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觉醒来,半个学院的命运都腐烂了
“如果一觉醒来, 半个学院的命运都腐烂了,你该如何应对?
——易逢初”
……
继鲸骨水族馆副本落幕之后,易逢初从罗笙乐那边借来“潘多拉之心”, 度过了一段安逸而平静的生活。
白天上课学习,夜里联系诸神游乐场,偶尔关心一下“潘多拉之心”的心理状态,目睹这颗深灰色的玻璃球在他眼前哆哆嗦嗦地自闭,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在此期间,易逢初也逐渐习惯满目乱飞、错综复杂的命运线。
起初他还会时不时走神, 视线飘忽地停在旁人系线的手腕等部位上;
后来,易逢初已经习以为常,学会自然地无视这些丝线, 哪怕穿梭在蛛网般的线团之中, 也能面不改色泰然处之。
直到这一天, 易逢初打着哈欠走进教室,忽地动作一滞。
一眼望去, 只见所有同学身上的命运线都被斑斑驳驳的黑色斑点覆盖——仿佛命运丛生出了霉菌, 正在阴潮的环境里腐烂……透出一种不详的意味。
“小易?”
本节课的主讲老师与易逢初相熟,见他微微出神似的停在门口, 不禁疑惑地出声询问:“有什么事吗?”
易逢初飞速瞄了一眼老师, 她身上的命运线受侵蚀程度最深, 原本银色的丝线几乎通体被黑色覆盖,让易逢初联想到蜘蛛身下伸展开的、毛茸茸的黑色步足。
“鞠老师早上好, ”易逢初礼貌地问候道,“只是有点困。”
鞠老师闻言, 打量他几眼,眼尾笑纹加深:“看着是有些没精神, 快找个座位坐下休息吧,待会儿上课可不能走神。”
——当然没精神了,因为很显然,属于他的平静生活就要结束了……
易逢初默默叹气。
他就读于A大新开设的宗教与哲学学院,相关专业之冷门,让整个学院目前从上到下加起来也就三四十号人,如今大半同学都集中在这个教室里准备听课,一眼就能数得过来。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几乎大半个学院的人全军覆没?
易逢初走到讲台下,一边放下背包,一边悄悄观察这些独特的命运线。
之前易逢初特地去医院转过一圈,所以他能肯定:自然或意外死亡的人,身上的命运线只会逐渐断裂开来,变成一截一截的纤细断丝,直至彻底消失。
总之不可能是像这样……好像被不知名的细菌污染发霉了。
怀着这样的疑问,易逢初漫不经心地听完两节课,等课间铃声响起,一张登记表从前排传到他面前。
“这是?”
易逢初没怎么把课程内容记到脑子里,老师的话都像风一样从他耳边吹过,所以此刻,他面对着这张已经签上几个同学名字的表格,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色。
前排同学捏着表格,调侃道:“一看就知道你没好好听老师讲话,鞠老师刚刚解释过……”
“这不是很快放小长假了吗?老师认识的一位很有学识的教授,最近正在西南地区的霖河县蜂蟻村实地勘察,说那边民俗文化独特,当地人热情好客,又风景秀美,就打电话邀请老师带我们一起去体验两天。”
“一是可以现场观摩学习专业教授的工作流程,二是鞠老师说全程费用都由她包揽,相当于让我们免费旅游啦!”
说话时,前排同学两眼放光,语气轻松愉快,显然是对即将到来的实地考察和旅行充满期待。
“老师说,愿意跟随队伍前往,并且家属知情同意的同学就在表格上签字。你想参加吗?”
周围几双眼睛好奇地投向易逢初。
“……”很好,破案了。
易逢初想,他大概能猜到这些人命运线被侵蚀的源头了——肯定和那个蜂蟻村脱不了干系。
伸手接过表格,易逢初正在犹豫该如何处理,鞠老师就已经走到他身边,语气温蔼道:“小易,你不想参加吗?”
刚想找理由委婉回绝,易逢初忽然隐隐感应到了什么,于是抬起头,向四周望去。
在他的视野中,霎时间,所有命运线上的黑斑都开始迅速扩散,仿佛病菌正在加速蔓延。
而鞠老师身上那些几乎纯黑的线条,甚至开始生长出一层层乌黑的绒毛,让原本纤细的命运线变得粗短,越发像是蜘蛛腿,交错着在老师身后展开。
在这些“蜘蛛腿”的簇拥之中,鞠老师一贯温柔的微笑也显出几分阴沉和危险,在易逢初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这是什么意思?
易逢初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开始分析命运线异变背后的寓意。
他刚刚想要拒绝和同学们一起去实地考察,同学们的命运线就被更进一步侵蚀……
所以这是否暗示着,他的存在可以帮助他们减轻,甚至解决这种诡异的“侵蚀”?
“请稍等,”易逢初想了想,向鞠老师解释道,“我去和家里打个电话,问问长辈的想法。”
话音落下,教室里命运线的侵蚀进度就终止了,鞠老师背后也没有继续长出毛茸茸的黑色绒毛,气氛似乎骤然轻松下来。
鞠老师理解地点头:“好的,我先去询问其它同学。”
易逢初抓起手机,快步走向门外,初秋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灌入肺中,让他更加清醒几分。
找到一个没人的僻静角落,易逢初使劲摇了摇手机,问道:“刚刚那是什么情况?”
手机像是被摇得不耐烦了,屏幕亮起,强光打在易逢初脸上,使他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蜂蟻村,这个地方有问题。】
“在我进教室的时候,其余同学的命运线就已经不对劲了,”易逢初思忖道,“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所有人都注定去那里?”
“我可以更改这个前提吗?比如用某些理由劝说他们不要签字,不要离开A大……”
【一般情况下,这是可行的。如果他们的命运线只是集体开始断裂,可能在路途上一起遭遇车祸身亡,那改变“出行”这个前提就不难……毕竟这是你的意志。】
【但这种侵蚀不同——我更习惯称之为“污染”,它代表着有人类无法理解的高位存在,提前“预定”了他们,就像在餐厅里提前订好的菜品一样,不可能轻易更改。】
【所以你会发现,明明事情还未发生,他们的命运线却早有异常的预兆——这种污染是从未来向现在蔓延的,越接近未来某个时间节点,污染也会越发严重。】
【他们已经被盯上了,那自然无处可逃。】
“哪怕我把他们的腿打断,他们也会在特定时间到达那里?”
提出这个猜想时,易逢初的神情认真严肃,似乎只要可行,他下一秒就要想办法付诸行动。
【……你冷静点,】手机也有些佩服他敢想敢做的超绝行动力,极力劝阻道,【就算你打断他们的腿,把他们都关起来,他们也会通过各种方法或者“意外”前往的。】
【例如双手并用爬到马路边,恰好被好心车辆载向蜂蟻村的方向;或者你的暴力行为被警局发现了,他们在重获自由后前往蜂蟻村……】
【哪怕他们把自己的身躯折断,塞进下水道管道里,也会挣扎着向蜂蟻村去。】
【当然,他们也可能机缘巧合下死在路上,但这样的“拯救”就违背初衷了。】
“唉。”
易逢初叹了一口气,眼神疲惫而无奈地望向远处:“如果院里人太少,例如只剩下我一个人——那这个学院就要被撤院了。”
“不行,大家同学一场,还是要想办法救一下……我还想好好毕业呢。”
易逢初想象了一会儿毕业证书,打起精神,回到教室。
无需鞠老师再多问,他就径直走到正在低头签名的同学身旁。
等待对方签完字,易逢初自然地问一声:“不好意思,能借下笔吗?”
一转眼旁边就多了一个人,同学目光茫然,怔怔地递出水笔。
就见易逢初在登记表末尾飞快写下一行流畅的字迹,包含姓名、学号、联系电话等信息。
“小易家里的长辈也同意?”鞠老师带着一团长毛的黑线,笑眯眯地凑过来。
“嗯,对。”
随口回应着,易逢初又左右张望几眼,发现在他签好名的一瞬间,所有命运线上的黑斑都消退许多,露出更多银白的色彩。
而鞠老师背后的黑绒毛则变得稀疏,不再像蜘蛛的毛腿一样,夸张得令人毛骨悚然。
看来他的选择,确实能给这群人的命运带来很大的正面影响。
如此想着,易逢初竟也开始对所谓的蜂蟻村颇感兴趣,提交表格时,他朝鞠老师露出真挚的微笑:“很期待接下来的旅程。”
第22章 请避讳神之名讳
虽然相关搜索已然表明, 蜂蟻村深陷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山沟里,且有鞠老师预先提醒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但当一群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大学生刚刚熬过十多个小时的卧铺,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喘口气, 转头就被塞进两辆提前租好的小客车里,在树林之间颠簸的路上摇晃两小时……
经此一遭,哪怕是再兴奋的同学,也被颠簸得嬉笑不起来了。
狭小的车厢里,与劣质皮革混合着汽油味一同蔓延的,是大家的沉默和疲惫。
易逢初被挤在车窗边, 双耳塞着耳机,面无表情地想: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隔着被尘土覆盖的玻璃窗,易逢初可以模糊地看见一排排树木飞快掠过, 被远远甩在车尾巴后面, 向左向右看皆是一望无际的绿海, 以及起伏如波涛的山脉。
据说,蜂蟻村不久前刚刚通了水泥路。原本路边还有施工留下的沙堆, 如今几经风雨冲刷, 只剩下小部分沙湿漉漉地和着淤泥,堆起一片弧度平缓的、高过脚踝的泥沙堆。
偶尔还能看到一根孤零零的水泥杆斜斜插在路旁, 黑色电缆线垂落下来, 在杆子腰身缠了几圈, 修到一半还未竣工的电路。
有同学对着窗外这原始的环境感叹:“幸好早有准备,带了充电宝……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挨过这两天。”
易逢初百无聊赖地缩在座位里, 指腹蹭了蹭手机背部,庆幸手机可以不用充电, 甚至不依靠地球上现有的能源也可以正常工作。
“小易今天好像很没精神啊。”
不知怎的,几个同学的注意力忽然从窗外的风景, 转移到窗边的易逢初身上,随口关心道。
易逢初对周围人的态度大多是不咸不淡的,与同学也仅仅维持在普通同班的关系上,但自从鞠老师称呼他“小易”,同学们就在不知不觉中也大起胆子,跟着这么称呼。
被点到名字,易逢初微微掀起眼皮,向旁边的人看了一眼——
一眼看去,车内的命运线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加上被侵蚀而出的黑色斑点,黑黑白白的色彩杂乱无章地杂糅在一起。
随着同学们的动作,这些斑点也抖动起来,像是在空中无规则飞行盘旋的苍蝇,看得易逢初头疼眼花。
于是他立即收回视线,不愿再看,索性闭上眼睛养神,声音确实有些无精打采:“……有点头疼。”
同学面露了然:“不奇怪,这一路折腾,谁能不难受啊。我们这边还好,好歹没有人晕车严重,隔壁车还有两个人吐出来了……”
这下借着“身体不适需要好好休息”的理由,易逢初得以安安静静地来到目的地。
最后有一段由嶙峋碎石铺就的石子路,为了避免爆胎,两辆面包车停在距离村落几百米的水泥路边,一行人只能背上行李,徒步抵达蜂蟻村。
一下车,呼吸到山间仿佛透着草木香的清新空气,一路上有些蔫吧的学生们又逐渐恢复了精气,倍感新鲜地东张西望。
易逢初神色冷淡,渐渐落到队伍末尾,一个人低调地走着。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脊背微微佝偻,面容布满沧桑沟壑的老人迎面而来,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呼,带着他们往村口走去。
值得注意的是,老人脸颊旁边那本该长着左耳的位置,只有一片平坦的疤痕——好像他的一只耳朵被刀片生生刮干净了。
独耳老人虽身有残疾,却老当益壮、健步如飞,笑嘻嘻地走在众人面前,脸上每一条蜿蜒的皱纹都沁出笑意,毫不在意学生们目光偶尔掠过残缺之处时的略微有异。
说着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蹩脚普通话,他自我介绍是蜂蟻村的村长,并表示蜂蟻村地处偏僻,很久没有迎来这么多客人了,让他们也可以多住几天,好好欣赏这三面环山绕水的风景……
鞠老师与他搭着话,问道:“前段日子来你们村里考察的林鹿——林教授还在吗?怎么我路上打她电话,打了几次都打不通呢?”
易逢初缀在队伍边角,清清楚楚地看到独耳老人闪躲似的偏过头,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个问题。
“哈哈,这深山里嘛,难免信号不太好。”
村长打哈哈地回答,“而且林教授可是一个大忙人,一天天扛着我们看不懂的设备,东敲敲、西望望,没一会儿就躲进林子里寻不见人影了……我们哪里晓得她的情况呦?”
在这种地方实地考察,时而来到信号微弱处,无法与外界及时联系也是正常的,因此鞠老师也没有多追问。
于是这个话题被轻飘飘地揭过,一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蜂蟻村那隐没在山雾和树枝后的房屋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蜂蟻村三面环山,建在山脚下的平坦处,因少与外界联络,当地房屋建筑还保留着山野间粗犷的特色。
陈旧的木梁、栏杆,还有形状不规则的灰石垒起的矮墙,用手腕粗的树桩捆在一块儿立起来的小屋子……这些都是一行学生们从未见过的场景。
见有来自外界的客人进村,村民们异常主动好客,纷纷主动从屋檐下走出,上前迎接,争着抢着帮他们拿行李。
——“蜂蟻村欢迎你们!”
热情洋溢的声音几乎翻涌成海浪,一个又一个灿烂的笑容,绽放在村民们久经风吹日晒的脸颊上。
一群学生不禁被他们的热情惊住,一脸迷茫无助地被村民们夹在中间,在簇拥中走向村里唯一一座高大漂亮的两层自建小洋楼。
“这可是前两年,咱们村的大老板刚刚掏钱新建的,看着结实、洋气吧?”
村长不无得意地介绍,“大老板去城里住了,这座屋子就一直闲置下来,只用来招待贵那什么……贵客!”
易逢初背着行李走在最后,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猛地试图夺过他的背包。
攥紧背包带子,易逢初抬眼看过去,那个伸长手的村民对上这双目光冰冷的眼睛,脸上过分殷切的笑容顿时僵硬住,莫名感到心头发怵,只得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周围的村民见易逢初不好对付,面面相觑着,之后也没有人敢贸然靠近,强行“帮忙”拿行李。
小洋楼里上下有不少空房间,一行人商议片刻,挑选了四间空间宽敞、比较干净的卧室,打算轮流打地铺挤一挤,也能勉强容得下学生们连同老师一共十九人。
跟着同住的同学一阵打扫整理后,易逢初安置好行李,就独自带着手机出门,熟悉村内的地形和道路。
路途中,恰好遇到两个老婆婆正坐在院门口的竹板凳上,嘴皮子飞快地聊着天。
易逢初主动上前,与她们闲聊几句。等气氛变得热络起来,他就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林鹿教授的状况。
“……”
原本还絮絮叨叨的老人骤然安静一瞬,两对沧桑浑浊的眼珠子微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吞吞吐吐地回答:“昨天林教授好像……跟着村里向导上山了吧?”
“后来又忽然下了一场雨,下山路泥泞难走,说不准他们就在山上过夜了,现在还没下来。”
这说辞,和村长说得可不一致啊。
如果老人所言为真,那林教授一定是在村落里找的向导,免不了要四处询问一番,怎么可能如村长所说的一样“没有人清楚林教授的去向”?
而在这个简单的问题上撒谎,已经可以说明这里的村人有问题了……
易逢初默默记下这个疑点,转而问道:“不知道蜂蟻村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什么?后一个字太生僻了,我们第一次见都读不出来。”
似乎是见话题终于被转移走了,两个老人隐隐松了一口气,话闸再度打开,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据说古时候‘蟻’这个字啊,通蛾子的‘蛾’。”
“我们这边山里常见灰白两色的飞蛾,大的蛾子能长得比手掌还大,雨天时会密密麻麻地栖息在树干上,远远望去就像是蛾子长着人脸。”
说到这里,老人沙哑的嗓音微沉,如同沙砾在耳旁摩擦:“这可把生活在山里的先辈们吓一跳,只能把这种异象归因于神的力量……从此我们这里就世世代代信奉蛾神,把飞蛾当作神的仆役与耳目。”
“我们村也因此得名。”
易逢初提问道:“蛾的原字也是自古就有的,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个更通俗的字呢?”
“关于这个,你们年轻人就不懂了,因为你们没有体会过对神的敬畏。”
老人满眼感慨,易逢初眯了眯眼,觉得在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没来得及藏好的艳羡。
她缓慢地摇摇头:“神明的名讳,岂可随意提及?以前的人改用另一个生僻字,正是为了‘避讳’。”
——他确实没有体会过对神的敬畏,只知道神的子嗣味道还算鲜美。
易逢初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口问了一句:“那现在村里,还有没有蛾神的寺庙、牌位或神像?如果可以,我也想了解一下这位蛾神。”
“去、去!”
老人闻言面色微变,脸上的皱纹如枯树皮一般,不愉地堆积在一起,冲易逢初摆摆手,没好气地嘟哝:“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
“我们村虽然刚刚通路,但早就有年轻人与山外来往,带回不少稀奇百怪的玩意儿,钱也有了、结实的房子也立起来了,还有一些什么‘反封建’‘扫盲’的口号……如今早就不信那些迷信的说法了。”
见老人颇不耐烦地竖起眉毛,无意再搭理他,易逢初只好继续随便闲逛。
他敏锐地察觉到,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无形的视线从家家户户看似紧闭的门窗中钻出来,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易逢初佯装不知,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的旅行者,若无其事地四处顾视,等到脑海中的村落模型大致建成,他就回过头朝着住宿处走去。
这一路绕的有点远,易逢初回去时经过一段寂静偏僻的小路,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幽暗树林。
忽然,易逢初隐隐听见,背后有人幽幽地叫唤起他的名字。
“易……”
易逢初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那呼唤声猛地变了调,尖叫无比凄厉地回荡在山间,惊起无数栖息枝头的飞鸟:
“易、易逢……呃啊啊啊啊——”
动作慢了半拍,易逢初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唯有一团焦黑的、纸屑灰烬似的东西,黑乎乎黏在地上,如同一片圆形的阴影。
【呵……】手机轻轻哼笑一声,重复一遍老人曾说过的话,【神明的名讳,岂可随意提及?】
第23章 “快来开门啊……”
凄厉的呼啸久久萦绕在耳畔, 其中蕴含的巨大痛苦仿佛浑身被灼烧,喉间含着滚热炭火才能挤出的嘶吼。
易逢初一脸莫名地停在原地,等这阵动静彻底消失, 他才握着手机靠近那团焦黑的“灰烬”,谨慎地来回打量着。
“刚刚走过这里的时候,肯定还是没有这堆东西的……这是什么?难道尖叫是它发出来的?”
看向旁边的树林,易逢初本想随地捡一根树枝来戳戳灰烬,但洁癖让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豁出去来动手, 只是蹲在灰烬前端详了一会儿。
盯着盯着,他又闻到了一股极具吸引力的香味,与上次的芝麻海苔咸甜味不同, 这次是带着淡淡烟熏气的鲜美烤肉味……
易逢初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试图寻找香味的来源, 左顾右盼一阵。
最后,视线向下低垂, 缓缓落在那堆看不出形状的焦黑灰烬上。
——他可能真是饿出幻觉了。
自我怀疑了一瞬, 易逢初原地打开手机搜索引擎,开始搜索:
【患上异食癖的症状。】
【确诊异食癖该怎么干预?】
【人会莫名其妙想吃路上的黑糊糊吗?】
……
就在易逢初皱眉搜索时, 一旁茂密的杂草丛中, 忽地传出一系列窸窸窣窣的轻响, 引他望去。
半晌,一条通体颜色花花绿绿的小蛇从草丛里探出头, 拖着长尾游到易逢初面前,吐着信子“嘶嘶”叫着。
根据常理判断,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会害怕得连滚带爬逃走, 或者吓得僵住不敢动。
然而,易逢初心底却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他甚至能隐隐听懂这条蛇的意思——
‘是蛹……学人声……不能答……’
这条花蛇殷勤友好地提醒。
易逢初:“……”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惊讶于自己能听懂蛇的话了。
反正连束缚众生的命运线都能让他清晰看见,连各种邪门生物都能让他啃一口了——蛇语而已,让他听一听有什么好奇怪的?
注视着小蛇仰起的豆子大小的眼睛,易逢初微微一晃神,眼前仿佛浮现出曾在梦中见过的另一双更加巨大、如鎏金烈日般的蛇瞳。
……等等,这不会是梦里他自己的眼睛吧?
他果真不是人?
梦境里的记忆复苏些许,易逢初一时间感到有些恍惚。
他和花蛇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接着尝试交流:“你……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花蛇歪了歪脑袋,点点头。
“你说的‘蛹’,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它会学人说话,而被叫到的人不能应答,否则会有危险?”
小脑袋一点一点,花蛇似乎听得很认真,但它的回答却断断续续,让易逢初听不太懂:‘蛹,白的……在山里,吃吃……’
易逢初神情严肃地倾听半天,还是一头雾水,于是低下头问手机:“难道是我对这门外语的掌握还不够熟练?我怎么不太能理解它的话呢?”
【其实不是你听的问题,是它说不利索,表达能力有限。】
手机的情绪似乎有些微妙:【你对它到底有什么期待?它只是一条山野文盲蛇。】
易逢初愣了一下:“蛇不都一样,生来就会嘶嘶嘶么,还有文盲一说?”
手机沉默一下,回答:【当然有区别。不文盲的蛇,熟练掌握复杂长句,会拼写,会交流……】
对这样的说法倍感新鲜,易逢初竖起耳朵听着。
【会写作业,会考试……】
听到这里,易逢初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心底暗暗警惕起来。
不出所料,手机最后幽幽地说:【还会读大学呢,多新鲜?和荒郊野岭里脑容量有限的普通蛇可不一样。】
“……”易逢初深吸一口气,原来都是手机胡编出来打趣他的。
一时间没有人搭理它,小花蛇在原地盘成一盘蚊香,静静地等待着。
易逢初见它可爱乖巧,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小蛇冰凉的脑袋。
他让花蛇接下来躲在树林里,偷偷观察其余人,一旦有异样就回来提醒他。
小花蛇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多少,慢慢游进杂草丛,不见了踪影。
易逢初并不在意它是否能完成任务,他本来也没有把全部希望放在一条心智懵懂野性的蛇身上,只是顺便留一个后手。
站起身,易逢初很快回到暂住的小洋楼里。
一楼客厅空无一人,除了个别晕车的人还留在房间里休息,其余同学都兴致勃勃地结伴出去游玩了。易逢初在沙发坐下,敲了敲蹲得发麻的双腿,随后闭上眼小憩片刻。
不知不觉中,照进室内的日光逐渐西斜,染上昏黄的色彩,斜斜投下一道道狭长阴影。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慌张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宁静,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响动,一行大学生推门而入,面色皆有些惊疑不定。
跌跌撞撞地进门后,学生们喘着粗气按住门框,脊背以一种极其戒备的姿态微微弓起,惊惶的视线反复向外张望,像是正在警惕什么东西追上来。
许久,他们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反手关上大门。
“怎么了?”易逢初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冷静地观察着他们。
一行人惊魂未定,面面厮觑,一时间无人能够回答,只能听见他们紊乱颤抖的呼吸声,其中溢满恐惧。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有人如同骤然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翕动着泛白的嘴唇,发出低低的呓语:
“鬼……山里有鬼……”
窗外山风涌动,丝丝凉意拂过众人后颈,随着这一句话轻轻落下,在场的学生们仿佛被拉回了回忆中。
……
半小时之前,天边金乌西沉,残阳如血,夕阳穿透茂盛的树林,在学生们脸上画出赤红的光影。
一行人嬉笑打闹着走在山林中,时而伸手拨开旁边杂乱伸出来的枝叶,猫着腰穿梭在树木间的缝隙中。
风吹过,草木在他们左右两旁微微摇晃,连带着影子也颇为狂乱地张牙舞爪,如同鬼魅张开的枯瘦五指。
忽然,一个同学停住脚步,犹豫地问:“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后面叫李音的名字?”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边转头向后张望,一边侧耳倾听风中细微的动静。
果不其然,有一道悠远的呼唤声回响在这荒郊野岭里。
这声音极轻,却很清晰,在其它杂音都被压下去之后就显得异常明显。
被呼唤的李音思索一会儿,提出:“是不是刚刚掉队的王二追上来了?”
他们学院里有两个姓王的学生,恰好两人的长相性情还有几分相似,都是身材高大壮实,为人憨厚寡言,所以被同学们戏称为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大家相熟后,便按照两位王同学的年龄,将他们排为王一、王二,平时都这么叫习惯了。
——王二正是其中年龄偏小的那位。
李音笑嘻嘻地四处看看,果然没在队伍里瞧见王二的身影,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于是她笑着转身,扯着嗓子向回喊:“王二,你还不快点追上来,小心我们不等你吃晚饭——”
树林里一片寂静幽深,过了一会儿,后方再度隐隐传来呼唤:
“李音、李音……”
众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这下子,李音也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她望着远方沉在山雾中的丛林,又喊了一声:“王二?你不过来,一直叫我名字干什么?”
林中回荡着李音隐隐带有几分颤抖的声线,等回音消散,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野外应该有的虫鸟鸣叫声都消失了。
只有层叠的枝叶如同坠在枝头的吊死鬼,沉甸甸地垂落下来,在风中簌簌作响。
明明山野间草木极盛,应该是生气蓬勃的,此刻却显出一派死气沉沉。
“……”
后方远处,“王二”还是没有回应,仍是用一种飘忽在山雾中的语气,一声声呼唤“李音”。
“不、不会真的撞邪了吧?”
“比如传说中的……孤魂野鬼之类的?”
众人齐齐咽了口口水,视线始终停在远处,能看到的却始终只有变幻的树影,还有幽暗树影下被风吹动的杂草。
而正是对于未知之物的恐惧,最令人心里发毛,下意识抵触。
体温似乎被风一点点地带走流逝,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一行学生仿佛嗅出了诡异的气息,不再试图和后面莫名而来的声音搭话,而是僵硬着身子往前走。
尤其是李音,她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死死地咬住嘴唇,才忍住没泄出哭腔。
任凭背后的声音如何锲而不舍地呼唤,她都不敢再回头了,两眼紧紧盯着前方。
起初还是正常行走的速度,但后来随着心脏跳动得愈发急促,一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从步行转为快走,再转为疾步奔跑。
沉默片刻,李音惊惶得语无伦次:“那个声音,奇怪,好奇怪……”
“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怎么好像一直没有变过?”
无论他们的速度是快还是慢,那道声音自始至终像是鬼影一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却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或喘息声。
——它没有靠近,但也从未远去。
意识到这一点,一行大学生都顿觉寒毛直立,吓得慌不择路,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小洋楼。
……
“事情就是这样,”李音喝了半杯水,慢慢冷静下来,叙述道,“幸好,那个东西应该没有再跟过来了……”
躲在室内的安全感,驱散了古怪呼唤声带来的阴影,气氛缓和下来。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被敲击两下,砰砰作响。
门外的声音幽幽响起:“谁来给我开个门?我是王二。”
离门最近的同学下意识走过去,手刚刚搭上门把,就像被刺痛了似的,闪电一般迅速缩回手。
同学面色惨白,低声道:“王二他……虽然不介意我们这么叫他,但他自己是不会自称‘王二’的……”
——所以,门外的“人”是谁?
门又被敲击几声,门把手也不断地转动,似乎门外的东西在试图开门……
就在所有同学的心都被高高悬起,惊惧地屏住呼吸时,敲门声终于停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再度被敲响,门把手被从外拧了几下,只是这次,门外的人换了一个说辞:
“门怎么锁着?快来开门,我是王霖啊……”
第24章 陷入臆想、自言自语的疯子
一时间, 室内所有同学都僵硬住了,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不敢走动, 更不敢回应门外的声响,空气几乎凝固。
“快来开门,我知道门里有人!我真的是王霖!”
“开门!开门!开门!!”
外面的东西见门里没有动静,愈发急促地拍起门,力道之大,将厚实门板都拍打得砰砰抖动。
“它……”有人哆嗦着开口, “它不会撞开门进来吧?”
所有人的思想都乱成一团麻线,只有易逢初还维持着冷静。
他回想起小路上,那团由于呼唤了他的名字而化为灰烬的焦黑不明物, 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有趣的猜想。
就在门外的东西再度出声催促时, 易逢初主动与它对话:“你自称是王霖, 该如何证明呢?你认识我们都是谁吗?”
旁边的同学纷纷投来愕然的目光,发觉易逢初一向漆黑平静、看不出情绪的双眸里, 似乎闪烁着某种兴味的光芒。
面对一门之隔的未知怪物, 他脸上竟反而露出一抹微笑,就像是……难得在平淡的生活中, 寻找到了感兴趣的猎物。
让人看着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本能地产生一种面对掠食者的惧怕, 分不清是门外的东西可怕,还是他更加可怕。
“我当然记得, ”门外的声音毫不犹豫回答,“我记得李音、陈昀……”
接着, 它挨个儿把学生们的名字报出来,唯独略过了易逢初。
易逢初若有所思:这样的区别对待, 是否说明门外的东西也意识到,念出他的名字具有毁灭性的危险?
顶着同学们围观疯子似的惊疑视线,易逢初面色不变,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继续诱导它:“那我呢?我叫什么名字?”
“……”
门外安静片刻,然后那声音中仿佛带上了一丝恐惧和不甘,不情不愿,却仍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你叫,易逢——”
才刚刚吐出几个字,它就忽地一顿,仿佛被某种力量扼住了咽喉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随即,一声熟悉的尖啸爆发而出,逼得众人齐齐捂住双耳,感到一阵耳膜被利爪抓挠般的痛苦。
易逢初对此早有准备,淡定地掏出降噪耳机塞进耳朵里,用音乐声盖过了尖啸。
等到尖叫声消失,室内众人继续紧盯着大门,屏息凝神等待许久,迟迟没有听到其余动静。
“那、那个东西……”李音神情恍惚地询问,“它还在外面吗?”
易逢初安慰道:“放心,已经不在了。”
——而且可能是物理意义上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与此同时,易逢初也注意到门外声音在说出他的名字时,那奇怪的语气和态度。
他同样感到有些意外,为什么门外之物明明知道有危险,还是乖乖走进了易逢初为它准备的死局?
不,与其说是“乖”,不如说是——哪怕它再害怕、愤怒、怨恨,似乎也不得不回答别人问它的姓名……
难道这是这种怪物必须遵守的规则?
原本这种“应答”应该是它屡试不爽的害人手段,却在刚刚那一刻,成为锋芒对准自身的尖刀。
这样看来,易逢初的名字于那种怪物而言,简直是致命的剧毒,天然的克星……
其余同学也注意到门外之物面对易逢初的异样,纷纷好奇而敬畏地打量着他。
李音犹豫着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听:“易、易同学,那个‘声音’是不是害怕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也是其余人心中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易逢初摇摇头,省略掉一些无关的细节,简单叙述了他在小路上听到呼唤、回头发现灰烬的经过。
“我刚刚也只是猜想,如果我的名字能对付之前那个,那是否同样可以驱赶走门外这个?幸好,这个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易逢初云淡风轻地解释着,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无所知的幸运儿形象,可同学们看他的目光,还是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明明大家都是大学生,他们一群人都被那个声音追得连滚带爬,怎么易逢初就能够以名字吓退“鬼”?
高人竟在他们身边!
同学们备受震撼,一时之间,惊奇感甚至驱散了刚才的恐惧,脑海中翻涌起千奇百怪的猜测。
易逢初听觉灵敏,他甚至听见角落里有两个人窃窃私语:
“我看那种灵异神怪的小说里面,通常都会有这样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低调大佬,怪不得,我总觉得他很有距离感……”
“可是小易和我们同岁,总不能三岁就开始学道法,五岁就能驱鬼吧?这是现实,又不是写小说,不带这么荒谬的。”
“依我看,连鬼都见过了,说不定转世重生也是存在的呢?上一世,他曾是得道高人,乘风而去;如今转世成普通学生,记忆缺失,却神功犹在……”
“……”
其实,虽然他们已经凑在角落、压低了音量,但他还是可以听见的。
易逢初感到匪夷所思,他人还在现场呢,怎么这些同窗就开始想象以他为主角的传奇故事了!
还编得很离谱……
明明手机此刻就像普通的智能手机一样,平静地待在口袋里,易逢初却仿佛已经听见它的嘲笑声。
休息片刻,众人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两颊恢复自然的血色。
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时间内谁都不敢离开客厅,脱离大队伍了。
一个胆大的同学谨慎地挪到门边上,耳朵贴住门板听了一会儿,确认门外不再传来异响,便拧动门把,缓缓推开大门。
刚刚露出一条缝隙,门就像是撞到了什么重物,卡住一下。
推门的同学心里一咯噔,视线透过门缝望出去——
“哎呀!”
她骤然发出一声惊呼,引得其余同学草木皆兵,纷纷投来紧张的目光。只听她喊道:“这门外……怎么还倒着一个人!”
……
“我们推开门的时候,王二就垂着头靠坐在那边,看不清是什么状况……”
李音带着鞠老师来到门口,指了指门槛边上的位置——此刻那边还有一滴滴焦黑色的液体,如血迹般凝固在水泥地上。
“由于之前那个伪装成王二的东西,我们一开始都不敢靠近,后来是易同学说没有问题,我们才敢赶去查看王二的状态。”
“把他的脸抬起来,这时候我们才能看清,有很多黑色的水……像干涸的血一样,还带着点像是香灰一样的粉末,从他的眼眶、口腔、耳朵里流出来……”
眼前似乎浮现出王二淌满黑水的脸,李音面露恐惧:
“最古怪的是,王二双眼紧闭,表情却很狰狞扭曲,嘴巴大大张开,面部肌肉紧绷,像是、像是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鞠老师盯着地上几滴未知的液体,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这里的状况,我大概知道了。你们可以先收拾好随身物品和行李,我们最好尽快离开,只是……”
说到这里,鞠老师面色担忧,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中从上到下——都是鲜红的未打通的电话,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醒目刺眼。
“只是,林教授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我怀疑她也出了问题,”鞠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出更糟糕的猜测,“如果林教授出了事,而村长却一直含糊其词,那这个村子很可能也不安全。”
李音闻言一惊:“那,那我们要报警吗?”
“打不通的,”鞠老师摇了摇头,“刚刚我就试过了,原来自从进村以来,手机就无法联系外界了……”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这里或许真的存在我们认知之外的神秘力量。”老师苦笑道。
吓得一个激灵,李音连忙掏出手机。
果然,虽然信号还是显示满格,甚至可以正常浏览网页,但是只要试图向外界传递消息,就只会出现一个鲜红的感叹号,代表着信息发送失败。
鞠老师说:“我们这边人太多了,不方便行动,最好先选几个胆大可靠、行动力强的同学半夜出去开车,向外界求助。”
“至于其余人,只能暂时留在村里,尽量避免和村民发生冲突。你们不是说小易的名字能辟邪吗?如果再遇到‘鬼敲门’这种怪事,你们就设法向他求救,平时也不要随意单独行动。”
“而我,”鞠老师迟疑道,“在电话里,林教授最后向我透露的信息,是她在某个方位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穴,里面有许多前所未有的发现……我打算抽空去洞穴的位置看看。”
见李音紧抿双唇,面色不佳,鞠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害怕,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能平安回去的。”
“都是老师不好,居然带你们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鞠老师不无内疚地喃喃。
“老师,您别这么想!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啊,”李音忿忿道,“都是那些害人的东西的错!”
鞠老师情绪低落,无意多说,摆摆手:“先去吃完晚饭,接下来再做打算吧。”
这个话题与在场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所以两人对话时,并没有特意避开其余同学的意思。
某种阴云似乎漂浮到了学生们上空,渐渐遮蔽他们原本激动期待的笑容,只剩下一派沉凝。
易逢初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听完鞠老师的安排,露出思索的神色。
鞠老师走过他身旁时,易逢初忽然开口:“老师,我记得您因为担心遗忘一些重要的通知,所以一直有开启电话录音功能的习惯。”
在鞠老师迟疑地点头之后,他礼貌地询问:“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听一下,您当时和林教授之间的电话内容?”
一般情况下,这种请求无疑是有些冒昧的,但在这样的情景中,电话内容本身的私密性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鞠老师想,既然是她主动带了这么多学生过来,那就一定要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学生们同样应该有知情权。
于是她点点头,在手机上捣鼓一阵,翻找出了当时的录音记录,在易逢初面前按下了播放键——
顿时,鞠老师含笑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透出一点失真感:“喂,林老师?听说你最近在各地考察,怎么忽然想到联系我?”
“……”
可以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根本没有回应,时而有滋滋电流声划破寂静。
然而,当时的鞠老师却像是听到了正常的回应一般,与对面有说有笑地交流:“哦,原来你最近跑到西南霖河县了,考察进展得还顺利吗?”
“……滋,滋滋……”
“那就好。”
“滋……”
“听起来那里风景不错?是叫蜂蟻村,对吧——你邀请我带学生一起过去?不会妨碍到你工作吗?”
“……”
录音里,对面始终保持安静,自始至终只有鞠老师自己的说话声。
她简直像是一个陷入臆想的疯子,自顾自地与一片异常的死寂对话,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自言自语着,鞠老师在录音的最后笑着说:“好啊,我收集一下学生们的想法,然后等到小长假就来找你。”
“嗯……我很期待来到蜂蟻村,我和学生们一定、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录音里,鞠老师轻松愉快的声音落下;录音外,客厅里却酝酿着令人不安的沉默,落针可闻。
第25章 秽语遗蜕【微微量论坛体】
他的喉咙里, 好像长了一对蝉翼似的结构……
二楼客房,王霖已经悠悠转醒,此刻他正不安地摸索着自己的脖子, 指尖在人最脆弱的部位上轻轻抚过,惊得那双生长在喉内的薄翼不断扇动。
他忐忑地走到镜子前,对着镜面张开嘴,不断调整着角度,试图看见喉咙深处的状况——当然是什么都看不清。
所以王霖只能忍住这种身体多了一个器官似的陌生感,细细感受着薄翼扇动时的触感, 判断出它的尺寸和形状。
柔软轻薄的翅膀只有在扇动得剧烈时,才会偶尔掠过喉室,引起一阵轻微的痒意;
其余时候, 它都像是一只平静栖于花间的蝴蝶, 小幅度地翕动着翅膀。
翅膀小, 厚度薄,质地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等等, 他明明记得自己之前正常走在山路上, 接着背后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
然后他怎么忽然就失去意识, 再醒来就躺在这儿了?这对翅膀又是怎么回事?
王霖捏了捏眉心, 正在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突发疾病, 忽然只听“叮咚”一声,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凭空响起:
「检测到符合玩家标准的生命体, 系统绑定中……」
「绑定成功!欢迎您加入诸神游乐场——编号31244号游玩者。以下为您的个人信息。」
「姓名:王霖
原生世界:第三维度·第一宇宙·银河系·地球
种族:人类
性别:男
年龄:21岁」
「异能:秽语遗蜕(等阶三级)」
「你在神性污染中,幸运地与蛾神未孵化的幼崽融合, 完成了蜕变;从此你的语言具有力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现实, 有概率令诅咒成真。」
随着这道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面半透明的淡蓝面板,看着像是科幻电影里会出现的投影,上面记录着他的一切基础信息,还有“异能”“污染”等意味不明的词语……
“糟糕,该不会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王霖不禁面露惊恐之色,颤颤巍巍地伸手在眼前挥动两下,都没有驱散眼前不可思议的场景。
空旷的房间里,他独自一人冷静了一会儿,终于按照系统的新手教程,一点点地认识所谓的系统功能,以及“诸神游乐场”。
这个世界神秘而遥远的另一面,在他面前缓缓揭下面纱,露出危险的本色。
渐渐的,王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绑定异能者作为玩家,前往各个世界的副本完成任务的系统。
而他和他的同学们,正是倒霉地误入了一片副本区域,在一无所知地状况下,不得不直面未知的力量……
“特殊副本‘蛹中回音’,”王霖念出系统面板上的任务,一股凉意从脚底向上蔓延,“任务是,要求我活着出去?”
“把存活作为任务,是不是说明……这里具有很高的死亡危险?”
老天啊,他只是一个人前不善言辞的平庸大学生,能靠什么跟着一帮同学活下来?
王霖充满绝望地想,别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游乐场系统了,他甚至连自己的异能都没有搞清楚!
不行,他必须振作起来,他好歹也是唯一一个能知道点内幕的异能者……
最终,王霖停在了系统自带论坛的求助板块,缓缓深吸一口气,发布了一个匿名帖——
【新手求助】和同学一起来到深山考察,面对神性污染该如何求生?
或许是因为标题中含有“神性污染”这样的醒目关键词,帖子一发出,立即吸引了一大批游玩者。
没多久,帖子就被一层层回复顶了上去,挂在主页顶部的热帖中间。
№1:
……楼主给我干哪儿来了?这是新手求助区应该出现的问题吗?
№2:
这么离谱,别是标题党在吸引目光吧?
№3:
感觉楼主编造这种故事的意义不大,在这里,谁会随便拿命开玩笑?
№4:
我也觉得应该是真的。蹲一蹲楼主的状况,顺便点个蜡烛。
№5:
点蜡+1,希望人没事(祈祷)
№6(楼主):
这个帖子我会持续更新的,情况危急,希望各位前辈能救救我们!
№7(楼主):
首先我想问,系统告诉我这边有神性污染……这是什么意思?
№8:
……草,还真是纯萌新?
№9:
第一个副本就能遇到神性污染,楼主也算是运气超常了。
讨论帖中的游玩者们,大多对王霖的经历深感好奇和同情,顿时七嘴八舌地帮忙科普起游乐场中的常识。
王霖认真地看着这些信息,恨不得立即掏出纸和笔做笔记,嘴上念念有词:“神性污染,是指来自高层次神性生物的力量残余……”
……
一楼大厅里,学生们围在一张长餐桌四周,各自低着头沉默地用餐。
村民们对他们表现得格外热情,刚到饭点,就陆陆续续送来刚出炉的新鲜饭菜,有土鸡蛋汤、红烧猪肉、蘑菇炖鸡汤……
丰盛的饭菜逐一摆上桌,在氤氲的热气中显出诱人的色泽,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提不起胃口。
在村民们殷勤的招待下,同学们围坐在餐桌旁,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机械似的提筷夹菜。
菜是被塞进嘴里了,可腮帮子咀嚼几下,都没注意到是什么味道,就囫囵咽了下去。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还在不断回响鞠老师那段诡异的、自言自语的录音对话,令他们魂不守舍。
仿佛有一股冷意从电话那头的沉默中蔓延出来,浸泡着他们的手脚。
只有易逢初情绪反应最为淡薄,他喝着鲜美的鸡汤,心里还惦记着之前那团焦黑不明物的香味,倒是胃口大开。
而作为电话事件的当事人,鞠老师的神色是最难看的,一张脸惨白得近乎透明。
她像是幽魂一般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恍恍惚惚地想着: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疯了?
是不是她这个疯子,害了这些信任她的学生们?
等学生们连续放下碗筷,李音关切地瞥了一眼鞠老师,犹豫着开口:“老师,我们都不觉得这是您的错,要怪也只可能责怪这鬼地方……”
同学们纷纷附和:“是啊老师,放松一点吧!今晚我们就偷偷开车出去求助。”
“当务之急,应该是集中力量离开。”易逢初也点头赞同。
“……”
鞠老师牵动嘴角的肌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移话题:“小王还在楼上没下来,哪位同学愿意去送一下饭?”
王大自告奋勇,端着饭菜上楼了。
随后同学们也三三两两,回到房间整理行李,做好随时可以离开的准备。
至于四个被选出,负责半夜开车出山的学生,则趁着这段时间闭目养神,等到夜深人静时再外出行动。
众人散去后,鞠老师特意找到易逢初,郑重地嘱咐他:“小易,老师希望你能尽可能地利用名字的特殊之处,保护好大家——当然,前提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老师知道你是最冷静的,如果出现意外,你可以尽量组织其余同学平静下来,而统筹安排的工作可以交给李音,她最有经验……”
鞠老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易逢初沉默地听着,直白地说:“您交代这些,就好像是做好了与我们分散的准备了。”
偏过头怔怔地看向窗外,鞠老师的声音轻轻响起,飘散在空气中:“对,因为我不知道我接下来会不会又变得像一个疯子,幻听,甚至幻视,拖累所有人……”
“所以这里必须存在,除我以外的,能够主持场面的人。”
易逢初未置可否。
他盯着鞠老师苍白的面容,以及不断望向远方深山的目光,隐隐猜到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理由。
不管是出于对未知力量的惧怕,还是对自身遭遇和精神状态的迷茫——不可否认,蜂蟻村的秘密已经彻底攥住了鞠老师的全部心神。
让她像是明知会有致命危险,仍然忍不住探究的飞蛾一般,扑入灼热的火焰中。
果然不出易逢初所料,在深夜,某个房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轻微的脚步声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最后跨越宽阔的客厅,轻轻打开锁、推开大门。
朦胧的月光顺着门缝,照亮鞠老师的面孔。
本该在这个时间安然入睡的鞠老师,现在却穿戴整齐,外罩一件黑色冲锋衣,一手提着一根登山杖,一手握着手电筒,背包里还带着一点水、饼干等物资。
她开启手机的录像功能,用支架固定在身前,如果她无法活着回来,这段经历也会以视频的形式发送给学生们,或许会对他们有所帮助。
深吸一口夜间冰凉的空气,鞠老师反手合上大门,无声地融入黑暗中。
按照她记忆中,“林教授”曾经告诉她的定位和方向,鞠老师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山野中行走了多久。
在这样的寂静中,每一分风吹草动都异常明显,让她时不时回头,反复确认身后没有出现其他人……或者别的“东西”。
等与村落拉开一定距离,她才小心地打开了手电筒。
光束照在树上,猛然照亮一双眼睛,眼白惨白,瞳仁尖细,对她眨了眨眼!
手电筒随着手剧烈晃动两下,鞠老师死死抿着嘴,努力咽下已经冲到嗓子眼的尖叫,一眼不眨地看过去。
幸好,关键时刻她的同行者提醒道:“别怕,那只是飞蛾。”
鞠老师定睛一看,那果然是一只停息在树上的大飞蛾,两片翅膀都足有手掌大,惨白的底色上描绘出黑色纹路,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双诡异的眼睛。
而当飞蛾停在树皮上,扇动起翅膀——这双“眼睛”顿时如同活了起来,不断眨动着。
胸膛内心脏重重跳动,鞠老师调整一下呼吸,对同行者说:“谢谢……”
——不对。
话出一半,鞠老师忽然蓦地回神,反应过来:她哪里有什么“同行者”?
霎时间,她只感到如坠冰窖,脖子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样,一顿一顿地慢慢转头。
与此同时,手电筒的光束打向“同行者”的方向。
山间弥漫着雾气,将四周景物都渲染得朦朦胧胧,就在这随时可能迷失方向的跋涉中,一个人影不知从何时起,就静静地跟在她身侧。
而她一直无知无觉,察觉不到人影存在的痕迹,直到对方主动出声……
手电筒光束穿透黑暗,照出一捧黄金般耀眼的金发,与一双含着温和笑意的血红眼眸。
金发红眸的神秘“同行者”穿着一袭简朴灰袍,身披一层轻纱般的薄雾,身上犹带着山里夜间特有的冷意,悄无声息地站在鞠老师身旁,垂眸回望着她。
自始至终,他的存在都如同山野间的一阵风,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各处,让人抓不住行迹似的。
……异、异国人?
鞠老师注视着风格与当地格格不入的青年,神色惊愕。
她甚至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视情况了,不禁心神恍惚,开口询问:“你是谁?”
当然,她更想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存在,是与她一样的人类吗?
但鞠老师没有问出口,只是默默后退半步,手指攥紧登山杖,随时准备反击或逃离。
“女士您好,我是布莱斯,布莱斯·费博德。”
这个自称布莱斯的年轻人——无论他骤然出现在深山中是多么诡异,只要他露出微笑,声音如溪水般流淌而出,就不会有人能够对他提起任何警惕或敌意。
鞠老师同样如此,她听到布莱斯的话语,心里的戒备和荒谬感就瞬间消退了。
分明只是刚刚说过一句话,但鞠老师心底却生出了难以言喻的信任感,仿佛布莱斯是她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什么秘密都能够与之分享。
恍惚之间,她甚至对自己之前的反应感到疑惑,布莱斯的出现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她为何一开始那么抵触,反应那么激烈?这也太不礼貌了。
不知不觉中,鞠老师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卸下了所有戒备,忘记了所有怀疑,握紧蓄力的登山杖也轻松下来,让她能更专注耐心地倾听布莱斯的话语。
“我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很高兴在旅途中遇见您。”
血眸微弯,布莱斯颔首笑道。
第26章 妙手回春E同学【一半迪化论坛体】
高远的月亮, 幽邃的深林,双翅描绘着双目的飞蛾,迷梦的雾纱, 以及——
灰蒙蒙身影几乎要与山雾融为一体的,令人记不住面孔的神秘同行者……
鞠老师握着登山杖,拨开前方愈发茂盛、没过腰际的野草藤蔓,总有种自己还身在梦中的迷幻之感。
但她奇异地提不起任何戒备,反而主动与布莱斯搭话:“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山林里?”
“吟游诗人的职责, 正是行过一切有人踏足的土地,追寻某些不为人知的传闻,再以诗歌和音乐存放它们。”
布莱斯语气平和, 可语调中仿佛蕴藏着特殊的韵律, 确实让鞠老师不禁联想到诗歌音乐。
回答过后, 布莱斯询问她:“那您呢,女士?您为何又避开同伴们的视线, 独自来到这里?”
明明布莱斯总对她以敬称相称, 但是鞠老师无法从他的言行中察觉到任何尊敬、好奇或是其它情绪,始终只有一种客观的观察。
似乎有一道高墙在他们之间筑起, 她和整个世界都被圈在高墙之内, 唯有布莱斯站在那之外, 冷静地将一切好的、坏的收入眼中。
所以鞠老师皱皱眉:“你不用总是使用敬语。”
沉默一会儿,她又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同伴?”
“放心,我没有恶意, ”布莱斯看穿了隐藏在焦躁背后的不安,承诺道, “我只是观察着这里的所有,其中恰好包括你们。”
此刻他们已经靠近一片角度接近垂直的岩壁,鞠老师抬起手电筒,仔细察看茂密交缠的粗藤背后是否藏有甬道。
她一边逐一察看,一边缓缓道:“我执意要来这里寻找洞穴的真相,是因为恐惧和愤怒……”
布莱斯静静听着,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让鞠老师不知不觉地就把之前的经历都倾诉而出:
“我害怕自己早已发疯了,所以急迫地想要找到那段或许不存在的对话中,‘好友’提及的洞穴。”
“而愤怒的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定要诱导我,还让我带着我的学生们一同赴险?它在玩弄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凭什么?我不接受……”
鞠老师声音低沉,回响在冰凉的风中,透出一种不计后果的坚定:“可能这听起来有点不自量力,但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想找到它,找到它背后的真相。”
布莱斯对此没有评价,他忽然停下脚步,直直望向前方,提醒道:“有东西来了。”
鞠老师瞬间戒备起来,屏息凝神,紧张地盯着远处。
山雾渐渐浓郁,遮蔽了十步之外的所有事物,但她能听见嗡嗡的、颤动翅膀似的声响。
一个,两个……
她试着根据声音判断数量,却惊觉越数越多,嗡嗡振鸣声交织成网,仿佛整片山林都在跟着颤动。
透过浓雾,鞠老师逐渐看清,雾中显现出无数手掌大的飞蛾,它们扇动双翅,花纹如一张张人脸般变幻,铺天盖地朝他们靠近。
“这……”
眼前的场景过于震撼,鞠老师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些飞蛾给她的感觉很不寻常,它们的视线像是带着浓烈的恶意,交缠在她身上。
就在飞蛾距离两人只有几步之遥时,布莱斯如流水般优美的声音响起:“——停下。”
一瞬间,仿佛时间就此凝固了一般,数不清的飞蛾纷纷停下振翅的动作,安静地悬停在半空。
在布莱斯的双眼里,倒映出了这些飞蛾从有意识起的所有记忆。
虽然他对自己的异能还很陌生,但当他尝试使用这种根植于每个异能者本能中的力量,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飞蛾们的触角和附肢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体内生长,双翅很快缩小,卷曲着包裹住身躯,最后化为一颗颗椭圆形的洁白虫蛹,滚落在地。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鞠老师怔住半晌,才找回声线:“你……你对它们做了什么?就好像它们在逆生长一样……”
“我只是翻动了它们的回忆,让它们回到了记忆中还未孵化的状态。”
“当然,或许连它们自己都早已忘却,它们在蛹中时是多么脆弱,但过往永远扎根在潜意识里,等待着它们回到那里。”
布莱斯淡淡笑着,指了指前方,“走吧,既然它们选择在这里攻击我们,那就说明我们已经靠近它们的秘密了——循着它们来时的路,应该就能找到你想寻找的东西。”
他说的倒是轻松,却给鞠老师带来了难以形容的震撼。
所以,布莱斯的特殊能力与“回忆”有关?他能看到其余个体的记忆,并把这些记忆带回现实?
这样诡异的力量,让她感到自己站在布莱斯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但凡布莱斯对她有恶意,那她会变成什么?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胚胎?
还是,一颗肉眼看不到的受.精卵?
看着这些虫蛹,鞠老师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踩上这条洒满白蛹的道路。
走了没多久,山雾渐渐散开,山洞漆黑的甬道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阵阵冷风从洞内吹出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人后颈,隐隐可以听见洞穴中水滴落下的声响。
鞠老师站在洞穴前,手电筒可以照亮的距离实在有限,洞中更多的区域隐没在黑暗中。
她听见身旁的布莱斯轻笑一声:“继续向前,就是你所要寻找的。”
“哪怕这些真相,也许会超乎你一直以来的认知和想象,颠覆你对世界的了解,你也想要踏入其中吗?”
“……这一路上,我看到的颠覆认知的事物还少吗?”
鞠老师握紧手电筒,一步步走进黑暗的洞穴:“有些事情,总比一无所知好。”
她能感觉到布莱斯从她背后投来的,温和友善的目光。
布莱斯平静地说:“好,那么就继续向前吧——我会继续注视着你的。”
……
另一边,王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表面上装作已然入睡,实际上正在意识里使用系统自带的论坛。
他刚刚把从同学们口中听到的事情经过整理好,发在了帖子里,引起新一轮的热议。
№66:
……楼主真没在写小说吗?
先是路上被什么“蛾神未孵化的幼崽”盯上,身体被夺走,言行之诡异都把其余人吓裂了,然后又被神秘同学一句话救回来,现在幸运地和神性生物幼崽融合,成为异能者?
№67:
(惊呆)我写小说都不敢这么编!
№68:
完蛋,因为故事太离谱,我反而倾向于觉得这是真实发生的……
№69:
附议,顺便问问神秘同学是什么来路?妙手回春啊。
№70:
如果这是真的,那神秘同学真是楼主的再生父母、金大腿了。
№71:
是啊!本来楼主都要被彻底吞噬了,结果硬生生被从鬼门关扯回来,甚至现在和神性生物幼崽融合,楼主一个普通人还可以占据主导意识……
№72:
这操作太高端了!一般的异能者绝对做不到,这相当于和神性生物硬刚,且无伤秒杀……
№73:
在线蹲神秘同学的真实身份,他不会早就瞒着你们成为高阶异能者了吧?(吃瓜)
№74:
对对对,楼主快仔细回想一下!
他平时有没有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地方?
是否会时不时请假旷课,动不动消失大半天?
……
看着热心游玩者们总结出的“玩家行为特征”,王霖细细回忆,觉得大家想太多了。
№90(楼主):
为了方便称呼,先称这个同学为E吧。
E同学性格比较冷淡,在班里没有任何走得近的人,但是平时的学校活动都会正常参与配合,一节课都没有缺过。周末他应该也是待在公寓里的,要是学院有什么临时通知,都能保证准时出现。
№91(楼主):
要说异常,他总是低头玩手机算吗?
№92:
……不,低头玩手机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真的特别正常。你要是说E同学从来不碰电子产品,我反而觉得有异常。
№93(楼主):
所以嘛,他真的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家想多了吧?
№94:
楼主你也是真的心大,人家都秒杀神性生物了,你还觉得人家很正常呢(哽住)
№95:
当时在场的同学呢?有人问过他吗?
№96(楼主):
问过,E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觉得他虽然有点独,但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应该不会骗我们吧?
№97(楼主):
会不会他真的不知情?
№98:
……你们这些同学真的,都很相信E啊。
有点好奇他是什么人了,看起来似乎为人疏离冷淡,但是人缘意外的不错?
№99:
可能是因为E同学给人感觉很有安全感?要是我是楼主,被他救了一命,也一定死心塌地地抱大腿。
№100:
说起来,楼主能不能介绍E大哥和我认识认识?某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他若不弃……
№101:
只有我觉得,楼主和同学们的想法也有道理吗?如果E同学真的是什么高阶异能者,他想要什么没有一堆人送上,干什么混在人群里上学?
№102:
所以E同学的异常,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而来自于其它来源……
№103:
比如神明眷顾?
№104:
有没有一种可能,能打败神性生物的,也是流着神血的神性生物?甚至E的血脉来源,可能比所谓的“蛾神”更加至高、更加危险……
№105:
那楼主真是中大奖了!和流落在人间的神明后裔是同学……
№106:
好消息:E同学没有瞒着你们,他的确没有加入过游乐场;
坏消息:他可能是哪位神祇的爱子哈哈哈哈!
王霖看着这些幸灾乐祸的回复,像是当头被雷劈中了一般,呆若木鸡。
第27章 已成为#特殊副本的诡异传说#【含论坛体】
就在王霖呆愣之时, 只听“砰”一声,客房的玻璃窗被外面的什么东西拍了拍。
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王霖看了一眼附近安然熟睡的同学, 踮着脚轻轻来到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
只见窗外有无数白花花的飞蛾正在纷飞,图案形如双眼或人面的双翅划破黑暗,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道凌乱.交错的轨迹。
由于数量众多,这些飞蛾几乎将大半夜空染成惨白,仿佛化为一片笼罩在村落上空的烟雾, 时而变幻着形状。
它们的触角抖动着,发送出常人无法听见的声波。
王霖惊奇地发觉,依靠着他喉中生长的蛾翅, 他居然可以磕磕绊绊地理解它们之间的交流。
半晌, 一声更为强烈响亮的声波压过所有飞蛾的杂音, 传遍整片山脉,飞蛾如同收到了特定的指令, 齐齐飞往村落中的某栋房屋。
王霖眯起眼睛望去, 他在黑暗中的视觉同样在融合中获得了进化,轻而易举地穿透山雾, 看清远处的景物——那是独耳村长所居住的院落。
还能隐约看见, 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在黑暗中, 最后窜进村长家中。
王霖瞬间意识到:有村民在夜里监视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 恐怕都会被传入村长耳中……
放下窗帘一角,王霖背靠着窗蹲下, 把刚才得到的信息发到帖子里。
№133(楼主):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外面有很多飞蛾在满天飞, 我好像可以听懂它们交换的信息。
№134(楼主):
它们说,有很多同类在一瞬间死去了,如果遇到E同学,还有一个长着金发的灰袍男人,都不要靠近,尽快远离。
№135(楼主):
它们还在讨论,有人闯入了什么“洞穴”中……但这边我没太听懂。
№136:
草,楼主你这是什么运气,初次副本就接连遇到神性污染、疑似神裔的E同学,现在还出现了一个让飞蛾纷纷避之不及的金发大佬……
№137:
乐,看来E同学的事迹已经在飞蛾中传开了(大笑)
№138:
#特殊副本的诡异传说#
№139:
楼主还有得知什么信息吗?让我们帮你分析分析,怎么在这么一群大佬中有效苟命。
№140(楼主):
我还发现周围一直有村民在偷偷监视我们!飞蛾最后飞往的方向,也是村长的住处。
这个村子一定有问题!
№141(楼主):
除此之外,还听到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语,什么孵化、命运……
还有一个是,“师徒”?“试图”?
№142:
试着读了一下最后一个词……该不会是使徒吧?
№143:
啊???
不会吧?那可是传说中的“诸神之口舌”啊!
№144: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楼主这一个副本比我们冒险十年更精彩……(点蜡)
№145: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飞蛾警惕的金发男人,就是它们口中的使徒?
№146:
不排除这个可能。目前看来,这两者确实是同时间段出现的。
№147(楼主):
等等,所以使徒是什么意思?
№148:
(叹气)哪位课代表来帮楼主解释一下吧。
……
“嘀嗒,嘀嗒……”
水滴不断顺着光滑的石壁滴落,落在鞠老师的头发、手臂上,透出沁入骨的寒意。
洞内初入时低矮,需要弯下腰前进,走了一段却豁然开朗,顶部最低的地方也有三米高有余。
拄着登山杖,鞠老师谨慎地步步深入,手电筒的光束照亮洞穴各处,最后停在一块岩刻上。
在这阴潮的山洞深处,岩刻却意外地保存完好,暗红的不知名颜料深深刻入坚硬的石壁,自成年人胸前一直向上,蔓延至山洞拱形凸起的顶部。
布莱斯同样在她身边停下,静静观看这幅岩刻。
“看着有些年头了,能保存得这么清晰完好,也是奇迹。”
鞠老师下意识解读起石壁上的内容:“这一开始画的,是几个人站在一个拱门的下面,这道拱门可能代表着蜂蟻村古时的村门……这几个小人朝着门外举起双手,应该是在欢迎门外的客人。”
接着,是一幅视角拉远的岩画,许许多多的小人跪在一只飞蛾前,在飞蛾大得超乎想象的体型衬托下,人们像是蚂蚁一般渺小。
或许是为了突出飞蛾与众不同的地位和身份,唯有刻画飞蛾时,所用的颜料是黑色的。
它仿佛一道浓郁的阴影,笼罩在人们头顶挥之不去,令他们颤颤巍巍地臣服。
“这可能是记载了蜂蟻村的宗教信仰,和我从村民们口中听说的,古时当地人误将林中的飞蛾看作人脸,畏惧地信仰蛾神相一致。”鞠老师点着头,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继飞蛾之后出现的图画,则更加诡异而不详。
暗红色勾勒出几个人形,只是这些人比起正常体型的小人,还更加矮小许多。
在他们的身体中心,都被画了一条鲜红的裂缝,似乎要把他们撕裂开。
“这些更小的人,指的是未成年的孩子,”鞠老师笃定道,“这幅画想表达的意思,或许是村里许多孩子生病、死亡了。”
“这么多孩子一起出事,原因大概率是传染性疾病……是否是那时候,蜂蟻村的孩子们之中流行起了瘟疫,造成大规模死亡?”
“联系起第一幅画,是不是暗示这种瘟疫是被村外人带进来的?”
然后画着两条横线,代表一条长长的甬道,其中有一人跪在巨大的飞蛾身前,头部深深伏在地面上,像是在虔诚地跪拜。
鞠老师仰起头,视线继续向上,看到一只飞蛾被正面画在石壁上,它的翅膀上具有奇异的花纹,组合成一张诡异的人脸。
从它大概是口器的部位,吐出了数道黑色的丝线,这些线条杂乱地向四周延伸散开。
凝神思索许久,鞠老师不确定地说:“也许是村长,或者当时某个重要的人物来到山洞中,跪拜祈求蛾神的眷顾?而这些线条,应该是对神力的表现方式。”
最后,小人来到山洞之外,手中举着火把,穿梭在丛林之中,远处画着小小的村落。
“整片岩刻,似乎讲述了古代的某次瘟疫期间,一个村人成功向蛾神祈福,让祂降下力量平息瘟疫……”
鞠老师说:“这是很典型的宗教题材岩刻,记录了当时对蛾神的信仰,或许隐含着对虔诚信者的赞美。”
听了她的解读,布莱斯笑着问道:“所以你是从下往上看的?”
“不然呢?”鞠老师习惯性地解释,“大幅岩刻的制作一般有悬吊法、攀岩法和搭架法三种。以这里的环境条件,几乎不可能在顶部固定绳索,让人悬吊着自上而下刻画。”
“所以最符合常理,以及一般创作者习惯的,必然是从胸前开始往上,慢慢才不得不刻到顶部……”
布莱斯打断她:“你也说了,那是一般创作者的习惯。”
鞠老师顿时怔住了,她喃喃:“什么意思?”
“之前你就看到了,这里的飞蛾不对劲——如果创作者本身不是普通人,它长着一对像蛾子一样的翅膀,能够飞行呢?”
鞠老师不敢置信地接话:“……那么,整片岩刻就可能是,从上往下刻的。”
——她之前解读的故事,实际上应该反过来看。
似乎有一道电流窜过脊背,让鞠老师几乎是浑身一颤,她无声地吸气,视线匆匆从上往下,重新解读了一遍。
这一次,岩刻讲述的却是一个充斥着诅咒、诡异,以及神对人的征服的故事。
“所以那个人,不是从洞穴回到村落,而是在夜间举着火把,走出村落……他意外找到了这个洞穴,亲眼见到从未见过的生物——那是一只巨大的人面飞蛾。”
“恐怖的飞蛾口中吐出黑色丝线,像诅咒一样向外扩散,而这个人则跪倒在祂身前,状似痛苦地埋下脑袋。”
“蛾神的诅咒开始迅速蔓延,村里孩子们的腹部出现一条条裂缝,生死不知;村民们畏惧这种诅咒的力量,于是所有人都匍匐在蛾神的脚下……”
鞠老师握住手电筒的手开始颤抖,她盯着那幅被她误认为是开端,实则却是结束的画,声音有些低哑:
“村民们向村外招手……他们在吸引外界的人进村?他们在为蛾神引诱‘猎物’,或者‘祭品’……”
“就像,他们利用林鹿教授吸引我们进村一样……”
在古老的岩刻之前,可怕而沉重的真相在她面前揭开,在她的大脑中轰然作响。
怔怔站在原地几秒,鞠老师才迟缓地意识到手电筒的光在抖动,于是尽力试图遏制住双手的颤抖。
但等她的左手摁在右手手腕上,她才发觉,原来她浑身上下都在恐惧而愤怒地颤动着,似乎被眼前残酷的真相压得不堪重负。
“你好像一直在为你的学生们感到愧疚和负罪感,”布莱斯温和的声线在洞穴中回响,“现在你大可放下这些无用的悔恨了,哪怕不是你,也会出现其它导火线。”
“——你们每一个人都注定来到蜂蟻村,来到我们的蛾神面前。”
在提及蛾神时,布莱斯的语气透出几分轻慢的戏谑。
好像那不是一位暗中控制一个地域百余年的可怕邪.神,而是与任何人相同的,一个在高墙这边供他观察、编写传说的取材对象。
“你……不,”鞠老师垂着头,改口道,“您能够打败祂吗?”
布莱斯慢条斯理地微笑回答:“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从不制造传说,我们只是记叙传说,并将之传颂。”
鞠老师的面色渐渐灰暗下来,却又听布莱斯说:“但无需担心,我能看到你们身上的命运,正在往好的方向变化。”
事实上,在鞠老师安排同学团结起来,准备想方设法撤离时,所有人的命运线就开始逐渐脱离黑斑的侵蚀;
而直到鞠老师夜半出走,来到山洞中正确解读壁画,她身上那些原本粗黑如蜘蛛腿的命运线便褪去深黑,露出一些银白的底色。
在布莱斯——或者说降临在他身躯内的易逢初看来,命运的天平已然向这群普通人倾斜。
鞠老师闻言,眼中恢复一点如火炬般的光彩。
“离开吧,”布莱斯看向洞穴更深处的黑暗,声音在长长的甬道中回响,“接下来的东西,对你而言就过于危险了。”
手电筒唯一的光束,为布莱斯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这样注视着他,鞠老师不禁联想到:在她参观过的著名教堂中,曾经见过一尊眉目含笑的天使雕像。
那尊雕像在瑰丽的玫瑰窗下展开宽大的羽翼,面容在时间的侵蚀下有些模糊,但那代替神明聆听祷告的圣洁气质,却给鞠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那种难以形容的圣洁气质同样出现在布莱斯身上,使金发青年那张过目则忘的平凡面孔也显得充满魅力起来。
愣了一下,鞠老师下意识举起手中的手电筒:“那这个……?”
“无需光线,我也可以看清即将见证的一切事物——你可以带着它下山了。”
声音逐渐变得遥远,鞠老师只能注视着布莱斯的身影渐渐融入朦胧的阴影中。
“——再会。”
鞠老师听见他含笑的话音:“很高兴与你经历这段令人愉快的旅程。”
第28章 伟大的众蛾之首、掌管诅咒与新生的蜕秽神主
水滴顺着石壁滴落, 洞穴深处弥漫着冰冷而潮湿的气息。
山洞内的道路笔直平坦,以一种和缓的角度向地面以下延伸,这种甬道几乎不像是自然能够形成的, 而是有巨大的外力将它开凿出来,用来存放什么东西。
布莱斯行走在其中,觉得自己仿佛正在通过长长的舌头和食道,钻进整座山脉的腹中。
半晌,他走到了道路尽头,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以正常人的视力来看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布莱斯的双眼似乎在黑暗中焕发着某种光彩,如同盛着一条缓缓流淌、波光粼粼的血红河流,清晰地看见甬道下的景象。
四壁都攀附着层层白色的丝线, 整个洞内的空间都堆积满了一团又一团的虫蛹。
时而有皱巴巴的蛾翅在虫蛹内蠕动, 让这些蛹看起来像是喉咙里颤动的声带, 发出模仿人类说话的低语声。
断断续续的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宽阔的空间里, 溅起重重回音。
从这些交杂的低语声中, 布莱斯还听见了不久之前,鞠老师刚刚和他说过的话。
起初还是磕磕绊绊, 如幼儿学舌一样生疏, 甚至不成完整的句子:“就、就像, 利用林……吸引我们……”
然而随着它一遍遍重复,不断纠正着发音和语调, 它的声线和语气都变得无比自然,和鞠老师本人别无二致。
种种或是情绪充沛, 或是日常化的话语出现在这样异常的环境下,被回音拉长的尾音显出几分机械和刻板, 愈发诡谲。
——这里就像是一只培育新生命的蛋壳,只是孵化出来的并非毛绒绒的雏鸟,而是于深林翩飞的人面怪物。
看着这些即将破蛹而出的幼蛾,布莱斯叹息一声:“你们就永远安睡在此刻吧。”
霎时间,所有低语骤然止息,坑洞深处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布莱斯把它们未来将有的记忆全部掐去,让它们的意识始终停留在了未破蛹的这一刻。
无论过去多么漫长的岁月,被欺骗的潜意识会永远告诉它们:它们还未成熟,还未等到孵化的时机。
于是这些蛹也在某种意义上“死去”了,永无破开的那一天。
做完这一切,布莱斯谨慎地停留在原地,浑身保持着戒备的准备,却迟迟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反击。
“蛾神,并不在这里……?”
喃喃着留下这一句话,布莱斯的身影便凭空消失在洞穴深处,踪迹全无。
唯有满地的死蛹,能够证明他曾经来过。
……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
无数飞蛾聚集在村长家的院落上空,它们展开灰白双翅盘旋的身影几乎遮蔽月光,将地面上的独耳老人包裹在阴影中。
村长倾斜着脑袋,让他那边刮去耳朵残留的伤疤朝着蛾群的方向,神情专注严肃,似乎正在倾听什么。
良久,独耳老人在黑暗中开口:“放心,放心吧——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我们伟大的众蛾之首、掌管诅咒与新生的蜕秽神主完成最后一次破蛹,带领我们迎来真正的蜕变。”
“我已经派村民轮流监视那群学生的动向,他们逃不了的……”
“哪怕他们侥幸逃脱这一次,伟大的蛾首也终会指引他们回到这里,乃至诅咒他们的子嗣,令其世世代代前来朝圣,供奉蛾首。”
说着,老村长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这笑容与他在学生们面前展现的热情淳朴截然不同,而是像淬了毒的刀尖一般,显露出阴险的冷意。
忽然,蛾群纷飞的身影停滞一瞬,随即更加剧烈地扇动翅膀,仿佛在宣泄某种愤恨。
‘再度有同类死去了!’
‘新一批的蛹,其中两个被彻底融化;更多待在圣巢中的,则不再能够孵化……’
‘蛾首对你很失望,你没有选择最正确的孵化体,并把未知的敌人引入了山里……’
‘你需得到惩戒,以忏悔你的过错!’
伴随着蛾群嗡嗡的振翅声,这些语言化作缕缕污秽漆黑的丝线,钢丝般扎入老村长仅存的右耳之中。
瞬间,老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踮起脚,原本佝偻的脊背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不正常地向背后弯曲,似乎有一只大手攥住了他的身体,要把他拦腰折断。
痛苦的神色浮现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而在这些饱含风霜的褶皱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肤内鼓动,撑起松弛的皮肤,凸出密密麻麻的蛾翅模样。
他整个人都如同化为了一只人皮吹起的气球,气球里盛满了无数飞蛾。此刻这些飞蛾狂乱地舞动着翅膀,在体内将他的皮肤向外支撑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在黑暗中的无声酷刑才终于结束。
独耳老人噗通一声跪坐在地。
他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地双手合十,额头抵住手埋到土地上,念念有词地祷告着,祈求蛾首的息怒。
飞蛾在夜空中翩飞,它们投下冰冷的目光,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凡人。
许久,它们终于再度开口:‘伟大的蛾首宽恕你,只是你需要尽快准备好你的继任者,担任下一任祭司。’
颤抖着松了一口气,老村长连连点头:“村里新一代的孩子们之中,蛾首似乎最为中意孙家那个幺儿。”
“只是她的父母过于愚昧,还不情愿向神献上她……但没关系,”村长喘了一口,撩起衣袖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我会继续劝说他们,让他们相信,成为蛾首的祭司是无与伦比的荣幸。”
说话间,他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被神看中的小女孩,浮现出她那双躲在母亲身后的、惊惧不安的双眼,思绪不由得飘忽起来,回到遥远的曾经。
独耳老人是在十二岁那年,正式经由仪式,成为蛾首的祭司、蜂蟻村的领导者的。
那时,尚且年幼懵懂的他被几个成年人拉离父母身边,远远围观的村民们保持着沉默,他所能听见的一切唯有飞蛾嗡嗡的振翅之声,还有父母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他也不禁害怕起来,双腿不断地蹬踹着,在山林间划出两道深刻的痕迹。
最后,他被按在一口漆黑的洞穴之前,无数拱卫此地的飞蛾停在洞穴石壁上,像是一双双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感受到,押送他过来的成年人似乎也在恐惧,按住他的手正在轻颤——紧接着,一抹寒光在他眼前划过,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吹毛可断的刀身倒映出他淌满涕泪的面孔。
那柄匕首被高高举起,停顿一瞬,随即重重落下……
现在想来,他当时应该是在尖叫的吧?
但当那骤然被割去的左耳滚落在地时,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已经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飙出的鲜血染红了目力所及之内的一切。
然后,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飞蛾在某种意志的指令下,落到了他血流不止的左耳伤口处,敛起双翅,向耳道中爬行。
到了那时候,痛苦早已被麻痹,他怔怔地趴在地上,视线盯着眼前布满抓痕的土地,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那一刻,庞大而无序的知识被灌入他的脑海,他终于听见了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他听见双翅如人面的飞蛾们在窃窃私语;
听见押他前来的村民们心中的惧怕咒骂;
听见一切含有恶意、惧怕、怒火的语言……
“语言”像是被赋予了形态,正如蚕吐丝一样,从人的口中吐出,飘散在各处;而含有恶意的“诅咒”则是污浊的深黑色,裹挟着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
在游丝般的语言之中,他同样找到了来自他父母的哭喊。
但这些饱含悲怆的丝线混杂在众多语言中,色泽灰暗,毫不明显,令他倏然感到乏善可陈,不值得一顾。
在胸膛中,原本作为孩子的天真和情感仿佛被骤然抽去了,唯有对于蛾首的信仰和敬畏如同旭日升起,指引他坚定践行的道路。
——就在那一天,他完成了光荣的蜕变,因蛾首的选择而变得与众不同,不再囿于作为普通人的庸庸碌碌的一生。
“真是可笑。”
收敛思绪,如今已垂垂老矣的村长摇摇头,评价他的继任者的父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成为祭司带来的,会是永恒的蜕变和新生……”
“新祭司只是经由他们的身体和血脉,诞生于世,但她永远不会属于他们——我们会是蛾首的孩子,为祂牧养子民的代理人。”
“从此,人世间的亲缘和情感将与我们无关,我们只为信奉蛾首而存在着,并在死后蜕下臃肿的肉.体,真正成为蛾的子女……”
翕动着干瘪的嘴唇,村长如此喃喃自语。
他像是在嘲笑其余村民的不虔与无知,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一直以来坚持的道路,是无比正确而光辉的。
飞蛾在老人头顶嗡嗡低鸣,表达着赞许:
‘只要完成这一次破蛹,伟大的蛾首将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
‘等到那天,所有生灵都将被祂恩赐,踏入死亡和新生交接的不灭永恒之中。’
独耳老人深吸一口气,与众飞蛾异口同声道:
“——万事皆服从于伟大的蜕秽神主!”
第29章 【是你教会了它们,什么是惧怕。】
次日清晨, 太阳被毛毡般厚重的云雾遮蔽,洒下一片惨白黯淡的光线。
在充满不安因素的陌生环境中,一行学生都早早起床, 围在一楼餐桌边,四周异常安静,竟没有一个人有提起话题的兴趣。
手上舀起一勺勺粥塞进嘴里,视线却漫不经心地飘向大门口,期待着那四个出山求救的同学能够像神兵天降一样破门而入,带着车辆和援助人员到来。
然而等大门真的敞开,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身狼狈的那四位同学。
“我们昨晚大概十二点半偷偷出门,东躲西藏着来到车那边, 向山下行驶。”
“起初都很顺利, 直到一点多的时候, 山里忽然起了浓雾。哪怕我们打开雾灯,也根本看不见两米之外的东西。”
“我们不断向前行驶, 但无论过了多久, 都停留在同一段路上,一次又一次看着熟悉的树出现在车窗外。”
“周围安静得可怕,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黑暗, 以及车内的我们几个人……我们坚持了大概四五个小时, 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开到山外的城镇上了,结果我们还被困在山里。”
“最后天都亮了,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汽油和身体都支撑不住, 只能回来。”
听着四人的经历,众人眼中希望的火苗逐渐被浇灭。
视线无助地飘向窗外, 只见房屋影影绰绰地藏在雾后,像海市蜃楼一样虚幻。
紧接着,雨滴淅淅沥沥地打下来,细密的雨丝织成巨网,似乎将整座山和所有人,都困在了网里。
李音失手将勺子掉落在地,浑浑噩噩地抱住头,轻声低语:“从抵达这里开始,我就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
坐在她身旁的易逢初,则上下打量着满身疲惫的四个同学,一双深黑的眼瞳看不出情绪。
这四个人,虽然他们的外表、行为一切如常,可在易逢初的眼中,他们背后的命运线已经全部被浸染成污秽的全黑色。
昭示着他们身上的异常——“他们”已经不是他们自己了。
易逢初这一打量,让四人的动作纷纷一僵。
这几个占据人类躯体、等待破蛹化蛾的神之仆役,几乎是在这一刹那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何为恐惧。
它们下意识停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向易逢初,谨慎得像是生怕惊扰某种可怕的存在,顶着的压力简直比面对蛾神时更甚。
直到发现易逢初再度低下头喝粥,面色如常,应该没有发现异常,它们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太累了,我们先上楼休息一会儿。”
趁着易逢初似乎没有在关注它们,四人忙不迭丢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上楼了。
回到房间里,四人仍然是一回想起易逢初平静打量的眼神,以及之前那两个不幸遭受其害的同类,就感到汗流浃背,坐立难安。
说不出的危机感在它们心底预警,仿佛在它们的头顶响起了指针“嘀嗒嘀嗒”旋转的倒计时。
“其实,我们也无需多么害怕他……”其中一人缓缓出声,打破了寂静。
“他背后或许站着某位至高的存在,体内或许流淌着强大的血脉……但那又如何?我们同样有蛾首的庇佑。”
“更何况,现在看来,他甚至只是一个不知道如何应用力量,不知神秘为何物的凡人……”
如果不看它苍白的脸色,以及汗津津的手心,那么这话还能有点信服力。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正想附和几句打打气,却听房间门被敲响了。
易逢初善解人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忙碌一晚上,一定饿了吧?我来给你们送粥,多少喝一点垫垫肚子。”
他的语气很和善——甚至与往常惯有的冷漠相比,有些和善过头了,但还是令四人浑身一震。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也曾追随在蛾首身侧,高高在上地观赏着人类恐惧与绝望,对这些软弱的感情不屑一顾。
然而现在,不知不觉中,它们已经在更为神秘恐怖的存在面前,呈现出……曾经它们所轻蔑的丑态。
尽管心里有点畏缩,但为了不引起怀疑,它们还是礼貌回应:“谢谢,请进来吧……”
门被推开,易逢初双手托着一块木托盘,盘上放置着四碗热气腾腾的粥。
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忽然,有什么球状物体从易逢初口袋里滑出,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四人微微愣住,它们注视着易逢初毫无防备地蹲下身,低头捡拾东西的背影,恶意逐渐从皮囊之下溢出。
——就是现在!
它们可以联手解决这位擅闯此地,或许流淌着神之血的人,为蛾首的蜕变排除风险……
它们能以此证明,它们是蛾首众多子嗣中最为勇敢、值得信任的孩子!
瞬息之间,四人的眼瞳中映出一双双蛾翅,花白的色彩遮盖住瞳孔原本的黑色,嘴巴齐齐张开,吐出数根污浊的丝线。
就在丝线即将缠绕住易逢初的脖颈之时,他忽地轻笑一声。
“——潘多拉之心。”
它们最后只听见易逢初清晰地说出这五个字,随后意识便被扭曲,像是被塞进一颗狭小的玻璃珠里。
……
自从易逢初借得“潘多拉之心”,他就合伙手机,一起针对这件强力的精神攻击性道具进行了研究。
由于这件道具拥有思想的特点,易逢初也多次与它展开单方面的友好交流,发现这件罗笙乐在游乐场副本中得到的“潘多拉之心”,确实不是最开始易逢初看到的“潘多拉魔盒碎片”。
准确来说,它是那件S级道具“魔盒碎片”的碎片,还引得易逢初一度感叹:“游乐场系统真是太小家子气了,根本不愿意让具有神性的道具流入普通玩家手里啊……”
“还用了通过背包暗箱操作,替换道具的手段,真有点下作。”
“潘多拉之心”静静躺在易逢初面前,玻璃球深处封存的眼珠骤然睁开一条缝,不安地左右扫视两眼,然后紧紧闭上眼睛,装死不动了。
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易逢初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根据系统信息,你需要和目标接触五秒才能发动?这个限制条件,足够敌人反应过来不对劲,逃脱你的掌控了。”
“作为一件S级道具的小碎片之一,我相信你真正的潜力。所以你能不能更努力一点,让自身价值提升些许呢?”
说着,他俯下身逼近“潘多拉之心”,笑容在玻璃珠前不断放大,让它不禁瑟瑟发抖。
——这也是如今暗灰玻璃球只擦过四人的脚踝,就能够于瞬息之间困住它们的原因。
至于这件道具的使用次数限制,则对易逢初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系统判定“潘多拉之心”只能被使用三次的原因,是依据三次机会之后,这件有自我意识的道具会开始弑主而定的。
它的力量来源于每个智慧个体内心深处的恐惧,并根据这种恐惧构筑出无穷的幻境,让目标对象被自己的恐惧杀死。
可以说,第一次被使用的时候,“潘多拉之心”只是一张白纸,其中没有蕴含任何人的恐惧;
但当它被使用三次,玻璃球内部就已经搜集了三位死者心底最为浓厚、致命的恐惧,于是它会利用这些积蓄的力量,杀死敢于驱使它的“不臣之人”。
——毕竟它再怎么零碎,也终究含有一丝神性,怎么能忍受被区区血肉之躯的人使用?
然而在易逢初面前,“潘多拉之心”就乖巧多了。
无论被怎么使用,它在系统信息中的剩余使用次数都永远不会变化,表现得异常老实。
四人在被玻璃球触碰的瞬间,便身体僵直地停滞在原地,它们的精神被牵扯入充满恐惧的幻境。
偶尔肉.体上的痉挛和挣扎,能够窥见它们所见到的恐惧是如何将它们慢性杀死的。
“真有些好奇,这种诞生于神的生物,它们的恐惧会是什么模样呢?”
冷静地观察着它们的反应,易逢初自言自语道。
手机倏然出声:【……应该是你的模样。】
易逢初好奇地看向手机:“为什么?因为我是在场唯一可以伤害到它们的人?”
【因为是你教会了它们,什么是惧怕。】手机言简意赅地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在易逢初兴味盎然的注视中,四人眼瞳中的蛾翅白影渐渐消退。
几人干呕几下,吐出一团团混合着污血的雪白虫蛹,然后就双眼向上一翻,仰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早在他们表现出呕吐迹象的时候,易逢初就飞速捡起“潘多拉之心”丢进口袋,抬手掩住口鼻后退几步,脸上难掩嫌弃之色。
好在,除了虫蛹和部分黑血,这四个被寄居的同学没有吐出更多东西,避免了易逢初闻到异味。
略微松了一口气,他放下掩住口鼻的手,熟练地通过手机降临在“布莱斯”体内。
金发灰袍的身影迅速浮现在房间内,他双目低垂,查看起这些蛹的记忆。
昨晚布莱斯在山林中杀死的飞蛾,职责只有“守卫”。
它们像是生来注定为蛾神守卫秘密,直到死亡才会停歇的工具蛾,记忆中只有在山洞中破蛹而出、随后不分昼夜地守卫于洞穴附近的日常。
易逢初很好奇,那些会寄居在人体内等待孵化的特殊虫蛹,它们的由来、职责和记忆又是什么?
在它们的意识里,他能否找到更多有效信息?
异能“过往回响”悄然发动,与正常人类那样如书页般清晰可见的记忆不同,这些虫蛹的记忆像是一座曲折的迷宫——
由于它们生来只能看见黑白灰三色的视觉,它们的记忆就像是一段段黑白电影,被强行塞在迷宫狭窄曲折的长廊中。
在走廊里,布莱斯看到它们在夜晚的车窗外模仿出求救声,哄骗占据几个学生身体的经过;
看到它们作为一团团洁白的蛹,生长出几条带有粘性的丝线,捆缚住树枝,远远望去像是新雪一样附着在茂密树冠之间……
穿过曲折狭仄的记忆走廊,在迷宫尽头的,是它们的诞生。
血红的眼瞳骤然一缩,布莱斯下意识做出防卫的准备。
灰袍底部那些布条般的柔软触须倏然展开、生长,像是无数灰色的荆棘一般环绕在他身侧,尖端泛着利刺特有的寒芒。
——在迷宫尽头,他目睹了村民们口中的“蛾神”。
那是一只无比庞大的巨蛹,形状和地上的四个虫蛹相近,都是弧度圆润的椭圆形,只是它要巨大无数倍,通体遍布深黑的花纹。
那些花纹散发出一种污秽、不详的意味,它们像是活物,一条条缓慢蠕动着,令人联想到鱼饵桶中相互攀爬的数条蚯蚓。
这巨型的虫蛹已经破开一小半,破裂部分散作团团丝线,堆积在底部,时而结合成小小的椭圆形状——这也是诞生四个虫蛹的温床。
这些小小的虫蛹堆积在巨蛹身下,常常被母体庞大的身躯压瘪,然后被一根从裂口中伸出的口器慢慢吞食,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透过那个裂口可以看见,一只巨大的人面飞蛾正蜷缩在其中,祂的翅膀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人脸,无时无刻不在变幻出喜、怒、哀、乐等各种夸张的表情。
这些人脸扭曲地挤在一起,或哭或笑,分外惊悚诡异。
其中一张脸似乎察觉到了布莱斯的注视,灰白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然后直勾勾看过来……
与记忆迷宫外的布莱斯对视!
第30章 坏消息,误入神战现场了【一半论坛】
在与那双灰白眼瞳对视的瞬间, 布莱斯浑身紧绷,触须化作的荆棘开始疯长,锋利的尖刺在房间中低低地盘旋, 几乎塞满整个空间!
然而,蛾神的残影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命运……使徒……’
祂头部长长的口器微微颤动,布莱斯只听到祂模糊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记忆迷宫便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摧毁,让他再也无法窥视。
或许是为了斩草除根,地上的四个虫蛹瞬间散开, 生机全无,分散成一根根丝线。
……好利落地斩杀亲子,这杀得简直比布莱斯昨晚动手的更加彻底。
布莱斯顿了顿, 身边环绕的荆棘渐渐收起, 然后他抬起手机, 对这些丝线扫描一下:
【蛾神之子的蛹(已孵化失败·残破版)】
【介绍:如果有人类血肉的滋养,那它原本可以蜕变成飞蛾, 成为蛾神散布四周的耳目, 可惜没有如果了;】
【作为初步掌控诅咒领域的伪神织成的蛹,现在它可以作为顶级的诅咒材料, 发挥出语言中蕴藏的力量。】
“伪神?所以, 蛾神并没有真正登上神位?”
布莱斯思索着, “怪不得祂刚刚没有试图报复我,反而跑得比我还快……难道祂也在害怕, 或者说忌惮我背后的‘命运之主’?”
幸好,对方貌似不知道所谓的的“命运主宰、伟大的叙事者”是他编造出来的靠山……
这么想着, 布莱斯利落地整理好散落一地的丝线,将它们卷成一个脸盆大的毛线球, 然后丢进自己的记忆里。
——这也是易逢初新发掘的“布莱斯”的用途之一。
作为行走在过往回忆中的异能者,布莱斯能“化实为虚”,把事物存放在他的记忆里,以便能随时拿出使用。
所以布莱斯便在备用躯体之余,担任起了易逢初的随身收纳空间,记忆里存放的东西大到各种各样不方便让普通人看到、接触的道具,小到生活杂物,无所不包。
把房间收拾好,易逢初本想直接取消对布莱斯的降临。
但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蛾神的本体不在群蛾拱卫的山洞中,那祂会在哪里?
于是,原本静静等待降临结束的布莱斯,再度行动起来。
作为能力与记忆密切相关的异能者,布莱斯对于别人的记忆有惊人的掌控力。
而如果这些记忆中存在过他,那记忆主人与布莱斯之间存在的联系之深厚,就足够布莱斯标记对方,在对方的记忆里构建一个醒目的“信标”。
无论相隔跨度多么巨大的时间与空间,这种“信标”都会是最为忠诚的灯塔,指引布莱斯寻找到记忆的主人,甚至……
借由记忆中那个本该无知无觉的影像,布莱斯能瞬间在别人的记忆深处“活过来”,走到现实中。
哪怕是易逢初也不得不感叹,布莱斯的异能确实十分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亦或者说,这种诡异的危险性,或许是所有高层次能力者的共通之处。
布莱斯站到窗边,向外望去,试图寻找他在蛾神记忆里留下的信标。
只这一眼,就让他眸光微滞,几乎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每个来往村民的头颅内,在棚下叽叽喳喳的鸡鸭等家畜眼中,甚至是每片树叶、每根野草的体内……
——都亮起了一个个明亮的信标!
信标随着这些生灵的移动而动,汇聚成一片缓缓流淌的光河,不断分出支流又汇入,在不知不觉中,被记忆的主人带往各地。
“怪不得,在山洞中找不到祂的踪影……”
布莱斯低声喃喃,原来蛾神就存在于这片山脉里的各处,存在于所有生灵的心灵世界!
“有点棘手啊,要想办法让祂自己聚合起来,才好对付。”
若有所思地嘟哝一声,布莱斯最后向下深深地俯视一眼,下一秒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易逢初的意识回到自己身体里,他正想离开,未曾想一打开房门,就对上一双忐忑不安的眼睛。
“王霖?”易逢初面露诧异,“你在这里做什么?”
……
王霖本来只是躲在角落的位置,偷偷观察被论坛猜测为“神裔”的易逢初。
看到易逢初也会正常喝粥吃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王霖还在心里想,会不会是论坛里的前辈们搞错了?
易同学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非人类啊?
对于非人类,王霖目前的刻板印象就是“诡异恐怖”,就和此刻长在他喉咙里的那对翅膀一样。
而易逢初……
虽然王霖和他不太熟,但是由于易逢初是唯一从来不叫他外号,正正经经称呼他本名的人,王霖对他一直印象很好。
——怎么看,易同学都完全不像是那种吸人脑髓、食人血肉的邪恶非人类啊!
沉浸在纠结的思绪里,王霖在易逢初紧随四人上楼的时候,还憨憨地没感觉到不对,一边神游天外一边吃早饭。
几分钟后,他才猛然放下手里的勺子,反应过来:易同学是不是发现这四个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才一反常态地主动跟上他们?
想到这四个人还脱离大队伍一整夜,谁也不知道他们期间遭遇了什么,有没有像他之前一样遇到那种虫蛹……王霖愈发肯定心里的猜测。
所以王霖也很快上了二楼,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房门就在面前敞开了,露出易逢初的身影。
“呃,我,我上来……”
面对易逢初的疑问,王霖总不好直说自己在跟踪他,只能尴尬地找理由,“我来看看他们的情况……”
易逢初尽量忽视他躲躲闪闪的眼神,接受了这个听起来有点敷衍的理由,爽快点头:“他们都累得睡着了,正好你这么关心他们,那就交给你照顾了。”
说着,易逢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脚底抹了油似的溜走了,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啊?”
口中发出一个困惑的音节,王霖迷茫踏入房间,就看见四个人沾满尘土的外衣都没脱,七横八竖地倒在床边,俨然一幅昏迷不醒的模样。
这、这真的是“累得睡着了”吗?
——难道不是直接集体昏倒了吗?
王霖楞楞地想,易同学不会是懒得照顾他们,所以顺势丢给他的吧……
面对四个昏迷的同学,王霖沉默一会儿,登上论坛。
№201(楼主):
我现在有点相信E同学不是人了……
№202(楼主):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四个疑似被虫蛹寄体的同学一起昏迷得不省人事啊!
№203:
啧啧啧,难得啊,楼主终于清醒了?
№204:
泪目,楼主终于不坚持认为E同学是普通人了……哪里来的秒杀神话生物的普通人啊,给我来一打保护我行不行?
№205:
你们别逗楼主了,让他快点讲讲,刚才发现什么了?
№206:
对对对,楼主细说!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在论坛追连续剧(嗑瓜子)
在论坛坛友的催促之下,王霖大致简述了刚才的状况。
№210:
所以,这几个疑似被下手的同学一进来,E同学应该就一眼识破了?那他不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啊……
№211:
依我看,E同学就算真不知道自己的神秘身份,应该也早有成算怎么对付这些蛾子,楼主可以躺平等赢了(抱拳)
№212:
啧,楼主运气真好,上来就遇到大佬带躺赢,怎么我下副本就没有这种运气?
№213:
楼上的,如果真给你开局一只神性生物,对面敌人是接近神的层次,你敢动吗?
№214:
……那还是算了,不敢动不敢动。
看着论坛里一片热闹的吃瓜景象,王霖面带微笑,手头上的活儿却没停,不知不觉就分着神完成了帮四个同学脱下脏外衣和鞋子、把人各种搬到枕头上、顺便还盖好被子等一系列动作。
就在这时,有人评论——
№223: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除了蛾神这个本身就待这儿的关底BOSS,一个副本里正巧同时出现两位神祇的势力还和平共处,这可能性大吗?
№224:
楼上怎么说?
№225:
哎,我也觉得巧合过头了!但一想到楼主的同学都可能天生有神性了,就觉得这点巧合好像也没啥……
№226:
不能因为事件一太离谱,就觉得事件二很正常吧?
我觉得223楼说得有理啊……
№227:
如果,我只是提出猜测——如果E同学背后的神明,与那位使徒背后的是同一位呢?
№228:
这个猜测……仔细一想真的很有道理啊……
№229:
芜湖,简直是豁然开朗!
№230:
表面上:不同神明的心腹在此处偶遇,剑拔弩张!
实际上:疑似神的幼子和他的随身保姆(划掉)保镖
№231:
保姆过分了吧哈哈哈哈哈
№232:
喂你们尊重点啊!那可是行走在神明与信徒之间的使徒,一位神秘的高位存在……
№233:
没事楼上,在这里什么大人物都能被坛友谐星化给你看,出了论坛一个比一个怂得像鹌鹑。
№234:
我们论坛是这样的(笑)
№235:
嘁,在游乐场混已经很窝囊了,在论坛里当当嘴上强者怎么了!又不犯副本法!
№236:
你们还有没有人记得,之前楼主从飞蛾群里听到的那几个关键词,还有一个一直被我们忽略了?
№237:
楼上好记忆(抱拳)等我往回爬一下楼。
№238:
我记得,闲着没事干做笔记记下来了,以下是楼主原句——“听到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语,什么‘孵化’‘命运’……”
№239:
被忽略的词是孵化?
№240:
……楼上我恨你是个木楞子(苦笑)
孵化难道不是贯穿这个副本的始末吗?那群蛾不是一直在寻找人为寄体,孵化虫蛹吗?
№241:
一直被忽略的词,是“命运”吧!
№242:
由于这个关键词乍一看和副本真的没什么关系,我们之前都没有注意过它,但现在想来……
№243:
会不会,“命运”本来就不属于蛾神,甚至不属于这个副本,所以才显得毫无关联?
№244:
意思是说,“命运”是指什么来自副本外的东西?
№245:
……我可能知道236想说什么了。
E同学和神秘使徒背后的神明,是否才是与“命运”有关的?
№246:
命运领域真神?那暂时论坛公认掌握命运的不就是——
№247:
又是那位?
对个暗号,未来日记?
№248: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最近看到过几次有关祂的帖子了……
№249:
+1,祂最近的动作好像有点大啊,出现在蛾神这个副本更是细思极恐。
№250:
楼主,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如果真是那位命运领域的,那祂神应该挺和善的;
坏消息:你一个萌新好像带着一帮同学闯入神战现场了啊!!【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