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郎君他悔 > 第20章
    第20章


    不知是叫谢临序气的还是去山上累的,宋醒月直接就病倒了下去。


    气急攻心,又加一日未眠,当日她就生了一场热病,躺在床上迷迷瞪瞪,连床都下不了了。


    谢临序从早上那会离开之后,也没再回,一直待在了书房里头。


    丹萍让人去喊了府医过来,这事很快就传到了谢临序的耳中,是守原同他说的这事。


    他看得出谢临序是和宋醒月闹了不痛快,可是昨日,他并没有跟在谢临序的身后听到那间房舍之中的辛密,所以,也并不知道他又是在为什么事情不痛快。


    再说,分明是连宋醒月的生辰礼都准备好了,最后却是转道去了李家过夜。


    什么时候闹不痛快不好,非是在生辰那日闹了不痛快,这隔阂岂不是越积越大。


    他今日又问那未送出的镯子该如何,谢临序也没说该如何


    那边底下的人才同他说府医来了清荷院,他马上就跑来告诉了谢临序。


    守原同他道:“奶奶像是病了,听人说,连着一整日都快没用进膳了,吃什么就吐些什么,傍晚时候又让府医去了一趟,说人是生了热症,正病得厉害呢。”


    病了?


    谢临序不信,冷声道:“岂这么好病,无非又是做戏博人同情。”


    宋醒月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做了错事就装哭卖乖,他不见她她就装病寻死,左右这些伎俩,全往他身上招呼。


    她以为旁人全是傻子,能叫她一直骗着吗。


    守原没想到谢临序这回竟气这么狠,她都病了,他竟还能如此说她。


    这回是犯了什么天条不成?值得他说这样的话。


    守原道:“公子这回是真错怪奶奶了,府医那边是说,人是得了热症,病得厉害呢。”


    谢临序坐在书桌前,手上执笔的手一顿,墨迹晕染了纸面,他敛袖搁置了笔至笔架,蹙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急症,你和她一道哄我?”


    守原忙道:“公子,这叫什么话,您同奶奶怄气,怎连我都想坏了。再又说,怎么就是好端端的了?昨日奶奶在山上待了快一日,从早上起时就在忙,晚上回去后听人说是一夜未眠,连膳食都不曾吃一口,您又是在李家宿了一夜奶奶气急攻心,不病了才怪。”


    守原说着这话,语气之间也隐隐带了几分责备。


    谢临序也听出来了,他抬眼看他,反问道:“所以你在怪我?”


    守原哪里敢说怪他,他讨扰道:“哪敢哪敢。”


    他哪里敢怪他,他只是在怪,人病着了他自己分明是要心疼的,可又非要把人气病,到头来,他自己能有什么痛快的?


    这话守原才不敢说,只往肚子里放。


    他见谢临序没动作,试探问道:“奶奶病得这样厉害,公子当真不回去瞧瞧吗。”


    谢临序仍旧冷着脸道:“不回。”


    守原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也不再劝他一句。他暗自算着,现在申末即暝,再过一两个时辰,到了亥时,谢临序就该说,他不是回去看她,可他要回去歇息的。


    守原不再说,再一旁算着时辰,果不其然,才过亥时一刻不到,谢临序就起了身。


    “公子这是要歇了吗?”守原一脸了然之态。


    谢临序瞥他:“你不都替我掐着时候吗。”


    守原也不同他争辩,缩了缩脖子,什么也不再说。


    谢临序回了正房那处,就见外头灯火仍旧亮着,屋子里头不再是如往常的清香,漫着一股散不掉的药气。


    人像是真的病狠了。


    他往屋里头走去,就见得丹萍一直候在床边,而床头旁的矮柜上放着的那碗药,看着没怎么动过。


    宋醒月躺在床上,合着眼,衣袖懒懒散散地垂落在床边,一幅半死不活之势。


    丹萍丝毫不知谢临序已经悄无声息走至身后,仍在一旁苦口婆心劝她:“小姐,药不能不喝啊,药不喝,病怎么能好呢?”


    下午那会好不容易哄着她吃了点饭下去,可现在人病倒了,药却是不肯喝了。


    宋醒月眼睛烧得都睁不开了,里头蓄着的全是泪水,一睁眼,怕是要决堤而出,溃不成军。


    药太难喝了,她现在实在恶心得喝不下去。


    她说:“我好累,丹萍,我先睡会,你莫要说话了。”


    丹萍道:“不能睡的小姐,你这发了热病,得烧糊涂了去。”


    烧坏了脑子可怎么办呐?不能不吃药啊。


    宋醒月听得丹萍在她耳边和尚念经,只道:“不见得就能病死,若真能病死了去,也当我最后有几分骨气了。”


    丹萍势必不能让她就这样睡去,还想再说,却忽地听身后传来了谢临序的声音。


    “真病死了又当谁能高看你一眼呢。”


    宋醒月模糊之间听到了谢临序的声音,她听他讽他,这回却连睁眼和他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场热病,将她那本就不强悍的心烧得迅速萎白,她也懒得同他多说,一点反应也无,只转了身,面向了墙,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谢临序见此,脸色也不叫好看,见她不搭理他,只对丹萍道:“出去。”


    有了昨日的事在前,丹萍现下也看谢临序一百个不顺眼,她想说他几句,可又知道自己不能以下犯上,再说,他和宋醒月关系也实在不好,她得罪了他,只怕叫小姐更难做人。


    饶是满腔的牢骚却也无处宣泄,最后也只得憋憋屈屈对他道:“奶奶病得实在厉害,世子爷莫怪她,只这药医师叮嘱务必喝下”


    谢临序道:“我知道,你出去吧。”


    丹萍踩着步子往外去了,她走后,屋子中彻底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气氛有些许的沉重,只能听到烛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是谢临序先开的口,他道:“又作成这样给谁看。”


    宋醒月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口气差点没梗上来,她懒得理他,道:“你赃派我些什么?真死了也同你没干系。”


    他是巴不得她死。


    说完这话,她将被子一扯,闷进了被子里头,俨然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多说。


    否则,她不会被这病害死,只会先叫他气死了去。


    谢临序半跪上了床,想要扯走她的被子,可宋醒月却死死拽着。


    他用了些力,沉声道:“出来。”


    宋醒月道:“不要。”


    谢临序也懒得和她多说这些废话,那被子在他手上轻飘飘的,没多少力就扯开了。


    宋醒月本就烧得厉害,哪里挣得过他。


    她扯不过他,便打定主意装死,她背对着他,仍旧不肯理会他,只道:“我死床上,你埋了我就好,当我看了你两年白眼,你给我一捧土,死后也给我些去处,我死也记你一辈子”


    谢临序很早的时候就叫她少看些话本子,脑子也叫看傻掉了,张口闭口就是死是活。


    他像是听烦了,竟有些恶狠狠道:“闭嘴。”


    宋醒月闭嘴,不同他争。


    谢临序同她道:“既是病了就吃药,犯得着寻死觅活?”


    见她仍旧不搭理他,谢临序也懒得同她多说,自顾自就把人将床上扯了起来,长臂一展,就径自拿了药来,冷沉吐出二字:“喝了。”


    他仍旧是那样的霸道强势,丝毫不觉今日说的那话有多伤人,丝毫不觉有哪里对不起她的地方。


    他仍旧那样待她,反倒衬得她有多小肚鸡肠,耿耿于怀。


    宋醒月终于睁开了眼,看向了他。


    那双眼睛不出意外的,通红一片,平日妩媚动人的眼睛,此刻遍布夹杂着红血丝,瞧不出往日的明媚,只见忧伤、悲切。


    她果真是病得狠了,一直到此刻,谢临序正视着她的那张脸,才发现竟然是那样苍白憔悴。


    若是从前,宋醒月现在会如何呢?


    她肯定会撒娇,说药好苦,说她病得好难受,她会黏在他的身上,让他喂她喝药。


    可是,现在的宋醒月,看向他的眼中隐隐夹杂着几分不耐


    谢临序自也发现了她的古怪,他看着她,不曾说话,只薄唇抿得越发紧。


    她的眼神实在有些太深重了,谢临序心里面不知道被她刺到了何处。


    他被她那样的眼神,看得心里面空落落一片。


    没能再继续想下去,只见宋醒月接过了他手上的药碗


    说是接,倒不如说是抢来得贴切。


    她什么都不曾说,拿着药仰头闷下。


    她喝得太急了,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滑到了她那白腻的脖颈上。


    她喝得太急,为此还猛地呛了几口。


    谢临序眼疾手快,接过了她手上的瓷碗,才没那些药顺着她的震颤撒到了床上。


    她被呛得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谢临序伸手,下意识想给她顺气,却见她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她好不容易喘回气了,又马上拿了那药就灌,谢临序看得眉头紧蹙,看她自虐似得灌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你急什么?”


    宋醒月从药碗中抬起头来,看向他:“不听你的话,你又想如何呢?”


    再说些伤人的话,做出些刺人的事。


    非要把她刺得烂烂的,刺得血肉模糊才痛快。


    谢临序愣住。


    宋醒月不再说一句,喝完了药后又重新一头栽回了床上。


    以往宋醒月每每喝完药必然不老实,在他的身上撒泼打滚,可她这回喝完药,什么都没说,径自就倒回了床上。


    谢临序再反应过来时,就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这是故意和他赌着气。


    他说的那些话伤到她了?


    可他哪字哪句冤枉她了呢。


    谢临序也不再继续思索下去,转身离开了此处。


    他去了净室中净身。


    屋中烛火如豆,再没其他光源,似乎也像被那烛光蒙上了一层薄纱,床上的人没再动弹,衾被贴在她的腰间,滑出一抹弧度。


    谢临序出来后,再没去别处,径自上了床。


    宋醒月看着已经是睡下了,他的视线落在她蜷缩在角落中的背上。


    不知她是热得还是如何,就见她那颈间挂了一长串汗,散落的发丝也垂了汗,黏在她的颈间,谢临序伸手去将她的发丝拨开。


    宋醒月再没有一点动静,看来是药发了效,人睡沉了。


    谢临序也没再动作,吹熄了灯便也歇下。


    宋醒月这夜睡得实在不老实,动不动便踹被翻身,又似被梦魇住,梦话不断。


    娘啊。


    祖母啊。


    她这夜梦到了娘亲,梦到了祖母。


    她哭着说,她也不想活了,她们不在,她也活得好累,再没有人会疼她了。


    没人会拿着糖哄她了,没有人再会抱着她说“小月乖乖”了,没有人会再抚着她的发顶叫她不哭了


    母亲啊。


    宋醒月仍旧记得母亲死前的模样。


    母亲病得快死,她躺在病榻之上,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那样强势的母亲,最后竟只剩下了那么小小一点。


    她死之前看着宋醒月的眼神,不复往日那般,平日的母亲,总是喜欢训斥她,总是嫌她不够听话,死前,她的眼神截然不同,她看着她,是如此忧愁哀伤。


    “小月,娘死了,你怎么办呢。”


    你该怎么办呢。


    你到底该怎么办呢。


    淼淼她是不担心的,她怎么着也都有姐姐护着的。


    那小月呢。


    谁能护着她呢。


    那双悲怆的眼神,如今再忆起也只叫人凄然泪下。


    祖母和母亲就站在山崖那端,站在云雾缭绕之间,她们朝她伸手,她们也见不得她受苦,想要带她一起走了。


    若是从这山崖下跳下去就能见到她们,她马上就跳。


    然而,就像踏入了深渊地狱,怎么也掉不到头。


    泪水从眼角浸出,吃过药后热气也开始从身上发了出来,她浑身上下都像是在水中泡过一样,不停地蹬被子。


    谢临序根本就不曾睡着,自是听到了宋醒月的动静。


    他似听到她在哭,他借着屋外的月光,模糊看到宋醒月把身上的被子踹了干净,这回连带着肚子都没盖着,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着。


    那哭声断断续续的,在低沉的夜晚中,呜咽声清晰地竟叫人有些无法忽视。


    谢临序起身,将人掰过了身,就见她满脸都落满了泪。


    他见此,喉中微哽,一时之间竟也没了动作。


    她向来是没脸没皮的,不管他怎么说她,她也从没在夜里头哭成这样过。


    她的身上全是汗,谢临序不再多想,拿了巾帕给她擦脸擦汗,又把被子盖回了她的身上。


    然而,他才躺下没一会,宋醒月却又重新把那被子蹬开了。


    谢临序又给她重新盖了回去,见她还想再踹,把被子压得严严实实,叫她再动弹不得。


    宋醒月又闷又热,想要挥开被子却又怎么都挥不开,硬生生是叫气得清醒了一些。


    她感觉有人死活要把那被子缠在他身上:“我不要被子,我好热!”


    谢临序哪里听她的,仍旧我行我素。


    不肯吃饭,不肯喝药,现在连被子也不肯盖,她怎么不升天去。


    谢临序道:“不能不要。”


    宋醒月有些不耐烦了,又困又热,狠狠挥了他一把,恼道:“你好烦。”


    谢临序被她推得一顿,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只是更用力地把被子往她身上盖,他沉了声回她:“你才好烦。”


    总是不听话。


    盖个被子害了你?闹些什么。


    意识混沌的宋醒月挣不赢意识清醒的谢临序,她最后没力气闹了,困得厉害,还是睡了过去。


    *


    这夜发生的事情宋醒月早上起过身时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只隐隐约约记得昨夜睡觉的时候有人企图用被子闷死她。


    至于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她不用猜也知道。


    翌日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身旁也空无一人,用过药后,出了一夜的汗,热症退了下去,她身上终于能舒服一些了。


    身上出得汗太多了,黏黏腻腻的,净过身后才好受许多。


    她一想起关乎谢临序的事,胸口都闷得慌。


    以往将自己的一双身心全数扑在了谢临序的身上,企用自己满腔的热情去捂暖他那颗坚不可摧的心,然而到头来,他的那句“若受不了,便和离”,恍若一个巴掌,响亮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谢临序的冷情实实在在地告诉了她,她靠不住他的,也别想去靠他。


    她胆敢把自己的未来全数寄托于他的身上,他必会叫她粉身碎骨。


    男人果真没一个能靠得住。


    昨日他同她说那话的时候,她也想很硬气地同他说离就离,往后不用再受这些老舍子气了。


    可是哪里有这么容易,她现在的处境和两年多前比起来难道有更好一些吗?


    真离了,她这掣襟露肘的,又能去哪里呢。


    若是叫自己家里头的父亲知道了,只怕再卖她一回也使得。


    毫无疑问的,那事他一定做得出来,他现在巴不得她落难。


    再去求求季简昀?


    别好笑了。


    他都丢过她一回了,难道不再怕第二回吗?


    她心中怨着谢临序,可他真说和离,她现在真的没本事一口答应。


    谢临序虽是没有心肠,可说的也是她受不了再和离不是么


    他这人脸皮向来是薄,又自矜脸面,她不说离,他也不见得会强逼着赶她出国公府。


    反正日子左右是过不下去了,和离可以,也绝不是现在。


    现在呢,两人睁一只眼闭一闭眼,就当那事和从前千千万万件烂事一样,忘在肚子里头,就过去了。


    宋醒月无力合眼,也觉疲惫,人活成她这样,实在糟心。


    他都那样对她了,她却还没本事扭头就走。


    罢了。


    脸面什么的,是属体面人的。


    都这么些年了,她难道又还不清楚吗?人不体面,强求这些脸面也没甚用。


    *


    荣明堂处,敬溪已经许多日没见过宋醒月了。


    自从上回她被烫了手后,她赶她别再来,她竟真就有近十日没再来了。


    一直不曾断过请安的人,这么些时日没来,敬溪


    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大习惯。


    她的头疾仍旧犯着,见不得好,这日早晨,没见宋醒月来请安,便同身旁的老嬷嬷怨怼道:“我让她那几日少在眼前碍眼,她竟真就这么多日不来,你说她是不是故意借着这个机会躲懒不成?”


    老嬷嬷道:“大奶奶也不像是那样的人,两年也没偷过什么懒,哪里就要躲这几日呢,昨个儿听人说,府医往清荷院去了,怕是有人病着了。”


    谢临序应当是没病,早上还出门上值去了。


    不那也说不准,谢临序那样的性子,就算是病了怕也见不得旷值。


    敬溪问道:“是长舟病了还是她病了?”


    老嬷嬷道:“问过医师,那边说是大奶奶病着了。”


    敬溪眉头拧得更深,道:“这好端端的怎就病着了?”


    “说是去了一趟报恩寺,回来后就害了病,当是累着了。”


    敬溪哼了一声,道:“怕也不是累着,气着才是。心眼就这番小,长舟在李家不过是宿了一晚,能有什么事,叫她气成这番。那到时候若是纳妾,她可还了得,岂不是掀翻天了去闹。”


    谢临序那日在李家未归的事她多少也是听说了些许。


    也多少猜出宋醒月的病症究竟是在何处。


    她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又把谢家上下那行人连带着怨怼了一句:“就不见得个叫我省心的人,当爹的就知待在衙门里头,老二媳妇也只晓得偷懒,不乐意我这走动,等我头疼得病死了,也不知能不能有人晓得。”


    既人病了,那她也确实不好再让宋醒月往这来,神色恹恹,抬了抬手便算作罢。


    *


    一到春秋时候,天气就变得厉害,前两日还落了场大雨,断断续续滴了几日的小雨,可今日一看,又是一番雨过天晴彩彻区明。


    已经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日,九月初的时候,秋高气爽,可朝堂的局势却不怎么明朗,隐隐有些灼热。


    近日朝中风气有些不大对,景宁帝仍想着修宫殿一事,但大臣们自没甚人赞成,皇帝日日炼丹本就叫人看得心烦,如今又是大笔大笔的钱想去修道观,户部的人拿着国库空虚一事来当借口,可季简昀从北疆那边回来,军需空出一大笔,景宁帝又不傻,如何会再叫他们蒙骗。


    修道观对景宁帝来说是必须的,可对大臣们来说实在不知有何用处,前朝也有皇帝醉心修道,结果闹得家国鸡犬不宁,见景宁帝如此,谁又能够不忧愁担心?


    帝王的昏庸,往后是会叫他们这些大臣们连带着一起在史书上丢脸的。


    然而,大臣们拦不住皇帝,这也是必然的。


    最多不过时日问题,等年底,全国的税都征上来了,景宁帝要拿钱去做些什么,也没人能拦得住。


    李太傅也没少为这事头疼脑热,念念叨叨,还叫急病了下去。


    季简昀回京之后,也入了朝,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商议后,最后还是决定让他入了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府,任职正二品都督佥事。


    他在北疆打得那仗实在漂亮,两年驱逐鞑靼,御守边庶,再说,他肩上还有他父亲的那份,官再低也低不到哪去,他是武将,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衙门,思来想去,便是都督府最合适不过,他领兵带战有一套,掌管军务最合适不过。


    他这胜战又多少是解了景宁帝的燃眉之急,官封低了,景宁帝怕也要不高兴。


    二十多就二十多吧!


    谁说二十多就任不了二品官呢。


    况说,武官向来是不比文官值钱,二品的武官同二品的文官那也终不是一个量级。


    季简昀刚回来的那段时日,景宁帝高兴,甚至还留下他在乾清宫赐膳,后面又是赏了他许多御赐之物,一时之间风头正盛,不少的人上季家贺喜。


    他也没有怠懒,在京城落脚修整几日之后,便也开始参了早朝。


    早朝的气氛也不太好,君臣们相看两厌,压抑低沉。


    这日早朝一如往日沉闷,仍旧是没甚人支持景宁帝修观,他神色恹恹,心不在焉说了两句便说散了。


    明首辅一下了朝就去寻了谢临序,一边同他闲话,一边就抓着他往文渊阁那边回。


    自喊谢临序来了文渊阁帮忙后,就颇为省心,一省心明首辅就舍不得放他走了。


    他一边拽着他,一边唉声叹气同他道:“哎,最近朝里头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的,劝谏陛下的奏章堆了满桌,那些条旨,我不好写,你是陛下子侄,他疼你,你写,总比我这把老骨头写好,这段时日熬过去了,阁老们都记着你的好呢,往后论功入阁都会记得你这段时日的好呢”


    这些话说的,悄然跟在他们身后的谢修听了,只忍不住在心底轻嗤。


    什么叫谢临序来写就比他们那些老骨头来写就好,总之到时候景宁帝生气了,叫他去骂自己的外甥,别骂到他那老油条头上才是。


    都是这么些年的同僚了,从前在翰林院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各自奔了六部,又在内阁当了同僚。明首辅抬抬屁股,谢修就知他想放些什么屁。


    他这无非是让谢临序替他办公,还得替他挨骂。


    可谢临序听了首辅的话却没说什么,竟只应道:“都是晚辈该做的。”


    明首辅笑得更欢,说话也越发好听:“当初你小的时候,我就说你有出息,好孩子,以后你进内阁,这大衍,我也放心了。”


    谢修终忍不住上前插嘴,他挤到那两人中间,笑着攀上了明首辅的肩,他凑到他耳边道:“首辅大人呐,什么进不进内阁的话可在外面少说,叫人听见了,你这不是害了长舟吗!”


    明首辅见突然插进个谢修,也没不好意思,只笑道:“这话怎说?难道不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吗?”


    谢临序以后迟早要进内阁,朝野上下谁看不出。


    谢修道:“可不敢说这些。”


    明首辅哈哈大笑:“我说长舟这番谦逊,原是学了你个当爹的啊。”


    谢修也不和他扯皮了,他道:“我还有些话要和长舟说,他也真是,早上出门也不知等我一起,阁揆先行,我交代他几句话。”


    明首辅眼中笑意也仍旧不散,他捋了捋长须,笑眯眯看着两人,道:“那行,我且去了,你们爷俩说吧。”


    眼看明首辅走远,谢修压低了声线对谢临序道:“你这么实在做甚,迟早叫他累个半死!翰林院的公务要管,内阁的事还要你帮着打杂,你倒是有精力得很,日元暇晷,没个闲着。他让你忙,你就全盘收着?何必这番,人放机灵些,不帮他,又能拿你怎么地,况说,我也在呢,帮你挡着就是。”


    翰林院侍讲一职本就够忙,偏他还拿他当了半个庶吉士来用,此不就是一人身兼两职,如何自解?


    然而,饶是谢修如此说,谢临序也只道:“是我该做的。”


    谢修知他这人死脑筋守规矩,可这会也有些恼了。


    他道:“你该做的是翰林院的事,不该管的事何必去管!”


    谢临序的声音听着有些闷,他忽地问他:“父亲是吏部的一把手,年底大计该如何算我的职?”


    “自是该如何论就如何论。”谢修道。


    谢临序低着头,发出一声闷笑,道:“你不管怎么论,都该有人说闲话。”


    即便他在翰林院做的再好,可只要升职,多少有人要去揣测是不是因为拖了谢修的干系,他们多会想,他升职,是因为他父亲是吏部尚书。


    谢临序知道,只有做得百倍好,才能堵了旁人的嘴。


    就算知道明首辅使唤他,拿他当靶子又如何,在内阁观政的这段时日,往后论职的时候能堵了很多人的嘴。


    谢修听他如此说,也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人说就说去,多是些酸言酸语,他管那么多做甚。


    太要强了!


    他就是太要强了些。


    谢修也不再说他了,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复杂,难以


    名状。


    骄傲是有的,可也恼他实在是不爱惜自己。


    不知怎的,就养成了这个性子。


    见说不了他,那他也不再说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长些心眼,内阁里头全是些人精,尤其是那明老头,别看他表面和气,同谁都打得来,心里头那些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也没人听见。”


    谢临序道:“父亲不用担心,儿子心中有数的。”


    他都这样说了,谢修也不好再去插嘴,从小到大谢临序的主意就多一些,谁也劝不住他。


    他既要扬名立业,那所行所为,也势必难去随心而欲。


    他又想起那日他去看望李老太傅的事,他问他道:“那日你去了李家,见过老太傅了?他那身子可还好?”


    太傅病了,除了关于景宁帝非修道观一事,还关乎了太子。


    太子是个仁善单纯的人,眼见群臣都不愿意景宁帝修观,便去直言上书,如此一番,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出头鸟,景宁帝大怒,同太子生了天大的气,斥他不敬君父,枉顾人伦,没有孝心


    诸如此类的话,把年仅十九的太子殿下说得涕泗横流,他跑去寻了太傅老师,就差一口气憋不上,哭倒仰死在了李家。


    老太傅多少是上了些年纪,一气皇帝,二疼太子,叫那些事怄的,一下子没提上气了,就病倒了下去,而今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谢临序摇头,道:“我那日守了小半夜,时时听太傅半夜猛咳,嗓子咯痰,话说出来也听不利索,瞧着不大好。”


    他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我去的那日,正好碰到殿下也在,就见他又趴在老师的床前哭。”


    太子对着老师哭也罢了,见他来了,又对着他哭,口中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父皇说我没人伦啊,太傅,父皇他嫌我不敬他爱他太傅,我不说这些了,你不要生气,不要出事啊表兄,你说太傅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呢,表兄表兄”


    相比于景宁帝,太子同太傅还是更亲近一些,他七岁的时候就认了太傅为老师,而今,也约莫有十二年了。


    谢临序听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让人出去了寝房,那里头才终于安静了一些下来。


    听谢临序说起太子,谢修也只是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道:“都十九岁了,怎么还是这幅性子,当初他也不该出头,现今惹陛下生气,连带着太傅气倒下了。”


    谢临序和谢修也没再多说下去,分道扬镳,一人去了户部衙门,一人回了内阁值房。


    日升日落,又是一日过去。


    通亮的圆日从天上落下,晚霞的红光落在窗前,忙碌了又是一日,明首辅放下墨笔,起身伸展了腰,对一旁的谢临序道:“走吧走吧,上我家去一道用膳,将好我家那老婆子问你什么时候能再来呢,她可喜欢你喜欢得紧呢。”


    谢临序抬眼看了看窗外,就见天已经快黑了。


    他也起了身,抿唇默声片刻,而后道:“阁揆回吧,家里头的菜怕已经做好了,内子还等着呢。”


    明首辅听后也没强求些其他的,他大笑道:“是了,你家里头还有人等着呢,我总也不好三番四次拉你出门才是,回吧孩子,那你快些回去吧,莫要叫家里人等久了。”


    谢临序也没再推辞,拱手同人告退,转身出门。


    今日回去的不算晚,天还没有黑透,但同平日在翰林院中相比,那是晚了一会。


    等他到家之时,清荷院的灯已经亮起来了,看去和往常也没什么两样。


    然而,谢临序还是发现了不对之处


    以往每每这个时候,等他踏进院门,下人通传声响起后,不过几息的功夫,宋醒月怕是已经跑到他的面前,仰着脑袋冲着他笑。


    她问他今日累不累,有没有饿了,衙门里头是不是有些事情耽搁了,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她叽叽喳喳的就跟个小麻雀一样,抓着他就开始说不停。


    今日回了院后,是一派安静,他没有看到宋醒月的身影,更别说是看到她的人了。


    谢临序没有多说,抿唇往屋里去,却见宋醒月已经是坐在桌前用着晚膳了。


    他没有多说,面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是走到她的旁边,一道坐下,看着她埋头用膳,没有说话的意思,最后,还是他出声问道:“今日怎么没等我了?”


    以往不是每一回都会等他的吗。


    宋醒月仍旧我行我素吃着菜,她连头都没有抬,淡声回道:“可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又怎么知道你回不回来呢?”


    她等他做甚,上回她等了他多久呢?他留在旁人家中用膳自是无妨,可连句话都没传回来,她一个人空着肚子等了他一两个时辰,他甚至不曾过问一句,她现在难道还要去眼巴巴地等他吗?


    想什么呢。


    他是不是真觉着她一点脾气都没有,那样的事出了,他还觉着还能好好过下去。


    宋醒月埋头,从始至终不曾看他一眼,她道:“我让下人们重新做些菜来,我染了风寒,你也不要同我一道吃了,晚些时候,我再搬去旁的房间,免得你被我牵连,害了病。”


    那场热是退下去了,可是,第二日起身的时候鼻子就阻滞了,怕是叫初秋的寒气浸了身。


    也刚好,她不想再和谢临序躺在一张床上,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分床睡了。


    谢临序听她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听着切实是受了寒气不错。


    可是以往染了风寒,又或者是生了病,有分房睡过?


    若是她染了风寒生了病,反倒只会恨不得粘死在他身上,她说,男子汉顶天立地,无所不侵,一些小病,是没有关系的。


    她分明是不介怀那些东西的。


    可是,她方才好像说的就是分房睡。


    谢临序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凤眉紧蹙,语气之中似都有几分不可置信,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搬去别的房间?”


    宋醒月握着筷著,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谢临序道:“用不着这样麻烦,不过是一场小病。”


    宋醒月终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中隐隐藏着几分不耐,她半阴半阳道:“小病也不行,害了你的千金之躯,母亲会说我的。”


    谢临序同她相视,“你以前怎么不怕呢?”


    说来说去不过借口,不过还是在为上次的事情怄气。


    宋醒月同他相互看着,隐隐有对峙之势,她懒得和他多争些什么,闷声道:“我现在怕了行吗?”


    她既是如此说了,谢临序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下去,越说下去,反倒弄得像是他舍不得些什么,他只道:“不用,我睡在书房。”


    宋醒月也道:“不用,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会搬出去的。”


    她是打定主意往后同他分床睡了,她一想起他做的那事,心中就犯恶心,再日日同他躺在一张床上,一经想起那些,怕是气得呕得连觉也睡不好。


    这回借着害病搬出去,往后便一直这样算了,按谢临序的性子来说,也不见得他会多说什么。


    等她往后寻到出路了,离了就是,孩子什么的,也不用再想着法折腾去生了。


    谢临序似琢磨出了她心中所想,也像是和她赌气似的,又一次重复道:“不用,我会睡在书房。”


    宋醒月听他这样说,也恼得很,她问他:“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我要出去睡!”


    “宋醒月。”谢临序冷眼看着她,“谁教得你这样说话?”


    他五官生得薄情,平日没甚情绪的时候瞧着矜贵又漠然,然而此刻,深邃如墨的黑眸之中愠色渐浓,清亮的嗓音也压迫着低寒。


    宋醒月叫他这样冷眼一瞧,下意识有些发怵,她还想要和他顶嘴,可是叫他眼瞧着,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去。


    再说下去,她肯定要挨他的训斥了,他这幅样子,显然是想训她了。


    可她也不想理他了,只是撇开了头去,梗着脖子不再说话了,


    从谢临序的方向看去,就只能看到她那细长的脖颈,还有气滚滚的侧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搬来搬去终归麻烦,我都说了是小病”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宋


    醒月扭头看他,“我不想和你睡一道了,这样说可以吗。”


    他上次还说和离的话,现下他们之间难道不也该快到了分房睡的地步吗。


    他不是不喜她吗?她说得这些话该正和他意才是,他又在那里不痛快些什么。


    谢临序去将她的那句话拆开了品味一番。


    她不想要和他睡一起


    他难道很想和她睡一起?


    难道从前不都是她自己眼巴巴在床上等着他吗,现下又说是不想睡一起了,凭什么。


    难怪方才那番执拗,原是存了分房睡的心思。


    两人这两年多久算吵过大大小小的架,但也从来没有闹到过分房睡的地步,也就谢临序上回气得狠了,在书房歇了几日罢了。


    可宋醒月这回说的意思显然不大一样,她这一分房,怕就是分了。


    谢临序脸色瞧着更有些沉,道:“你既是谢家的妻,也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那便再抄两遍女戒,看看书上有没有教你和自己夫君分房睡的道理。”


    女戒女戒!就知道拿这些个大道理来压她!


    除了说这些,他还会说什么?


    宋醒月现在也不敢真去同他大吵大闹,毕竟寄人篱下过日子,真惹火了这臭脾气的祖宗对她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她也不想再和他多说,末了干脆撂下筷子转身离开了此处。


    筷著碰在碗上砸出一道清脆的声响,谢临序听得这道声音,有些许地出神,一直过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砸他筷子?


    她什么时候还砸过他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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