而且,对于养猫这件事,黎安安也真的很专业。如果不会出什么意外的话,那其实也……


    大概刚刚打盹时候的睡意还残留在身上,而装了一下午家具的身体也很是疲惫,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闻念逐渐地陷入了深眠。


    *


    这个晚上,她同样也做了梦。


    梦里,闻念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她背着自己小学时的旧书包,右手藏在校服口袋里,攥着一袋已经被体温染得有些温热的酸奶。


    是那天学校中午发的,闻念没有喝,而是想可以带给小狗吃。她翻过关于宠物饲养的书了,书上说狗狗是可以喝酸奶的。


    从中午到现在,袋子上原本的水珠已经被完全擦掉了,在衣服口袋里变得干燥而暖。像是那只小狗毛茸茸的身体一样。


    小小的闻念拽着书包有些磨损的背带,用手分担一点重量、好让装满了课本的背包能稍微轻巧一些,不把被闻立军踢伤的肩膀和后背压得那么痛。


    一路走,她一路想象着,看到给它喝的酸奶的时候,小狗会有什么反应?


    它肯定会跳起来的,小狗从来都很喜欢跳,尽管脖子上拴着沉重发锈的链子,也一点不影响它像是动画片里那样蹦来蹦去……等喝完了酸奶,它会拿鼻子蹭蹭她的手吗?


    这样想象着,忍着肩膀上的疼,小小的闻念终于走到了楼下的木桩旁。


    ……可是,桩上却是空着的。拴住小狗的链子断了一半,而另一端空空荡荡,小狗已经不见了。


    是跑掉了吗?还是、还是——


    她有些慌张地调过头去找。闻念张开了嘴巴、想要喊小狗的名字,好能得到对方“汪汪”的回应,却想起来小狗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名字,她也没有把自己偷偷取好的那个名字告诉它。


    肩上的疼痛已经注意不到了,小小的闻念沿着街道,无头苍蝇一样地乱找,想要在某个街角找到突然冲出来的、活泼地乱跳的田园犬。


    ……然而,她一转身,却看到在石子路中间、靠近被车轮压扁的易拉罐的地方,有那样一个小小的身躯。


    并不是白色的,而是更杂乱的、灰突突的,很不好看的颜色。闻念很熟悉的毛色。就那样软软地瘫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


    而小小的闻念就愣在那里。她站在路边,一动也不动。


    她站在那,死死地盯着那道影子。好像被车撞死的小狗会突然活过来,摇着尾巴来拱她的手。


    但是没有。一直都没有——


    闻念猛然惊醒过来。


    她急促地吸着气,几乎是跌下了床,冲去门边按开了房间的顶灯。


    “啪”地,白炽灯光下,卧室亮如白昼。


    而闻念浑身发软地靠在门边,双手用力地交握、一声声剧烈地气喘着。眼前因为过于急促的换气而阵阵地发黑。


    那时,她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就像是梦里一样,她什么也没有做。


    泛黑的眩晕感涌上来,心脏砰砰的剧烈搏动与挣扎就快要冲破了单薄的胸腔。


    她有点站不住。闻念于是扶着门、慢慢原地蹲下来,让自己至少不要跌倒在地板上。


    在她用力的抓握下,手指间上过了药的伤口很快就被重新抓破了,渗出一点零星的血珠,那样蹭在了浅色的睡衣衣袖上。而闻念对此浑然不觉。


    她就只是被陷在记忆中的惊惶与恐惧中,无法挣脱。一直这样被困住了八年或更多。


    ……那天,她什么也没做。


    没有走近过去,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小狗,还是其它毛色相似的流浪狗,亦或者只是一块颜色很像的垃圾袋或废弃抹布,更没有能够将小狗好好地安葬。


    而小时候的闻念只是头也不回地逃走了,自己抱着书包、在小巷子里哭了整个晚上。因为她就是这样的胆小鬼,又太自私,她很怕,她什么、什么也做不好。


    从小到大,闻念总是会梦到那只小狗。


    她梦到小狗和她一起玩、守护她,在它和她其实都根本没有去过的一望无际的公园草场上撒欢,还有玩飞盘,像是那些将小狗养得很好的人们都会做的那样。


    但是,其实闻念打心底里知道,那只连名字也没有的小狗其实应该是怨恨她的。


    因为她的胆怯和自私。因为她甚至都没有把它埋下去,而只是让它孤零零地死在了那条街上。


    闻念蜷缩在门边,怔怔地望着自己手指上蹭开的血迹,只是感到脸颊上有些发痒。


    她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眼泪在连串地滚落下来、又沿着衣领口漫开。变成一片湿漉漉、苦涩的痕迹。


    她想……


    而这个愿望浮现在脑海中。闻念不想一个人。她觉得害怕、也觉得羞愧,她缺乏面对这些的勇气。


    ……想去找黎安安。


    也许,只要在黎安安的身边,她就不会这么怕了。大概因为黎安安的短发毛茸茸的,而黎安安也有那样一双亮亮圆圆的眼睛,会很专注地望着她、对她笑,好像她值得她现在得到的所有一切——


    然后,闻念的理智也随之跟上来。


    现在已经很晚了,闻念还没有确认手机,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但时间无疑早已是深夜。而她更加清楚的是——显然,黎安安并没有必须陪伴她的义务,更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她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双手。


    原本碘酒的颜色已经又染上了血,伤口上的痕迹已经有些干了,而结成一种很不漂亮的、斑驳的暗褐色。闻念这样冷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只是觉得恶心。她不知道黎安安是怎么能用那么认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的。


    明明只有这么恶心而已。


    ……闻念从没有想到过,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依赖黎安安。


    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按理说只是一段短短的缓冲而已。闻念自己也很清楚。她们迟早是要分开的。


    就像她对妈妈所说过的那样,黎安安的年纪还小,又是这样热烈而跳脱的性格,等到阻碍她们在一起的力量不再这么强,而时间过去,黎安安自然就会对这一切失去兴趣了。


    如果——如果这样下去,她越来越依赖黎安安的话,等到分开那天——


    ……所以,她不能放任自己。


    闻念胡乱擦去脸颊上已经冷掉的泪水,咬着嘴唇,这样思索着。


    她想,也许……可以趁现在还早,尽快让黎安安失去兴趣。这样早些分开的话,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自然不会那样痛苦。


    ……那应该怎么办呢?


    她是知道的,关于交往这件事。黎安安有很多浪漫的、天真的幻想,但其实也就是那些东西而已。拥抱、牵手、亲吻,还有……那种事。而她们现在只才牵过手。


    闻念想到。


    是不是……只要给黎安安想要的东西,等得到了,她自然就会失去兴趣了?


    第65章 亲吻计划


    ……虽然是这样讲,对于恋爱,闻念实在完全不在行。


    她只是知道大概的内容——既然,她们现在已经牵过手了,那接下来就应该是接吻。


    ……可是,如果要接吻的话,应该怎么做?


    在那之前,她需要询问吗?但是、在黎安安拉着她看的那些电视剧和影片里,似乎也总有不问就直接吻上去的情景。


    虽然闻念自己应该并不喜欢那样……可人们总是那么做的。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部分——她还不知道她们应该在什么气氛下亲吻最合适。


    闻念对是这些没有经验的。她也不清楚黎安安是不是有过。如果对方有经历的话,而她又表现得太不恰当,或许黎安安也会觉得很无趣……


    想到这里,闻念不觉咬了咬唇。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很合适的、可以发生接吻这种事的对象。如果真的做了的话,黎安安会感觉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也说不定。


    然后,她才迟迟地意识到一件事——可是,让黎安安尽快失去兴趣,这本来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不知道了。所有的思绪都嘈乱地缠成一团,不是柔软的毛线球,而每一个折角都是尖刺一样锋利而粗糙,张牙舞爪地在脑海当中涨大。


    本来因为又梦到那只小狗的事,她这几天都没能怎么睡,现在不住地烦恼着,头疼得简直更厉害了。


    闻念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和眼眶,等待不去的疼痛至少低下去一点点,才放松了手指上的力道,对着床头柜上仍然空白的纸张继续发起愁来。


    她今天没有去学校。和黎安安说的是公司可能有些事要忙,但到现在也只是吃了头痛的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卷着被子写关于接吻的计划——而且还一个字也没有真的写出来。


    ……不能一直这样。闻念也知道。因为她根本没有经验,自己再怎么想也没法得出很好的办法来。


    那、说到经验……要请教别人吗?


    想到这,闻念于是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一点来,窝在被子里,一字一句地斟酌着给金玛瑙编辑了条消息发过去。


    【请问你现在的时间方便通话吗?我有些事可能需要向你请教些经验。不是与工作有关的紧迫问题,只是一些我个人的苦恼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好在午休时间,那边回得很快。


    d2-JG-金玛瑙:可以啊,随时都方便


    这条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笑眯眯的emoji。


    尽管闻念确实觉得这很有风险……倒不是非常严重的程度,而是被金玛瑙拿来开她玩笑那种确凿的风险。但她毕竟也再没有其他很熟识的、对恋爱一事经验丰富的人选可以挑。


    于是,又犹豫了片刻后,闻念将床头柜上的文件夹和白纸规整地放在膝上,握起笔,才拨通了金玛瑙的电话。


    “哈喽,小天才。”那边接起了通话,声音带着点随性的笑意,“怎么了,有什么个人问题需要我的经验——是恋爱问题吗?和你的那个小朋友……”


    尽管她听起来根本只是在随口调侃而已,闻念还是得说出:


    “……嗯。”她说,“是的。我需要一些恋爱经验。”


    “真的啊?”金玛瑙有点意外,“可以啊。不过,我记得我上次说过,我的经验对未成年人来说好像有那么点太刺激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而闻念说:“……我很快就是成年人了。”


    “——哦!”这下,金玛瑙的语气里是货真价实的惊讶了,“要这种吗?虽然我自己倒也不是很有资格讲你,不过,小天才,你们小朋友还是要注意健康和卫生啊,尤其现在你们年纪也不大。虽然我知道你们现在感情很好,但也别太……”


    听她说这些,闻念脑海中几乎是瞬间浮起了好些奇怪的联想。她的脸颊一下子红了。


    “不、不是那种……!”闻念咬咬唇,说,“我是说,更……初级、更简单一些的。不是那种事。”


    “哦哦。”金玛瑙这下明白了,带着调侃短促地笑了一声,“小朋友。”


    被这样讲,让闻念的耳朵一时变得更红了。不要这样开玩笑。她想说,而且,我也没有真的年纪很小……


    但是,比起这些,还是经验更重要。


    “——我是想问,”然后,闻念说,因为紧张而很轻地咽了咽,“关于……亲吻,这件事。如果我想这样……什么场合和气氛会比较合适?我应该问她吗?还是……”


    这些完全很孩子气的问题,让金玛瑙在另一头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她笑着说,“别紧张,小天才,你神经太紧绷了。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慢慢来,你想问场合和气氛,对吧?”


    *


    那天中午,金玛瑙言之凿凿,给了她好些建议。


    不过,根本没有哪项问题的答案是明确的。闻念听时觉得都很有道理,然而她速记下来、再据此把听到的内容全复盘了一遍后,才发现原来全是些“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和“跟着你自己的直觉”一类、并没有什么帮助的话。


    ……她于是只好自己对着稿纸,根据金玛瑙提供的经验参考和网上搜集到的资料,制定了一个简要的亲吻计划。


    首先,场合和时间。刚好她们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十八岁生日。这是个完全适合庆祝的时间,而等过了生日当天又是真正的成年,发生这样的事无疑是恰当的。


    其次,气氛。她准备先为黎安安庆祝生日,可能……准备一些浪漫的音乐或电影来放,这样创造合适的氛围。直到晚上。


    而关于是不是要提前询问这件事,闻念迟迟没能决定。她想,大不了,她拽着黎安安的领子、心一横……过不了多久就会结束了。


    至于之后又该如何收场,黎安安又会不会对此觉得反感,为了让自己能够顺畅地思考下去、好得到一个完整的方案,闻念暂时忽略了这个问题。


    攥着这份计划,她找了音乐、电影和适合生日的蛋糕,终于等到了生日那天。


    当天,为了顺利取到蛋糕,闻念提前准备好了理由独自离开学校,没有和黎安安一起放学。


    她怀里有些勉强地抱着蛋糕和礼物盒、一只手费力地用钥匙打开门,就看到黎安安“啪嗒”从玄关跳了出来。


    “将将将!念念,祝你生日快乐——!”


    黎安安的笑容非常灿烂,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简直到了显得有点呆呆的程度。毛蓬蓬的鬓角像是小狗耳朵一样、因为刚刚的动作一摇一晃,而双手还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彩带。


    ……她的生日快乐?


    当然,闻念明确地知道她自己和黎安安的生日是在同一天,要不然,也不会有她们身世的这样一堆麻烦。


    但是,知道她们的生日在同一天是一码事,意识到给黎安安过生日就意味着她自己也要过生日,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闻念从小都是没有被庆祝过生日的,甚至在有意识地确认过户口本之前,她都并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在哪个季节。


    那个家庭是会给闻鸿鹏过生日的,虽然闻立军和汪红娟没有什么钱,但他们会很精心准备蛋糕、一桌他爱吃的菜,还有礼物。然而这些和闻念向来都没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也就逐渐地忘记了。


    连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着黎安安的生日,她也没有记起原来还有自己的事。


    因此,看到黎安安亮晶晶的圆眼睛和手里那捧五颜六色的亮色彩带,让她一时有点茫然:“啊……”


    “啊,念念,你也买了蛋糕诶!那我们现在就有两个蛋糕了哦……”说着,黎安安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彩带上,就解释说,“这个嘛,彩带其实应该撒的来着,我买的时候还被送了那种小礼炮,‘啪’的那样,但是撒完不是会不好清理嘛,我就先这样……”


    她完全兴致勃勃的,刚说完一句还没来得及停下来歇一口气,又继续讲说,“这样这样,念念,我帮你拿着蛋糕和礼物盒,你挑几条颜色喜欢的彩带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挑的?闻念不明白。


    不过,在黎安安那太过于闪亮亮的热切等待视线下,她最终还是选了——很保守地每样颜色挑了一种。


    然后,她就听到黎安安继续说:“然后是礼物!这是给我的礼物嘛,念念?我可以现在拆嘛?还有你的礼物在客厅啦,等下要不要去看……啊、以及我们两个的蛋糕……”


    说到蛋糕,闻念也一下子想起。


    “要化了,我们可以先切蛋糕。”她说,“我指你的蛋糕。”


    黎安安有点不解:“我的蛋糕?”


    还真是她的蛋糕。闻念订的是冰淇淋蛋糕,考虑到她们只有两个人,所以规格不太大,而白巧克力的小牌子上用巧克力酱写了生日快乐的祝语,只有黎安安一个人的名字。


    看到祝贺语,黎安安就很有些发愁地皱起了脸。


    ……虽然与黎安安那个有她们两人名字的草莓蛋糕并排摆在一起,这个单独的名字看起来确实有点不恰当。但闻念也没觉得有那么不对劲。


    至少,不需要黎安安为此露出这么皱巴巴的表情。闻念坐在一旁,刚想问说现在不切蛋糕吗,就听到黎安安开了口:“念念,等我一下哦!”


    说着,她跑到冰箱旁边,在冷藏的侧边格翻找起来。这么翻了一通,却没有能找到想要东西。


    “没有巧克力酱了,念念……”黎安安说,有点郁闷地鼓着脸,“怎么办啊。”


    这有什么好怎么办的。闻念一点也不理解。她说:“为什么要巧克力酱?”


    “就是要加上嘛。”而黎安安说,又转身回去、把自己埋进冰箱里翻找,“等下等下,我记得冰箱里应该有炼乳的,还是……”


    结果是没有炼乳,但是——


    “啊,但是有番茄酱哎。”黎安安握着那个红色的酱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我用番茄酱可以嘛,念念——”


    番茄酱在巧克力蛋糕上……?


    ……那得是什么味道啊。


    想着,大概是她脸上也浮出了同样的抗拒表情,黎安安看着就笑起来。


    “那到时候,我吃就好了嘛。”她讲得头头是道,“刚好两个蛋糕都有用来写祝贺词的巧克力,念念,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嘛。怎么能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在上面……”


    她对此实在是太有兴致勃勃了,闻念最终还是没办法,就看着黎安安把番茄酱包剪了一个特别小的开口,用专业料理师一样的姿势像模像样地往那个很小的白巧克力牌上写她的名字。


    不过,尽管看起来专业,她也是真的搞不会这种手工活。而闻念就坐在蛋糕的另一边,看着自己的名字被一点点歪歪扭扭、最终糊成一团地加上去。


    这样很……可爱。客观来讲。还有黎安安如临大敌一样、皱着眉头应对不听话的番茄酱的表情也是。


    虽然是这样,闻念一时间却难以感觉到同等的轻松。


    没有了黎安安的声音,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了下来。而在这种安静里,也没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思考,因为自己的那个计划,她只是紧张连得胃部都好像快要揪成了一团。


    等到。闻念想。等到……再过一会儿,她们真的要接吻吗?


    第66章 生日礼物


    终于,黎安安的作品新鲜出炉。


    ……只不过,比起她那副煞有介事的认真样子,成品出来的效果实在有点不好说。


    看着白巧克力牌上原本很精致的花体祝福语旁那一坨崭新的、含义很不明的番茄酱,黎安安自己多少也有点心虚。


    她坐下来,将蛋糕转向闻念的方向,用了自己最最无辜的表情笑起来:“念念?”


    闻念原本盯着奶油、出神地为自己的计划焦虑,被这样唤了一下,才忽然回过神来。


    她应:“嗯……?”


    “念念,”黎安安就说,“那个,我写好啦,你看——”


    闻念于是顺着她的视线,看着那坨多出来的番茄酱,再看看后面露出犯错小狗一样的笑容、双手合十地冲她眨巴眨巴眼睛的黎安安。


    ……什么啊。她想。


    这不完全只是笨蛋而已吗。


    “……嗯。”闻念于是说,“其实也……还好。能看清笔画。”


    黎安安的眼睛“唰”地亮了:“真的嘛?”


    “真的。”闻念说,“这个‘闻’字就很清晰。”


    闻言,黎安安反而皱起了脸,这下连很神气地乱翘的头毛都完全耷拉下去了,像团蔫巴巴的深棕色蒲公英。


    “但是,念念,”她很是可怜兮兮地说,“这里是‘念’呀。我写的是‘念念’……”


    看着她的表情,闻念没有忍住、很轻地笑了。


    听到她笑,黎安安一下子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念念——”


    虽然她蔫答答的是很好玩,但黎安安垂头丧气的表情看上去又实在太可怜了。毕竟……毕竟还是生日呢,于是,闻念还是提议:“那、黎安安,这两个巧克力牌……我们都一人一半分着吃吧?”


    听到这个提议,黎安安那无形的小狗尾巴就立刻很兴奋地啪嗒啪嗒起来了。她笑:“好耶!”


    而代价就是,闻念不得不也好好吃掉这块沾了很多番茄酱的白巧克力。


    大概也因为她的名字不太好写,还有个很长的笔画,黎安安结结实实地描了很大一坨番茄酱上去,基本已经盖过了巧克力微苦的甜味,以至于反而没什么她设想当中的怪味,就变成了单纯在吃番茄酱而已。


    满口全是番茄酱的味道里,闻念抬起实现,只看到桌子对面的黎安安也一边嚼、一边用那种心虚小狗一样的表情望她,圆圆眼睛简直显得更呆了。


    闻念于是无奈地想到。


    ……该不会连她们亲吻的时候,也是番茄酱的味道吧。


    虽然两个蛋糕都买得不大,但一次全部吃掉也不是很现实。在番茄酱的味道里许过愿后,就是切蛋糕、吃蛋糕,然后吃晚饭,最终把多余的蛋糕全部送进冰箱。


    “念念,”黎安安就对着被两个蛋糕盒放满的冰箱,很是发愁地说,“我们是不是之后一周的早上都要吃蛋糕了哦……”


    闻念远远望去一眼——很不幸,看上去确实是的。


    把冰箱门合拢、暂时阻隔掉关于无尽蛋糕的图景之后,黎安安又忽然想起:“哦!念念,我们要不要现在拆礼物?”


    闻念于是点点头,将自己的礼物盒推向黎安安。


    她对礼物的准备完全缺乏创意。闻念之前没有过送人生日礼物、或者接受礼物的经验,就只好参考网上的那些搜索结果。最终为接下来的冬天选了围巾和手套,都是毛茸茸的。


    好在黎安安似乎没有觉得很失望、或者很不喜欢,她抱着刚刚试过的手套与围巾,眼睛亮晶晶把自己从客厅拿来的礼物盒捧起来,很有仪式感地邀请说:


    “念念,你来拆吧?”


    ——比起黎安安的手工水平,这个礼物盒的包装简直惊人地完美。就只有顶端蝴蝶结上一个被扯得断了丝的小小边角还能显示出它是黎安安自己包的,而不是由店主代劳。


    因为看上去实在太精美了,闻念几乎能想象得到黎安安是怎么埋着头折包装纸、还有照着教程打丝带的,一时为难要怎么下手。


    她最终拿了裁纸刀来拆被胶固定在一起的部分,将拆下来的包装纸折好放到一边,才在黎安安亮晶晶的期待视线里拆开了礼物盒。


    盒子里,端端正正地是两个浅白色、比手掌小上一点的坐姿小动物小摆件,圆圆钝钝的。看上去是有点柔软的手感。


    “这两个钥匙扣是一对的,念念,你喜欢哪个?”说着,黎安安将它们塞给她,“先帮我拿一下哦,我记得下单的时候店家说会送电池,我找找……”


    电池吗?闻念有些困惑地将这对小东西捧起来、到眼睛差不多的高度,想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用来放电池。


    黎安安原本埋头在包装盒和好几个防撞气囊里找电池,见闻念这样看得极其专注,就歪着身子凑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念念?”


    闻念将视线从眼前的小摆件上挪开,望向她:“嗯?”


    “念念,你知道嘛。”黎安安就神秘兮兮地说,“你刚才特别像小豆。就是小豆要扑人时候的那种表情,像这样,瞳孔也圆圆的——”


    黎安安那位目前收留小豆的朋友给她们发过好多个这种视频,闻念当然也看过。


    她知道小豆眼睛特别圆,在瞳孔因为专注而放得很大的时候,会显得像一只有点对眼的小猫咪。


    黎安安说她刚才看东西的样子像小豆,就是说——


    闻念咬咬唇,脸颊上一下子浮起了红:“黎安安……!”


    被她这样瞪,黎安安就得逞一样“欸嘿”地笑起来。


    不过,虽然这样说了,她自己好像其实也不知道安装电池的位置在哪。


    把附送的几个纽扣电池翻出来后,黎安安只好抱着手机、去购物软件里找商品页面的教程,然后和闻念头对头地看。这样才装好了四枚电池。


    她伸出手、拨开开关,戳戳其中一个小钥匙扣的爪心。然后,两个*钥匙扣都一齐亮了起来。


    “将将!”黎安安用手指摆出莎啦啦啦的姿势,围着这两个亮起来的小东西,“你看,念念,这个是这样——”


    “它们两个是远程感应的,如果有一边在按的话,另一边也会同时亮。按灭也是一样的。”


    她笑眯眯地说,圆圆眼睛被两个浅暖色的亮点映得也好像很小的、隔着云朵模糊的太阳一样。


    “如果你想我了、或者我很想你的话,就不需要发消息了,直接按这个就可以!然后另一边就可以回应了。”


    “而且而且,据说隔很远也可以用的。比如平时你要去公司,然后我在学校的话,那样也可以……念念,要不要试试看?”


    ……可以吗?


    闻念试着碰了一下其中一个小玩偶的爪尖——在看到另一个也随之亮起的瞬间,她几乎像是感到做错什么了事一样,飞快地按灭将亮光按灭了。


    “嘿嘿。”而黎安安就笑起来,“那,念念,这就是我名字的意思啦?‘安安’就是这样亮起来一次。”


    她想了想,又戳戳自己那边的小摆件,让这一对小灯用很稳当的方式亮起了一次,两次。


    “这个是念念的意思。”黎安安笑眯眯地,又用刚才一样的方式按了灯,“念——念——”


    闻念看着灯,这对圆滚滚的、像黎安安本人一样幼稚的小东西。将防止误触的开关拨到off那一侧后,她才将小摆件放在了手心里,有些犹豫地没有动。


    ……这样、也是可以的吗?


    她其实总觉得,这样根本并不现实——她们可以什么时间都回应彼此吗?如果当时刚好没有注意到呢?或者、如果……如果黎安安的热情褪去,开始对这些小东西和她都失去兴趣——


    ……她的计划!


    闻念这才忽然想起来。


    她连忙取出手机,去看上面的锁屏时间。刚刚吃过晚饭和蛋糕的事,后来又忙着研究这对小摆件。她居然连按时查看时间也忘记了。


    按计划,她本来应该在十一点钟就开始准备的。


    好在现在距离真正的十二点,还有至少十分钟。闻念找了借口去洗手间,她整理过自己,涂过唇膏、又嚼了薄荷糖,最后是等待一会儿、再把唇膏抹掉。虽然时间上出了点小差错,好在一切步骤都还与计划里相同,没有出现任何差池。


    然后她回到客厅。继续窝在沙发上,看黎安安试图把其中一个小挂件串进钥匙圈里、却屡屡失败,这样忍耐着胃部的紧张感,等待计划里的时间。


    这样,一分钟、两分钟——


    手机时钟上的时间跳到了零点。第二天已经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和黎安安现在已经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


    闻念于是站起身,走过去唤人:“黎安安。”


    “怎么啦,念念?”黎安安应,看她向自己走过来。因为逐渐变得过于靠近的距离,耳朵不觉也红起来了,“那个,念、念念……?”


    “生日礼物。”而闻念轻声说,“不要动。”


    她伸手轻轻地揪着黎安安睡衣的衣袖,好让自己的手指不抖,然后微微地更加靠近过去。


    而这下,黎安安的脸也彻底红透了。她这样望着闻念,像是个呆呆的红红番茄。


    只是,虽然看起来是番茄,但比起她想象中的、属于番茄酱的味道,黎安安的嘴唇闻起来反而就只是像那小半个巧克力蛋糕。


    甜甜的,是那个浅色的、轻盈而蓬松的蛋糕坯,还有巧克力酱流心的气味。


    那样的甜味让闻念不自觉地、很小地嗅了嗅,小动物一样,鼻尖轻轻蹭过了黎安安的。


    她好像觉得好了些……也或者是因为太紧张了,以至于感觉不到来自胃部的轻微痉挛感。她能感觉得到的到,就只有黎安安的视线,还有她因为慌张而错乱的、试图屏住的呼吸的小小气流。


    黎安安怔怔地唤她:“念念……?”


    ……那些、关于真正的吻的经验里,第一步都是怎样讲的?


    闻念突然回想不起,而脑海中只剩一片巧克力流心味道的、与不听话地乱撞的心跳同样鼓噪的空白。她闭上眼睛,为自己增加勇气似的,很轻地咽了咽,横下心。


    然后她垂下脸——这样吻上了黎安安的唇。


    第67章 笨蛋


    比起……比起青葡萄汽水味道的那一个。黎安安迷迷糊糊地意识到。


    这好像是一个、真正的吻……


    闻念的嘴唇软软的。贴着她的唇,用好像是咬果冻一样的方式,湿答答地、很生涩地,这样轻轻啄吻着。


    黎安安呆呆地站在那,只感觉得到睡衣袖口上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揪着她,这样靠向她的方向。


    心脏怦嗵、怦嗵,不听使唤地撞击着胸膛。


    好甜哦……


    黎安安想。念念尝起来像是棉花糖。


    有一点凉的、薄荷夹心口味的棉花糖。


    “呜……”


    而闻念有些笨拙地继续着这个吻,很轻地咬了咬她的嘴唇,又用小动物一样的方式舔舔。


    她唤:“呜、黎安安……”


    其、其实,亲吻的时候是应该要闭上眼睛的。黎安安知道这个,那些电影和小说里全都是那么写的。


    她只是……只是刚好忘记了,又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将这样的吻继续下去。


    这么近,黎安安什么也看不清。她就只敢笨手笨脚地虚扶住闻念的腰,很小心地试着回应。


    闻念是真的太瘦了。这样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黎安安能够碰得到她脊柱上微微突出的骨节,让人几乎有种不小心就会把她碰坏的错觉。


    而在这个吻,和这个非常、非常小心的拥抱里,闻念的身体似乎在很轻微地发抖。


    瞬间,她纤细的睫毛颤抖着,浅浅蹭过黎安安的面颊。柔软而发凉,好像是一滴露水那样,在这个吻中轻轻地消逝。


    这点转瞬即逝的冰凉,让黎安安不由得十分在意了起来。


    她将最后一个小小的吻落在闻念唇边,于两个人之间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试着唤:“念念?”


    而闻念说:“……就是这样。”


    不像她湿漉漉的嘴唇,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发涩。


    这样望着黎安安,她很轻地眨了眨自己因为亲吻而残留着生理性的水雾的黑眼睛,只是用着一种最冷静、最平常的口吻,说下去,“……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是吧?”


    怎么、怎么会没有特别的呢……!


    黎安安完全不明白。她现在的心跳仍还是好快好快,扑通扑通地,完全不听使唤。对她来说,当然才不是没有什么特别……


    但是,她想,念念的眼睛看上去的确好像有点难过……


    “念念。”于是,黎安安说,“……你不开心吗?”


    她试着抬起手,想要碰碰闻念鬓边垂下来的、因为刚才的吻而散乱的碎发。可闻念却仿佛被吓到了似的,在被黎安安的指尖碰到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出了什么反应的瞬间,闻念有点懊恼地咬了咬唇。


    ……不该这样的。这样一来,不是连刚刚作出的无谓表情也完全没有用处了吗。


    她试图快速想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来,无果。而黎安安被这样躲了一下,圆眼睛望着她,也果然露出了那种湿答答的、小狗被大雨浇透了一样的歉疚表情。


    “念念……”黎安安很是愧疚地小声说,“我、我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对不起,念念,我吓到你了吗?”


    ……明明是自己主动的。闻念想。她这是说什么呢。


    “不是。”她说,“不许道歉。”


    “喔……”黎安安应了声,就乖乖地不讲了。


    可是可是,她想,尽管不是这个原因,闻念却分明还是在难过的。今天明明还是生日的,而且还是她们的……那个、初吻。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可一时间,她想也想不起什么能让闻念开心起来的办法。


    “那个、念念,”于是,黎安安只好试着说,“我们要抱抱吗?可能会感觉好一点……”


    说着,她向闻念张开双手。


    ……这样,好像那只小狗玩偶。而闻念却忽然想到。就是在她刚刚住进黎家那个分给她的房间时,黎安安怕她寂寞而借给她的那一只。


    小卷毛,都张着手,还有点呆呆的。一双眼睛圆圆亮亮,此刻有些不解、又很是担忧地望着她,像是真的可以用这个抱抱解决所有问题——像是一切真的就只有那么简单。


    ……笨蛋。


    闻念鼻子不听话地发酸起来。她抿紧了唇,把自己几乎撞进了这个毛茸茸的拥抱里。


    像是被不亲人的猫拱进怀里撒了娇,黎安安很小地“噢”了一声,又抬起手,隔着衣服轻轻揉了揉她的后颈。


    然后,黎安安试着讲:“明明还是生日的,念念……”


    “生日是昨天。”闻念闷闷说。


    “那……那就是成年的第一天。”黎安安就很认真地继续说,“也很重要的。不要难过,念念……”


    “……没有。”闻念说,“我没有难过。”


    “可是,”黎安安说,“念念,你闻起来湿漉漉的……”


    闻念闷声说:“……我才没有。”


    可是这下,她根本连声音听起来都是湿漉漉的了,好像下透了雨一样,黎安安总觉得,只要闻念将脸抬起来一点点,她就会看到透明的、雨水似的眼泪。


    “念念,”黎安安小心翼翼地说,“……你又在哭了吗?”


    什么叫“又在哭”啊。


    闻念委屈地想。她又没有总是在哭。明明是黎安安才……


    我没有哭。她想说,但是眼泪堵在喉咙间,把声音也都变得湿答答的,闻念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需要抬起头,她就知道黎安安肯定仍然在用那种——她说不出的,几乎透明一样的神情望着她。几乎让闻念感到一阵更带着涩意的赫然。


    不要……她想。


    可是,闻念却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她只得揪着黎安安的衣角,把自己埋在这个巧克力味道的拥抱里。所有酸涩的、乱七八糟的情绪也和一点点泪水一起,全被蹭在了黎安安肩膀的衣料上,慢慢晕开一圈月光一样的湿痕。


    而肩头的湿意让黎安安也觉察到她哭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没办法只是看着闻念掉眼泪,想想于是抬起手,小心翼翼地顺了顺闻念的后背,又碰碰她的指尖。


    “念念,”黎安安说,“你的手好冷哦……”


    说着,她轻轻摸了摸闻念冰凉的手背。很小心,好像闻念是滴如果她不小心就会碰坏掉的露珠那样。


    明明连接吻都已经有过了……闻念想。笨蛋。


    她狼狈地眨掉一点眼泪,因为这个太过柔软的触碰而轻微畏缩了一下,却已经被黎安安用毛茸茸的柔软睡衣包裹着、牵住了手。


    这样握着她的手,黎安安问,“这样会暖和一点吗,念念?”


    ……根本不该是这样。闻念闷闷想到。


    这个——第一个、还或许也是她和黎安安的唯一一个吻,分明一点都不旖旎,也根本不性感。全部都不像是金玛瑙说的那样……


    就只是好奇怪。奇怪到自己的心脏也湿答答地不听使唤,好像变得很软弱起来,像是要被那一点仅仅来自于黎安安手指的热源所融化掉了。


    “念念,”而她听到黎安安很小心地试着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都不这样了……好不好?别哭啦,对不起……”


    又在道歉。闻念很不高兴,又不想让黎安安看到自己哭,于是抿着唇,拿头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咚地,黎安安“嗷”了一声,不讲了。


    终于结束了这个奇怪的吻,闻念胡乱在黎安安肩膀上蹭蹭眼泪,找了借口去洗漱。


    而黎安安倒是很乖没有再试图和她一起肩并肩刷牙之类的,也回了自己房间。结果到闻念换好睡衣、准备睡觉的时候,却看到她忽然又从卧室门边冒了出来。


    “念念,”黎安安歪在她的卧室门口,圆眼睛亮晶晶的,“要不要一起睡?”


    闻念困惑地应:“什么?”


    “我今天可以做黎安安牌抱抱熊哦。”穿着毛茸睡衣的黎安安就说,用一种哄小动物似的口吻,笑弯弯的,“你的房间又没有什么玩具,一起睡的话说不定会开心一点哦。要不要考虑一下嘛,念念?”


    而鬼使神差地,闻念真的点了点头。


    她给黎安安挪了一半的床,而黎安安搬了枕头、又搬了被子过来,才“啪嗒”地躺下。


    自从她们住在一起,这还是黎安安第一次进闻念的房间。她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顶灯关上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小夜灯暖融融的颜色,亮在闻念的那一侧。


    闻念平躺着,不看黎安安的方向。但仍还是能感觉得到黎安安在另一边很小地挪动着、辗转反侧,而后向她转过来。


    “……念念,”黎安安拿手指轻轻碰碰她的,轻声唤,“念念……?”


    闻念轻声应:“嗯。”


    黎安安就把自己撑起了一点,挪挪挪、向她靠过来,然后小声说:“就是、那个那个……可以再亲一下吗?”


    她声音越说越小,讲到最后,就根本只剩下了一双眨巴眨巴的、忐忑的圆圆小狗眼,这么询问地看着闻念。


    ……闻念望着她。


    在小夜灯的暖光里,她几乎要错觉黎安安真的是一只被充足棉花的填充得软软的、永远都没有忧愁的抱抱熊玩偶。就像是黎安安自己讲的那样。


    毛茸茸的,很又暖和,而稍微有点毛糙的发尾不听话地翘起来一点,因为现在的动作而轻轻蹭过自己的颈间,有些发痒。好像……好像,只要拥抱着她,就可以没有陷进没有任何不安的安眠。


    而闻念之前从来都没有过这些。在那个家庭里,绝不存在她珍爱任何事物的余裕。而且……过分依赖某些东西,也只会带来危险。像是她对那只没有名字的小狗一样。


    但黎安安似乎是不一样的。至少在这个瞬间。


    “念念,”黎安安碰碰她的发尾,很紧张地问,“……我可以吗?”


    大概是因为时间已经太晚了,她今天里又吃了太多的糖果与巧克力。过度的糖分让闻念的头脑里几乎有点晕晕的。


    既然。她不觉想。既然这么暖和的话……


    而面前的黎安安眨了眨眼睛,还在亮晶晶地、又紧张地等着一个答案。


    于是,闻念轻声答应说:“……好。”


    只是这样而已,所以……所以没什么。她想。只是一个吻。


    闻念很轻地咽了一下,试图克服自己的紧张。她悄悄揪住了被子的布料,等待着这个吻的降临。


    而黎安安只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拨开她散在颊边的一缕长发,许久——


    “啵。”


    这样轻轻地、在她因为紧张而略微失色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小小的吻。


    然后,黎安安对她笑起来。


    “念念,晚安啦。”


    第68章 交往关系?


    第二天下午。学校。


    闻念坐在课桌前,桌面上摊开一本用来演算的草稿本,握着笔出神。


    尽管面对着未完成的题目,她却连一行字也看不进去。她只是在想……黎安安。


    昨晚与黎安安躺在同一张床上,闻念都不知道自己后来究竟是怎么睡着的,却意外地一个梦也没有做。而她今天很早就醒了,尽管什么要事也没有,却还是一个人跑去了公司,直到午休结束才来学校,然后与黎安安在那个吻之后第一次碰面。


    就只是,黎安安……很奇怪。


    闻念到教室时是午休的最末尾。她安静地将书包在椅子上放好,正回身翻找自己需要的习题集,就看到黎安安正偷偷摸摸地望着自己,被抓包时吓了一大跳,目光躲躲闪闪、好像还想要和她说什么,因为上课铃声响起才慌里慌张地闭上了嘴。


    之后的课间里也是一样。黎安安在后排很忐忑地站起来坐了站、站了坐,又迟迟没有走过来,闻念一转回头,就看到她对自己露出一个明显心虚的笑容。


    她这样,好像又是在躲着闻念,又是想要同她讲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


    还有一件事——直到现在,黎安安都没有同她发过任何消息。放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这一点也不寻常。


    而对于现下这种状况,闻念或许、大概也可以猜得到原因。


    ……所以,她想,对昨晚的吻,黎安安后悔了吗?


    或许经过一整个晚上和一个上午,黎安安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感情其实根本不是喜欢,进而觉得像昨晚那样过于亲密很不对劲,甚至很……恶心。这也是可能的。


    的确,要与不喜欢的对象亲吻,无疑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快的事情。单只是想想,闻念就觉得很反胃。没道理黎安安会接受。


    毕竟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和自己曾亲吻过的、又觉得恶心的对象住在一起,也许黎安安会想搬回黎家也说不定。只是她事前又和闻念约定过要至少租够两个月……因此黎安安才会像现在这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和闻念说起这件事。


    ——自己之前的计划,的确完全不明智。


    闻念也忽然意识到。


    她忘记考虑风险了。显然,比起这样突然地做出不合时宜的行动,等待黎安安自然地失去兴趣才是那个更优解。尽管会更漫长、更难挨一些,但至少不会让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这么尴尬。


    那么、如果黎安安提出搬走的话,自己应该同意吗?如果自己说那个吻只是个不合适的生日礼物,日后再不会发生,黎安安会相信吗?还是说……


    这些,闻念全部都不知道。


    薄薄的手套覆盖下,手指之间那些细碎的、正慢慢愈合的小伤口又开始发起痒来。她无意识地抓挠着指节上的结痂,看到手套上逐渐渗出的血点之后才回过了神来。


    ……这双手套又该洗了。她想。手套,还有黎安安的事,自己全部都搞砸了。


    大概不需要等上太久,或许到今天放学,黎安安就会来找她谈起搬走的事了。


    再怎么纠结也没有用处,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当然也只能承担后果。胃部轻微的不适感中,闻念安静地深呼吸了一次。


    她仔细地把手指之间血擦掉、又换了书包里备用的手套戴上,将面前摊开的高数题重新读过一遍,只让自己沉入习题之中,逃避地不再去想了。


    *


    而她没有等上太久。


    下午的自习课之前,黎安安就来找她了。


    黎安安吞吞吐吐、约了她自习的时候一起出去,还特地拉着她跑去国际部那边的咖啡店里买热巧克力,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连讲这种事也需要有仪式感——闻念自己是无所谓的,她跟在黎安安身后,在热腾腾的咖啡气味里安静地等待饮料做好。


    等过一会儿提起要搬走的事,黎安安会是什么表情?闻念忽然有些好奇。她将目光落在黎安安翘得乱七八糟的小辫子上,漫无边际地想象起来。


    会像是妈妈那时一样吗?又为难、又温柔,毕竟她不是真的厌恶闻念,只是不喜欢而已,所以可能不会露出太难看的神情。还是会更坏一些,像是闻立军与汪红娟……


    幻想很快被黎安安明亮的圆圆眼睛所取代。闻念一下子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黎安安已经转回了身来,抱着做好的两杯巧克力,对她笑:


    “走啦,念念。”


    闻念于是应:“……嗯。”


    下午时候的太阳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半掩在云后面,照得地面上的影子也模模糊糊。闻念踩着黎安安的影子,跟着她向前走。


    她们最终去的是植物园后面的那片小花园。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什么花了,不过阳光很好,也没有人在。


    而黎安安拉着她在长椅上坐好,清了清嗓子、才有些忐忑地问出:


    “念念,就是,我是想问……那个,我们现在是可以亲亲的交往关系了吧?”


    ……什么啊。


    闻念望着她,不觉有点困惑地歪了歪头——所以,黎安安今天犹豫这么久,就只是为了这个问题吗?


    “……嗯。”她于是说,“是可以亲。如果你想的话。”


    显然,黎安安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心满意足。她追问:“那,念念,我们现在是正式交往的关系吗?你同意了嘛?”


    “这种事……”闻念有些不解,“很重要吗?”


    “当然啦!”黎安安就说,声音越来越小,“很重要的。要是没有交往的话,怎么可以做那些事呢……像、像是亲吻那些……”


    闻念说:“不可以吗?”


    而作为回答,黎安安就很是郑重点了点头,圆眼睛被阳光照得像琥珀一样。


    看她那么认真——对于这种事,闻念忽然产生了一点奇怪的趣味。


    “那……要是,”她轻声说,“我就想这样呢?”


    那杯热巧被随手放在一旁。而闻念倾身靠过去,很轻地揪住黎安安校服的领口,只微微仰起脸,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很近。


    近得她几乎嗅得到黎安安蓬松的、翘起发尾的气味,应该是她们两个的洗发乳,香气是一样的。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花园的阳光太好,黎安安嘴唇上也有太阳的味道……


    闻念有意想等黎安安害羞。要么推开自己、要么将这些变成一个真正的吻。


    而在这样很近很近的距离里,黎安安的脸颊果然越来越红了,连耳朵也烧得滚烫。随着距离愈发地近,她整个人已经完全手足无措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试图开口:


    “念、念念——”


    “黎安安……?”闻念就恶作剧似的轻声唤,尾音变作小小的气流一样,“像这样……”


    ——而最终,黎安安闭上眼睛、心一横,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然后靠近过来,很干脆地“叭”地在闻念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个落在额头上的吻让闻念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点。她第一次被用这种方式亲吻,于是有点呆呆的地睁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那、那也……”而她听到黎安安说,“那也不行。真的很重要,念念……”


    心脏怦怦跳得不正常,视线与黎安安的相撞的瞬间,闻念被烫到了似的、飞快收回了自己的手,耳尖不觉也烧起来了。


    属于黎安安的吻的触感好像还留在额上。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柔软的、又有点莽撞的亲吻……


    闻念挪开目光,逃避地扭过脸、好一阵才迟迟才找回声音:“嗯……”


    两个人都红着脸,好一会儿没人讲话。


    最终,还是黎安安先开了口,嗓音里仍然还留着刚才的紧张:“念念,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交往。因、因为,你之前不是没有答应嘛……”


    “其实都没什么差别。”闻念说,“即便真的交往了,未来也会分手的。”


    黎安安说:“我没有想要分手——”


    “嗯。”闻念就说,“既然没有交往,当然也不会分手了。”


    听到这话,黎安安的眼睛一下子呆呆地睁圆了。


    “……诶?”她说,“是这样吗?”


    从逻辑上来讲,这显然是正确的。闻念轻轻颔首。


    大概是她的神情看上去实在太令人信服,黎安安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闻念简直能从她那双圆圆眼睛里看到大脑飞速运转的痕迹——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才不是呢,念念,我不是说这种。”黎安安说,“我是说……”


    她是认真地解释下去的,可是,每一次念念听自己说像是一直在一起这种话都会掉眼泪,她不想闻念难过。黎安安于是还是没有那样讲。


    她想了想,而是说:“念念,我只是觉得……像是牵手和亲吻这些,都是恋人之间会做的。像是昨天晚上的吻,我也很……就是,特别特别喜欢。”


    “所以,如果正式交往了的话,那样不就完全顺理成章了嘛。我知道你觉得时间很长的关系不会很可靠……那样的话,我们也可以先试一试?比如先交往几个月之类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还可以再说——”


    ……哪里有这么简单。闻念想要说。其实根本没有用的。


    这种……“正式关系”,即便仅仅是尝试,也只会带来更多、更多不切实际的期待,还有痛苦,仅此而已。


    可是,被黎安安那双过分明亮的、剔透的琥珀色眼睛望着时,她几乎感到了一阵奇怪的赧然与歉疚。


    刚刚握过黎安安衣领的手好像又有点没力气了。闻念蜷了蜷手指,试图藏起自己在手套下轻微发着抖的指尖——而黎安安牵住了她的手。灼热的温度传来。


    “我喜欢你,念念,我想和你交往……”


    黎安安笑起来,眼睛弯弯地望着她。


    “或许,你愿意试试看吗,念念?”


    第69章 手


    闻念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而黎安安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睛弯弯:“念念,考虑一下嘛。”


    “……我、”闻念说,“我……”


    她说不出话。偏偏黎安安的目光还落在她的脸上,那样纯粹地、干净地望着——


    跟着黎安安出来时,她的确不记得有注意检查过自己的仪表。闻念不觉想起。是领口太乱了吗?也许自己现在的马尾有些散掉了,她做了半个下午的题目,可能已经弄乱了头发。或是……


    闻念全部都不清楚。她只是本能地不想在那双圆眼睛里看到自己苍白的、拙劣的倒影。为难之间,她无意识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动作里却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热巧。


    饮料摔下去的瞬间,闻念吓了一跳:“啊……!”


    她下意识担心会弄脏校服,就立刻伸手去扶,而大半杯还滚烫的热巧克力便尽数倾倒在了手背上。


    几秒钟之后,灼烫的感觉才迟迟地从肌肤上传来。


    尽管隔着一层手套,大片的刺痛感却还是很鲜明,闻念很轻地吸了口气:“嘶……”


    “念念!”而黎安安一下子跳起来,飞快地抽了纸巾收拾残局,顺手将剩下的半杯扶起来,“念念,手套现在可以摘吗?是不是很疼啊,我们先去冲一下冷水,然后再去医务室,没事没事……”


    ……结果就是,这场告白因为这个愚蠢的意外而草草地中断了。


    黎安安慌慌忙忙地拉她去了医务室,又去找负责的老师拿药,并没有想起来要再追问。闻念就坐在医务室的床上,望看她的背影。


    “念念!”她半个人都在隔间外头,还不忘伸出脖子来问,“疼不疼呀,念念?”


    其实不太痛。黎安安拉着她冲了好久的冷水,现在手上最强烈的感觉只是冰得发麻而已。况且根据经验,闻念猜测,那杯热巧克力的温度大概本来也只有八十度左右。


    那种……真正严重的烫伤,不是这种感觉的。她很清楚地知道。


    “不疼。”闻念于是答。黎安安就很长地“啊——”了一声作为回应。


    很快,她又说:“不过,那也还是等我找一下烫伤的药膏哦。对啦,我听老师说好像是不要包扎会比较好……”


    闻念“嗯”地应了,便垂下脸,安静地望着自己的手。


    没了手套的遮掩,上面的伤口与旧疤痕就全部一览无遗。


    手背上之前的那片淤青已经逐渐消散了,伤口却愈合得并不太好,结痂褪去后的皮肤盘踞着轻微突起的增生,此时因为灼烫而泛着一大片红。指节上还有未愈合的划伤,怪不得刚刚冲水的时候会有很细小的刺痛感。之前黎安安还帮她上过药的,只是一直没怎么愈合。


    闻念自己看着,也觉得这的确是一双与漂亮一点都搭不上关系……而且,又很麻烦的手。


    此时,黎安安正蹲在药柜旁边,按照医务室老师的指示,认认真真地翻找烫伤膏。而闻念撑着头,安静地盯着她翘起的、有点乱七八糟的小辫子。


    像小狗的尾巴一样。闻念想。她看着黎安安很快翻出柜子深处的烫伤膏,找医务室老师确认过之后,才带着摇摇晃晃的尾巴又跑回来。


    “念念,”她说,“我帮你上一下药,好不好?老师说这个涂上就不会很疼啦,而且会好得很快……”


    闻念道了声谢,轻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闻言,黎安安把药膏的盖子拧开,然后塞给她,但还是在旁边嘀嘀咕咕地盯着看。


    “念念,但是,你用左手的话不会不方便嘛?”还没看上一会儿,黎安安就说,“要不然我帮你吧?我轻一点,肯定不会疼的——”


    ……不是这*种原因。


    并不是因为怕疼,所以才不想要黎安安帮忙的。事实上,她现在更希望黎安安可以转过去、不要看自己的手。然而,被用那样亮晶晶的眼神望着,闻念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反而几乎是默认地任由黎安安把烫伤膏拿了回去,然后帮自己上药。


    “念念,”黎安安就扶着她的手腕,慢慢涂上带着一点苦味的烫伤膏,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要这么紧张嘛,念念。我很专业的。而且而且,你也不会突然‘啊呜’咬我一大口,所以没关系啦……”


    她讲得实在是太自然了,闻念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反驳。


    我不是……她想到,几乎忽然感到有点委屈。我不是需要你救助的流浪猫……也不想要你同情我。


    可是,黎安安的手又实在很烫,暖洋洋地扶在她消瘦的手腕上,这样认真地为她上药,手指温热。很健康的肤色衬着她手上狼藉的疤痕,不搭到了极点。


    闻念看着,无意识地轻轻蜷了蜷指尖。


    她只是觉得,尽管黎安安喜欢金珊瑚那件事只是一个误会,但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她们两个人也的确更适合在一起。她们的性格有点像,也很有共同语言,如果交往的话,应该会很快乐也说不定。而自己却一点也不一样。


    她还是有点抱歉……对于黎安安。


    喜欢上自己这样的人,显见不会是什么很愉快的事。就算这种热情很快就会消退,她也没办法给黎安安想要的东西。


    被热饮料烫到的面积其实不太大,黎安安很快就上好了药,又跑去问老师后续的护理事项。而闻念独自出着神,忽然有了新的灵感。


    她想起刚刚黎安安讲说,其实喜欢昨天那样的吻。那样的话……


    将挽起了一点的校服袖口重新折好,闻念整理过自己的校服,轻轻开口唤:“……黎安安?”


    “我在呢!”黎安安立刻回过头,“怎么啦,念念?”


    闻念就说:“对不起。”


    听到这个,黎安安眼睛一下子很严肃地瞪圆了,说着走过来:“才不是呢!为什么又要道歉,念念——”


    她没能说下去。


    因为闻念已经仰起脸,揪住她的衣角,在她唇上印下了一个小小的、还有医务室里消毒水气味的吻。


    *


    放学后,她们先去了学校旁边新开的那家据说很好吃的甜品店。黎安安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热气腾腾的鸡蛋仔,两人慢慢往家走。


    刚转到一条安静些的路口,小巷前面却忽然闪出一个身影来。


    见状,黎安安下意识往前站了一点、将闻念护在身后,伸手去摸自己口袋里的折叠刀。而闻念微微眯起眼睛,只看到来人似乎是——


    “……闻鸿鹏?”


    的确是闻鸿鹏。她那个名义上的弟弟。


    闻鸿鹏会找到她们,闻念其实不算很意外,毕竟她们上学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还以为事发后对方第一次出现在她或黎安安面前,应该会是在亲属的陪同之下、通过打感情牌的方式尝试从黎安安手里掏钱。


    ……不过,按照闻鸿鹏那愚蠢得可怜的头脑,冲动行事的概率倒是也确实很高。


    黎安安有些意外,这才将面前的人和她看到的资料中那些照片联系在了一起。她神情凝重,低声问:“念念,我们报警吧?”


    闻念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双亲入狱之后,闻鸿鹏显然过得不好。由于还没有独自生存能力,他被托付给了自己的舅舅。那人本来就没有工作,从前整天靠从姐姐和老家的双亲手里抠钱过活,哪会情愿养闻鸿鹏这个便宜外甥,更别说仔细照顾他生活了。


    现在一看,他是比之过去瘦了不少,身上的校服满是污渍,手里拽着干瘪的书包。而下颌的骨折伤恐怕也恢复得不太好,下巴肉眼可见地往一边扭曲,面部肌肉也有些僵硬。闻鸿鹏原本就长得更像闻立军一些,整张脸现在就更惨不忍睹了。


    “闻念!”他堵在那里,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恶毒?!你现在是发达了,连养你长大的父母都能送进牢里去——”


    ……蠢货。闻念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懒得。


    但凡闻鸿鹏聪明一点,都该知道比起无谓地发泄愤怒,现在装得可怜一点、好让作为自己血缘姐姐的黎安安产生同情才是更优解。


    她没理闻鸿鹏,反而是黎安安神情里一下子浮起了愤怒:“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闻念?是你们一直在吸闻念的血!追究你们的罪行是理所应当的,你们都应该对她道歉!”


    而闻鸿鹏愣了愣,竟然理直气壮地控诉起来:“姐,你不是我的亲姐姐吗?我们才是亲人啊,你干嘛为她讲话……”


    “如果你觉得我在法律上对你有义务,你可以动用法律手段。但供养你绝对不是闻念的责任!”黎安安说,牢牢盯着闻鸿鹏、防止他靠近,“你要是再打扰她,我就不会客气了。”


    而闻念则嗤笑了声,冷冷望了他一眼:“既然你也知道我现在‘发达了’——闻鸿鹏,你应该不会蠢到想让我把以前的所有事,都一件件和你清算吧?”


    听她这样说,闻鸿鹏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寒战,就那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们从身旁走了过去。


    眼看两人就要离去,他心中的畏惧逐渐消退,怒气和不甘也才迟迟地涌了上来。闻鸿鹏一下子瞪红了眼睛,口不择言。


    “——闻念!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是什么东西啊!”他冲着两人的背影大骂,“闻念……闻念!那只小畜牲死的时候你很伤心吧?活该!你怎么没和它一起被车撞死啊?”


    闻念顿住了脚:“……你说什么?”


    “怎么了,你听不懂吗?”而闻鸿鹏恶狠狠地在她身后喊,“我说你该死,你那条狗更该死!真是便宜你了,可惜它当时没死得更惨!”


    第70章 小布丁


    “……什么意思?”


    闻念站在那,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知道……”


    而闻鸿鹏说:“是啊!你那条狗就是我放走的,你才知道啊?怎么了,不过是一条没品种的便宜狗,闻念,你还能让我给那个畜生偿命不成?”


    ……那只小狗。毛发乱糟糟的、一点也不漂亮,但是却有着湿湿的鼻尖,会用鼻子一个劲地热情地拱她的手的小狗。


    视线里一切迅速地失焦,像是虚化被拉到了最大的风景照片,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闻鸿鹏那张狰狞的、夸夸其谈的脸。


    而看着自己这个姐姐脸上冻结的、怔怔的神情,闻鸿鹏几乎被一阵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更是早把自己找来的初衷忘在了脑后。


    “闻念,你那只狗可真是蠢得要命,还冲我摇尾巴呢!”他大肆嘲笑说,“真可惜了你没看见。我才来得及踢了一脚,它自己就跑马路中间找死去了。早知道它那么容易死,我就——”


    他的话音还未落,闻念便手一松,放下了自己的书包。


    而黎安安这也才意识到,闻念之前说自己会打架——是完全认真的。甚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闻念冲过去,闻鸿鹏胡乱挥了几拳、下意识地弯腰想躲,而被闻念死死按住了脖子,把人揪下来,对着面部猛然来了两记膝顶。


    黎安安还没来得及帮忙,只看到她手一松,闻鸿鹏就软软摔在了地上,面朝下。


    她是担心闻鸿鹏身上会有刀之类的,连忙冲过去,膝盖压着闻鸿鹏的后背,牢牢把人按在地上。而闻念蹲下身,在一旁冷冷地望着他的眼睛。


    “闻鸿鹏,”她低声说,“你觉得,我是你姐姐,我需要对你负责……是吧?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样叫什么?”


    她这个初中年纪、一贯被家里人捧得和少爷一样的名义上的弟弟现下狼狈地瘫软在地面,因为面部遭到的击打而剧烈地眩晕,更是再没了刚才的张狂,只能顶着流血的鼻子、惊惧地望着闻念。


    “叫家庭纠纷。蠢货。我对你做什么,别人不会管的。”她说。冷眼看着对方,忽然又想起,“对了,闻鸿鹏,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一旦你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就这么死了,我想闻立军和汪红娟都会愿意帮我出谅解书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拿得出钱,我能养他们……和你不一样。”


    “你、你……”闻鸿鹏被反按在地上、一点也动弹不得,满眼尽是荒谬和恐惧,“就……就为了一条狗……闻念……”


    “是啊,就为了一条狗。”闻念说,“所以,你最好聪明一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知道了吗?”


    她再没有其他话要对闻鸿鹏说了,只是冷冷收回目光,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身,对黎安安轻声道:“走吧。”


    “喔……喔,好!”黎安安立刻应了,却怎么也不放心下现在就松手。


    她脑海里有一大堆的刑事新闻,生怕自己一松开闻鸿鹏的胳膊,对方就会爬起来袭击闻念。又不可能一直按着人,黎安安犹豫了片刻,干脆对准闻鸿鹏的后颈给他来了一下,确定人是暂时晕过去了,这才跳起来去扶自行车,“念念,我们走吧?”


    闻念有些意外地看看她,应了:“……好。”


    绕过这条没有监控的小路,刚才刺耳的喧哗也尽数被落在了后头。黎安安推着自行车跟在闻念身后一点,边走边悄悄地看着她的表情。


    关于那些事……闻念只同她提过那只叫做鸡蛋的小狗,后面的事全都没有讲过。但是,从那个闻鸿鹏话里的意思来看——


    街道上没有其他行人,刚好她们走到一团树梢的阴影里。黎安安转过脸去,小心翼翼地唤:“念念……你感觉还好吗?”


    要说的话,闻念其实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闻鸿鹏的校服衣襟脏兮兮的,她刚才还碰过。她现在就很想洗手,要是身上的衣服也能立刻洗一遍就更好了,当然掉在地上的书包也要清洗。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不过,自己手背上刚刚还抹过烫伤膏,现在再要洗的话,恐怕又会很麻烦。那么,就至少得等到与黎安安分开、不需要再麻烦对方帮自己上药的时候再说……


    这样想着,她实话回答:“还好。其实没什么。”


    她想黎安安大概会追问关于那条小狗的事。正在措辞,却听到黎安安问:“那,念念,我们可以牵着手吗?”


    “啊、”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让闻念不由怔了怔,下意识答,“可以……”


    黎安安于是握住了她的手。


    热腾腾的,很暖和。好像连刚才碰过闻鸿鹏之后留下的恶心触感也突然间消失不见了,而被黎安安手心的温度所取代。


    “念念……”而黎安安大拇指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腕,忽然又问,“我可以吻你吗?”


    闻念有些困惑:“……现在吗?”


    “嗯……”黎安安就应。她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了闻念脸颊旁沾着的一点灰尘。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与闻鸿鹏产生冲突的时候蹭上的。灰尘被擦去之后,她眼下的那一道伤疤便显露出来。


    时间过去,原本细长的划伤已经完全褪去了结痂,变作一道颜色很浅、远远看去也不会被注意到的疤,轻轻亘在苍白的肌肤上。可是黎安安没办法忘掉。


    闻念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根本一点都无所谓一样,黑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微微抿起的唇是略有些苍白的浅色。而黎安安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只是、只是觉得……


    “你现在的表情,让我很想亲亲你……”她说出,“念念,我可以吗?”


    闻念被她牵着手,茫然地、很轻地点了点头。


    一个小小的、安抚的亲吻便落了下来。先是印在她的唇角,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而后才慢慢加深。


    好像黎安安也还没太学会接吻的正确方式,比起那种经典文艺作品里面会描绘的、又缠绵又了不起的长吻,简直更像是在尝一块小布丁,咬咬舔舔、有点尖的小虎牙轻轻蹭过闻念的嘴唇,牵起一点奇怪的热意。


    而小布丁闻念完全没有搞懂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可现在却被亲得简直有点晕乎乎的。她不觉微微张开了嘴唇,手指揪着黎安安的衣角:“嗯……”


    这样又在她已经变得湿漉漉的、柔软的唇上吻了吻,黎安安才轻轻向后退去。她拿鼻尖蹭了蹭闻念的,又很认真地询问起来:“念念,像刚才这样会舒服吗?还是不舒服……”


    闻念红着耳尖,很轻地“嗯”了一声,


    “噢……”黎安安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知道啦。”


    这个吻也是暖融融的,带着自行车把手上挂着的巧克力味鸡蛋仔的气味,好像把一直梗在胃部的寒冷感也驱散了。


    闻念没有意识到自己抓着黎安安的手更用了些力——不过这个力道被黎安安察觉了。她笑起来,摸摸感觉闻念的手似乎还是有点冷,就又晃了晃、将两人交握的手一齐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这样牵着手走了一会儿,直到她的手比原本暖起来了许多,黎安安才又说:“念念,关于……刚刚的事,你想说吗?如果你愿意讲的话,可以全部都告诉我……”


    闻念歪歪头,看着她。其实她还以为自己不必讲了,而且那些事又缺乏说给黎安安听的必要。因为……没有意义,毕竟早已经过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如果刚刚那个吻是酬劳的话,其实可以的。她很轻地点了点头,开了口:“是……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们曾经聊过……”


    省略掉大部分细节,她将那天的事告诉了黎安安。


    “我……当时,我没有想过,是闻鸿鹏做的。”闻念这样讲。


    或者说,出于懦弱,她一直逃避去思考关于这件事的任何细节。她从来没有试着去确认过那条小狗的锁链,它是被挣开的?还是被别人有意打开的?分明都是很明显的线索,她却全部没有检查过,而是任由害死了小狗的闻鸿鹏独自窃喜着、逍遥了这么久。


    “这件事,也是我的过失。如果我早点意识到闻鸿鹏对它有恶意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或者,我应该早一点直接将它放走,那样也……”讲到这里,闻念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说得太多了,“——总之,就是这样了。”


    因为自己的失言,她不觉懊恼地咬了咬唇,有些忐忑地试着去望黎安安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对方会不会觉得……失望,却忽然被拥进了一个有点莽撞的怀抱里。


    她的下巴还与黎安安的肩膀很小地撞了一下,闻念茫然地发出一声:“……诶?”


    “不是你的错。”而她听到黎安安这样说,语气认真,比起平日里的声音要低一些,讲得一字一句,“念念,这些,全部都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黎安安校服的肩膀上看起来那么模糊?听着,闻念脑海里却忽然浮起了这个念头,是颜色不小心被洗得晕染了吗?


    在这个拥抱里,她困惑地眨了一次眼睛,又眨了眨,才意识到那不是黎安安的校服被洗褪了色,而是自己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摇摇晃晃的、酸涩的水雾。


    好奇怪,明明是她的过失——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哭的。闻念咬着唇,没有出声。而一滴眼泪沿着脸颊滚落下来、晕开在了黎安安的肩膀上。


    黎安安说:“念念。闻鸿鹏的这些事,全部都交给我——让我来处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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