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蜂蜜水
◎他的魔法失败,但姜南西的,生效了。◎
今天的第一站是国家植物园。
到时正艳阳高照,好在不热,清风徐徐,只是云层稀薄没有遮蔽,阳光在每片叶子上都烙下光斑,姜南西后悔拿的不是那个装着墨镜的包。
为了方便,姜南西随手将头发挽成低马尾,整理碎发时,宁朝从后座拿过纸袋,从中掏出一顶棒球帽扣她脑袋上:“凑合戴下。”
姜南西抬头,眼神在透过化妆镜看见帽子样式时,从茫然变得惊喜,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她问宁朝:“这是你的帽子?”
“新的。”宁朝低头给两人预约门票,修长手指点击屏幕,“前几天陪我姐去买东西,商场做活动买一送一,就顺手买了。”
处于激动当中,姜南西没有细想他为什么要解释的这么清楚。
“但是你知道吗宁朝!”姜南西双手扶着头上的帽子,眼里闪光,“我之前丢过一顶棒球帽,跟这个一模一样!”
看她一脸雀跃,宁朝也跟着笑:“那正好,送你。”接着,他自然而然道,“身份证号给我。”
姜南西一边给他发身份证号,一边回忆过去:“那顶帽子是我大学的时候,用赚到的第一笔兼职工资买的呢,特别喜欢,戴了好多年,不过有一回出差不小心落在机场了。”
“没试着找吗?”收到身份证号,宁朝没再继续填,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听她讲话。
“说起来也不算丢。”姜南西努下嘴巴,“其实当时我记得是落在了安检口,但距离登机只剩二十分钟,回去找很可能会误机,*就只能放弃了。”
她塌下肩膀,沧桑总结:“赶路要紧。”
大概是看她真舍不得那顶帽子,宁朝转过来:“你把眼睛闭上。”
姜南西呆愣愣盯他:“干嘛?”
“你闭眼就知道了。”宁朝讳莫如深的语气,挑眉示意:“给你展示个魔法。”
纵然他这么说,姜南西还是没有乖觉听话,而是静静盯他几秒,突然身体往前探了几分,帽子下的眼睛在宁朝脸上打了个转,洞悉一切的口吻:“你该不会是想玩什么时空穿梭的小把戏,然后说这就是我丢的那一顶帽子吧?”
宁朝:“”
恰逢云朵过境,日光一寸寸退到遥远的葱郁山林,直至躲起来消失不见。
距离拉近,视线交汇相遇,宁朝的大脑原地尴尬宕机。
时空穿梭能回到他说那句话之前吗?
“下车吧。”宁朝忙不迭解安全带,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利落下车,“你说的对,赶路要紧。”
难得能看见宁朝落荒而逃,姜南西直接瘫在座椅上笑成一团,乐得连身上的安全带都忘了解。
“咔哒”一声轻响,副驾驶车门从外被打开。
宁朝单手撑在车门上方,微微弯腰,他垂眸看向车里像是被点中笑穴的人,忍不住蹙起眉头,但声音轻柔不是责备:“有这么好笑吗?”
“不是的宁总。”姜南西如是说,她坐直身体直视宁朝,目光灼灼:“是我真的很需要这顶帽子。”
密布的阴云豁然开朗,金色光芒从云层的裂隙中汹涌而出,如潮水决堤,势不可挡。
大半身体都被宁朝的身影罩住,就在那一小截的阳光里,姜南西坐在车上,头一歪,对着他笑,漂亮的眼睛高兴弯起,像一只惬意窝在舒适区里,慵懒又满足地晒着太阳的小猫。
姜南西笑意盈盈,眼光潋滟拢进这漫天晴:“谢谢你。”
宁朝看着她的眼睛,清醒又纵容地失神一瞬。
片刻后,他敛回目光,默不作声地更低俯身,手指精准按下副驾驶锁扣,为姜南西解开安全带。
讲真的,今天的阳光,比考上清华那天老爷子的红包还他妈耀眼。
国家植物园由南园和北园两个园区组成,园内植物丰富,其中不乏许多珍稀物种,不仅是休闲游览自然的好去处,更是植物迁地保护和植物科学研究的重要平台。
也大,用陈笛之前说过的话形容:“死里边儿都没人知道。”
姜南西把这话说给宁朝听,宁朝说哪儿能啊,“植物园里有卧佛寺,死里边儿也有人超度。”
卧佛寺里人也不少,许多求职的人上这儿来接offer。
不过到底没去卧佛寺,因为植物园太大,短时间内逛不完,两人选了人流量相对较少的南区。
时间尚早,植物园里幽谧又安然,高大的水杉茂密生长,草木气息携着花香,丝丝缕缕地钻入肺腑,令人不自觉想要沉溺在自然的怀抱。
和站在路边晒太阳不同,这里没有车流的噪音轰鸣人的心脏,姜南西感觉自己和自然达成一种默契的联结,丧失的感知力逐渐被找了回来。
隐约中,好像能听见树木在抽芽的声音,鲜花冲破花苞,和飞鸟煽动翅膀时气流微小的颤动。
是朦胧的,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不能用外力去干涉的,最原始的美。
这种感觉太好了。
不用急着赶路,只需用心感知微小和细节,一切都非常美妙。
心灵经受洗礼后的姜南西,满目清明,她问宁朝:“这也是你第一次来植物园?”
宁朝目光缓缓上移,同样看向前面的水杉林:“这我小时候第二个家。”
“常来?”
“我小的时候,这里还不叫国家植物园。”宁朝往前走了一步,视线又空又远,落在道路尽头,像是透过岁月看自己的童年时光,“我奶奶之前在附近的植物研究所上班,所以经常趁着工作,带我到这一片来转悠。”
姜南西问:“那时候这里跟现在一样吗?”
宁朝笑:“具体记不清了。”
两人沿着木栈道踱步,步伐不紧不慢。
“我就记得我奶奶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有时候我都往前走了好远的路,回头一看,她老人家还在原地,对着这一棵草发呆。”宁朝娓娓道来,姜南西安静地听,她喜欢这些平淡又温馨的故事,每次听时内心都异常平静。
“我就问她,奶奶你为什么走这么慢呢?”宁朝笑了声,阳光落进眼底,“你猜她说什么?”
姜南西试着猜了猜:“发现了新物种?”
“她说,本来走过这条路要用五分钟,但如果你愿意花七分钟时间,慢慢地走,就会多出来两分钟,然后用这两分钟去看看树上的绿叶,看看路边的小草,看看风是怎么把蒲公英的种子摇散的,人要慢慢地走,不然这些花儿开得那么好看,又不能一直开,要没人看,可惜了。”
现在听来,这番话颇具智慧,但那个时候的宁朝毕竟太小,不经世事,不觉得这路边的树啊花啊草啊有什么稀奇,只顾着一路埋头向前跑。
“我想去蜜蜂馆伯伯那里喝蜂蜜水,五分钟的路三分钟就能跑到。”宁朝自豪也自嘲,“所以我奶奶她老人家常说,我倒欠这路两分钟。”
“你怎么回答的?”姜南西与他并肩前行,鬓边几缕头发被风悠起。
“我跟她说。”宁朝一开口,小时候那股不懂事儿的浑劲儿就自动归位,“奶奶,我们不欠这条路的,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好多遍了,树上的每片叶子都能认得我。”
毫无意外收获几个北京特产大耳帖子。
但老太太哪舍得真打呢。
就用手在他小脸上轻轻一摸,轻得跟现在的微风一样,落在脸上温温柔柔。
大二那年,奶奶突发心脏病去世,后来宁朝不止一次地回到这里。
他试着放慢脚步,从这头到那头,一个人慢慢地走,用尽了无数个两分钟,却怎么也等不到当初被他甩在身后的那两分钟。
所以他想让姜南西拥有这两分钟。
希望她拥有的,不止是两分钟。
而姜南西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
工作时忙得像陀螺一样日子暂且不说,她想起离职后的这段日子,看似突然懂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挤了出来,有了很多时间,但好像还是在赶路。
精神上的。
大脑总无意识跨过空间去到很久以后,一堆还没发生的乱七八糟的未来的事情,吞噬着她当下的时间和精力。
花了太多时间在焦虑上,所以没空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
曾经采访过的一位学者说过,自然界的好东西都是缓慢的,太阳一点点地升起,花一点点地开,粮食一点点地成熟,细水长流,都是慢慢来的。
但也是易逝的,着急走路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
姜南西唇角扬了扬,似乎懂了宁朝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心里又轻又软,像被塞了一团软乎乎的棉花。
宁朝转过头,帽檐投下的阴影里,姜南西嘴角的笑容还未消散,他低声问:“你笑什么?”
有些事儿,只需意会不必言传,姜南西没有回答,而是满带戏谑地说:“你小时候挺皮啊。”
“我们家孩子打小都皮。”宁朝说道,“我那小外甥上次被请家长,是因为在学校里打扑克牌,他们班长指着墙上挂着的五星红旗说:‘国旗底下你们还不好好学习?’结果我那不省心的外甥大手一挥说:‘我们在斗地主!’老师拿他没办法,只能把我姐叫到学校亲自教育。”
姜南西想要又不敢笑,毕竟人孩子说得也没错,她努力想要压住上扬的嘴角,硬生生憋到苹果肌发酸。
宁朝劝她:“笑吧,咱是好好学习的孩子,可以笑。”
姜南西终于笑出来:“这孩子将来大有作为。”
宁朝下巴一扬,特骄傲:“随他小舅。”
姜南西笑得更放肆了。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上,宁朝分享了不少小时候的混账事儿,姜南西也跟他讲自己干过的那些蠢事儿。
“你小时候真以为电视剧是偷拍的别人的生活?”宁朝问她。
姜南西说:“对啊,所以我走路上的时候,就假装跟小花小鸟它们打招呼。嗨~你好呀~”说着,她就现身说法朝栏杆上正休息的小鸟,热情洋溢地挥了挥手,动作行云流水极度自然。
“就像这样。”姜南西转回来,她被自己逗笑,“我觉得观众看见我这么可爱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你说是不是特别幼稚?”
宁朝低头笑:“是。”
快走到木栈道的末尾,姜南西忽然自后抓住宁朝的手腕,太阳底下她露出的一截皮肤白得发光。
“你闭上眼睛。”她笑眼明亮,“再待两分钟。”
阳光从叶片的间隙洒下,抖落一地细碎的光芒,微尘在笔直的光束中轻盈浮游,柔软微风把树梢吹得沙沙作响,光影交叠,似梦似幻。
姜南西没有松开拉着宁朝的手,他们就那样伫立在来往的人群中,闭眼,仰头,感受风,感受阳光,感受周围树木的鲜绿缓缓流动,从四面八方涌来。
周遭的脚步匆匆和交谈欢笑都渐次遥远,成为虚幻的背景声音。
空气清凉而空寂,姜南西深深吸了一口气,氤氲清气宛如一股温润的水流,轻轻地、细细地流淌过她四肢百骸的每一处角落,来自自然的能量盈满整个身体。
她让自己完全放松,尽情享受这一刻。
真实的,切肤的,栩栩如生的美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宁朝偷偷睁开了眼睛。
他转头看着姜南西的侧脸。
她嘴角染着一抹淡淡的笑,完全沉浸在当下的片刻安然。
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流淌,宁朝的目光久久没有离开,看她微颤的睫毛,小巧的鼻子,鬓角的汗珠,和脑后快要散开的头发。
细致,专注,似是想将眼前的场景一笔一画刻进脑海。
他的魔法失败,但姜南西的,生效了。
在姜南西的魔法中,遗留在过去的两分钟,历经时光,穿越记忆,用一种完全没有设想过的方式,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宁朝重新闭上眼,阳光落在他薄薄的眼皮。
一片溟茫中,他似乎又看见一条长长的木栈道,一个小屁孩跟在老太太的身后,没走两步就撒丫子朝前跑去。
他无声无息笑了出来。
花儿不会一直开,但一直会有花儿开的。
【作者有话说】
自然界的好东西都是缓慢的,太阳一点点地升起,花一点点地开,粮食一点点地成熟,细水长流,都是慢慢来的。——毕淑敏
斗地主梗来源网络。
17☆、藿香正气液
◎姜南西,别委屈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中午逛完南区出来,在丰惠轩吃的花椒芽面,特别腌制过的花椒芽拌着瘦肉末,浇在现擀的面上,汤底不咸不油,面条口感劲道,带着一股独特的椒麻香味。
这种浇头的面姜南西是第一次吃,刚开始还不习惯,吃到一半越吃越香,最后一大碗面直接连汤带面的光盘。
面条升糖很快,午后大地又燥热,姜南西躺车里发饭晕,宁朝给她调好空调温度,打开车窗通风,自己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隔了会儿,半睡半醒间,姜南西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
她推了推盖在脸上的帽子,露出半截眼睛,用下眼睑斜睨向站在车外的身影。
宁朝手里拿着一个冰杯,里面装满类似茶汤的琥珀色液体,他将吸管插好连着冰杯递给姜南西:“喝了。”
正犯困,姜南西说话瓮声瓮气:“这什么?”
“蜂蜜水。”宁朝言简意赅,说完关上车门,从车前绕到主驾驶。
姜南西拿着冰杯坐起来,等人上车后问:“蜜蜂博物馆买的吗?”
“博物馆在北区那边儿,小蜜蜂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啊。”宁朝闻言笑道,然后又催她赶紧喝。
“哦。”姜南西没有怀疑,就着吸管吮了一大口,“蜂蜜水”进入口腔的一刹那,她感觉有股怪异的凉气直顶天灵盖,喉咙凉飕飕,像直接吞了辆薄荷味的洒水车。
彻底清醒了。
她皱着脸拿开冰杯:“这什么东西?”
宁朝说辞不变:“蜂蜜水。”他边说边启动车辆,单手打方向盘倒车,进主路换挡踩油门,自始至终视线落在车辆前方。
姜南西举起冰杯:“那为什么是这个味道?你下毒了?”
“加了点藿香正气液。”宁朝正色道,“这么热的天,除了一杯咖啡一口水都没喝,你不怕中暑啊?”
不仅如此,他发现姜南西出了不少汗,所以提前采取措施。
但姜南西平时就不怎么喝水,一是不爱喝,二是老忘,体质早练出来了,所以在苦死和渴死之前,她选择渴死。
渴死说不定能多活一阵。
“我最讨厌藿香正气液了。”说着她就想把冰杯放下,被宁朝早有预料地阻止:“必须喝完。”
早猜到姜南西受不了这味道,宁朝才特意去711买的冰杯和蜂蜜水,售货员看他往里倒藿香正气液,还好奇问他是不是拿来哄孩子的。
宁朝心想孩子可比姜南西好哄多了。
红灯,车停。
宁朝淡淡望了过来,表情敛着几分正经:“说了今天得听我的。”
“上了贼船了。”姜南西咬牙,叼着吸管要喝不喝,眼中满满郁闷,那味道实在是没有勇气再来一口。
话落,宁朝拿了杯一模一样的出来,碰了下姜南西手里的:“陪一杯。”
光颜色一样不行,里面的东西也得一样,姜南西哼了声瘪嘴:“你那杯也下毒了吗?”
宁朝气笑了,干脆托住她那杯杯底往上一送,直接将吸管送进她嘴里,漫不经心的声音:“快喝吧,祖宗。”
第二站是香山。
但不是从前面爬上去,而是从后山,宁朝直接一路把车开到了鬼笑石停车场。
姜南西坐车里戴好帽子:“冒险不应该是直接爬上来吗?”
“冒险也要讲究方法。”宁朝慢条斯理接她的话,“善用工具,能走得更远。”
姜南西笑道:“得,又欠香山俩小时。”
宁朝:“你先把欠的半杯喝完再说。”
佯装没听见这话,姜南西火速打开车门,一溜烟儿跑到了最前头,站在太阳底下活蹦乱跳,看来之前缺的水是补上了。
从停车场到鬼笑石要走半个小时,好在都是休闲步道,往上走比较轻松,山上也没有山下那么闷热,吹过耳边一阵清凉。
要走之前,姜南西想起他的伤:“你腿行吗?”
宁朝伸出左边胳膊:“今天带了运动手表,超负荷它会报警。”
姜南西抬了抬一边眉毛:“可别是爬一半心率过速报警啊。”
宁朝混不吝:“擎好儿吧您。”
一路上游客不多,但也有,速度比他们快,没几步就将两人甩在身后,还有穿着极其专业的,一看就是徒步选手。
一人一杖在天地间自由行走,很是潇洒。
等那人背影消失在转角,姜南西开口:“宁朝,你爬过的海拔最高的山是哪座山?”
“乔戈里峰,但没有登顶。”宁朝说道,“当时出了点意外只能中途放弃,不过也爬到了8000多米。你对登山感兴趣?”
“没有没有。”重度恐高人士姜南西立刻摆手,并且生怕宁朝下一秒就要邀请她一起去冒险,事实上他也真干得出来。
姜南西赶忙继续解释:“我就是想问问什么感觉。”
宁朝不加思索:“没什么感觉,忘了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也忘了是怎么下来的了。”
“那在开始爬之前,你不会恐惧吗,就是那种”姜南西顿了顿,想往下说,但感觉不管怎么说都不精确,好半天才问:“开始之前不知道要怎么爬上去的恐惧。”
“一步一个脚印。”宁朝语气如常,没什么大道理,“路嘛,走走就知道怎么走了。”
这话不假,质朴,直接,而姜南西像是透过这句话听出了别的什么,眼神倏然一变,露出一种故作恍然的揶揄:“我怎么感觉,你更像是樊老师的孙子。”
她本意是想表达,宁朝和樊老师身上具有同一种特质。
想做成什么事,逆水行舟也好,水到渠成也罢,就安静做自己该做的事,行动力很强,并且自若接受过程中的一切。
哪知宁朝像是被雷击中,仔细看瞪大的眼睛里还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发现的?”
姜南西:“?”
宁朝说:“我真是樊老师孙子。”
姜南西:“”
空气突然沉默。
风声骤停,姜南西的脚步跟着停下。
她站在太阳底下,嘴巴微张,一动不敢动,无数个荒诞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浮现,但没有一条告诉她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倒是想好了宁朝一怒之下把她推下山的一百种方法。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腿这么欠爬什么山呢,应该去打乒乓球。
“骗你的。”
见她一副纠结表情,宁朝崩不住哈哈大笑,他发现这姑娘白长了张精明脸,说啥都信,太好骗了。
“无聊。”姜南西又气又笑瞪他一眼,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那是因为你对老爷子还不了解。”宁朝步子大,很快就追上,“等你了解就知道了,其实他”话到一半他忽然又不说了。
姜南西问:“知道什么?”
宁朝郑重其事:“他挺不靠谱的。”
“”
梅开二度。
“烦不烦!”姜南西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宁朝肩膀,宁朝笑着接下,随即右手虚握轻轻敲下她的发顶:“别太好骗啊姜米团脑袋!”
听见这个称呼,姜南西脸颊蓦地泛起微红,她挥开宁朝的手:“胡说八道!是你这个人没有童心!”
看着她越走越快,宁朝低头摸了摸鼻尖,嘴角的笑却怎么压都压不住。
香山鬼笑石,因大风吹过此石时,发出的嗖嗖风声类似鬼哭狼嚎而得名。
站在这块巨石上俯瞰,整个北京城宛如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中国尊傲然矗立,玻璃幕墙在日照下璀璨夺目,老城区的胡同蜿蜒曲折,青瓦灰墙,掩映在婆娑树影,成群的白鸽掠过颐和园,渐行渐远化作一个个细小的点,融入湛蓝的天。
一阵清风裹挟着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凉凉的,又消失不见,带走一路的疲惫。
从高处眺望这座城市,姜南西几乎能从每个角落找到自己的身影,她们忙碌,急切,飞速地穿梭在钢铁巨物当中,很容易就被忽视。
“姜南西。”宁朝走过来,与她比肩而立,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站在高处看北京,还觉得自己渺小吗?”
风声逐渐呼啸,几缕发丝被卷起,在姜南西的眼前凌乱飞舞,城市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她没有回答,只目沉如水,凭栏看向下方的城市。
看这座,同样变得渺小的城市。
“你说,你站在茫茫人海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渺小,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其实可能不止你一个人,大多数人都有过跟你同样的想法,我也有,因为北京真的太大了。”宁朝说,“有段时间,我很想离开北京一个人躲起来,但光堵在路上我就堵了三个多小时。”
似是感同身受,姜南西弯唇笑笑,从站上来开始,她就一直盯着城市看,看到眼眶发涩。
“后来换了条路。”宁朝歪下脑袋,“我到今天都很庆幸这个决定。”
“把车停在那条路上我什么都没干,就看来来往往的车和人,确实一开始,感受也像你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在浩渺人群中什么都算不上,可是当我仔细观察他们的时候,又觉得,大家好像都不太一样。”
有带着孩子遛弯的年轻父母,有刚下班步履匆忙的打工族,有聚在路边围坐成堆侃大山的外卖小哥,有身体佝偻拖着蛇皮袋挨个翻垃圾桶的老人,宁朝把车里几瓶没开封的水都给了对方。
阳光时明时暗,照着两人的表情,一个平和,一个万千思绪。
“他们每个人都有漫长的一生,我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但就是有一秒,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我看见了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
如果个体情绪势必被强塞进既定的五线囚谱,沦为可替换的休止符和装饰音,但只要还保留着未驯的颤音,就足以让琴弓在乐谱边缘撕开一道裂缝。
那一点颤音,落在少年身上是心气,在大人身上,是心跳的疲惫余韵。
这些余韵在整齐划一的时代进行曲中短暂相遇,奏出残烛微光般的微弱共响,触摸、融入,直到成为宇宙永恒的脉搏。
“从时间上看,宇宙存在亿万年,个体一生不过一百岁,从空间上看,我们就算站在香山上能够俯瞰整个首都,但依然山外有山。”宁朝指了下湛蓝的天空,不管她看没看见,兀自笑了下道,“离你想去的月球也很远。”
“但你还记得那天在国博讲解员说的那句话吗?中华五千年的历史,是五十个人首尾相连的一生,每段人生的悲欢离合落在历史簿上只有薄薄一页。这是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大自然面前,人类确实连根跳蚤腿都比不上,有太多无法掌握的不确定。”
宁朝说:“可是人生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的人生,当你走进人群,成为那五十个人之一,你的那一页要写什么,怎么写,自然管不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把栏杆前的枝桠吹得东倒西歪,但枝干坚.挺如初,深扎大地的根系赋予它抵御侵袭的底气和力量。
“哪怕你觉得自己这一页再不起眼。”说到这,宁朝刻意停了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无数情绪,最终看向姜南西平静无波的侧脸,“一生有那么长的时间,一定会有人看见你的。”
生和死都不过取决于观察,取决于观察的远和近。
当一颗星星自以为早在宇宙的洪流中熄灭坍塌,实际上在光年以外的地球,有人正聚精会神的,关切的,看着她在银河中,孤独地闪闪发亮。
话到此处,今天这场安排的真正目的显而易见。
姜南西终于说话,她为这一秒下定论:“金句时刻。”
说完,她自己先笑出来,风把她的声音散向远处,消匿在北京的上空,无声无息。
宁朝不可置否,笑着低头挠了挠眉毛,然后倍感松快看向天空。
向来跟技术人员打交道,满脑子都是二进制和算法逻辑,哪跟人讲过这些,讲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高中那点语文底子全交代在这儿了。
“如果你是在乔戈里峰上跟我说这些。”姜南西再度开口时,话里还是含着淡淡笑意,却没笑到眼睛里去,“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宁朝低声:“你恐高嘛。”
“”姜南西愣了下,回头问:“你怎么知道我恐高?”她不记得自己和宁朝提过这个。
被她紧紧盯着,宁朝的眼神虚了下:“猜的。”
姜南西想想也是。
恐怕在宁朝眼中,她早就是个怕这怕那的胆小鬼,多一条恐高也不足为奇。
“我第一次来香山,是大学来北京的那次。”姜南西侧了侧身,半个身体斜倚在栏杆,微微仰头,逆光看向几步之外的宁朝:“凌晨,和其他几个同学突发奇想一起爬香山看日出。”
“当时有个同学就站在你那个位置,问我们毕业了想干什么?”顺着她的视线,宁朝看了看自己脚下。
“那个时候我比现在果断。”姜南西这样自我评价,“太阳跳出地平线的时候,我非常坚定地说,我以后一定要当个纪录片导演,你知道埃利斯泰尔福瑟吉尔吗?”
宁朝稍有印象:“《地球脉动》?”
“嗯,他是我偶像。”姜南西点点头,“高中备考学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反反复复看他的纪录片。”
她跟宁朝分享埃利斯泰尔福瑟吉尔的那些经典纪录片,讲他的镜头穿越冰川和海洋,丛林和山脉,沙漠和草原,讲她在解说员大卫爱登堡的声音里,隔空领略了自然界万千奇妙的美景,也见证了无数惊心动魄的生命故事,讲他们如何用一生诠释自己对自然的热爱。
说这些话时,她像是森林里吹过来的一阵风,生机勃勃。
最后,姜南西耸耸肩膀:“不过现在你也看到了,离我最初的梦想越来越远。”
话虽如此,宁朝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沮丧,相反,也许是提及那个夜晚,让她的眉眼里隐隐再现年少时的希冀。
“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自然,喜欢观察那些不足为奇的小东西,下雨前,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看蜘蛛一圈一圈地结网,每天去看竹子长高了多少,还有天上的云,变过来变过去,我能连着看好长时间,每次看都有种特别的感觉,怎么跟你形容这种感觉呢”姜南西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就像我们上午在植物园看到的那些植物。”
山风四起里,宁朝定定望住她,看她的纯粹,看她的鲜活,她的盎然,看她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
“在自然那么大的生态系统里,成千上百种的植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有的磅礴旺盛,可以存活几百年,然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有的呢,渺小到默默无闻,不争不抢,甚至只是附生在系统的某个地方,汲取一丝丝微弱的养分,但它也能活得很好。”
苍穹广袤,四下无人,只有山林和宁朝能听得见她的声音,这让姜南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
“我小时候觉得自然界的生物其实跟人一样,它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意识,每次这么想我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还会给它们编各种千奇百怪的童话故事。”她笑着摸了摸自己胳膊,像是抱住小时候的自己。
天马行空的幻想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编导作品。
“长大之后发现,原来这叫生命力。”她转身,双手搭在身前的栏杆,风把她的发尾高高扬起,眼神不再倦怠,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激动,“万物有灵,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这些地球上,与人类休戚与共的芸芸万物,无论多渺小,每一个都是应运而生,都是值得看见的存在。
不完全是宁朝的话点醒了她,而是误打误撞故地重游,姜南西找回了年少夜爬的感觉,一腔孤勇,说走就走。
“所以你刚刚跟我说那些的时候,我就在想。”看着下方堂堂正正的北京城,姜南西突然眼眶发热,“我还是,很想当个纪录片导演。”
少年心气不可再生。
——那就点一把火!烧掉灵魂的荒原,让理想的星火永远长明。
怎么烧,谁管你!
宁朝侧目,凝视着身边的姜南西,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又不一样,现下,她眸光生动,像跃动着一簇期望的火种,煜煜燃烧在广阔天地。
他觉得自己错了。
姜南西其实很好哄,只要愿意听她说话。
宁朝转头,看回这个已经生活很久的城市。
风扬万里云,他从没这样看过北京。
和此刻的姜南西一样,陌生,热烈,而难忘。
良久,宁朝说:“姜南西,别委屈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回去时,两人坐的地铁,这是宁朝今天租车的原因。
按照国际惯例“来都来了”,应该要体验一下北京最美有轨电车——西郊线。
上车时已经临近黄昏,姜南西感觉自己的能量悉数耗尽,拉下鸭舌帽盖住脸庞,脑袋后仰瘫在座椅靠背上尝试恢复元气,宁朝坐她身边,用手机处理工作事务。
窗外霞光绮丽,玻璃的影子一道一道拂过两人肩头,气氛安然,时间走得缓慢。
车厢摇摇晃晃催人入眠,而帽子下,姜南西睁着俩大眼睛,异常清醒,开始复盘今天在山上说的那些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抿了下唇,想了想,然后小小地叫了声旁边的人:“宁朝?”
“嗯?”宁朝盯着手机没有抬头。
姜南西犹豫不定:“你说,我真能成为一个纪录片导演吗?”
听到这句宁朝就笑了,他完全理解她。
当勇气一股脑达到峰值,能够维持一阵热血的狂欢,可激情退去,真正冷静下来之后,又会陷入退缩和纠结,这是她长期回避性格的后遗症。
宁朝收起手机,他往下坐了坐,跟姜南西一样的姿势,把脑袋搭在椅背上,闭着眼,听车厢运行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他语调松弛散漫,在晃动的车厢里听着无比轻柔:“大胆点儿,也别纠结,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要说教了吗?”姜南西调侃,闷闷的笑声从帽子底下偷跑出来。
但她知道他不会。
只不过每次在手机上刷到这类话题的心灵鸡汤,就会看见那些博主端着“人生导师”的架子,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教,一口一个“你应该”“你必须”,好似众生皆醉他们独醒。
姜南西每次看到都要翻个大大的白眼。
“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宁朝也有点累了,轻笑了下,声音散散慵懒,“这也是做你想做的事。”
果然。
姜南西嘴角上扬,扯出一个释然而安心的笑容。
身上泛起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心里似乎有一种踏实而平和的,绵绵不断的细语,盖过了来自尘世的所有杂音,惟有心跳,在一片寂静中,叮叮咛咛,回荡出一个名字的涟漪。
静静坐了会儿。
姜南西说:“我待会儿想吃紫光园儿。”她学他的京腔,也不管学的准不准。
宁朝听得想笑:“吃。”
她说:“我*想爬长城。”
宁朝说:“爬。”
“想去颐和园划船。”
“划。”
“想去不排队的环球影城。”
“不排。”
她说什么宁朝都答应,这让姜南西的笑容越来越放肆。
她感谢盖在脸上这顶帽子,在她和世界的中间搭起了一道屏障,让她能够百无禁忌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地铁行驶的速度徐徐减慢,姜南西慢慢吐出一口气:“我想认识樊老师。”
宁朝毫不迟疑:“好。”
没人不喜欢核弹奶奶。
然后再度无声。
就在宁朝以为,她所有的我想都说完时,耳边又一次响起姜南西的声音。
“我想”
和前几句的直接不同,这次姜南西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沉默变得漫长,好像想说一个心愿,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地铁开进茶棚站,驶过开满轨道的小黄花,仿佛娜乌西卡驾着滑翔翼掠过花海。
好半天没声音,宁朝觉得奇怪。
他转头,用手小心翼翼地掀开帽子一角,想看看姜南西是不是被地铁晃睡着了。
猝不及防的,撞入一双明媚灵动的笑眼。
窗外,黄刺玫如瀑绽放,卷起朵朵金光,落日余晖洒进车厢,将万事万物的颜色映得鲜明而强烈,恍如列车不小心闯进宫崎骏的漫画,画中的夏天正在盛放。
夕阳下,姜南西一瞬不瞬地看着宁朝,眼尾晕着一点狡黠,似是早有预料他的动作。
世界蓬勃,满目灿烂。
两人无言对视几秒,宁朝表情淡定,他轻轻把帽子放下,双手抱臂坐回去,然后,在姜南西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将左腕的智能手表塞进另一侧臂弯更深处。
姜南西不知道这些,她闭上眼睛,感受列车摇晃时带来的细微动静。
泥巴铲了,阳光欢呼涌进心里,照在她心上,好干净。
夏日晴,微风煦。
今天是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生和死都不过取决于观察,取决于观察的远和近。——史铁生《我与地坛》
不好推荐书,但我很想给大家推荐一些纪录片,《地球脉动》《蓝色星球》《绿色星球》《航拍中国》《如果国宝会说话》
18☆、凉白开
◎樊老师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再见樊老师是几天后。
自从换了新鱼缸后,宁衡远发现小鱼们不如之前活泛,总躲在缸角,往水里放了VC也没用,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想请樊老师过来看看。
“明天下午樊老师会去家里。”宁朝在电话那头说,话筒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键盘的敲击声,“看你有没有空。”
阳台上,姜南西正照着网上的养殖攻略,给那盆生石花浇水,她浇水时谨慎又谨慎,严格把控浇水量,用水壶喷两下就停下看看刻度,生怕喷多了把花淹死。
她一边看刻度,一边说:“明天可能不行,我要去修个相机。”
宁朝问:“相机怎么了?”
姜南西说:“昨天导素材的时候不小心摔地上开不了机了,旗舰店的售后太难约,好不容易约到明天下午的。”
她很想见樊老师,但也很遗憾。
这好办,宁朝一秒内提出解决办法:“要想两不误,那就只有老爷子能帮到你了。”
姜南西没明白:“啊?”
宁朝说:“你把相机一块儿带过去,让老爷子给你修。”
姜南西拿着水壶站起来,惊诧道:“大爷会修相机?”
“除了做饭难吃。”宁朝不留情面地吐槽,“宁衡远先生其他方面还行,尤其最擅书法。”
刚夸完没热乎呢,下一秒,宁朝的语气就变得吊儿郎当:“怎么样,要不要帮你约个他的档期?”
没正形的样子把姜南西也带的不正经,她哦了声,故意将声音拉得老长,拖腔带调地打趣:“那宁衡远先生最近好吗?”
“还行,对我挺好的。”宁朝得意一笑,“我俩关系不错。”
风拂过,窗外树叶飒飒,姜南西笑着摇了摇头。
玩笑归玩笑,姜南西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会不会太麻烦大爷了?”
宁亲生的二十四孝孙子朝语调平平:“留守老人太孤独,给他找点事儿做。”
“但”姜南西其实还有担心,又怕显得不够尊重,忸怩着要说不说。
宁高级但是处理专家朝很快猜到她的心思,替宁衡远打包票:“修坏了让老爷子赔你个新的。”
“???”
“这不好吧。”姜南西良心不安。
宁朝眼睛盯着电脑,轻点鼠标调出控制台:“老爷子退休金多得没处花,省得他又拿去买保健品。”
“又买啦?”
“我二姐说床底都堆满了。”
方续抱着电脑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提醒他会议准备就绪,宁朝无声颔首,用眼神示意知道了。
“我得去开会了。”收回目光,宁朝跟姜南西解释,“明天下午你先去什刹海那边,晚上等我下班一块儿跟樊老师吃个饭。”
姜南西:“好。”
宁朝说:“明天见。”
结束通话,编写的代码也接近尾声,又花两分钟完善了下最后的几处细节,宁朝按下运行键。
桌上,巴掌大的深灰色机器人被唤醒,发出一声清脆的“滴”,圆溜溜的眼睛缓缓扫视四周,随后一顿,精准无误地定格在宁朝脸上。
紧接着,带着几分电子科技感的声音响起:“你好,我叫尼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宁朝眼睑微垂,淡淡发出指令:“过来。”
话落尼奥没有任何动静,而是在过了两秒之后,才像是刚刚接收到信号,笨拙又机械地转过身体,四条小短腿开始运作,慢悠悠朝着宁朝的方向挪动过来,因为动作不灵活,机身连接处发出僵硬的“咔咔”声。
没走两步,尼奥“咚”的一下重重翻倒在桌面,短腿空转几下,然后彻底宣告短路。
扶起尼奥,宁朝嫌弃地骂了句:“笨蛋。”
这次尼奥反应极快,显示屏上露出一个哭哭的表情。
第二天中午,姜南西收拾好正要出门,碰上刚拍完大夜回来的何星屿。
门边空间很小,换鞋凳只坐得下一个人,姜南西换鞋时,何星屿站在玄关边上等,边打哈欠边问她:“要出去啊?”
姜南西嗯了声:“中午做了饭,给你留了一份在冰箱。”
“我待会儿睡醒了起来吃。”何星屿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但还不忘八卦姜南西:“又去找那个Prada男啊?”
虽然姜南西没说,但前两天下夜班回家,何星屿远远看见她和宁朝站在小区门口。
姜南西系鞋带的手一滞,好半天她转过头,惊恐又心虚地看向何星屿:“哪哪个prada男?”
瞧这模样,什么都不用说何星屿也门清了,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随手向下挥挥手掌,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不用解释。”
“不是,是因为我”姜南西觉得他多想,想讲清楚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嘴里囫囵半天愣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啦橙子。”做了这么久朋友,何星屿怎么会不了解姜南西,知道她总是下意识解释自己的选择,把为什么这么做说的一清二楚。
这种习惯性解释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妥协,把自我的定义权让渡给了外界。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他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转而严肃而郑重:“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开心就行啦。”
姜南西怔怔坐在原地,没再动,眼神忽而失焦,空空望着自己的鞋尖。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宁朝说出来觉得稀松平常,而何星屿说出来,却让她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可能大脑闲得太久,情感神经变得过于敏感且泛滥。
“不行了真要困死了。”何星屿张大嘴巴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下巴都要脱臼掉到地上,他胡乱摸了把姜南西的头发:“去玩儿吧,我睡觉去了。”
说完他直奔房间,累得连鞋都没换。
姜南西在客厅里独自坐了会儿,然后戴上宁朝送的帽子,背上单肩包出门。
“相机问题不大,就是摔下来的时候,把电池仓这里的弹簧摔坏了。”宁衡远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和相机一起放到桌面上,“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问题,我一块儿给你修了。”
姜南西道谢:“谢谢您。”
看完相机,屋外的樊老师也找到了小鱼趴缸的原因。
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粒胶囊,然后掰开,将细碎的粉末洒进面前的鱼缸:“水土不服应激了,加上有点白点水霉,下次换水的时候再放一粒独立康,差不多就能好,不好你再叫我。”
宁衡远拎着工具修剪绿植,有樊老师在他放心,蹲到地上头也不抬:“还得是樊大姐啊!”
白色粉末落入水中,五颜六色的小鱼争相追逐,看着小家伙们开始找回活力,樊老师的眼神逐渐从担心变得柔和。
蓦地,她听见身后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樊老师转过头,便看见院子中央举着相机的姜南西,彼时,叶隙碎光洒在她发梢,白云躺在她脚边呼呼大睡,圆润的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已然是跟姜南西混了个脸熟。
记录下樊老师这专心致志的时刻,姜南西放下相机,露出镜头后的脸,她咧嘴笑道:“樊老师好。”
“小西好啊。”樊老师走过来,在树荫下的石桌边坐下:“相机修好了?”
“没呢。”姜南西跟着坐下,“大爷说要点时间,给了我一个备用的。”
继而无话。
樊老师是因为要回学生信息,但对姜南西而言,社交是门技术活。
不想和陌生人说话,因为会感到恐惧和不舒服,聊得来的同事也仅限于共事,下班后各自在微信列表躺尸,对人没有好奇。
可话说回来,樊老师是她好奇的人,她想认识,但樊老师想认识她吗?
又是借着宁朝的关系,姜南西怕自己说错或者说不好,让场面陷入尴尬,或者给宁朝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些心理负担宛如沉重的枷锁锁住她嘴巴,姜南西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思绪飘远时,被宁衡远的声音勾回现实,他收起工具站起来,热情地问姜南西:“小西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可乐,大爷给你拿。”
姜南西暗松一口气,心底重燃一丝希望,幸好院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您喝什么?”姜南西没直接回答,而是出于礼貌先询问了樊老师。
樊老师放下手机,抿唇淡笑:“不用管我,说你想要的。”
姜南西回头,对着走进屋里的宁衡远说:“我喝水就好。”
话间,她的余光不经意瞥到墙角,刚刚被宁衡远修剪过的那几盆绿植,怎么看着好像没有变化,甚至连杂草还原封不动地长在那里。
苍狗收拢四爪端坐盆边,黑亮的瞳孔打量着院内的一切,尾巴跟随杂草的节奏,在风里扫过来扫过去。
宁衡远给姜南西倒了杯凉白开,给樊老师递了瓶别的:“喏,樊大姐,你的冰镇雪碧。”
说完他又补了句:“一大把年纪了,少喝点这玩意儿吧。”
“那你待会儿也别吃鸡蛋。”樊老师接过冰镇雪碧,拧开瓶盖呷了一口。
宁衡远挤兑:“我都半个月没吃鸡蛋了。”鸡蛋仔小摊都积了几层灰了。
樊老师反唇相讥:“再吃是狗,啊。”
“喝二十多年了也不腻,不怕血糖高啊。”
“喜欢的东西,再过二十年都不会腻。”
两个老人孩子气地斗嘴,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服输,这场面,任谁看了都不信二人一位是核工程的专家,一位是文学届的教授。
姜南西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哪知下一秒,宁衡远便道:“我出门买菜去了啊。”
姜南西:“”
希望之火“啪”的熄灭,一溜烟儿地跑了,跑前还回头跟姜南西打了个照脸儿,似是在说你好自为之。
她挣扎:“这么热的天,要不直接叫外卖呢?”
“外卖跟现场买哪能一样啊。”宁衡远没注意姜南西瞬息万变的眼神,坚持要去,“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喜欢在手机上买东西,那东西新不新鲜,用眼睛看比用手机看好。”
说完宁衡远就马不停蹄地走了,生怕晚去一步菜市场里的鱼就被淹死了。
院子里静悄悄,姜南西也静悄悄。
天色明净,一碧如洗,一如现在她空白的大脑。
樊老师仍在回复学生发过来的问题,学生发的有的是文字,有的是语音,无论哪一种,樊老师都会用语音耐心讲解,一一解答他们的疑问。
时不时的,她会抬头对姜南西微笑一下,好像是表达暂时冷落她的歉意。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时间随云朵向前游移。
院内夏意正浓,袅袅微风越过墙头,风里携着远处荷花的芬芳。
渐渐的,姜南西惊惶浮躁的一颗心慢慢定下。
她不再去想自己的慌乱和胆怯,只安静坐着,听樊老师讲那些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物理天体,行星轨迹,姜南西听得津津有味,即使那完全是她未曾涉足的领域。
而樊老师呢,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教学当中,她此刻的状态,跟刚才她专注小鱼时的样子并无二致,每一条晦涩的理论,每一个严密的数据,都仿佛是另一维度的小鱼,一条条的,被她小心翼翼捧起,然后轻轻放进宇宙的海洋。
姜南西身体坐得笔直,像个乖顺的小学生,定定看着认真工作的樊老师——如果忽略她脸上那副迷妹表情的话。
她清晰地感觉到,无论是那天花鸟市场的樊老师,还是今天给学生讲课的樊老师,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源源不断的能量,不疾不徐,静水流深,漫过岁月和空间,和温暖的阳光一起打在姜南西身上,暖洋洋的。
这也是鲜活的生命力,姜南西想。
因为她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忍不住给宁朝发消息。
姜橙子:【樊老师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几乎是发出去的同时,宁朝的信息蹦出来。
宁朝:【跟樊老师聊怎么样?】
姜南西无声扬唇,为这一瞬间的巧合。
她怕打扰到樊老师,索性将手机放到大腿上,借着石桌的遮挡回消息:【还没聊。】
这架势有点像上课开小差,平生一种偷偷摸摸的刺激。
姜南西抬头扫一眼,又迅速低下:【樊老师很忙,根本不敢说话。】
姜橙子:[流泪][流泪][流泪]
会议桌尽头坐着的男人笑一声,很轻,不易察觉,没有影响到正在分享市场季度报告的王延章。
底下坐着的其他几人也都专心致志,没人发现大老板在溜号。
宁朝敛眉,长指打字:【放宽心,核弹奶奶人很好,等她忙完会主动跟你聊天的。】
姜橙子:【一般都聊什么?】
姜橙子:【有没有小抄?】
姜橙子:【美少女战士求求你.jpg】
三连紧张。
宁朝卖了个关子:【聊了就知道了。】
姜橙子:【代表月亮消灭你.jpg】
宁朝笑容加深,最后看一眼手机,接着拉平唇角,看向对面投影上的报表,肃声发问:“为什么总营收同比下降百分之二?”
王延章不作停顿,用数据详细解释原因。
会议桌另一边的杨韫将这全程尽收眼底,仿佛欣赏了一场精彩的川剧变脸,她掀掀左边眉毛,露出一个对昏君表示鄙夷的表情,淡淡哼了一声。
阅川敏锐察觉,椅不动人动地靠过来:“看什么呢?”
杨韫声动嘴不动:“老大提问老王之前,一直看着手机笑。”
阅川讶异:“营收跌了还笑?”
结合之前几人的讨论,杨韫笑而不语,女人的直觉,有情况。
不料阅川没开窍:“不过他笑有什么好看的?”
杨韫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道:“那我给你看个好看的。”
阅川星星眼:“什么呀?”
杨韫说:“你闭上眼睛。”
阅川照做:“然后呢?”
“你看见了什么?”
“一片黑暗啊。”
杨韫冷笑:“那是你的未来啊蠢货!”
19☆、冰镇雪碧
◎不要加他,好不好?◎
解答完学生的疑问,樊老师放下手机,对正在玩手机的姜南西抱以歉意地笑笑:“无聊了吧,学生最近工作遇到点问题,找我答疑。”
闻声姜南西也赶忙放下手机,正襟危坐,乖巧地看向樊老师:“没有没有,听您讲课也很有意思的。”
“听三儿说你是编导?”
“之前是。”姜南西没想到宁朝跟樊老师提过自己,有些意外,但也说了实话,“但是现在已经辞职了,暂时没工作。”
“休息一阵也好。”樊老师语态温和,“现在这个社会节奏快,你们年轻人压力大,是要适当给自己松松绑,钱够用就行,不着急赚。”
姜南西原本忐忑的心情松了松,在当下这个就业困难且普遍认为辞职是罪大恶极的时代,樊老师的话给人莫大的宽慰。
她心叹,不愧是我崇拜的大神。
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还没等咽下去,就听见樊老师冷不丁问:“小西,你有对象吗?”
姜南西“噗”的一声水全喷了出来,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弓着腰剧烈咳嗽,脸色涨成红苹果。
大神也这么接地气么?
见她反应这么大,樊老师立刻抽了张纸给她:“怎么了这是?”
“没有没有,没有事儿。”姜南西平复过来,她用纸巾擦了擦脸,“也没有对象。”
“你加我微信,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想先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考虑个人情况。”姜南西对介绍对象没兴趣,但如果能加到樊老师,她还是很开心的,“不过我还是想跟您加个好友。”
“那也行。”樊老师不勉强。
加上好友才知道,樊老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樊如璋。
加完好友,两人同时收起手机。
樊老师问:“之后的工作想好要干什么了吗?还是编导?”
姜南西摇了摇头:“我有想做的事儿,但心里没底,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就算做了,如果不能成功的话”
她双手托腮,看向正在墙头打闹的两只小猫,眼里闪过嘲讽:“可能就会变得一没钱二没事业,到时候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回来继续干编导。”
樊老师的视线缓缓落下,深邃悠远,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又好像透过她看其他人,她有很多学生,毕业时陷入和姜南西同样的迷茫,要在科研和工作当中作出抉择。
梦想很美好,世俗压力也不小。
她问:“你想做那件事吗?”
姜南西坚定地说:“很想。”
“那就去做。”樊老师话语干脆利落,甚至问都没问她想干什么,“一份普通的工作和一份喜欢的工作,你当然要选自己喜欢的。”
姜南西知道樊老师一定会这么讲,正如每个失眠的深夜时,她跟自己讲的那些话,但好像都没有什么帮助。
她坐起来,拘谨而局促地看向樊老师地眼睛,停了有两秒才问:“樊老师,万一我要是选错了呢?”
阳光照在樊老师的满头的白发,她周身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晕,笑着说:“你还年轻,要允许自己犯错。”
“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你是裸辞?”樊老师跟她确认。
姜南西朝她点了下头。
樊老师问:“你知道裸辞和辞职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姜南西想了下:“不知道。”
“正常辞职是骑驴找马,找马嘛,只要比驴好一点儿就行了,但是裸辞,就好像把你丢到非洲大草原上。”樊老师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在前头的空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在这片大草原上,你可以去找狮子,找大象,找你心里的那头独角兽。”
“但最重要的,是你要主动去找。”樊老师语重心长地开导。
世间道理皆是如此,凡事想得太多,日复一日的犹豫,重要节点的畏怯,既不甘心平庸又没有勇气破局,直到最终失去信心。
而如果因为害怕失败不去行动,那将永远无法向前,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苍蝇,永远不知道路的另一头是什么。
所以,不管什么事,只要让自己感到快乐,就立刻去做。
如果不踏上取经路,何谈抵达灵山。
姜南西说:“那如果还是纠结自己走的路正不正确呢?”
在大众的认知中,正确的路有一条约定俗成的标准,考上大学就好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好了,结婚生孩子就好了,孩子大了就好了,孩子考上大学就好了
按部就班向前推进,这条路固然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的喜悦,但至少也不会遇见大风大浪,这是世俗标准下的正确的道路。
“什么是正确的路?”樊老师却这样反问,她笑:“纠结是因为我们有很多想法,所以才会瞻前顾后,但纠结就像你这杯水。”
她点点姜南西面前的水杯,“你端着满满一杯水往前走,要洒出来的时候你就想小心翼翼地端稳它,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但如果有一天,它全洒了,你就可以跑起来了,所以比起选择正确的路,不如把你喜欢的路变成正确的选择,然后跑起来。”
“孩子,人的生命是很短暂的,我现在回头看看,也遗憾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干,可我这一生过得问心无愧,因为我守住了我真正喜欢的东西。”樊老师的声音醇厚而温暖,似温温流水淌过姜南西的耳畔,落她心头泛起千层涟漪。
“喜欢就像是宇宙往你心里放了颗发光的星星,一开始你没不在意,或者因为生活琐碎忽视了这颗星星,跟它一下子近一下子远,有时候都看不见它,但它就长在那里,经久不息。搞核弹,养小金鱼,还有这雪碧,我都喜欢,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老了,也还喜欢。”
“核弹就不说了,和平年代炸得响也不是什么好事儿,那小金鱼越看越可爱,雪碧也越来越甜,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你把这颗星星拿起来,它都在发着光。”
“人这一辈子就活那么回事儿。”樊老师说,“如果你找到了值得坚守的东西,那就好好守住它。”
姜南西心中微动,迷雾散去,看到最深处某个地方的微光。
樊老师的话宛如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把她心中那忽明忽暗的小火苗烧得更旺,一把子从骨入心,悸动的渴望气焰汹汹。
姜南西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看见那瓶雪碧,忽而想起来它的广告语就是Obeyyourthirst,也正应上樊老师的这番话,或许也是樊老师喜欢它二十多年的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满是敬重地看向樊老师:“樊老师,您真的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年纪大了爱啰嗦。”上一秒还庄重的樊老师变得腼腆,笑容和蔼,一顿自谦,“你凑合听听。”
真正自信的人,总是铿锵有力,又温煦如春风。
能听到樊老师的这番话,姜南西受益良多。
还在感动呢,樊老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不过我家老头儿有个学生是真不错,胖是胖了点,懒是懒了点儿,有点扣扣嗖嗖,还在大西北待着一年到头的见不了几面,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
姜南西:“”
不愧是行动派,樊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打开手机,从几千个好友里摘下一颗名叫“邵万里”的青年桃李:“要不把他推给你,你俩认识一下?”
“不了不了。”姜南西连连摆手,“这个真不喜欢。”
樊老师调侃小年轻:“那你喜欢哪个啊?”
姜南西眨眨眼,笑得可机灵:“我喜欢您哪!”
樊老师高兴地“哎哟”一声,她也喜欢姜南西,爱怜地摸摸她的脸颊:“真好啊这姑娘。”
晚上六点,暮色攀上天际,宁朝提前下班,此等行为引发一众红眼病,斥巨资在蓝色医院开了好几副药方才稳住病情。
刚坐进车里,收到姜南西的微信。
姜橙子:【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樊老师。】
姜橙子:【谢谢你。】
宁朝低头看手机,鼻梁和脸颊隐没在阴影里,车窗降半,微渺天光自上而下,映在他优越的下颌线。
没着急开车,他回复姜南西:【聊得还不错?】
姜橙子:【听到了很多,很受用。】
距离她上次发微信,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宁朝轻抬下眉,看来聊得很深刻,很透彻。
宁朝:【聊什么了?】
看见消息时,姜南西正坐在院子里,刚吃完宁衡远特意买的三元梅园,跟白云苍狗一块儿惬意乘凉望天。
红果酪滋味酸酸甜甜,化成屏幕上跳动的文字:【樊老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姜橙子:【让我加他好友。】
宁朝:【?】
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姜南西吓了一大跳。
宁朝的嗓音听起来无可奈何:“你知道樊老师每次都跟我聊什么吗?”
姜南西声色明快:“也给你介绍对象?”
宁朝不回答,叫她:“姜橙子。”
姜南西:“啊?”
宁朝正声道:“不要加他。”
这声音淡淡,疲倦过后特有的嘶哑,透着难以言喻的磁性,落在姜南西耳中格外的性感。
姜南西心神恍了下,耳尖酥软,好半天忘了回答。
宁朝又说话,他放软语气,带着点儿哄:“好不好?”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道电流从电话里出来,沿着手臂直接劈到心脏里,让姜南西浑身为之一麻。
电话里静静的,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很轻,很真实,似在耳边。
“没有加。”姜南西小声嘟囔了句,小飞虫扑到脸上,有点痒,她用手抠了抠眼下的一小块皮肤。
她反过来问:“你还没说樊老师以前都跟你聊什么?”
“聊生活呗。”车里,宁朝的心情向好,他笑了笑,任笑意爬上眉梢,“我们两个经常一边下象棋,一边讨论,怎么能做到既不用做饭又不用整天吃外卖。”
姜南西立马问:“讨论出结果了吗?”
她也有一个日益增长的懒惰心理和不好吃不健康的外卖之间的矛盾亟待解决。
对比,宁朝坦言:“讨论结果就是,让老爷子做饭。”
“但你不是说——”姜南西压低声音,话说半截她扭过身体,瞄一眼身后的厨房,只看到了樊老师,她又向前探了探身,终于在厨房冰箱旁边找到宁衡远的身影。
宁朝阖着双眸,脑袋靠在头枕,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摩擦声,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仿佛能想象到那一头的姜南西小心翼翼的动作。
确定他们没注意这边,姜南西这才转回来,用手掌挡住话筒和自己的声音:“你不是说大爷做饭难吃吗?”
“是难吃。”
“那还让他做饭?”
宁朝叹气:“在求人和求己之间选择了算球。”
【作者有话说】
裸辞和骑驴找马部分,灵感来源网络,有改动。
如果你找到了值得坚守的东西,那就好好守住它。——《时空摆渡人》克莱尔
既然提到了邵万里,那就推荐一下我的小短篇《问天》,航天爱情故事,星海远征,问天不止!期待大家点点收藏~
以及不要相信樊老师的描述哈哈,这只是老师眼中的学生模样,实际上,我们邵工一八八,基地一枝花!
————————————————
《问天》
赵黎这次到大西北,只干两件事。
一、放卫星。
二、扇放鸽子的前男友大嘴巴子。
20☆、冰水
◎只要有我在,你可以没有这个但是。◎
姜南西在院子里坐了一阵,被宁衡远喊去买袋糖,要做糖醋鱼。
见她要走,白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想跟上,被苍狗死死叼住后腿不让去,急得白云仰天喵喵大叫。
在超市里买鸡精时,姜南西想到白云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生愧疚,给它拿了一袋猫粮。
蔬果区的蓝莓比手机上看着诱人,她也拿了一大盒。
提着这些东西去结账,路过层层货架,姜南西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牵绊住脚步,她停在原地,目光转向这声音的来源。
货架后面,当当站在五花八门的零食前,捧着一杯奶茶,正在打电话。
“哎呀!我这次数学考试又考砸了,回去肯定要被我妈骂死,答应的零花钱估计又没了。”
“我脑子里又没有答案,再说了有答案那不是作弊吗?”
“年级第一又怎么样,我在艺考班还是第一呢。”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当当脸上晕开一抹粉红,低啐了句:“才不要你补课呢。”
偌大的的空间里,只有当当一人,她垂着头,碎碎念着自己的那些烦恼。
她扎着高翘的马尾,侧脸青春洋溢,身上一袭粉色连衣裙,手里的奶茶也是粉色的,整个人干净高挑,美好的像是初春清晨的枝头,开在第一缕微风里的蔷薇花。
姜南西笑着转身离开。
少女的心事啊,惆怅都像是蝴蝶落在蔷薇上一样轻巧。
结账时,看见收银台旁挂着的粉色棒棒糖,姜南西拿下长长一串,一起付了钱。
但她没有带走,而是对收银员说:“辛苦您,把这个送给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妹妹。”
因为当当,姜南西久违地想起很多少女时候的趣事,心中轻盈,高兴地连袋子都忘了拿。
好在超市离家不远,步行十分钟的距离,她抱着东西往回走。
傍晚的北京胡同是静谧的,屋檐披着薄薄金光,比起嘈杂的城市,这里光阴慢慢,风里一蓬蓬的凉意,拨动起青砖角落的槐花香,走在这里,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这个点大家都在吃饭,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走了一半才看见从对面过来的两个身影。
前头人*步伐迈得大,一步顶人三步,小朋友在后头追得呼哧直喘,实在撵不上,梗着个脖子像个生气的小公鸡,扯着嗓子脆生生大喊:“爷爷你能走再快点儿吗?”
爷爷步速一点没减,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那是你走得太慢了。”
一老一少,一人一句,跟说相声儿似的,逗乐子呢。
姜南西低下脑袋,借着帽子和怀里东西的遮挡,抿嘴偷偷笑了下。
再往前,离街道和景区更远,是更有烟火气的居民生活区。
路灯洒在墙角,对面汽车的轮子底下,一只灰白色的小猫怯生生地探出脑袋,发出微弱的叫声,眼睛又亮又圆,在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未知的世界。
小猫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身体还没巴掌大,看起来应该是才出生几个月,姜南西想过去看看,骤然觉得身后白光一闪。
她懵怔回头,昏暗夜色下,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可姜南西却清楚地看见,停在不远处的黑色汽车后面有个举止怪异的人影,在察觉她的目光后,那人影没有做贼心虚收起手机,而是直接拔腿朝她走来。
一股阴森森的寒意顺着脊背上蹿,来不及多想,姜南西快速转身,紧紧抱住怀里的东西,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那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似是发现她的胆小,开始嚣张地加快脚步,始终和姜南西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人影如同黑暗的鬼魅,在地面上蠕动靠近,紧紧跟在姜南西的身边,将她的逃避和恐惧当作最好的养料,疯狂喂养着自身的狰狞和邪恶。
姜南西每向前迈一步,惊惧就加重一份,呼吸急促,双腿止不住发颤。
如果是在路上,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姜南西坚信自己还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但如果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只剩下害怕。
同样的夜晚,同样是胡同,惊悚将往昔和当下打了个死结。
当年的阴影历历在目,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陈笛前男友用啤酒瓶捅向她的画面,所以不敢跟对方贸然发生冲突,怕他也像当年的恶魔一样掏出凶器,而自己可能再不会之前的好运气。
加快脚步离开这里,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死寂,一条路怎么也走不到头开。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姜南西的喉咙,拽她的心脏,濒临窒息的感觉侵袭大脑,她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而毛骨悚然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贴上她的后背时,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罩住她发抖的身体,来人没说话,只伸手摸了下她的后脑勺,似是安抚。
姜南西惊慌转头,只来得及瞥见对方冷厉的下颌。
下一秒,宁朝将尾随的男人狠狠抡倒在地。
他神色冷峻森寒,全身肌肉紧绷,摁住男人的手臂青筋暴起,男人的脸被地面挤压到严重变形,五官乱飞扭曲,鼻梁上的镜框歪斜挂在耳边,镜片被压得粉碎。
男人大声嘶吼,双脚在地上胡乱踢踹,试图借此挣脱重如千钧的钳制,然而宁朝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加重手上力道,稳稳压住对方,不给他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
宁朝望向脸色煞白的姜南西:“报警。”
姜南西脑袋轰地清醒,拿出手机拨号。
逃脱无望,男人停止了挣扎,眼中满是哀求和后悔,他腆着脸赔笑:“兄弟,你放我一马,我就是”
姜南西打断:“他偷拍我。”
闻言,宁朝从男人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冷冷吐出两个字:“密码。”
男人颤颤巍巍报出几个数字,宁朝解锁手机,删除照片,清理回收,动作一气呵成,接着将手机扔回男人眼前。
见状,男人以为有机会,赶紧急赤白脸道:“兄弟,我保证再也不偷拍你女朋友了。”
宁朝盯着他,眸中一片嘲讽,嘴角弧度似笑非笑,他拍了拍对方的脸:“瞧您这话说的,还准备祸祸其他小姑娘?”
“不是不是。”整张脸都被压着,男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想认识下,没别的意思。”
说着,他的视线不自觉往姜南西身上瞟,眼里透着令人作呕的猥琐和不甘,姜南西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恶心,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眼没逃过宁朝的眼睛,他眸光一沉,重重扇下男人的脸,“啪”的一声脆响。
宁朝语气冰冷不耐到了极点:“你他妈往哪儿看呢。”
隔两条街就有派出所,警察来得很快。
除了两名男警,另一位是名女警,她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身姿挺拔英姿飒爽,肩上的警徽在柔和的光晕下熠熠生辉。
尾随男是惯犯,男警直接给他戴上手拷押进警车,女警负责做笔录,按惯例,她询问宁朝:“姓名?”
宁朝轻啧了一声,女警啧的比他更大声,又厉声重复一遍:“姓名!”
看一眼姜南西,姜南西也正看他,眼底后怕还没退去。
宁朝叹气,老实答:“宁朝。”
女警问:“年龄。”
宁朝一哂:“比你小两岁。”
女警再问:“家庭住址。”
宁朝冷哼:“你家。”
女警又是不悦地啧了一声,阒然暴怒道:“宁老三你丫欠抽是吧!”
“嚯!天骄姐,又搁这儿审你弟弟啊。”刚扣押完尾随男,男警下车,一脸好事儿地打趣。
宁天骄立马甩过去一个大白眼,怼道:“去去去,你弟弟才天天进局子呢。”
姜南西一直觉得宁朝对这位女警的态度有些微妙,现在才后知后觉明白,眼前这位气场十足的女警,原来是他二姐。
难怪在她面前,宁朝整个就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球。
男警一听,笑着接茬儿:“过年把你弟逮警局的那个不是你啊!”
宁天骄正气凛然:“我那是大公无私。”
宁朝没好气:“大公无私你不抓老爷子?”
除夕夜北京全城禁燃禁放,宁天骄上岗值班,其他人在什刹海陪宁衡远过年。
隔壁小孩儿缠着宁朝一起玩儿仙女棒,宁原驰使坏,拍了张照片发给宁天骄。
趁宁天骄还在杀回家的途中,宁朝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拉着宁衡远出来一块儿放,也拍了张照片,然后等人一到,把这个忠孝的问题交给宁天骄。
结果可想而知,宁朝被带回所里手写三千字检讨。
“行了啊!”宁天骄呵斥不省心的弟弟,“赶紧忙正事儿,你姐夫刚把饭送过来就碰上我出警,人还在警局等着呢。”
知道宁天骄工作辛苦,宁朝后面积极配合,一五一十将情况说清楚。
笔录马上做完,宁天骄眼珠子“唰”地一转,扫眼正在跟男警讲话的姜南西,她清了清嗓子,再说话时,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远远看去嘴皮子都没动过。
她问宁朝:“姑娘头上这顶帽子有点眼熟啊。”
“有吗?”宁朝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吧。”
“没有是吧,那你去跟张永正说去吧。”宁天骄不承诺不率先使用核武器,“他闹一个月了,暑假要去他舅舅家住。”
张永正,北京某小学一年级在读生,校内非官方斗地主组织领头人。
又称宁天骄的逆子。
宁朝一脸淡定:“你把他送大哥家去呗。”
宁天骄说:“废话,宁原驰家里一堆牙花子有什么好玩儿的。”
宁朝轻嗤:“你就是不想辅导作业。”
被拆穿的宁天骄:“”
要不是宁朝是小叔独子,她又穿着这身警服,怕闹个警民不和的新闻来,宁天骄真想就地家法,杀弟证道。
分别向宁朝和姜南西了解完情况,宁天骄面色严肃,对姜南西道:“姜小姐,人我们先带回所里,等后续的处理结果出来,会再通知您。”
姜南西说:“辛苦您了,还有谢谢。”
宁天骄朝姜南西敬个标准的警礼,而后大步流星迈向警车,打开车门坐进去。
警车缓缓启动,很快便消失在胡同尽头。
宁朝转过头,看向身侧沉默寡言的姜南西,一顿过巷风,掀动她披在肩后的长发,乌黑发丝扬起,遮住半边脸颊,让人愈发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宁朝双手撑在膝盖,微微躬下身,用眼神去追她的眼睛,对视的一刹,姜南西的眼眸猛地一颤,像一只迷失在狂风暴雨中的小鹿,被找回后,却仍无助而惊恐。
看她两秒,宁朝问:“吓到了?”
姜南西定定回望,而后她低头,看眼地上黄昏的树影,半秒后又看回来,停顿的间隙涌出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你受伤了吗?”
“没有。”
宁朝反问她:“你呢?”说完就把姜南西抱着的东西统统扔到地上,拉开她的胳膊准备检查。
姜南西拦住他:“我也没有。”
夜幕徐徐铺展,胡同里路灯光晕轻薄,洒在两人的身上。
“你不要受伤。”她垂眸,长睫在暗影里轻轻抖动,想想这话太苍白,跟着又补充了句,“不要因为我受伤。”
话落没有得到回应,从姜南西半掩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宁朝的下半身,静然站在她身侧,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后,感觉一股恰到好处的力度轻抬她的帽檐,顺着这道力,姜南西昂起下巴。
宁朝逆光而立,光影幽幽,给他眼神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可他的声音落下来,却是无比清晰:“姜橙子,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不敢反抗。”
姜南西眨了眨眼睛,瞳孔适应光线,看清眼前人的脸。
宁朝的语气低沉有力:“只要有我在,你可以没有这个但是。”
在这一刻,世界突然静默,风也屏住呼吸。
宁朝站在她眼前,眉眼浸染着白墙青瓦的暮影,身后路灯亮起,飘着几瓣槐花。
恍惚半分,姜南西吸下鼻子,又呼出一口气,消化掉所有残存的委屈和惶恐,再看宁朝时,眼神已经恢复正常。
姜南西问:“你怎么来了?”
宁朝说:“回家老爷子说你来超市买糖,想着过来接你。”
“还好过来了。”他庆幸,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自然对姜南西道:“回家吧。”
姜南西想起什么:“等等。”
她快速转身,径自走向十米开外的那辆汽车,小猫看她走过来,浑身瑟瑟战栗后退,原本蓬松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姜南西趴在地上,将小猫从车里拽出来,小心地抱在怀里:“我刚刚就是想看看它,然后才发现被跟踪的。”
她保持跪地的姿势,用臂弯托起小猫:“谢谢你哦。”
“想养吗?”宁朝问,很随意的口吻。
“离开北京也带不走,怪不负责任的,算了吧。”姜南西摇头笑笑,纤细手指爱怜地挠挠小猫下巴,“还好你是在胡同里流浪,饿不着。”
流浪小猫对这话颇感不满,张大嘴巴“嗷呜”一声,气呼呼抗议:“你才不饿!你全家都不饿!”
姜南西记起自己买的那袋猫粮,她示意宁朝拆开,但装在哪里是个问题。
直接倒地上有点脏,一时又也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姜南西环顾周围,看见宁朝手上的东西,视线一定,旋即缓缓上移挪到他脸上。
她扬起讨好的笑脸,满是笑意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宁朝:“或许,你喜欢吃蓝莓吗?”
两分钟后,宁朝一手一捧蓝莓,嘴里还在嚼嚼嚼,站在旁边看姜南西喂小猫。
那盒子比小猫还大,小猫卯足了劲儿往里爬,爬了几次就摔了几次,姜南西只能用双手把它捧进去,用手指勾两粒猫粮送到它嘴边,小猫一开始还傲娇地用鼻子嗅了嗅,最后到底没经住诱惑,也开始嚼嚼嚼。
一人一猫对嚼,看得姜南西好笑。
宁朝淡淡:“姜橙子。”
“哈?”姜南西抬头,还没看清人,嘴里就被塞了几颗蓝莓。
一起嚼嚼嚼。
小猫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越吃越香,小嘴吧唧吧唧响。
姜南西的心完全被俘获,从兜里掏出手机记录,镜头里小猫吃得忘我,腮帮子一鼓一鼓,模样可爱又可怜。
想起那天在程教授家,她也是这么拍摄,宁朝问:“你拍的这些素材,最后怎么处理?”
姜南西目光不动:“一起剪成vlog,发B站。”
“自媒体?”
“以前随便弄着玩儿的。”
饶是如此,宁朝还是问:“我能看看吗?”
姜南西含糊道:“都好久没更新了。”
真不是她故意矫情。
莫说更新,自从被网暴,她连后台私信和评论都许久没有打开过了,根本不敢打开,就怕看见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甚至后来刷B站,都是用的小号。
不过既然决定重新开始,她也积攒了一点点的勇气。
她对宁朝说:“等这条发布了,我分享给你。”
默了默,宁朝点头说好。
胡同月色逐渐浓郁,隔着白墙的另一头,哗啦啦传来人声,又哗啦啦远去,空气里偶尔悠来老式糕点的香气,不知名的小飞虫噗噗撞击路灯。
两人看一只小猫吃饭,看了很长时间。
冷不防,姜南西脑中升起一丝古怪,她蹙眉:“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宁朝草草回忆了下:“没有吧。”
姜南西哦了声,继续埋头喂猫。
什刹海家里,宁衡远跟樊老师对着一瓶醋大眼瞪小眼。
宁衡远:“改刀吧,做个酸菜鱼咱先吃。”
樊老师:“不等俩孩子啦?”
“等他俩?”宁衡远气得吹胡子瞪眼,“再等会儿能把我这遗像挂墙上喽!”
晚上,姜南西坐在电脑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幅摄影作品。
天山巍峨刺破云海,皑皑白雪终年不化,广袤绿野上草浪奔涌,壮阔仿若大地的一呼一吸,一棵白桦孤零零地伫立在镜头中央,一望静默,像是亘古蛮荒指向天空的一息心跳。
这是业内老师发的朋友圈,文案标注:摄于新疆野外纪录片拍摄首日。
就是这张照片,让姜南西打开一个空白聊天框,她坐起来,背脊挺直,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夏老师,您好,我是姜南西。”
窗外,城市的霓虹宛如一条跃动的银河,蜿蜒于高楼大厦,包裹着无数忙碌的身影,也流向城市的另一端。
东湖湾。
虽然姜南西没有直说,但凭着精湛的推理能力,一抹直觉,和几个可能的关键词,宁朝如大海捞针般定位到她的账号。
——其实是因为姜南西的昵称跟她的微信名一样。
同时也发现了她没说出口的,断更的真正理由。
评论区有些言论简直乌烟瘴气,正儿八经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没眼看。
在那些人眼中,姜南西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偶遇小狗被说作秀摆拍,分享喜欢的食物被说有安全问题,穿了喜欢的裙子,哪怕只在视频露出一角,也被恶意言论泼上龌龊的脏水。
网络发言成本几乎为零,天然成为他们的保护伞,在这层伪善的保护伞下,姜南西的一言一行成为讨伐的对象,他们拿网络暴力当作消遣光阴的游戏,恶意攻击,肆意诋毁,没人觉得有什么没问题,并以此为乐,乐此不疲地沉浸在这场扭曲的狂欢中。
看了一会儿,宁朝把手机丢到沙发上。
他走到客厅打开冰箱,拧开一瓶冰水,仰头一口灌下去。
又吹几分钟冷风,他闭了闭眼,心中各种情绪如潮水不断翻涌。
转身找回手机,宁朝翻出姜南西最后更新的那条视频,骂得最多的ID在评论里阴阳怪气视频是用AI拼接的,质疑up主压根没去过北京动物园,“我来考考你”式地问她知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动物。
宁朝回复:【有草泥鸭】
然后,他截图该ID在每条视频下的回复,一条条整理汇总,点击右上角,举报。
想想不解气,宁朝又点开那人私信,键盘噼里啪啦发过去几个字。
“草你丫大爷!”
“傻B王八羔子。”
毫无意外被屏蔽了。
但宁朝无所谓,骂完趁对方反应之前,删除,举报,拉黑,一键三连。【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