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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代嫁替身想被攻略的第三十五天◎


    披着右护法外皮的关骓野一现身,本来干得热火朝天,连新娘服袖子都给撸起来的新娘姐姐们顿时如见到了活阎王,作鸟兽散。


    她们不知道右护法换了根芯,但即使知道,对右护法那张脸本能的恐惧感恐怕也会招致同样的结果。


    所有人新娘姐姐都跑了,只有程鸢留在原地。


    那个声音最温柔的新娘姐姐见她傻乎乎地愣在原地不动,反手就想把她拽走,却反被关骓野误以为她要伤害程鸢,于是出手拦截。


    程鸢听到向来说话斯文婉约的她反射性发出凄厉的尖叫。


    她用身体拦着关骓野,另一边赶紧安慰她:


    “姐姐你先走,不必担心我。”


    新娘姐姐浑身发抖,她坚持了下,但还是在关骓野又迈过来一步时疯一样地逃掉了。


    程鸢也被关骓野拖了回去。


    她被重新关起来的时候,还优哉游哉地想自己像极了放养的宠物被关回了家里,不知道有多危险,结果直到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才生出一点危机意识。


    “你倒是真不怕死。”


    “没我的允许就敢跑出去,是觉得我不会罚你?”


    他的眸光和他的手一样冰冷。


    像是要给她长够教训,他是真的用了力,于是程鸢被他放开后忍不住拼命咳嗽,脖子和脸都红了一片片。


    对于她的惨状,他冷笑一声,毫不怜惜,可闭眼喝茶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敢看她。


    ……这人又是何苦?


    但即使知道他有苦衷,程鸢也不想理他。


    她就是坐在床沿,背对着他,对他“还不过来?”“我让你过来你听不见?”全部充耳不闻。


    到了最后,是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带着药膏滚了过来。


    程鸢发脾气甩开他,却被他强抓着按在了腿上。


    他一边动作强硬地给她脖子抹药,一边就差揪住她的耳朵来点醒她了。


    “一口一个新娘姐姐,你以为她们是什么好人?”


    “一群死人堆里就你一个活人,她们嫉妒你嫉妒得要疯,恨不得把你活蹦乱跳的心脏挖出来放进自己的胸腔里!”


    “……”


    其实关骓野说得是对的。


    新娘姐姐虽然看似在慢慢变得正常,说到底也是跟她不一样的。


    她们不必进食,也不需要睡眠。


    程鸢时不时也能感受到她们怨毒的视线,听到她们这样那样的小心思。


    【活着真好啊……要是我还活着,也许我也能像她这样笑得这么开心吧……】


    【真羡慕啊……】


    【不过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变成跟我们一样了,嘻嘻。】


    【她是一个瞎子,她比我们还可怜,嘻嘻。】


    但是跟正在给她抹药的关骓野一样,程鸢只觉得她们可怜又可悲。


    她不想直接点破,让他们变得可笑,于是总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他们的表演。


    因此面对苦口婆心的关骓野,程鸢只扬了扬眉,不以为意地笑道:


    “怕什么?挖就挖喽,反正我也马上要变得和她们一样了。”


    “刺啦”一声,油灯一瞬明灭。


    下一秒,程鸢察觉到有道炽烈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脸上,那灼热的温度像是要把她给点燃。


    “你就这么想变得和她们一样?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程鸢一脸真挚诚恳。


    “我真不在意的。”


    “所以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那人突然没有声音了。


    他一声不吭,程鸢却发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那力道之大好像都听到了咔哒咔哒的声响,配合他此时的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大概是不会杀的。


    她不在意。


    可他在意。


    他在意得要死。


    如果他也生来便有仙骨,恐怕现在也不会伪装成右护法了,而是替了她代嫁新娘的位置,亲身上阵了。


    程鸢轻叹一声。


    她伸手去摸他的手,想让他别再自己折磨自己,可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背,她整个人被他甩到了床上。


    他起身、甩袖的动作一气呵成。


    “谁担心你了?真是可笑!你算是什么东西,配让本右护法来为你担心?”


    他明明嘴上是这么说的。


    然而顺着他开门动作吹进来的风,把他的心声带到了程鸢的耳畔。


    【该死……你想都别想,我绝对要让你活下去。】


    她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


    顶着右护法的人设,捏造起借口来就是顺手。


    他分明怕她继续跟新娘姐姐们玩下去,不但眼睛没了,手脚可能都要丢掉一条半根,可话到了嘴边,便成了:


    “本座就是要拘着你,就是喜欢看你失去自由的可怜模样,怎么了?有问题?”


    为了不让她出去,他变着花样加强了控制她的手段。


    可是——没有办法。


    只过了一天,他的那些符咒啊法器啊全部成了废纸烂铁。


    毕竟是天生仙骨的天才,就是这么厉害的。


    而一得到自由,程鸢马上冲到了后院。


    她双手叉腰,对两侧厢房大喊:


    “新娘姐姐,我来找你们玩了!”


    “昨天你们打牌了没有?谁赢啦?”


    一瞬安静后,两侧接连响起“吱吖”的动静,紧闭的厢房不是悄悄打开了一扇窗,便是门开了一条缝隙。


    她们在暗处窥视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程鸢。


    【……她竟然还能活蹦乱跳?右护法没对她做什么?】


    【不公平,这不公平……右护法应该把她的腿直接折断,把她锁在房间里的才对。】


    【凭什么只有她是特别的……】


    【她笑起来的样子好讨厌,比阳光都让人讨厌……】


    程鸢假装不知道她们恶毒想法,见她们像老鼠一样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便笑眯眯地把她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厢房里拽了出来晒太阳。


    “姐姐们我们今天是打牌呢?还是踢毽子呢?”


    “今日有风,不如我们做风筝来放,好不好?”


    ……


    那日程鸢得偿所愿。


    最心灵手巧的新娘姐姐给她糊了个老鹰的风筝,因为在后院里放不起来,所以所有的新娘姐姐全部出马,带着几个风筝去了后山。


    期间也遇到了魔都的魔修,没想到的是新娘姐姐们的武力值居然超强,转眼就把魔修给干趴下了,变成了新的人皮风筝。


    只是后来有点不顺。


    程鸢毕竟眼瞎,虽然感知还行,但跑的时候还是不小心被木头绊倒了。


    她这么一摔直接把所有新娘姐姐吓得花容失色,最后是声音温柔的新娘姐姐背着她回去的。


    趴在新娘姐姐背上的时候,程鸢觉得做个死人好像也不赖,背着个活人走那么久,气都不喘一下。


    受伤的事情理所当然被关骓野发现了,他一边恨得牙痒痒地骂她,一边把她按在床上抹药。


    隔天一破阵,程鸢又跑到后院去了。


    “新娘姐姐们,我们今天是打牌还是投壶?”


    “……”


    “昨天前天大前天都在玩,今天不如来做点正事?正好我昨夜想起了个通用的心诀,你们鬼修也能修的。”


    “……”


    不止是程鸢,好像关骓野和新娘姐姐们都渐渐习惯了。


    前者已经彻底放弃,随便她到处跑。


    后者更是习惯成自然,每天太阳一出来就自动自觉蹲在门口晒太阳等程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不知不觉中,那一天突然就到来了。


    程鸢还没有觉察,新娘姐姐们先一步预知到了风雨将至。


    等关骓野伪装的右护法离开之后,她们偷偷扣响了门,出现在了程鸢面前。


    对她说:


    “语笑妹妹,你逃吧。”


    “姐妹们会帮你的。”


    72


    第72章


    ◎代嫁替身想被攻略的第三十六天◎


    卧房的门被关上后的不久又被重新推开,程鸢本以为是关骓野漏了东西没带,所以又倒回来走一趟。


    因此当耳边出现的不是关骓野,而是新娘姐姐的温柔声音,她确实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她愣着不吭声,着急的反倒是对方。


    拽了拽程鸢的衣袖,她们示意她赶紧走。


    “快走,魔尊晋升在即,现在就是缺一根仙骨,等右护法接获命令就会马上带你去见魔尊了,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明明是火急火燎的时候,程鸢半点不急,甚至动都不动弹一下,还扬了扬眉,倒过去问她们: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新娘姐姐们被她问得反应不过来:“你接触我们,不就是为了想要我们……帮你逃跑吗?”


    程鸢“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会?我当然是想跟你们在一起,所以才去找你们的啊。”


    这么一句话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彻彻底底愣住了。


    她们呆若木鸡,程鸢反倒还出声宽慰起她们来。


    “别怕。”


    “我十年前便知道有今日,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这么一说,其中一个有点暴力的新娘姐姐顿时就醒了,她瞬间面目狰狞,直接一巴掌扇到了程鸢的后脑勺上,疼得她哎哟惨叫一声。


    “心理准备……你能有什么心理准备?!”


    “人的骨头是长在身体里的,那仙骨则和人的魂魄密不可分,要是生生抽出来……”


    即便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回想起那日,所有新娘姐姐的身体都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别废话了,让你走就赶紧走,难得我们姐妹大发善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可别说走了,程鸢甚至还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关骓野习惯了她这自由豪放的笑声,新娘姐姐们则是第一次听。


    耳边一响起她那放肆到有点张狂的笑声,被吓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她把右护法给招来。


    “傻子……你笑什么?!”


    程鸢:“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帮我,我一直以为你们很想我留下来跟你们作伴呢。”


    “……”


    全场沉默。


    程鸢看不到,可在场的新娘姐姐的脸上或多或少出现了尴尬之色。


    说心里话,她们确实从一开始便期盼着她和她们落得同样下场的那天。


    哪怕到了现在,虽然说要帮她逃跑,可总会觉得心里不平衡,忍不住去想自己当初受苦受难,为什么就没有人伸以援手。


    但是……


    算了。


    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要是魔尊大怒,跑到修真界去当搅屎棍,也算是替她们报仇了吧。


    “……别废话了!让你走就赶快走!”


    “我不走。”


    “你到底是为了谁才这么死脑筋……!”


    结果只听程鸢又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带着股不顾他人死活的快活。


    正当新娘姐姐忍不住对视一眼,懒得跟傻孩子对话,打算直接把她打包带走的时候,却见程鸢站了起来。


    她分明看不见她们,眼中是一片混沌,却又奇怪地可从中窥见白日天光之下的朗朗清明。


    “当然不是为了谁,只是我做事向来从心。”


    “感谢诸位新娘姐姐舍身相救,但我不会逃跑的。”


    她向她们弯腰作揖,感恩她们的善心。


    重新挺直腰背时,又有种竹子般的百折不挠,声色中尽是豪放的诗意。


    “我本名程鸢。”


    “是云程万里的程,鸢飞鱼跃的*鸢。”


    “若日后能在这逍遥世间再相见,还望诸位姐姐不要装不认识我才好。”


    鬼新娘们被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见程鸢忽然探高脑袋,向着她们的后方加大了音量地问道:


    “是不是到时候了?”


    “右护法大人?”


    当她们本能地四散躲开,不知道何时在门外的右护法出现在她们视野时……


    程鸢笑笑:“那我们便走吧。”


    ……


    程鸢不知道他们详细的计划是怎样。


    但关骓野既然没有提前把她送走,那肯定是她有用处才对。


    而今夜,程鸢果然发现自己的妙用。


    魔尊只有在闭关时候才是最弱,可没人知道他在何处闭关,只有她这根仙骨被点名送菜时,修真界才能找到机会。


    光有这个机会还不够。


    关骓野似乎是从系统那里兑换了什么奖励,用以克制魔尊,才最终说服叶宗主联合修真界各大门派高手,在这时候群起而攻之。


    今夜无风。


    程鸢耳中却处处喧嚣。


    她看不到,可她感知到四处埋伏了远道而来的修真界高手,就等着她这块敲门砖敲开魔尊闭关处的大门,一拥而上。


    这一路上程鸢都没有说话,对于关骓野来说,这样的她确实有点不寻常了。


    他不禁放慢了些许步伐,侧首看了她一眼。


    当见她眸光一反常态的幽深,以为纵是她也不由在此刻体虚胆寒,终于首次破了右护法的人设,安慰了她句:


    “你不要怕,你会没事的。”


    然而却是他会错了意,下一秒他耳边马上响起了她的回应,虚无缥缈得像是天上的云,有种不受控制的自由豁达。


    “我不怕,生死本来就是人间常事。”


    关骓野默了默。


    终究忍不住道:“……你是没有在意的人敢才这么说。你想一想,要是你在意的人眼睁睁死在你跟前,难道你还能这么……”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失望地摇了摇头。


    “算了,你大概也想象不出来的了。”


    他一直都知道,程鸢的那颗心向来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


    可这时,当突然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回过神后,发现程鸢不知怎么落到了他的身后。


    她直挺挺站在那里的时候,宛如一颗随风飞扬的蒲公英种子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要扎根发芽了。


    “怎么不走了?”


    “我不想去了。”


    关骓野愣住。


    这怎么突然就……


    恍恍惚惚之际,他看到她没有焦距的目光顺着他声音响起的方向找了过来。


    “我按照你说的想象了一下……”


    她似乎是看着他……


    才说出之后的那句话的。


    “我现在好像有点怕了。”


    73


    第73章


    ◎代嫁替身想被攻略的第三十七天◎


    程鸢从没有见过像关骓野这样的胆小鬼。


    话题分明是他挑起的,可真到了关键关头,他却连半个字都不敢追问。


    她都已经想好了。


    只要他问,问一句她在意的人是谁,究竟是在想起谁死在跟前时,才终于会感到害怕,她绝对会诚实地回答他。


    可他没有问。


    于是一直欲脱口而出的“关骓野”,直到最后都没有能说出口。


    ……


    当顺着关骓野的描述,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有人死在她的跟前,那个人的脸自动就变成了他的脸。


    而看到是他的那一瞬间……程鸢确实觉得怕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猛然间意识到:她可能确实喜欢上了关骓野。


    察觉到这个事实,又好像不是很意外。


    虽然是渣男,但关骓野的那张脸的确一直长在她的审美上。


    更遑论如今他放弃了攻略、抛弃了系统,为她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为了她要力战魔尊……即使是她这种人,到这种时候,说不心动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对他说不想去了,其实是真的不想去了。


    关骓野素来喜欢自欺欺人,真遇到了能完美欺骗自己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不那么做了。


    恐怕他自己也在怕……


    要是一那么想,他就会立刻带着她逃跑。


    但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


    程鸢无幸亲眼见证那一场恶战。


    一找到魔尊的闭关之地后,她马上被关骓野丢给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周意宁。


    修真界来的高手大半去与魔尊鏖战,剩下的则留下来对付魔都的魔修。


    她和周意宁是被留下的。


    程鸢猫在地上,如果说她是乖巧听话的羊咩咩,那周意宁就是贴身保护的护羊犬。


    她耳听八方,时不时指出几个想要以离奇方式突袭的魔修,但更多时候是听人在心里说那边山岗战火连天。


    说各路神器法宝的光照亮了近半边天。


    慨叹今夜会有多少修士命陨他乡。


    程鸢向来看得很开,一直说生死是人间常事,或迟或早人都是会死的。


    可也许是被关骓野那句话所点醒,此时此刻,她一反常态地改变了。


    她不想他死。


    就算死亡是迟早的事情,但也不是非要死在今晚,就不能……晚一点再死吗?


    那日在灵无宗上,他做好了赴死的心与她告别。


    但她不是。


    ……


    那魔尊能狂到现在自然是有些本事。


    那边山岗的战火一直燃烧到天明时方才终于有了消停的意思。


    可他们这边也没人说得准——


    到底是魔尊死了,还是他们修真界的人全灭。


    有人前去探查,有人在等。


    程鸢是等的那一个。


    她等自己人传来消息,却不曾想,等着等着……自己的后衣领居然突然被人拎了起来。


    周意宁冷呵“把人放下”的时候,那人已经一把拦腰把她抗在了肩膀,有点神经质的张狂嗓音在耳边炸响:


    “魔尊战亡,其他新娘我也不要了,就你跟着我去流亡吧……哈哈!”


    他们戏做得还挺足。


    周意宁等人立刻出手,想把她救下,但假扮成右护法的关骓野溜得更快,假意交战两回合后,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哪怕在他肩膀上被颠得肠子都快呕出来了,程鸢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她一边在心里骂他胆小鬼不敢用真面目和她相认、只敢用右护法的人设把她强留在身边,一边想着他能扛着她一个大活人跑这么快,昨夜理应是没受什么伤的。


    ……


    关骓野把她带到了凡人界。


    她想他大概是早有准备,一进入凡人界地界立马直奔一繁荣县城,窜进集市后七弯八拐的,不知怎么就进了个合院。


    程鸢本来以为他是出于敬业、要演就演到底,所以才赶死赶急地跑这么快。


    然而等落地后没出多久,突然惊觉他功力尽散,几乎和凡人无异,甚至因为受了伤还要更糟,才意识到这是背后的真正原因。


    明明已经成了废人,他还生怕被她察觉,她会趁机攻击或逃跑,于是装成一副纸老虎的样子对她放狠话:


    “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他们别想来救你,你也别想逃出去!”


    “你生要是我的新娘,死也要是我的人……!”


    听到他那快要压不住咳嗽的声音,闻到丝丝血腥味,程鸢暗叹一声。


    她没有拆穿他,但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对他造成的攻击效果好像也不小:


    “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我刚刚听到外面有人卖包子,你要一个?还是两个?”


    “……”


    他表面沉默,心里则在拼命吐槽【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想着包子???她是有多爱吃包子??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因为想着死掉就不能再吃包子,所以才说怕了,不肯再走了??】,程鸢忍不住笑了。


    她在关骓野警惕的视线下从乾坤袋掏出了两枚仙丹。


    一句“还是先吃了药再进食吧”过后,直接把仙丹塞进了他嘴里,逼他硬吞下去。


    他反抗的动作没有多强硬,但也可能是挣扎不动了。


    否则不会连拽着她、想把她留下来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就被她甩开了手。


    程鸢大概能想象到他那副咬牙切齿又有心无力的样子,于是走到门边时,不禁停了一下,回首对他说道:


    “别死撑着了,谁不知道你重伤?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了。


    于是程鸢只能再补上一句:


    “我不跑,反正在哪里也是活,跟你在一起也无所谓。”


    尽管看不到,但程鸢总觉得在这瞬间,他似乎面如死灰。


    心疼当然是并不心疼的。


    是他自己要继续去装那个见鬼的右护法,怪得了谁?


    ……


    但不得不说,顶着右护法的神经病人设确实就是好发疯的。


    大概是绝望的在原地等了老半天,发现她真的提着大包小袋的东西回来了,他一直仓皇不定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还居然敢开始冲她颐指气使、指挥她做这做那。


    白天:


    “我现在伤这么重,怎么吃饭?你得喂我。”


    “你又要上哪去?你刚刚才出去过一次!需要关怀的不止是病人的身体,还有他的心灵,陪伴就是最好的治疗。”


    “你还是要走?!好好好……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晚上:


    “不行?你现在是我娘子,我是你夫君,怎么就不行了?”


    “我都还没叫停,你替我担什么心?不就扯到内脏,吐了点血,这算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


    被他这么胡搅蛮缠,任是程鸢过了几日也终于按捺不住了。


    “……你有没有心?!你怎么好意思叫我个瞎子做这做那?!”


    结果那人毫不反省,说话依然带着股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


    “我管你是瞎了还是怎么样,本座可是堂堂魔都的右护法,让你做点事……怎么了?”


    “……”


    程鸢也想过到底要不要离家出走吓唬一下他。


    不过……在把离家出走的计划落实之前,情势还是先一步出现了变化。


    那天程鸢没注意,分了下心,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和手都磕破了。


    那该死的家伙宁可维护人设,也不过来扶她起来。


    程鸢跟他怄气,索性也先不起身,先在地毯上趴一会,养养神。


    而等那人终于舍得挪动他尊贵的步子,趾高气扬地走过来之后,程鸢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嘲弄奚落,却不想他只是沉着声线对她说道:


    “只要你说自己在意的人是我,喜欢的人是我。”


    “我就把恢复视觉的药给你。”


    “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随便你。”


    74


    第74章


    ◎代嫁替身想被攻略的第三十八天◎


    程鸢跟关骓野留居在凡人界也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他时不时会想起那夜在魔都发生的事,想要知道她在那个时候究竟想起了谁,被她放在心里、在意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心声程鸢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却一直不敢真正问出来。


    程鸢想,只要他问,她就一定会说。


    可是,他不问。


    因为他不敢。


    要是那个人不是他自己的话,得知真相之后,他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


    这一个月,关骓野一直闭门不出,出出入入的全是程鸢。


    她去凡人界的集市,去药铺,去布庄,到处走,于是听到了不少八卦消息。


    魔尊终于死掉,不止修真界,凡人界也是全员鼓掌称快,富有的人家甚至大摆三百桌,宴请乡亲邻里一同欢庆。


    程鸢背着关骓野去了。


    一边在酒席上吃好吃的,一边听别人说八卦说得津津有味。


    他们说那夜的战争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风云色变,各路高手各显神通,魔尊与仙人鏖战了整整七天六夜才终于□□趴下,最后一人一口分而食之,用仙体镇压余孽。


    程鸢:“哈哈!”


    她这么一笑,同桌的人全看了过来。


    也不怪她笑声打断他们,还倒过来故作神秘地问她:


    “此战有不少修真界的高手大露头角,但关家娘子可知道此战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英雄?”


    “关家娘子”叫的就是程鸢。


    她来了这里一个月,和邻居们都混了个熟,他们问起称呼,她没报真名,只说自己随夫君刚刚搬来这里,再问,她只说夫君姓关。


    一来二去……所有人便“关家娘子”这么喊她。


    关骓野要是跟她出一次门,恐怕什么都知道了。


    谁让他就是不出门。


    哼,活该。


    而此时,程鸢知道他们要说伪装成右护法的关骓野了,也装作不知,只笑着摇了摇头。


    “诶说来也巧,那默默无闻的大英雄也跟你夫君同个姓氏,姓关。”


    “却说那人是近年来在修真界的新秀,三年来修为连破数重境界,甚至登上了上九流之列,无数女仙子为他争风吃醋,打得头破血流,连那大宗门的宗主之女也倾心于他,为他寻死觅活,哭着说非他不嫁,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程鸢:“……”


    那人不知道程鸢沉默原因,接着摇头摆脑道:


    “听说修真界力战魔尊,全靠他提前去了魔都当间谍内应,又在大战当夜使出无上仙法,削弱魔尊,才得到了最终的胜利。”


    “可惜自那一战后……他人便失去了行踪。要是他现身,定是名利加身,别说做仙门宗主的乘龙快婿了,哪怕继承整个宗门也不是妄言。”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说不定真凭那一战飞升了也说不定……”


    闻言,程鸢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可能是他假扮魔修上了瘾,带着右护法的鬼新娘到凡人界扮家家。”


    霎时间响起了一片“嗐”声,众人全部笑了下,听过便忘了。


    酒席散场,程鸢好心地给“宗主将来的乘龙快婿”“说不定已经飞升了”的大英雄打包了鸡鸭鱼肉。


    一路回去的时候,便一路在想要怎么破局。


    关骓野一直假扮右护法的身份,不肯跟她相认,虽然有时候觉得还挺有趣的,但也不能一直这样。


    可能就是因为心思太多,所以才没有注意到门槛,摔了个狠的。


    程鸢刚开始还在埋怨关骓野宁可维护人设也不来扶他,打定主意要离家出走,可等他过来,说出那番话,她才意识到……


    她这么一摔,自己倒是没怎么样,结果把他给摔破防了。


    “只要你说自己在意的人是我,喜欢的人是我。”


    “我就把恢复视觉的药给你。”


    “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随便你。”


    听关骓野这么说的时候,程鸢只是不禁想到这人自欺欺人的功力真是一如既往的稳定。


    大概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永远陪着他,所以才像是将死之人,在弥留之际抓紧时间和机会,与她只争朝夕。


    离家出走的念头忽然被打消了。


    程鸢坐起身,扬起脑袋问他:“我要是不说呢?”


    若是按照右护法人设,他接下来本该是要猖狂大笑几声,说“那东西你就别想要了!”,要是她还犟嘴,就直接把药踩成粉,让她见鬼去。


    可他终究不是右护法。


    他是因为她摔了一跤,便直接被破防的关骓野。


    沉默半晌,他在她身前蹲下,把一颗丹药、一枚木牌放在她手心。


    “吃了吧,吃了就能好了。”


    “这是逍遥楼的令牌,我对他们有恩,只要你带着木牌过去,他们便会将你视作恩人对待。”


    “逍遥楼虽然比不上灵无宗,是个不起眼的小宗门,但那里的人都还不错,位置距离凡人界也近,你要是闷了,随时可以去凡人界玩。”


    话落,他站起身,似乎不敢再看她,于是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他说:


    “你走吧。”


    程鸢一口闷了丹药,一边在心里骂了他声胆小鬼。


    ……


    好大儿系统说话办事都不可靠,但出品的道具倒是挺靠谱的。


    一觉过后,程鸢能看见了。


    昨夜她和关骓野终于分了房睡,而睡醒第一件事,她就是去找他。


    她踹开门之后,看见床铺整整齐齐,动都没动,显然那人是从昨晚开始就在窗边打坐了一夜。


    这时听到门边传来巨响,于是转首望来。


    而看到关骓野的样子,程鸢不禁缄口无言,脚下也是一顿。


    他解除了变幻术的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程鸢知道他向来最擅长装柔弱可怜,可过去全部加起来,都不及他此刻身上的脆弱感来得强烈。


    在清晨曦光隔了层宣纸的映照下,他整个人好像变得有点虚幻透明了。


    走近,功力尽失,体内灵力稀薄,魔尊的邪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果真应验了系统的那句话,成了连剑都提不起的来废人。


    但所幸……他不用剑。


    关骓野似乎也同样感到庆幸,见她的眼睛里终于重新有了焦距,笔直地朝自己走来,他露出欣慰微笑,看着她说:


    “你能看见了。”


    “幸亏它第二次没有骗我。”


    程鸢听懂了。


    当初她眼睛刚瞎那会,关骓野曾经要求用奖励去换能医治她眼睛的药,系统那会说没得换,确实是在骗他,只是不愿他前功尽弃。


    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把他一路做任务攒下来的奖励,一半兑换了削弱魔尊的道具,一半则换了给她治眼睛的药。


    落到他自己,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还一身是伤。


    程鸢抿着唇没说话。


    见她还留在这里,那人轻笑一声,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里有点像是期待又像在赶人的复杂:


    “你还不走?”


    程鸢假笑:“走,就走了,这不是要收拾一下东西吗?”


    于是他那颗因希望而悬起的心,又重新落了地。


    ……


    程鸢不着急走。


    她每天就收拾一点点的行李,而收拾好的行李放在了前厅的最当眼处,一点一点地攒,务求能被关骓野看见。


    正因此,当初她出嫁魔都时没能看到的……关骓野破大防的景象,这段日子全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心满意足。


    他不但破防,他还会自己骗自己。


    【她真的说走就走,看来她对我确实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不、不对……她一直拖着不走,不就是说其实也放不下我吗?】


    【她当真看不出我有多心痛?】


    【恐怕她自己也很难受,一直纠结着究竟要不要离开我。】


    然而,到了今日,他终于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因为她终于收拾好了最后一件行李,接着拍拍手,毫无留恋地对他说:


    “收拾好了,我今日便要走了。”


    程鸢听到他恩了一声,接着就没下文了,只直愣愣地看着她,那竟是半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也猜到他大概是这种反应,程鸢仍不禁扬眉拔高了声调质问:


    “那你就一直呆在这里了?”


    关骓野本来要点头回应,可这回他还没来及恩声,衣领便被揪住,他以为她是被气得想要揍他,结果再一晃神,却发现是程鸢在他怀里抢了些什么东西走。


    他脸色一变。


    果然——


    程鸢:“抱着这么根断掉的玉簪日夜思念我?”


    他顿时脸色铁青。


    “程鸢,把它给我。”


    可她不以为意,抛玩着两节断玉,像是随时会失手把玉摔碎。


    “干嘛?这不是你送我的东西吗?我拿我自己的东西也不行?”


    关骓野强压下心头慌张,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你丢掉了,那就是不要了,再被我捡到,那就是我的了。”


    程鸢“嘁”了声,还是决定做一次人,把东西还给了他。


    而他接过时,她真的听到他松了口气。


    ……敢情她人好像还没有这破玉簪重要。


    程鸢:“说真的,你真打算在凡人界呆一辈子了?”


    他果然又恩了一声。


    程鸢皱眉。


    “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虽然你的修为确实全部消失了,但也不是没有再修仙的机会。我这些年来攒了很多好东西,一定可以帮你重新开始的。”


    这次关骓野没有恩声,但他闭上了眼,依旧是否定的答案。


    “你自己回修真界便好,我……就不去了。”


    其实程鸢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回去。


    周意宁的心高气傲是在表面,关骓野的则是在骨子里。


    他接受不了被人看轻贬低,尤其现在的他是人人口中的英雄,于是更不能忍受从云端掉到泥泞之间的落差。


    他不想沦落为他人口中的笑柄,于是宁可隐藏在凡人界,半生腐朽,徒留美名在他人口中,也不愿意回到修真界,和她一起重新开始。


    程鸢自嘲地笑了笑。


    “看到你舍命救我,我还真以为自己对你来说有多重要。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我不再是叶语笑,你也不用再做那些见鬼的攻略任务……你却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算了,你不想回就别回了。”


    她开始把收拾出来的腊味鱼干,一件一件往乾坤袋里装。


    “要是以后我记起你了,就偶尔来看你一次。”


    程鸢余光瞥见他的脸上好像渐渐有了迟疑,于是露出真诚笑容,向他请罪:


    “但凡人寿命最长不过区区百年,可能我忙着修炼想不起你,到时候如果直到你死我都没回来过一次……你别怪我。”


    说到这里,程鸢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她干脆起身的样子似乎真不打算再劝他了。


    走到关骓野的面前,程鸢拿出两枚丹药给他,一副告别的样子对他笑道:


    “如果不是你的话,鬼新娘大概是我最后的下场了。虽然好像那样也挺有趣……但还是谢谢你救了我。”


    “这两枚丹药是叶宗主给的,对凡人来说可起死回生,大概也能治一治你现在的伤。”


    “欠你的这一条命,我就当还给你了。”


    她把丹药塞到他手心的同时,另一边也在说:


    “感情的事情我就不赔给你什么了,终究是你骗我在先,所以要是日后我喜欢上了别人,你在凡人界听到我和别人结契的消息,也请你不要怨我。”


    说完,程鸢最后冲他笑了笑,接着转身抬腿走向门边的姿态是那样干净利落、毫无犹豫。


    那就好像……她这一去,真的直到他死,都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到了最后一刻,关骓野终究忍不住出声了。


    他说:


    “……别走。”


    站在门边的人由于他的挽留回首。


    可她仅仅是回了头而已。


    外面春光明媚,当照到她脸上身上时,那俨然将要登上九天之上的飞鹰。


    “关骓野,我不可能为你停留在这里。”


    她看到他因为她的话而愣了愣,又闭了下眼,攥紧双手。


    当重新睁眼,她与天光映入他眼帘之际,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她等了很久的问题。


    “那天晚上……你想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我?”


    见他满脸的犹疑不确信,明明是严肃紧张的时刻,程鸢却“噗嗤”一声笑了。


    “总不能真是包子吧?”


    她很认真地告诉他:“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吃包子,只是在灵无宗那会山下的包子真的特别好吃,所以才总是去吃的。”


    他拆台的时候真是丝毫不顾忌情面:“……我刚刚看到你往乾坤袋里塞了好几个大肉包。”


    “……”


    程鸢默了默,最终选择冷静地避开了锋芒,突然点了点头,回到了正题:


    “是你。”


    “其实仔细想想,虽然我有时候会骗你,还特别喜欢看你破防、自欺欺人的样子,但我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


    对关骓野而言,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我跟你走。”


    见做了这么久胆小鬼的家伙终于鼓起勇气向自己走了过来,程鸢在原地等他的同时,也不禁挑了下眉。


    “你真想好了?”


    “如果有人说你坏话,我能扇三个两个一群人的巴掌,但也捂不住悠悠众口的。”


    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这话关骓野都得打个半折听,但如果是程鸢……他好像真的能想象出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扇人巴掌的样子。


    于是忍不住哈哈笑了。


    当不是假装,而是第一次像程鸢那样发出不顾他人死活的笑声,关骓野也终于感受到了几分她的快意和洒脱。


    迎着她无语的目光,他不再迟疑,坦荡荡地站在了她的身边,眼中的笑一如初遇时候的温柔又深情,像是跌进了春光绿水里。


    “恩,我想好了。”


    他说:


    “程鸢,我们重新开始吧。”


    75


    第75章


    ◎代嫁替身想被攻略的最后一天◎


    直到后来飞升,程鸢也依然忘不了关骓野重回修真界时的窘迫模样。


    他嘴巴上说是想好了,做好准备了,要鼓起勇气跟她一起回去重新开始。


    可等回到修真界之后,他转头就吃了易颜丹,不但改头换面,连名字要换一个新的。


    程鸢:“所以……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当时的关骓野很严肃地想了下,然后很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


    “伍爱鸢……怎么样?”


    程鸢那会默了默,然后果断回了句:“还是不要了吧。”


    接着同样严肃道:“要是我们分手了,到时候真的很难收场。”


    “……”


    关骓野改脸改名的计划最终还是胎死腹中了。


    他们刚上逍遥楼,还没说半句话,他已经被人认了出来。


    “哎呀呀,这不是关恩公吗?!”


    “怎么才数月不见,人突然丑了这么多啊?是吃了什么好东西吃坏脸了吗?”


    关骓野:“……”


    然后那人又侧首望向她,瞪大眼睛一个劲儿地打量她,还围着转这么来打量,明明程鸢该觉得冒犯,但可能因为对方毫无恶意,于是只感到有趣。


    “这位是……?”


    “欸……怎么有点眼熟?”


    “哎哟,可不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道侣吗?!”


    “亲亲你可终于现身了,我母胎单身等了你这么多年,可总算能见到你了。”


    关骓野脸色铁青地挤出一句话:


    “……她是我道侣。”


    对方猛然惊醒,接着连连道歉,然后说自己认错了人。


    最后有点惋惜又有点哀愁地伤感道:“啊……原来我这一辈子走的是孤老终生的剧本啊……”


    和逍遥楼弟子的初见面,程鸢就觉得她绝对能跟他们相处得很好。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整个逍遥楼的人和她的身上,都充斥着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快乐精神。


    程鸢去到逍遥楼,就像直接回了家,属于血融于水,狼狈为奸,不需要任何过渡适应期,直接完美融合。


    关骓野一个正常人在他们其中……只能说深受其害,人不是正在崩溃、自我怀疑,便是在即将崩溃、自我怀疑的路上。


    在逍遥楼的那五年……


    是程鸢最快活、最不做人的五年,也是关骓野最痛苦、最被折磨得不像人的五年。


    五年后之所以要离开,不是说呆不下去了,而是不得不离开。


    关骓野重启修仙的计划并不乐观。


    就算他再怎么刻苦努力,有些事情也不是刻苦努力便能做到的。


    好大儿系统给的道具是杠杠好用,对关骓野下手也是不留情面。


    不但剥夺了他靠攻略挣来的修为,连本来的修为也全部掏了个空。和魔尊缠斗时被他邪气魔息所伤,没有底子防身后直接伤及根基。


    逍遥楼是个小宗门,没有大能镇场子……倒不如说那些厉害的家伙全都早早地飞升了,不像修真界中好几个老不死,就是强压着修为,在修真界建功立业、关照子孙后代,总之,就算逍遥楼掏出全部家底,也确实帮不了他太多。


    于是程鸢想到了附近的慧心道人。


    慧心道人是叶语笑的师伯,当初叶语笑十八岁时,特地托大师给她打了把好剑,还山长水远地亲自送了过来。


    虽然程鸢不是叶语笑,但如果是那位师伯的话……也许他们有点机会。


    她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启程,然而关骓野却不肯去。


    他没说原因,只摇头,程鸢也知道这人是死要面子,不肯跟着她去求人,也不敢迈出逍遥楼的这一亩三分地。


    她向来随心,很体贴人,素来不愿勉强他什么。


    他死撑着说再试试,不肯去,她便随便他了。


    于是程鸢把收拾好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拿出来,没去看关骓野,不过语气倒很是大度真诚: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也算入了道门,也能活个几百,总比凡人几十岁的寿命要好太多。”


    “要是我们的感情稳定,没有变化,也还能快乐个几百年。”


    “等改日你死掉投胎,我飞升成仙,大家都能去找第二春,省着总要对着同一张脸,那看着多闷啊。”


    “你也不必伤感,到时候奈何桥边一碗酒,什么情情爱爱生离死别……还有我这个人,你就全都不记得了。”


    这几句话下来,关骓野当场就拽着她去找了慧心道人。


    程鸢:“我可没有勉强你。”


    对方咬牙切齿:“是,是我舍不得你,不想忘记你。就你厉害,能转过头便去找第二春。我不行,一想到等我死了你去跟别人快活便气得要死。”


    看到对方那恨不得把她抽筋扒皮的眼神,程鸢“噗嗤”一声笑了。


    如此他们便离开了逍遥楼,去找了慧心道人。


    因是有求于人,见到慧心道人之后,程鸢马上把过去的真相全部交代了个清楚,说自己不是叶语笑,连叶宗主的私生女都算不上,这些年骗了她的疼爱对不起她。


    程鸢不是个固执的人。


    要换了是她自己沦落到关骓野这种境地,要是慧心道人不肯,她也就作揖走了。


    可如今因为那人是关骓野,所以她才做好了打长期战、纠缠到底的准备。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慧心道人听过真相后也不生气,反而更喜欢她了。


    连着爱屋及乌,就说要把她那可怜的美弱惨道侣收为徒弟。


    关骓野修道这么多年,虽然进过宗门,却从来没有个正经的师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行拜师礼那日,程鸢也替他开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拜师礼那日走漏了风声,关骓野没被人认出来,反倒是程鸢被人认出,修真界一时传闻四起。


    周意宁循着风声找了过来。


    程鸢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来,于是整个人都有点措手不及的愕然。


    “……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她脸色更加古怪:“找我干嘛?”


    “把它给你。”


    见周意宁*抛了块什么东西过来,程鸢当即伸手,而甫一接住……


    【鸢鸢你不要再抛下我了……呜呜呜呜呜我不要再当没妈的孩子,不是,是没主人的剑了呜呜呜呜呜……鸢鸢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我真的好可怜哒……】


    低眼看着当初慧心道人送给叶语笑的这把剑,程鸢人更懵了。


    “……它怎么变成灵剑了?”


    有灵识是灵剑的标配。


    周意宁的灵剑自然也有灵识,只不过跟他人一样没什么话,这么久程鸢只听过它吱了一声。


    真的是【吱】了一声。


    那会是程鸢听说灵剑会说话,所以才蹲在灵剑跟前,冲它问道:


    “你真的会说话?你要是会,能不能跟我吱一声?”


    然后就……


    灵剑荒烟:【吱。】


    周意宁也不太清楚个中原因。


    想了想,只说:“可能是被气的。”


    程鸢:“……?”


    迎着她缺乏智慧的目光,周意宁轻咳几声,之后解释:“萧晓掌控不住它还整天抱着不肯撒手,气狠了就又打又骂,它天天在哭。”


    又忍不住补充一句:“荒烟被它烦得不行,这些年来话也变多了。”


    于是程鸢的视线落到周意宁的剑上,正颜厉色道:“辛苦你了。”


    灵剑荒烟:【恩。】


    ……这话哪里变多了?


    灵剑荒烟:【收好它,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它了。】


    ……确实变多了。


    既然说到萧晓,程鸢免不了八卦多问了几句。


    而据周意宁所说,萧晓虽然被认了回去,却还是没能重拾“叶语笑”这个名字,毕竟她们两人行事风格相差太多,过不了半炷香的功夫就能被人拆穿。


    她改名“叶晓”,叶宗主宴请了五湖四海的修士,将她隆重介绍给了整个修真界。


    一开始是挺好的,叶晓也因此享受了一阵子众星捧月的待遇,然而后来……就渐渐不行了。


    没人受得了她那个脾气,再说不过是区区一个宗主之女,修真界的宗主那么多,谁还没有几个女儿?倒也没必要真把自己当成人间皇帝的公主。


    何况修真界随处是天之骄女骄子,搞不好还能遇到真正的仙女,要去也是去巴结高手大能,何必来捧她一个名不见经传家伙的臭脚。


    程鸢听后哈哈大笑。


    而周意宁到底不是话多的人,程鸢把想知道的全部问过之后,他见没话说了,便打算走了。


    他临走之际,程鸢终究是问候了他一句:


    “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当时他愣了愣,之后是回过头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才回了句“还不错”的。


    周意宁走后不久,有人马上前来兴师问罪。


    “你刚刚见了谁?”


    程鸢正在擦剑,安抚它千疮百孔的心,于是头也没抬,开口就是一句:


    “周意宁。”


    关骓野:“……”


    关骓野:“你还敢背着我见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周意宁看着是个闷葫芦,实际上天知道他脑子里在对你打什么花花主意。”


    闻言,程鸢终于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更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关骓野理所当然感到惊恐。


    “……你干嘛不说话?难道他真喜欢你?”


    程鸢想周意宁大概确实是喜欢过她的。


    只不过那喜欢太少了,或者说对他而言,比感情、比她重要的东西有太多,所以才会像是黎明的雾一样,还没有见着便散掉了。


    总之,跟眼前这人是完全比不了的。


    毕竟放眼世间,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傻子喜欢了自己的攻略对象,最终还为了她放弃所有修为,舍命相救的。


    程鸢不禁抿唇笑了笑,却反被关骓野误以为她是在想起周意宁时所以才笑得那么内敛温柔,于是更要气炸。


    “我有点怀念你攻略我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你对我千依百顺,真的好温柔,可现在……”程鸢啧啧摇头,“连刚刚来的周意宁都比不上了。”


    关骓野:“……”


    那天,关骓野抓着她“温柔”地缠绵了一晚上。


    灵剑的事情程鸢后来问了慧心道人。


    她听过来龙去脉后判断说,可能是当初在福源洞天时候,被护主的意识激出了灵智,何况万物皆可在福源洞天得到机缘,也不单纯只是修士可以。


    慧心道人:“这剑你好好收着吧。既然如今已成灵剑,已在神兵榜有了一席之地,那也该有个名字了。”


    程鸢听后觉得有理,便问剑:“你想叫什么?”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灵剑想了想后,真的甩了个名字出来:


    【我要叫孤野!】


    【孤立关骓野!让他孤独终老,我独享主人,哦耶!】


    于是程鸢诚恳地看向慧心道人:“它说要叫孤野。”


    任是见多识广的慧心道人也不禁沉默。


    次年,程鸢便带着灵剑孤野一剑挑了整个修真界的年轻一辈。


    她一时之间名声大噪,特别给慧心道人长脸,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她身后多了不少狂蜂浪蝶迷弟迷妹,一些人因为和周意宁那把灵剑“荒烟”配对的名字,以为她名花有主,一些人只当是巧合,依旧前仆后继地赶来,于是……


    全被关骓野给扫平了。


    如此吵吵闹闹恩恩爱爱便过了很多年。


    因是天生仙骨,又意外得到了仙缘,程鸢修炼起来比其他修士要简单得多的多的多,没吃什么苦头,轻轻松松就到了飞升的的门槛前。


    若想跨过那道门槛,便要渡劫。


    程鸢趁着关骓野闭关,独自一人踏上了渡劫的道路。


    有仙缘指引,她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一堆事件中,期间打打杀杀,一路斩妖除魔,而等到了最终关头,她发现最后的根源居然是……


    前前前前魔都右护法的鬼新娘们。


    “……”这渡劫倒是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当鬼新娘们齐齐出手,要把她绞杀当场,一如百年前程鸢每天起床吃完早餐后就冲到后院,冲两侧厢房喊的那句话。


    她当时就喊了句——


    “新娘姐姐!”


    那本来要直接抽死程鸢的鞭子“啪”的一下砸歪,只落到了她的跟前。


    而那位声音最温柔的新娘姐姐,她说话时依然温柔似水。


    “……程鸢?”


    “是不是你?”


    “是我。”


    她吐了吐舌头庆幸道:“还好姐姐没有装不认识我。”


    别人的渡劫惯常是降妖除魔、为天地除去大祸害,但到了程鸢这里,却是她拿出了好吃好喝的,和新娘姐姐们把酒言欢。


    原来,当日魔尊虽死,她们也得到了自由,但终究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偌大的修真界竟无她们的生存之所。


    心中有恨的新娘姐姐选择在报仇雪恨后自我了断,再入轮回。


    也有还不想死的,便在这凡人界的一隅隐居,但因身份特殊,引起了不少祸端,最终还成了可能祸乱世间的祸患之源。


    程鸢听后,转头就带着她们回了逍遥楼。


    新娘姐姐们最初很担心不被接纳,结果……


    “欸……这位新娘妹妹好像有点眼熟?”


    “瞧我这记性!这可不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道侣吗?!”


    “亲亲你可终于现身了,我母胎单身等了你这么多年,可总算能见到你了。”


    ……程鸢总觉得这对话有点似曾相识。


    不管怎么说,结局是好的。


    安顿好了新娘姐姐们之后,程鸢算是渡劫成功,顿时天现异象,她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能给关骓野留下,人便登上了九天。


    飞升成仙是好事,可站在九天之上,程鸢只道自己可能要完。


    恐怕等关骓野出关后要气炸,又以为她抛弃了他,要一鼓作气杀上来。


    如此想着,程鸢也不着急去登记,便在这九天最外围的地方搭了个茅草屋住下。


    而在九天之上,连个花花草草都可以有灵识。


    灵剑孤野整天忙着跟茅草屋外的石头吵架,程鸢帮它出气,便用那块石头来磨竹子。


    石头下面的小草问她:


    【你在干嘛?】


    程鸢很诚实地回答:“准备礼物哄人。”


    【哄谁?这九天外围半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是立刻启程离开,只有你一直在这。】


    程鸢笑笑:“哄我在修真界的道侣,我在等他上来。”


    小草【哎哟】了一声,接着有点遗憾地告诉她:


    【你可能等不到他了,飞升一途困难重重,可不是谁都能登上这九天云霄的。】


    程鸢只笑着说他会来的。


    而一天、两天、一个月。


    【你的道侣这么久都没来,是不是与成仙无缘呀。】


    程鸢摇了摇头道:“如果他没爱上我,或许早就飞升成仙了。”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而那天关骓野飞升,他果然是一如她之前所想,气冲冲杀上来的。


    不知道他刚刚砍了什么,扇面染上的血红得刺眼。


    一见她,便像是大魔头一样要吃了她,把她杀了解气。


    “好你个程鸢,真有你的,不跟我打一声招呼直接走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抗过来的吗?”


    程鸢温顺低头垂眸。


    “我知道错了,所以这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这么多年来,压根就没见过程鸢这么好声好气的时候,当冷不防得了这么句温言软语,关骓野只觉得这百年间的怨啊恨啊,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咬了咬牙,理智认为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想继续板着长脸发火,却见她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我一边想着你、念着你,给你做的竹扇,你喜不喜欢?”


    关骓野低头看了眼。


    只见那竹扇做工简陋,歪歪扭扭,扇面上“对不起,我爱你”几个字写得丑得要死。


    但莫名就是满心欢喜。


    他哼声道:“不喜欢。”


    “啊……不喜欢那就丢掉好了。”


    程鸢丢东西的动作是干净利落,关骓野接东西的动作同样不遑多让。


    迎着他恍然要喷火的目光,程鸢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不是不喜欢吗?”


    “……程鸢!”


    她忍住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后,又笑眯眯地道:


    “好了,别生气了。”


    “岁月悠长,往后总有你生气的时候。”


    “……”


    要不是仙人长寿,关骓野觉着自己有多少寿命都不够给她折腾的。


    但他累死累活,上来也不是为了来受气的。


    于是直接把人抗在肩膀,很有当初假扮成右护法把她掳去凡人界的气势。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应该先去叙旧才是。”


    下一秒在这无垠天地间响起的,依旧是她潇洒豪放的笑声。


    “叙旧?叙什么?叙一叙你最初是怎么骗我、怎么千方百计地想要攻略我的?”


    “……我对你一见钟情是真。”


    “那你品味还挺独特的,居然对一个随地大小睡还满心吃包子的女人一见钟情。”


    “程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界三


    76


    第76章


    ◎觉醒女配拒当后宫的第一天◎


    若说起来,那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契机。


    云月娇是在撞破自己的仙侣盛伦与他的好兄弟在溪涧共浴,听他在说……


    “我与珂珂义结金兰,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关系清清白白。”


    “别人不信我便算了,怎么连你也会怀疑我?”


    那些鬼话的时候……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与今生生来便是天上城的女仙不同。


    云月娇的前世只是下界的一个魔修。


    生于烽火连天的年代,出生后的不久就成了孤儿。


    听她前世合欢宗的师傅说,她捡到她的那日正逢十五,抬头时恰好瞧见一轮满月挂在枝头,于是给她取名“月明枝”。


    说起合欢宗……自然是那个采补修为的合欢宗。


    云月娇初初到宗门的时候,模样还没有长开,但等过了几年,每位见过她的师伯师叔都说她张了长好脸蛋,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的。


    云月娇彼时不懂。


    是直到后来一出师门,便将她师姐师妹们个个垂涎欲滴,却无一人求而得之的清冷剑修拉下了神坛。


    才终于懂了师伯口中的“不出二十年,他们合欢宗又该要有弟子名动天下了”的真意。


    那会人人都劝她上岸。


    说那清冷剑修洁身自好,够她吃到飞升的了。


    可看到因她一句“脱了,跪下”,他便赤条条地跪在冰冷地板。


    她抬脚踩在他的心口,他反倒脸红心跳,主动迎合过来……


    云月娇很快感到了乏味。


    即便是在后来被合欢宗同门师姐们称之为盛事的修真大会上觅得新的缘分,她也只觉得那世人口中的天命之子、不太记得是什么宗的少宗主、好像跟什么上古神兽有关系的妖修……


    是无数个换壳不换芯的复制品。


    “哈哈!世人口中的天命与我何干?!我意不在建功立业,而只在于你!”


    “我作为少宗主的前半生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如今遇到了你,才终算是寻到了此生的意义。”


    “我族历来是一夫一妻制,但明枝,若是你的话,我可以忍受的。所以即便是偶尔,你能不能……多爱我一点?”


    他们与她说情、说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人类只能与人类相爱。


    没有人会去和一条狗相恋的。


    云月娇的前世只爱过一个人。


    在她成为魔修的第七年——


    她爱上了一个佛子。


    ……


    说是魔修,是因她后来修了魔功。


    但倘若细论,云月娇也不知道前世的魔功是如何修炼起来的。


    只是见多了打着斩妖除魔旗号来杀她的正义之师,好像自然而然就随手拈来了。


    世人笑她只会合欢宗的狐媚本事,嫌她玷污了天之骄子们的声名,断定她定是用了歪门邪道,给人洗了脑,才让那群英雄豪杰对她如痴如狂。


    洗脑……洗脑……


    前世的云月娇初时是不会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发展成……


    世人只要耳闻她的名字便会受到影响。


    与她越近,接触得越深,愈是会深受其害。


    首日神不知鬼不觉地倾心于她。


    次日黑白混淆,是非不分。


    末日人人见了皆要说一句是被鬼迷了心窍。


    三日一过,那更是哪怕她说的是一句“去死吧”,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即刻抹了自己的脖子。


    云月娇遇到了那么多人。


    没有一个人能逃过此劫。


    直到她修成魔功的第七年,方才遇到了唯一一个变数。


    那是一个总穿黑衫的佛子。


    云月娇依稀记得他来的那日正值夏令。


    下了些小雨,天色微濛,赭石色的木门旁有柳枝摇曳。


    恰是在一滴细长雨点遮住视野的下一个瞬间,他推门而入。


    许是因为他恬淡面容,平缓神色,刹那间好像天地都沉静了下来,唯他的话音在耳边回荡。


    “女施主你好。”


    “贫僧道名无戒,是觉能上师的弟子。”


    “此番不远万里来到此地……”


    “正是为度化你而来的。”


    ……


    前世的云月娇曾遇到许多杀上门来的修士。


    若是瞧得顺眼,她会先留在身边。


    若不顺眼,则直接挖掉内丹,抢光他的修为,助其回炉重造。


    黑衫佛子一上来就这么狂,云月娇自是马上把他打了一顿。


    她最初揍得谨慎,毕竟那觉能上师是十分有名的得道高僧,她本以为那黑衫佛子也会有些什么不得了的本事。


    然而事实证明……那个人只会哎呀哎呀地喊痛,还哭爹爹拜奶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鉴于他不再摆谱,认错态度良好,云月娇揍爽了之后把人留了下来。


    但他到底是有些特别的。


    云月娇识人无数。


    黑衫佛子是唯一一个……


    不受她魔功影响的人。


    ……


    那黑衫佛子不受魔功影响,是杀死她的最好人选。


    前世的云月娇最初也对他严防死守。


    然而她砌起来的铜墙铁壁,全都是在浪费表情。


    只因那个人只是一个没脑袋的快乐傻子。


    既不会念什么大悲咒,身上也没带着什么敲一敲便会让魔修振聋发聩的木鱼。


    他最擅长挨打。


    其实耍嘴皮子。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过!若是这位施主愿意选贫僧做你的报应,只需要花一点小钱,便可消灾解难……”


    那黑衫佛子实在不像是正正经经的佛修,倒更像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的大本营当成了自己五星级的家,大吃大喝,荤酒不忌,云月娇终于忍无可忍:


    “出家人有三皈五戒,像你这样酒肉都来,见了谁都妄言妄语,佛祖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他好像听不出她的杀意,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一句话把她给打发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影响,不影响。”


    “……”


    前世的云月娇也一度怀疑此人只是个蹭吃蹭喝的假佛子。


    偏偏她屡次望过去时,唯见他眼波平缓,清澈如天上雪。


    偶尔撞见她与他人缠绵悱恻,也不过是一滴雨点落入苍茫大海,掀不起波澜。


    让她给压在了身下,眼眸也清明得了无半分春情。


    是,那喝酒吃肉的佛子终究还是破了佛门色戒。


    却不是终于扛不住她沂水春风的眼神,而是为了救她。


    那些自诩行侠仗义的修士最终还是使了阴招,投毒于她,每逢与人云雨便更毒一分,非至精至纯的灵力不能解开。


    那佛子来时,她的情毒已深入五脏六腑,躺在榻上时,总有股笑着等死的滋味。


    “这位女施主悲观得太早了。”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若是愿意睁眼看一看,便会发现一副灵丹妙药就在女施主你的眼前。”


    云月娇彼时正受情毒之苦,没有气力与他耍嘴皮子功夫。


    伸手一把抓住人的衣襟,便把他按在了身下。


    惟后来她一起一伏,涔涔薄汗一动一顿地掉落在他胸腹时,终是不禁断断续续地问道:


    “你不是要……降妖除魔,救济苍生?怎么来救我……一介妖邪?”


    那佛子眼眸一如初遇时分。


    似天上雪,若溪涧水。


    只不过热得……微微有点化了。


    “女施主也是众生一员,贫僧岂能偏私?岂可见死不救?”


    桃夭李艳,洒酽春浓。


    只可惜……


    他不该是攻略者。


    77


    第77章


    ◎觉醒女配拒当后宫的第二天◎


    大抵这就是报应。


    前世的云月娇对天下男人不屑一顾。


    今生却栽在了区区一个的男人身上。


    爱上盛伦这件事经不起考究。


    越是回忆过去,云月娇越是觉得荒谬,她怎么可能会爱上盛伦这样的人。


    居然还为他的一句话而肝肠寸断,一个眼神而寻死觅活。


    云月娇今生生来便拥有神格一品,是天上城的女仙。


    天上城三十六城之一荒城的城主,是她的双亲。


    盛伦是他们的恩人之子,自小收养在他们膝下,与她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因而自云月娇懂事起就一直能听到:


    “盛伦的父亲对我们恩重如山,若是没有他,便没有我们,就更没有你。”


    “你的生命是因他而存在的,万万不可当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盛伦是你命中注定的仙侣。日后,你必当好好扶持他管理荒城。”


    所有人都是这么对云月娇说的。


    她那时也信了。


    为了能成为配得上恩人之子的仙侣,为了能成为他的贤内助,管理好偌大荒城,云月娇一直努力去成为更优秀的自己。


    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光凭努力便能够达成的。


    她虽是女仙,却反常体弱。


    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必气喘吁吁。


    小坐一炷香后定开始疲累。


    常年大病小痛不断,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


    就连第一回的城主印传承仪式……她都直接晕倒在了祭台上。


    好不容易苏醒,她的城主双亲却说她是不知好歹的寄生虫,对不起他们的付出和栽培。


    每每到这时,盛伦必会出现。


    他总是对她说:“城主只是关心则乱,所以说话才失了分寸,他们和我一样,心里都把你看得极重。”


    对她道:“我将来的仙侣必是坚强刚毅,绝不会被这种困难所击倒。”


    偏偏她非但信了他,还他的话奉为圭臬,因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而同意动用秘术,同意用神凰金血、十五月华为她换血洗髓。


    那可真是一段苦到每天想杀死自己上千次的日子。


    神凰金血、十五月华灵力滂湃,寻常人一碰即刻灰飞烟灭。


    哪怕她生来是天上城的女仙,也遭了好一番煎熬,被排斥的异状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为了要镇压那非常灵力,甚至要将远古魔神的指骨生生插入心脏,往后心脏每一次起搏,都伴随着隐隐闷痛。


    后来,在接过荒城城主印的当日,她与盛伦结为了仙侣。


    那日迎着浪漫春花,盛伦是这样对她郑重承诺的:


    “我魂未泯,我爱不改。”


    “娇娇,今生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沧海桑田,我也定不负你。”


    但不是过了太久,他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第一个出现在盛伦身边的是生出了灵识的法器。


    那器灵不通人类礼法为由,整日像是树熊一样黏在盛伦的身边,后者也从不避讳,一口一个亲密的“阿芙”。


    面对云月娇沉默的视线,他甚至不以为意地笑道:“人是人,物是物,我们绝无可能,是娇娇你太敏感了。”


    后来,盛伦却是亲手用天上城最好的流玉为他的阿芙炼制了人的躯体,一刻一划皆是心血匠心。


    第二个登场的是主动找上门来的雍城城主之女。


    她每日追着盛伦跑如狗皮膏药,后者却说:“雍城之主有恩于我,轻轻是他的掌上明珠,我不能恩将仇报。”


    还反问她:“娇娇,你我既是仙侣,这份恩情难道不该一同偿还吗?”


    正是因此,那夭轻轻愈发变本加厉,总是会用“盛伦心中有我,任你是他命定的仙侣,又能奈我何?”的眼神来看她。


    然而当第三人出现,连夭轻轻都笑不出来了。


    那人是盛伦在下界渡劫时结下的拜把子兄弟。


    说是兄弟,那人却是女子。


    他们于月下喝交杯酒被她遇见,盛伦只说是酒到深处,情不自禁,认错了人。


    他们在溪涧共浴被人撞破,告到了她跟前来,盛伦只道是兄弟之情,他弟兄英气豪放,不拘小节。


    一直到了现在,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她认错说……


    盛伦:“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盛伦:“明日我便与珂珂说清,与她保持距离,这下你可满意了?”


    要放在往日,其实到了盛伦说“你总怨我不与你亲近,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我们身为彼此的仙侣,你对我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的时候,她便该惶惶摇头,急着低头称不是了。


    如今她云月娇只是静静地凝视他那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的神态。


    良久,叫了他一声:


    “盛伦。”


    她那好仙侣微不耐烦地看了过来。


    许是以为她要给他赔罪认错,他的表情高傲到了有些目中无人的境地,下巴微仰,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了出来。


    盛伦:“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向我悔过了。云月娇你要记住,这全都是因为你一意孤行,你我之间才会弄得如此难堪,既然如——”


    盛伦的脑袋以抛物线的轨迹飞了出去。


    当云月娇骨刀上沾染的第一滴血落地,失去了头颅的躯干也轰然倒地。


    而这,是盛伦的第一次死亡。


    78


    第78章


    ◎觉醒女配拒当后宫的第三天◎


    云月娇第一次经历回溯的时候,只道是仙法幻梦。


    于是面对:


    盛伦:“珂珂与我只是兄弟,兄弟之间喝两杯酒,算不得什么。”


    盛伦:“那些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云月娇,你实在是太令我心寒了。”


    她没有太多犹豫,直接伸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然而上一秒骨碎闷响在耳畔响起,下一秒睁眼闭眼,时间竟是又回到了更早时候。


    盛伦:“轻轻是我们的恩人,你怎么能对她如此不尊敬?!”


    盛伦:“你最近是怎么了?娇娇,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的。”


    云月娇说不出究竟。


    只是当皱眉扣紧盛伦的后脑勺往石壁猛撞上去,又听见他道“阿芙她怎么可能伤你?器灵生性单纯,就算真伤了你也是无心的!”,方才多多少少懂了。


    盛伦是幸运的。


    因为他永远不会死。


    他每一次的死亡皆会触发回溯,将现实逆转回他还活着的时候。


    他同时也是不幸的。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将永生永世在死亡中不断轮回。


    一次又一次地在虐杀中体验极限逃生。


    无数次地目睹希望落在手心,又一瞬消失的绝望。


    没有任何一个人……


    救得了他。


    ……


    【登场角色“盛伦”确认死亡。】


    ……


    【登场角色“盛伦”确认死亡。】


    ……


    【系统小助手正为您统计中。】


    【登场角色“盛伦”死亡次数共计……】


    【……】


    【……】


    【两千两百七十二】


    ……


    云月娇之所以在第两千两百七十三次的重开中停手,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


    没有听过。


    可本领却异常高强。


    且具有很强的目的性想要保护盛伦的人。


    他非但知道她要杀盛伦。


    还挡在了盛伦的面前,妄图妨碍她。


    那个人很沉默,问什么都不答。


    云月娇是在把他砍成了人彘后,才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了第一句话。


    “你已经杀了盛伦2272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月娇:“攻略者?”


    那个人对方顿时露出震惊表情,满脸惊悚。


    “你为什么会知——”


    比起盛伦,云月娇对攻略者更没有耐性。


    连话都没有听完,直接骨剑一剑封喉。


    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当然知道。


    她前世唯一爱上的黑衫佛子就是高阶攻略者。


    他为了毁掉她的魔功、拯救被她蛊惑得不再走剧情的男主角,而来到了她的身边。


    对她投其所好,百般甜言蜜语、谄词令色:


    “这情毒一解……女施主与我便是同条船上的人了。日后你要待我好一些,万不可像从前那样,总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啊好痛!”


    “魔功散尽又如何?贫僧师从觉能上师,也算是有点真本领的,女施主只管依靠在下便是。”


    “日后就算不幸殉情,你我名字记载在一道,也不算辱没女施主你的美名。”


    当她真的爱上了他……


    才意外发现一切都是他的谎言、是他的攻略。


    她对他来说,就是笑话一场。


    那前尘往事分明已经隔了成千上万年,但那黑衫佛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时……又仿佛只是在昨日。


    上一世是她性急了一些,死早了一点,比他先走了一步。


    可说好的殉情……


    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死。


    ……


    云月娇不再杀死盛伦,而是转而把盛伦藏了起来,是为了能重新见到黑衫佛子。


    盛伦很明显跟前世的天命之子一样,是所谓的男主角。


    只要盛伦一日不现身,剧情一日不能走下去,他们便会不断派出攻略者。


    而那么多的攻略者……说不定就会有黑衫佛子。


    只是云月娇等来等去,前十二任的攻略者中没有一个是他。


    那些人大多很没有耐性,与她一打照面便是不死不休。


    好像觉得只要杀了她,被她藏起来的盛伦便会自己跑出来,那停滞了的小说剧情便会自己重新启动,他们便可就此完成攻略任务。


    面对这种人,云月娇也很没有耐性。


    来一个她杀一个。


    来一双她杀一双。


    杀到后来,攻略者们纷纷改变了策略。


    他们像是黑衫佛子一样潜伏在她身边,妄图用爱情、友情、亲情度化她,伺机救出盛伦,杀死她。


    不过这样……也有十分致命的缺陷。


    “魔功”


    那一天,除了前世的记忆,与之一同觉醒的还有当初月明枝的洗脑魔功。


    以前便没有什么人能对付得了这蛮不讲理的洗脑魔功。


    如今没有了黑衫佛子,更是连一个例外都不剩下。


    以至于现在,那些攻略者只要在她身边呆超过了三天……


    在第四日,他们便会被魔功洗脑成以她为绝对中心的恋爱脑,化作登场角色留在攻略世界里,成为小说的一部分。


    这样的战利品云月娇已经收集了三个。


    今天,她似乎要拥有第四个了。


    闭塞的书房里蓦然平地起风。


    便是云月娇幽幽睁眼之际,一根羽毛落在了她的鼻梁。


    又恰是在白羽遮住视野的下一个瞬间,他不期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面容恬淡,神色平缓。


    就连那种神经病一样的话都能说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


    “城主大人你好。”


    “或许,你知道守护天使吗?”


    “在这世上,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每个人的身后,都会有一个守护天使在默默守护。”


    “也许这很难相信,但城主大人,我就是你的守护天使。”


    “我是为守护您而来的。”


    ……


    ……是云月娇错了。


    这不是她的第四个战利品。


    那个叫她一通好等的黑衫佛子……


    如今终于出现了。


    79


    第79章


    ◎觉醒女配拒当后宫的第四天◎


    云月娇前世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是在她中了情毒之后,虽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魔功散尽,与黑衫佛子一起逃亡的最开始的时候。


    那是最颠沛流离险象环生的一年。


    也是她爱上他的第一年。


    不管那些自诩正义的修士是不是主动送上门来给她杀的,不管她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属不属于正当防卫。


    在世人眼中,她就是非死不可的女魔头。


    得知她魔功散尽,虎落平阳,整个修真界几乎倾巢而出,人人都想拿下她的项上首级,一举成为修真界的英雄。


    前世的月明枝只是一介合欢宗的女修。


    除了个别功夫特别厉害,失去魔功后的她就像砧板上的猎物,只能任人鱼肉。


    能苟延残喘那么长时间,全靠黑衫佛子拖着跑。


    她那时还不知道一切都是攻略。


    因此对于帮她解开了情毒、救了她的命后……还和她一切亡命天涯的黑衫佛子万分不能理解。


    也*产生了丝丝怀疑,怀疑他是另有目的别有所求。


    然而,当黑衫佛子为她挡了致命的一击,命悬一线,用交代后事一般的口吻告诉她接下来应该要往哪里逃、该怎么逃的时候,她本应该要继续坚持的怀疑,却是坚持不下去了。


    无论是前世的月明枝,还是今生的云月娇,都不喜欢当一个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难缠女人。


    可那一天,她忍不住问了他第二遍,曾经已经问过一次的话。


    “你究竟是脑子不对劲还是修佛修傻了?!”


    “到底为什么你非要救我?!”


    而那黑衫佛子按着淌血的伤口,用很深沉的眼神看着她,轻笑了一下。


    “我被你的魔功洗了脑,爱上了你,难道不行吗?”


    挨了她愤怒的一下猛击后,他随之说出了跟那新来的攻略者,有八九分相似的话。


    “城主大人,或许……你知道守护天使吗?”


    ‘女施主,你知道守护星吗?’


    ……


    “在这世上,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每个人的身后,都会有一个守护天使在默默守护。”


    ‘贫僧一直都相信,人诞生在这世间,绝无可能生而一无所有。哪怕没有天赋才能,没有骨肉至亲,每个人的天空,都一定会有一颗守护星在默默祈愿守护。’


    ……


    “也许这很难相信,但城主大人,我就是你的守护天使。”


    ‘贫僧就是有这么一种直觉。’


    “我是为守护您而来的。”


    ‘我是为了守护你而存在的。’


    ……


    其实没有什么默默守护。


    也不存在什么直觉不直觉。


    也是近些年来,云月娇才渐渐想明白了。


    当年的月明枝之所以没有死于情毒,黑衫佛子之所以无数次奋不顾身地救她,是因为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完美主义者。


    在他的认知中,一本合格的小说……


    反派只能死在主角手里。


    云月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气了。


    她本来以为两千两百七十二次的屠杀,足以消解她昔日的怨忿,甚至哪怕黑衫佛子下一秒出现在眼前,她也能气定神闲地和他谈起过往。


    然而,到了今日,到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产生了莫大的误解。


    她的眼前只是出现了一个长相完全不像他的人。


    他只是用那种深情专注的眼神,说出了黑衫佛子曾经说过的,简直一模一样的话,就让她黑白的世界瞬间涌现出鲜艳浓烈的色彩。


    刹那间便失了控。


    云月娇深知自己的战斗力全靠神凰金血、十五月华。


    平日被魔神指骨封印的时候,她走几步就累,躺久了还难受。


    别说杀人了,杀只蚂蚁都费劲。


    可是如今,面对那个第十三任攻略者,她居然在被封印的状况下一瞬爆发出了不可能实现的速度。


    她飞身冲到了那人面前。


    五指掐住了他的脖子,因过于用力,突然暴起的青筋好像随时会爆开。


    云月娇从他那双清澈如天上雪的眼睛里看到扭曲又狰狞的自己。


    看到了只想抓着他,和她一起燃烧殆尽的怨愤。


    从她嘴里道出的每一个字眼,都饱含切骨之恨,仿佛硬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你……是不是他?


    那个人面露茫然。


    于是死盯着他的云月娇咬牙换了个问法:


    “英殊,是不是你?”


    云月娇没有眨眼,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任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然而……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他那张因窒息而通红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


    他茫然得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云月娇依然不肯甘心。


    她叫来已经成为登场角色、只受她驱使的前攻略者确认他的身份。


    短短几秒的等待恍然跨过了万岁千秋。


    当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云月娇恍然已经过完了比一辈子还要久的时间。


    “他是高阶攻略者。”


    “曾出过19次攻略任务,历史战绩为——”


    云月娇:“我不要知道这些!我要知道他的名字!!!名字——!!!!”


    答话者立刻跪倒下去,声音紧贴地毯传出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夏令雨季……令人烦躁到崩溃的闷热。


    “裴青。”


    “他的名字是裴青”。


    ……


    ……


    原来……


    又不是他啊。


    80


    第80章


    ◎觉醒女配拒当后宫的第五天◎


    云月娇把那个叫裴青的第十三任攻略者丢下就直接走了。


    她的确可以把他当成黑衫佛子的替身,折磨他,凌辱他,毁掉他所有珍视的东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说他一个裴青了,黑衫佛子的替身、代替品,云月娇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她永远都不会那么做。


    无论替身有多么像黑衫佛子,只要不是那个人,就没有任何意义。


    云月娇被骗了那么久,她不想连复仇都要继续被骗下去,找一个黑衫佛子的仿品自欺欺人。


    于是得知了新来的攻略者不是那个人,当满腔恨意没有宣泄的出口,最后全部化作了巨大的空虚感吞噬云月娇的自身。


    她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


    直接把人丢掉就走了。


    之后寻了个没人的墙根角落,想用烈酒去填满那个空虚的无底洞。


    但在夜深人静之时,距离她最近的木窗忽然“嘎吱”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她闻声仰首望上去时,正好撞上了他垂下来的目光。


    他许是躲避城主府卫兵的追击不易,头发七岔八岔,衣衫不整,明明看着很是狼狈,举手投足间却莫名有种淡定从容。


    她不出手发难,他也不转头就跑。


    对视了足有半分钟,云月娇才听到他轻咳一声,接着拿出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态度,慢悠悠地开始睁眼说瞎话:


    “我本来想就这么走的,可一抬腿,脑海里就想起你,实在是放不下你,所以就又回来了。”


    刹那间,云月娇只是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人……真的可以在无意识间像到这种地步吗?


    身体好像自作主张有了动作。


    手在举起酒壶的同时嘴巴冷笑道:


    “分明就是没完成攻略任务才再回来找机会。”


    她在试探他。


    ……


    云月娇现在其实有一个选择。


    她可以解开封印,短暂地提升洗脑魔功的能力,入侵裴青的意识海,直接在他的记忆里看个究竟。


    就像前世时候,她通过燃烧生命强化了魔功,最后在黑衫佛子心魔的记忆里看到了全部。


    只是有个隐患。


    她在侵入他人的意识海时,身体会处于零保护的状态,换言之,随便再来一个攻略者,都可以轻易杀死她。


    这是一招险棋,不到万不得已云月娇不愿动用。


    于是在大脑权衡利弊后,身体自动做出了选择。


    她决定要试探他。


    再天衣无缝的演技,也终有露出马脚的一刻。


    尤其这个人……还想要杀她。


    裴青:“其实也不是。”


    裴青:“如果说要完成攻略任务,我也可以去找盛伦的下落,也不是非要回来见你的。”


    “倒是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你喝酒买醉……”他光明正大地偷看了她一眼,许是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了下去:“看着还怪可怜的。”


    最后叹声道:“你这样都不像是小说反派了,倒像是脆弱美丽的白月光,我怎么好意思对你下手?”


    听他说得这般直白,云月娇一时之间只觉得很是微妙。


    她遇到过那么多攻略者,如今也是第一回这样开诚布公地和攻略者谈起小说、攻略,而无需有任何忌讳。


    微妙归微妙,她还是扬起冷笑。


    “你不是我的守护天使吗?”


    “怎么张嘴闭嘴就是对我下手?”


    他默了默。


    脸上神情看着也不显慌张,张嘴的样子像是很自然地要开始狡辩,但恰逢外头一阵寒风吹得翻窗翻到一半的背凉飕飕的,于是话音一转:


    “我进来……你能不能不要打我?”


    霎时间,云月娇的脑海中只是不由自主地响起了:


    “这位女施主,贫僧虽有菩萨心肠,不喜多与人计较,但这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负我的理由……痛!好吧,贫僧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我了?”


    云月娇一时恍然。


    隔了几息,才淡淡恩了一声。


    ……


    五六分神似可以说是巧合。


    但八九分神似就太不自然了。


    如今云月娇面对的,便是裴青那跟黑衫佛子有八九分相似的、方式十分扭曲的关心。


    他许是见不得她倚墙坐地,一人独饮,于是进屋后的第一句话便说:


    裴青:“你起来吧,好不好?”


    裴青:“地板是给我用来跪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铺着温暖皮毛的美人椅:“你就该坐在那里。然后把脚踩在我的脑袋上,让我去死,那样才比较符合我们的身份。”


    云月娇笑不出来。


    她甚至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她只是沉默到有点诡异地盯着他,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闷了一口烈酒。


    那裴青可能有点懂了。


    因为他问了她一句:


    “真的有这么像吗?”


    之后云月娇就看着他捡起了一个半满的酒壶坐在了她的旁边,那自来熟的模样就像当初黑衫佛子把她的大本营当成自己五星级的家。


    每日吃吃喝喝嘻嘻哈哈,一日八餐,餐餐都不落下。


    于是云月娇再开口时不自觉带上了点杀气。


    “对,很像。”


    “每一个神态、动作,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到我想要立刻马上杀了你。”


    她看到裴青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怀疑的样子就像是他从来没有刻意在模仿谁。


    他可能真的很困惑。


    否则他不可能会对她问出:


    “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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