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姜老板,我家主子有……


    “二位前来,是为询问吴施主的事?”


    姜宁和卫长昀闻言,下意识对视一眼,而后又看向坐在对面的衍悟大师。


    尽管今日过来,和他们所想的有所出入。


    但这么一看,吴掌柜应是早有打算,才会定期来栖霞寺。


    “我们确为吴掌柜之事而来,烦请大师提点一二。”卫长昀向衍悟大师行了一礼,“此事事关重大,更与吴掌柜之死有关,还望大师慷慨解惑。”


    衍悟大师一怔,许久后叹了一声。


    双手合十,向二人点头。


    姜宁蹙起眉头,试探着问道:“我们从黔州赴京赶考,在金陵的安顿之处都是吴掌柜帮忙张罗,故而相交多月,也算得投缘,能称得上一句朋友。”


    “吴掌柜近一两年,每月都会来寺中。”衍悟大师缓缓将事情说出。


    吴掌柜名唤吴勤,是陇州人,今年正好四十七岁。


    膝下有两子,长子吴越已经成婚,次子吴徜尚且年幼,不足十岁。


    栖霞寺盛名在外,不只是金陵的百姓遇到事情,会到寺里祈福,连外地百姓亦有不远千里而来者。


    吴掌柜一家久居京城,自然也是一样的。


    平时遇到什么事,或者家里谁有病痛,就会到寺里祈福。


    然而自两年前起,吴掌柜往寺里频繁了许多,不似以前偶尔才来。


    他每月都会到栖霞寺内祈福、上香,所求为财、为名,亦为家宅平安。


    只是有一点不同,在寺里买了一个储物箱,说是储物,其实是个功德箱。


    每月来时,会往里面投出祈福的纸券。


    那些纸券都是寺中僧人给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便是叫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功德箱?


    姜宁思索片刻,道:“不知可否让我们看一看那功德箱?”


    “二位施主是为吴施主的死而来,老衲原本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功德箱乃私人之物,光凭这一封信——”


    衍悟大师看过信后,才对他们说出事实。


    只是功德箱内的东西,若与吴掌柜的死有关,那还需要谨慎,毕竟已算得重要物证。


    “晚辈这里还有一封信,请大师过目。”卫长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是吴掌柜之子吴越亲笔,还有吴掌柜随身之物,以及——”


    他话音顿了顿,“小生不才,今年春闱得以高中探花,如今身在翰林院当值,虽非大理寺、刑部、金陵府等处,却也是有官身之人。”


    姜宁愣了片刻,紧随其后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闻言衍悟大师诧异地看着他们,很快起身,“老衲不知是上官驾到,有失礼数,还望上官见谅。”


    卫长昀起身,伸手虚扶起衍悟大师,“大师不必客气,我们此行也非公务,只是为了友人前来。”


    “既是如此,那二位施主便随我来吧。”衍悟大师向两人躬身行礼,而后为两人指路。


    半个时辰后,姜宁和卫长昀从住持的禅房出来,看了一眼彼此,随后无声朝着斋饭处去。


    这一路上,他们有想过此事艰难,很难查明白。


    然而真正看到吴掌柜所留之物,才发现岂止是艰难,其中牵扯之多怕是卫长昀再连升三级,也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难怪吴掌柜那封信写得委婉,原来是深知即便我们知晓,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什么。”


    “让吴越把信交给我们,或许是为了提醒。”


    提醒他们在金陵里,并非独善其身便能安稳,更是告诉他们,自打他们入京,就已经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吴掌柜死于意外,任谁调查都不会存在凶手。”卫长昀熟读大燕律法,更是从科举一路上来,其中利害亦是清楚明白。


    “居上位者,多以此为由,不将他人性命放在眼里,出事后,自是能撇清关系。”


    姜宁走下台阶,抬头看了眼旁边的银杏,“原先知道你能考中状元,我心里一直在想,你一定会是个好官,为民请命、为百姓做事,哪怕有强权阻拦,你也会一心寻求真相,我也会一心支持你。”


    卫长昀扶着他,听后问道:“那现在呢?”


    “哪怕为官之道与我预想不同,但我还是那个看法,你心有公道,我亦会支持你。”姜宁转头看着他,“况且三方制衡之下,我们也不是没有出路。”


    怕就怕一方强大,难以制衡。


    卫长昀失笑,满目温柔地看姜宁,手指在他手背摩挲,“我知道了。”


    姜宁朝他一笑,低头眉眼比从前多了几分柔软,“我们可得做个好榜样,毕竟也要为人父亲了。”


    那不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


    不管其他如何,言传身教的的确确能影响到不少-


    回到金陵,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卫长昀出入馆阁,比之从前的忙碌要清闲一些,而酒楼步入正轨后,姜宁也有了更多的时间休息。


    手里的事交了出去,便有功夫琢磨起新的菜式。


    揽月楼比不得太白楼、樊乐楼,根基深厚。


    哪怕有花月宴打开了名声,但不能每一次都靠活动去博取食客的喜欢,多少有些噱头为主了。


    既是卖吃食的地方,还是得靠味道取胜。


    姜宁拿着笔,坐在议事房里,托着脸颊一脸郁闷,不知道接下来该做哪些菜才合适。


    他一个黔州人,口味偏辣,从前知道的菜都是以辣为主。


    在黔州当地自然吃得开,毕竟不用考虑口味差异的事。


    可到金陵来,菜改了又改,配比换了又换,多少是为了迎合口味调整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一听辣,就摆手不愿意来。


    其实也不怪食客,毕竟一家酒楼要做大,那当然是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喜好。


    粤式的蒸菜做了,东北菜也尝试了一些,但效果不算理想。


    “在想什么呢?眉头皱得这么紧。”谢蕴难得有空,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再有一月你就要生了,其他事暂时放宽心,不还有我们吗?”


    姜宁抬头看她,“知道了,我只是在琢磨新的菜式。”


    “那有思路了吗?”


    “还未,不过我在想甜辣应该也不错。”


    事实上,甜辣不是完全冲突的口感,如果做得合适的话,很好吃而且很开胃。


    只不过糖和辣椒的比例得配好,不然会很奇怪。


    谢蕴吃过甜辣的菜,只能说是能入口,“你确定要做甜辣口味?”


    姜宁点头,“先试试,要是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换一种。”


    谢蕴嗯了声,“对了,今日卫长昀什么时候来接你?他要是来得晚,我回去时捎你一起。”


    闻言姜宁疑惑道:“他不来,我一会儿自己回。不过今天你回去这么早啊?”


    “我爹娘来金陵了,说是想待到年后再走,我这不得回去提前收拾收拾,免得他们来了觉得我一个人操持不好,又该琢磨给我寻门亲事了。”


    谢蕴叹了声,“说真的,看你们一个个琴瑟和鸣,偶尔也会萌生想成亲的念头。”


    倒不是觉得需要有一个依靠,而是回到家里,若有人一块说说话、聊聊心事,也挺不错。


    姜宁笑出声,“那你可得好好物色物色,要有心仪之人了,记得跟我说。”


    谢蕴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就你这模样,跟你说了,那就是全酒楼的人都知晓。”


    姜宁反驳,“哪有,我嘴很严的。”


    两人正说笑,门被人敲响,跟着谢蕴便被伙计叫走了。


    姜宁看她又去忙了,瞥眼桌上的纸,又看了看天色,心想天气还挺好的,反正他在酒楼也没什么事,不如先回家去。


    简单把桌面收拾了下,姜宁慢悠悠下楼,跟柜台后的赵秋打了声招呼,便一个人出了酒楼。


    接近九月末的金陵,天气凉爽了许多。


    不似上个月那样,热得人在家里都坐不住,也不似晚秋的天,傍晚便觉得凉。


    秋高气爽的时节,街上又不算是拥挤,倒是有几分悠然。


    姜宁看见路边有小摊在卖东西,走近了看,是用布缝的老虎跟兔子,纹样可爱。


    “老板,你这老虎和兔子多少钱一只?”


    “看夫郎你是有身子在的,给你便宜一点,一只二十文。”


    “那就这两只,钱您收好。”


    二十文一只,还是手工缝的,也算值当。


    姜宁拿着布偶,一边打量一边沿着街边走,寻思要不要买点酱肉回去,或者是卤味。


    哪怕酒楼里有得做,可自家的菜吃多了,难免会馋别家的口味。


    正抬眼搜寻周围哪家铺子生意比较好,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让姜宁不得不停下来。


    “姜老板,失礼了。”


    姜宁神色微怔,打量起对方的穿着打扮,立即意识到对方身份和来历,无意识攥紧了手中布偶。


    “不知阁下有何事?”


    对方看姜宁神色自若,尚算镇定,拱手道:“姜老板,我家主人有请。”


    见姜宁警惕,又接着道:“我家主人便在城东的玉琅茶楼,不会姜老板耽误太多时间。”


    姜宁抿着唇,垂眸盯着手里的布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迟早要有这么一回,却没想到是这么快。


    “劳烦前面带路。”


    姜宁抬眼看向他,“我身子不便,行得慢。”


    对方点头,随即道:“马车就在前面,姜老板请。”


    第232章 “姜宁?快,快传太医……


    姜宁从来没想过,这种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朝堂、皇位的争执里,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关键人物,被其中一方势力“请”去单独小叙。


    但他都能来大燕了,再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姜宁只是有些许好奇,为什么对方会觉得他跟卫长昀在这件事里,值得这么大费周章。


    难道不是该去拉拢温安臣,或者是李平峥吗?


    马车微微摇晃,姜宁捏了捏兔子布偶的耳朵,心想千万不要聊太久,不然卫长昀知道后,还不知道会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不知,这回请他的是谁。


    太子、大皇子还是——


    三皇子?


    马车行至玉琅茶楼外停下,姜宁小心翼翼下来,而后抬头看了眼面前的茶楼。


    “姜老板,请随我来。”


    “有劳带路。”


    姜宁点头,跟上前面的侍卫,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要是一言不合谈不拢,对他下手了怎么办?


    这地方看着偏僻,又没什么人出没。


    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被人发现,估摸都得是好几天后的事情。


    “我家主人便在前面,姜老板请。”侍卫走到院子外停下,“此处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姜老板放心。”


    姜宁抿唇,朝他点头示意,心里暗暗想道,这么一说,他更担心了好吗?


    换一种说法,那不就是荒郊野外、人迹罕至,悄悄埋了就能直接毁尸灭迹。


    侍卫看姜宁表情变化,亦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容易招来误解。


    “姜老板,我不是那个——”


    姜宁摆摆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没事没事,我都懂。”


    侍卫一脸郁闷:不是,都懂什么啊-


    姜宁走进园子,不出几步路,便看到了坐在树下的人。


    看身形,不是大皇子也不是三皇子,那便只剩下——当今太子了。


    姜宁叹了口气,默默复盘了一下之前的事。


    卫长昀还未高中,便已经见过大皇子,而后又与三皇子那边莫名扯上关系,如今他又被太子传见。


    啧,皇室的人都很闲啊。


    “草民姜宁,参见太子殿下。”


    “此处不在宫内,也不在衙门,无需多礼。”


    姜宁抬起头,看向赵歧。


    果然是三兄弟,哪怕母亲的长相不同,到底还是受基因的影响,多少有几分相似。


    “今日请你过来,别无他事,只是想知道你对卫长昀在朝中的仕途如何想的。”


    赵歧倒是痛快,开门见山道:“一介探花,半年过去却依旧在馆阁里做些杂事,且不说入了大理寺、刑部等地的进士,便是连金陵府的都比他有事做。”


    姜宁微怔,不知道要不要过去坐下。


    说真的,他现在的身子,确实不能久站。


    “夫君之事,我一个夫郎,哪里能插手得了?”


    姜宁垂下眉眼,坐下道:“我只是个生意人,会做些菜,能谋一份糊口的事做,至于旁的,草民自幼出身乡野,多有不懂。”


    他和卫长昀的身世、来历,不论怎么查,都查不出别的来。


    出身乡野、长在山间,十八岁前从未离开过家乡。


    认识最大的官,不过是镇上的里正。见过最大的世面,也就是县府、州府的等会。


    “姜老板能把揽月楼在半年之内打造得这般火热,又能在黔州时不畏流言一心扶持卫编修读书,又岂会是不懂之人。”


    赵歧抬眼,盯着姜宁,“难不成,黔州那些所言皆是妄言?”


    姜宁心里一紧,不由抿抿唇。


    这群皇室里的人,怎么一个个跟狐狸似的,说话拐弯抹角就算了,还句句都是坑,一个不留神就踩进去。


    难缠。


    比姜大志难办多了。


    “殿下所言亦不是假的。”姜宁压了压心神,“只是孤注一掷罢了,那般情形下,我与夫君并无其他选择,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能改换一家人的命。”


    应付这些老狐狸,编造谎话不如真假里掺上一两句假的。


    真假难辨,才能骗过对方。


    “长昀从小就天资过人,是块读书的料。”姜宁迎上赵歧探究的眼神,“我与他大哥成了亲,虽只当了半日夫妻,却也是有过婚约,所以供他上学是父母与兄长所愿,我自是要遵守。”


    坦然说出这些事,似乎在赵歧的预料外。


    赵歧打量姜宁的眼神,少了几分无所谓,又多了几分欣赏。


    难怪他那位大哥,会试还未放榜,便急不可耐地见了这二人,怕是在乡试时就看中。


    “如此人才,在翰林院岂不是埋没了?不辜负了你们一家这些年的付出,与他十年寒窗苦读。”赵歧循循善诱道:“身在朝堂,身不由己之事,甚多。”


    姜宁只觉每一句话都要在肚子里打好几遍腹稿,才能说出来,“太子殿下,我知他有抱负,亦知晓朝堂不易,然,他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想百姓所想、谋民生安定,而非——”


    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还是未直白说出来。


    哪怕无人知晓他们今日的谈话,但有些话,就应该烂在肚子里。


    “姜老板真不愧是揽月楼的东家,好厉害一张嘴。”赵歧笑道:“今日能与你对坐而谈,本宫倒是有意外收获。”


    姜宁一脑门官司,恨不得晕过去,早早脱离这种处境。


    见赵歧笑了,姜宁倏地松了口气。


    是不是勉强算过关了?


    谁知他还未放心多久,便见赵歧站起身,挡住了他面前的光,阴影落在他面前及桌上,无声的压迫感袭来。


    “不参与朝堂之争,所以调查萧家的事,是为何?”


    赵歧转过身,盯着姜宁,“为谁鸣不平,还是为了向谁递投名状?”


    姜宁的心随着赵歧的话,一点点往下沉。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连肚子都疼了起来。


    “殿下这话……”


    “姜宁,你是个聪明人。有的事既然一开始不打算掺和,那就该彻底远离,如今这样,可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姜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殿下呢?既然已是储君,又为何要这般?”


    赵歧笑了一声,笑意却未到眼底,“哪般?”


    他缓缓踱步,绕到姜宁身后,站定便弯腰低声说话。


    “你是说舞弊案,还是当年为了保住我,母后不得不反击傅家那位女儿?”


    “或是大皇兄早早谋划,接下科举的事招揽幕僚,亦或者三弟一石二鸟之计,令我跟赵珏一块被他坑害一回,在父皇那儿丢了颜面。”


    姜宁不自觉绷紧起来,心里的震惊不亚于知道温安臣其实是三皇子的人。


    赵歧知道这么多,那温安臣实际上是赵洵的人这件事,他又知道多少?


    而温安臣对他们说的话,能信几分?


    姜宁只觉背脊发凉,强行逼迫自己镇定,“殿下所言,草民不明白,亦不会去想,我们——”


    “姜宁,你和卫长昀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栖霞寺、傅易安、牙行、太白楼……”


    赵歧停顿片刻,“早在你们入京时,与聂丛文相交起,便身在局中了。”


    姜宁定了定心神,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歧笑了声,“你以为温安臣是谁的人?”


    姜宁低声道:“他如今身在礼部,便是礼部的人。”


    闻言赵歧怔住片刻,忽地笑了起来,“姜宁啊姜宁,难怪卫长昀仗着一身好天资,却甘愿在翰林院那地方做个编修,每日对着书打转,也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邀请,皆是为了你啊。”


    太会了。


    姜宁在心里暗暗评价说,挑拨离间真有一招。


    利用卫长昀如今仕途不如旁人的事,来挑起他心里对卫长昀的愧疚和信任。


    把这一切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等着一步步踏进圈套。


    “殿下,夫君所行的确是为了我。”姜宁呼出一口气,“只是——”


    “殿下又岂知我所想不是他想的?仕途平步青云的确有诱惑力,但我们所求,亦是家宅平安。”


    赵歧盯着他,而后道:“你以为我那两位兄弟是什么善类吗?”


    姜宁坐得有些够了,直接起身,“朝堂之上,皇室之中,能被称为善类者,依殿下看,有多少?”


    “今日之事,我不会为难你和卫长昀,但出了这茶楼,倘若你们非要与他们二人——”


    赵歧顿了顿,“那本宫便不会手下留情。”


    姜宁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草民与长昀原本就无足轻重,更与殿下无私交,一切行事,以律法为界限,对得起天地良心,无愧于心罢了。”


    这番话说完,二人之间陷入沉默。


    良久后,姜宁看着眼前的赵歧,不知为何,他虽不了解赵歧,却看出他的处境艰难。


    萧皇后早逝,母家并无多少依靠。


    比起赵珏母妃秦贵妃的强势与家族庇荫,他在宫中言行,只因一个太子之位。


    不怪赵歧想要牢牢抓住太子的位置,一旦失去太子之位,那对他而言,并无一条活路。


    “殿下,身为太子,已是比别人多走了一步关键棋,看似赢面大,却也要防止行差踏错一步,失了优势。”


    姜宁言尽于此,道:“草民身有不适,先行——”


    赵歧叫了他名字一声,正要打断,忽地察觉到异样,眼神一变,看向姜宁身后的墙头。


    墙外一处宅子上,有一人拿着弩箭,已射向姜宁。


    “小心!”


    赵歧几步上前,抓住姜宁胳膊,却还是晚了一步,失手没能抓住仓皇反应躲闪的姜宁。


    “林江,对面屋顶,抓人!”


    守在外面的侍卫林江,只来得及看一眼倒在地上姜宁,还有蹲着把人扶起来的赵歧。


    一咬牙,奋力去追刺客。


    “姜宁!”


    赵歧急道:“你撑一下,来人,快传太医!立即传太医!”


    姜宁疼得脑门全是汗,浑身力气在摔下的瞬间被抽走,连说话都变得费劲。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倒下时,他用手撑了一下,不是实实在在摔倒。


    “……长昀还在翰林院,烦请殿下给他捎个信。”


    姜宁忍着疼,被抱起来时差点哭出来,太疼了,“我想见他,麻烦殿下了。”


    第233章 “长昀,我好疼。”……


    傍晚时分,书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窗户旁留有一隅,能得外面夕阳的青睐。


    卫长昀一身红色官服,身量颀长、颈首微垂。


    坐在他对面桌案后的人,手边放着一封信,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良久,一声叹息轻轻响起。


    “这件事,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老师见谅,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单凭只言片语,难以令人信服,学生只是想先查证后,才思量如何做。”


    卫长昀双手相交,向傅易安拱手。


    傅易安微眯起眼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以你一己之力,要如何查?对方可是什么身份?你可有想过,让对方察觉,你的家人、朋友和前途该如何?”


    卫长昀垂首,“学生愚钝,的确思虑不周。”


    “要不是我发现你的异常,你如此行事,太冒险了。”傅易安盯着他,“但你既已经知道牙行的事与他有关,那就该知道,他善于伪装、心思缜密,是个难对付的对手。”


    “学生只是觉得其中蹊跷,更不愿意活在他人监视之下,故而才起了查证的心思。”


    卫长昀声调平直,道:“自舞弊案后,学生便时常因那位投河考生的事而自省。”


    “为官者,身居高位,自当观民生之艰难。”


    傅易安话音落下,又道:“然,不能困于其中,否则难成大器。”


    卫长昀低声道:“学生受教。”


    傅易安看他神情,叹了声,“过刚易折,你想为死去的考生、牙行的掌柜求一个公道,可想过自己的处境?”


    卫长昀抬起头,过了半晌才开口,“学生知道蝼蚁之力卑微,然,为官者若不为民请命,不为民做事,岂有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


    傅易安笑了笑,不知是在笑他无知,还是天真,亦或者是觉得新鲜。


    大燕自建朝来,已有上百年。


    坐于高位之上者,更替之间有顺利的,亦有险中取胜。


    但天下还是这个天下,只不过是掌舵者变了。


    “那当初入翰林,反而是屈才了。”


    “学生不敢。”


    傅易安起身,从桌案后走到他面前,“你当真不敢吗?以你的才能,在翰林院内整理书稿、编修书籍,确实屈才。”


    卫长昀往后退了一步,立即躬身道:“学生出身乡野,深知书籍、书稿的重要,不曾轻视。”


    “牙行的确是一处顺藤摸瓜的关键,然而那位掌柜已死,死无对证,他自然不会再留有把柄在牙行。”


    傅易安负手而立,望着门的方向,“你这样打听,只会打草惊蛇。”


    卫长昀余光扫向桌上那封信,他不知道是谁写的。


    但他和姜宁查牙行的事,能被傅易安知道,那会不会赵洵也已经发现了?


    “此时知道后怕了?”傅易安转头看他。


    卫长昀想到赵洵的手段,不由担心起来。


    并非担心自己,而是姜宁。


    他有官身在,赵洵多少还有顾忌,不能直接对他下手,否则朝廷一定会追查。


    但姜宁和其他家里人不一样,百姓的性命,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如同蝼蚁一般,不过轻轻一碾,就能叫人家破人亡。


    “事情我已替你处理好,不会有人知道你查过,或者去过哪,但往后不可如此大意,以及……”傅易安顿了顿问:“你是不是一直好奇,除太子外,我更倾向于谁。”


    卫长昀迟疑,随后坦诚道:“是。”


    对他而言,傅易安不只是老师,亦是仕途之路上的引路人。


    他入翰林院已有半年,傅易安对他颇为器重。


    几月前的舞弊案中,牵连甚广,他虽不是鄂州籍考生,但难免会因此受非议。


    然而傅易安由始至终,并未流露出一丝的怀疑。


    连他与姜宁的婚事受到非议时,也不曾问起过半句,反而在同僚面前问起他家里情况,让他好生对待姜宁,别负了支持他考功名的心。


    “有那么重要吗?”


    傅易安回到桌后,翻开一本书,“为官者,当为天下百姓请命,谁能安天下,谁便是明主。”


    卫长昀心里一怔,随后明白傅易安的意思,道:“学生受教。”


    “时辰不早,多留你在馆阁待了这么久。”傅易安摆摆手,见卫长昀要离开,忽地叫住他,“你家中的夫郎,是不是临近产期?”


    卫长昀对家中的事情,不怎么在外提及,但也从未避讳,旁人知道也不稀奇。


    况且上回傅易安寿辰,姜宁跟他一块前去贺寿,自是知道的。


    “还有月余,已经有相看合适的稳婆和大夫。”卫长昀如实答道:“我们只愿孩子平安出生。”


    傅易安点点头,“会平安的,你们皆是有福之人。”


    卫长昀想起姜宁,不由心里一松,“承老师吉言,也祝老师所愿之事能成。”


    向傅易安告辞,卫长昀便走出书房,径直往馆阁外走。


    今日虽说会晚一些回去,但事情提前做完,哪怕耽误了一会儿,也才戌时而已,可以早点回家。


    入秋后,天气变短,他走出翰林院时,天色已经暗了。


    “卫、卫编修!”


    卫长昀迈开的步子停住,看向来人,等对方站定后皱起眉,“阁下是?”


    赵歧身边的小厮大喘气道:“请,请跟我来,你家夫郎怕是要生了,遇到了一点事,这会儿正在——”


    卫长昀只觉脑袋里嗡一声响,完全听不进去后边的话,道:“请前面带路。”


    小厮连忙道:“此事与我家主人并无关系,是有人刺杀我家的主人,正好姜老板在,所以才受到牵连,现在人已经送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大夫和稳婆都请了,不会——”


    卫长昀绷着嘴角,脸色已经算不得好看。


    听到小厮碎碎念道,终于忍不住斥道:“闭嘴。”


    小厮立即噤声,悄声道:“不会有事的。”-


    卫长昀跟着小厮到城东一处宅院时,路上已经大致猜出了小厮背后的人是谁。


    只是踏进院子,看到是赵歧的瞬间,还是忍不住火气上涌。


    哪怕今日姜宁没有身孕,赵歧趁他不在,单独拦截姜宁见面,因自己的关系牵连他受伤,他一样会愤怒。


    朝堂之争,为什么要牵扯到姜宁身上?


    “殿下,卫编修从翰林院过来,是坐马车——”小厮低声汇报,话未说完,被赵歧打断。


    赵歧的确是想敲打卫长昀和姜宁,也想试探他们的态度。


    尽管卫长昀和姜宁并非有靠山的人,也无什么势力。


    但够聪明,有眼光,能做事这三点,已经比许多人要强了。


    更别说卫长昀受傅易安器重,上回写的文章还被明德帝大家赞赏,日后步步高升并非难事。


    再者,卫长昀与沈明尧、聂丛文皆有私交,以此延伸出的关系,温安臣、李平峥、齐时信……


    尽管年轻,却个个都是有抱负、有才能的人。


    朝廷迟早要更新换代,他身为太子,自然是要早做打算,培养自己的羽翼。


    “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牵连他,但刺客——”


    “殿下,臣想先进去。”


    卫长昀向赵歧行礼,难得无视了礼法,打断他的话。


    因为赵歧的私心,还有筹谋,让他和姜宁为孩子出生所做的打算全都白费。


    仅仅只是白费便罢了,但姜宁现在的情况比正常生产危险数倍。


    卫长昀急切地往里看了眼,皱着眉。


    要不是眼前的人是太子,一进门时便会忍不住给他一拳。


    赵歧道:“里面怕是血污重,你——”


    卫长昀眉头皱紧,上前一步,盯着赵歧,“殿下,里面是我夫郎,更是与我约定一生之人。”


    “那些血污,是因何而起?”


    他身量比赵歧高一些,此刻眉头压低、声音暗哑,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拳头,青筋在手背上异常明显。


    克制着的怒气,看上去压迫感极强。


    赵歧一震,而后道:“此事,本宫定会查个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卫长昀知道他松口,抬脚朝房门口走去。


    推开房门时,停了一下,回头看向赵歧,“殿下不查,臣亦会自己查个明白。”


    飞快收回视线,推开房门进了屋内。


    一股血腥味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姜宁忍不住唤出的痛呼声。


    大夫、稳婆、丫鬟挤在屋里,进出时一盆接一盆的水抬走。


    卫长昀身上官服都还未脱下,走到床边时,只来得及把官帽放到一边。


    坐下便握住姜宁的手,“宁宁。”


    姜宁疼得闭紧眼,听到卫长昀的声音,睁开看着他,“你这么快就来了?”


    卫长昀第一次看姜宁脸色这么难看,哪怕是之前生病、受伤,都不像现在这样,整个人浸在水里似的,从脸颊到颈侧,全是疼出来的汗。


    “你想见我,我肯定会立即过来。”


    姜宁勉强笑了声,抓着他的手,指尖几乎掐进他皮肉里,“长昀。”


    只喊了两个字,后边的话便说不下去。


    卫长昀着急地抬头看稳婆,又看向太医,搓着姜宁的手,“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人,我家夫郎情况如何?”


    宫内太医什么样的病症都看过,难产的自然也有。


    赵歧自小就是这位刘太医看护,故而才会叫他过来,能守得住今日的事。


    刘太医道:“大人请别着急,腹中孩子不大,正常生产即可,只是如今胎位有些偏,怕是王娘子帮着恢复胎位。”


    王娘子为难道:“这、这怕是夫郎吃不消。”


    “胎位不正,生产更难,还请大人帮着按住夫郎,好让王娘子着手。”刘太医在一旁取了针,“我会为夫郎施针,稳住心脉。”


    王娘子听他这么说,自是明白,手搭在姜宁肚子上。


    卫长昀低头看姜宁,把他上半身抱在自己怀里,再去握住他的两只手,“宁宁,我在的。”


    姜宁鼻尖一酸,对上他的眼神,忍不住道:“长昀,我好疼。”


    太疼了,仿佛骨头都要被生生掰开一样。


    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疼。


    第234章 恭喜大人,夫郎和孩子……


    生产时扶正胎位,几乎就是全凭一双手,强行把胎位给扶正。


    腹中孩子还算有母体护着,只要不被脐带绕脖,能早些生产出来,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姜宁不一样,现在这些痛楚便是在掰开他的骨头,生生在他身体里取出一个孩子。


    哪怕姜宁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一定会遭回罪,也没有到了这一刻,实际体会到的疼。


    太痛了,把骨头敲碎了也不过如此。


    姜宁被卫长昀抱着,几乎窝在他在怀里。


    两条胳膊紧紧地卡着他,生怕他挣扎太过反而伤到自己。


    姜宁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整张脸都是湿的,侧过头抵在卫长昀胳膊上。


    卫长昀听着姜宁难耐的痛呼,低头去亲他眼睛、额头,心里生出一股无力。


    无法替姜宁承担哪怕十分之一的痛楚,这样也好过让他一个人承受。


    “对不起。”卫长昀低声道:“对不起。”


    姜宁疼得头晕目眩,第一次知道人原来真的可能会疼晕过去。


    耳边嗡嗡时,听到卫长昀连着说的两句“对不起”,一口咬在他胳膊上,既是疼了,也是恼了。


    姜宁恼道:“再这般说,我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


    胳膊被咬了一口,还不是轻咬,表面已经浸血的程度,卫长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长昀轻声道:“好,我不说。”


    姜宁疼得又闭上眼,两只手都死死地掰着卫长昀的胳膊,“别哄我,算了……”


    咬了咬牙,吸吸鼻子去看卫长昀,“你还是哄我吧,好疼。”


    卫长昀软声在他耳边说话,一句接一句,全是对姜宁的喜欢。


    刘太医和王娘子一头的汗,生怕姜宁撑不过去。


    哥儿生产本就不如女子来得轻易,倒不是说女子生产容易,而是相较而言,哥儿的盆骨还未发育到和女子一般,要窄一些。


    就像有些女子天生盆骨也窄,所以生产会更不易。


    “头出来了,正了、正了!”王娘子接生多年,此时也不免心里一松,“刘太医,你可以拔针了。”


    刘太医听到胎位扶正,孩子的头已经出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仔细将针拔掉。


    生产时用力,施针不好控制,不拔掉的话,怕发生什么意外。


    “夫郎用点力,孩子的头出来就快了。”


    “要怎么用力啊……我、我没力气。”


    “吸气,吸气,然后用力吐气。”


    姜宁完全听不进去一句话,只能咬着牙胡乱用力。


    卫长昀握紧他的手,手心和肉被指甲掐透也顾不上,完全无心往下看,只能盯着姜宁的脸。


    屋里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


    姜宁觉得他快要泡在水里时,身上一松,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整个人懵了片刻,然后直接歪头靠在卫长昀怀里,低声哭起来。


    “恭喜大人,夫郎和孩子都平安。”


    卫长昀听到王娘子和刘太医说话,匆忙间瞥了眼被襁褓裹住的孩子,然后抱紧姜宁,拨开他脸上的头发,细碎地亲着额头。


    “辛苦你了。”


    姜宁少有地哭得完全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卫长昀怀里,“好痛,特别痛。”


    卫长昀摸摸他的头,“我知道。”


    姜宁鼻音很重地回道:“你不知道,又不是你生。”


    闻言卫长昀便知道姜宁是缓过劲儿来了,跟着松了口气,“是,我不知道。”


    姜宁勉强缓过劲来,感觉自己嗅觉也失灵了,血腥气好重。


    卫长昀瞥了眼正欲帮姜宁收拾的丫鬟,亲了亲姜宁的鼻尖,扶着他躺好。


    “有劳再去打盆水来,然后拿身干净的衣服,再备一辆马车。”


    端着水的丫鬟一怔,道:“大人,我家主人交代——”


    卫长昀一个眼神扫过去,“问罪下来,自有我担着。”


    丫鬟怔住,连忙道:“好,我这就去打水,替公子拿身干净的衣服,再让人备马车。”


    姜宁察觉卫长昀要起身,勾住他手指,眼巴巴看他。


    “我替收拾一下,再换身衣服,然后……”卫长昀手撑在床边,弯腰低头,“等你休息会,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姜宁嗯了声,松开勾着他的手。


    卫长昀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柔软,几乎要把心里所有的爱意倾注。


    力气耗尽后,随之而来的是困倦。


    迷迷糊糊间,姜宁听到卫长昀和刘太医说话,却又模糊听不清楚。


    好困、好累。


    完全提不起精力,去辨认说了什么。


    “大人,夫郎虽然生产尚算顺利,但到底是因为意外才提前生产,故而身体难免亏空,需要养几个月。”


    “可有什么进补的食方,还有平日里要留意的地方?”


    “切忌心情急躁,要保证休息,不能劳累,另外在吃食上以清淡为主,避免油腻,少食多餐为佳。”


    “多谢刘太医,今日之事,还请……”


    “大人放心,臣不过是回到家里早早休息。”


    卫长昀正欲往里间走时,被刘太医叫住。


    刘太医道:“大人,养护期间,得让夫郎身上保持干爽、干净,不必为了民间所言,一直捂着,更容易得了其他病症,只需要小心别染了风寒即可。”


    “还有大人手臂上的上,等会儿需要处理。”


    卫长昀脚下一顿,回身向刘太医拱手,“多谢,长昀记下了。”


    房间里很快收拾干净,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


    卫长昀坐在床边,看了眼窝在姜宁旁边的襁褓。


    比起姜宁的疲倦、苍白,才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皮肤还透着红,却瞧着气血很足。


    静静地看了一会,卫长昀呼出一口气,肩膀跟着耷拉下来。


    还好,姜宁没事,孩子平安出生。


    如今已经过了子时,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连犬吠都隔得极远。


    卫长昀在床边坐了会儿,见姜宁和孩子睡得安稳,朝外看了一眼,眸色一暗,起身朝外走。


    偏僻处的院子,此刻除了他们的屋子,还有另外一间房的灯亮着。


    卫长昀轻轻带上门,向门边候着的丫鬟点头示意,“若他醒了,劳烦立即知会我一声。”


    丫鬟忙不迭且答应道:“是,大人。”


    他不放心地又看了眼屋内,才抬脚往右手边的屋子去。


    门外的侍卫看到他,向他颔首,侧身敲了两下门提醒,“卫编修,请。”


    卫长昀嗯了声,在侍卫打开门后,径直往里走。


    门在他身后关上,面前圆桌旁坐着赵歧,还有追刺客回来的林江。


    “刘太医,先替卫编修包扎。”


    “是。”


    卫长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向刘太医点头,便坐下伸出手,搭在身侧的茶几上。


    哪怕有所准备,但刘太医还是诧异地看了眼卫长昀。


    右手还好,左手从手背到手腕,再到小臂,全是被咬过的痕迹,还有指甲掐破、抓挠的口子。


    大多都浸了血,而且伤口深浅不一,衣袖内侧血迹斑驳。


    要不是官服本就红色,怕是早早就被发现。


    “大人忍着点,上药时会有些疼。”刘太医打开药箱,“需要先清理伤口,否则如今的天气,容易化脓。”


    卫长昀应声,任由刘太医处理,目光直直看向赵歧。


    赵歧从小在皇室生长,除了明德帝外,随着年龄增长,已经少有人能让他感到压迫和强势。


    然而从卫长昀赶到这里,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来自卫长昀身上的不服、不甘和压迫。


    不是久居上位者的俯视与习惯,而是被激怒的狼。


    “林江,说。”赵歧迎上卫长昀的眼神,冷声吩咐。


    林江只觉头皮发紧,道:“对方藏身处一间废弃的民居,上一任房主已故,膝下并无孩子,所以宅子交由亲戚处理,但因亲戚亦是生意忙碌,故而疏忽此事。”


    赵歧点了点桌子,心情明显不悦。


    跟随他多年的林江,立即察觉,“属下追刺客一直到延平巷,进去后是一条死路,但——”


    话音一顿,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刺客被追至死路,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那就是没办法从刺客口中打听出什么。


    “自己去领罚。”赵歧蹙起眉,“从他身上入手,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哪怕只是一处纹身,或是一道疤痕,务必查清对方的来历。”


    闻言林江低着头,“属下遵命。”


    待林江起身,卫长昀的伤口也包扎得差不多。


    卫长昀发现刘太医还想多缠一道纱布,抬手避开,向他摇摇头,“只是小伤,有劳费心了。”


    刘太医一怔,看向赵歧。


    见赵歧对他点头,心中会意,收拾好药箱后,先行离开了房间。


    房内一下陷入沉寂,卫长昀只是理好袖子,而后看向赵歧,起身向他行礼。


    “刚才臣为家事所扰,故对殿下失礼,往太子殿下见谅。”卫长昀顿了顿,“只是今日之事,虽非殿下所为,却也因殿下而起,臣斗胆问一句——”


    “姜宁遇险一事,刺客是冲着殿下,还是冲着他来的。”


    赵歧眉头紧皱,问道:“你这是何意?”


    卫长昀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又深不见底,“刺客若是冲着太子来,那姜宁便是无妄之灾,碰巧罢了。但若是冲着他来,选这个时机动手,或许是想让臣与太子生出嫌隙。”


    今日傅易安能知道他在查牙行吴掌柜的事,那赵洵未必不知道。


    如果知道,寻一个人跟着姜宁,伺机下手也不无可能。


    只是刺客恐怕也未曾想到,跟着姜宁竟然还能钓出太子,故而才对姜宁下杀手。


    “那不是太明显了?”


    “朝堂之争一样明显,那又如何?”


    卫长昀道:“只要姜宁出事,不管是谁,长昀都不可能再为其效力。”


    赵歧一怔,不待他再细想,只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


    “卫大人,夫郎已经醒了。”


    卫长昀神色微松,向太子告礼,“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多谢殿下备齐车马,臣与内子先行告退。”


    赵歧知道此时再留卫长昀亦不会有结果,便放他离开。


    片刻后,卫长昀从房里抱着姜宁上马车,又接过丫鬟怀里的襁褓,向她道谢,便让车夫驾车往家里回。


    马车缓缓驶动,卫长昀把姜宁搂在怀里,免得他受颠簸。


    姜宁又困又清醒,靠着他问:“今天的事,是冲着我来的对吗?查三皇子的事还是引起注意了,是不是?”


    卫长昀不出声,却对上姜宁执着的眼神,只好道:“当时那箭的确是朝着你来的。”


    姜宁唔了声,“那算我命大,太子也算救了我一命。”


    当时赵歧提醒了他一声,不然他就完了。


    卫长昀听他的话,眸色暗下去,“这件事我会和太子一起查,你安心休息。”


    “好了,我知道。”姜宁蹭蹭他下巴,“吓坏你了吧。”


    卫长昀紧绷的神经,被姜宁一句带着点笑意的话抚平,嗯了一声后,替他拉了拉薄被。


    “还好你没事。”


    第235章 今日我如蝼蚁,他日未……


    夜色透着凉,马车缓缓驶入升平巷,停在卫家的院子外。


    卫长昀向车夫道谢,低声对姜宁说了几句话,先行下马车,让车夫稍等片刻,便几步进了院子。


    家里的灯几乎都亮着,见到他进来,坐在院子里、客堂里的人纷纷惊醒,站起来。


    朱红眼圈微红,着急往他身后看,“二郎,宁哥儿没跟你一起吗?”


    赵秋和王子书也在一边,等着卫长昀开口。


    卫长昀看着他们,心里一松后变得踏实。


    视线扫过后面的顾苗和沈明尧,道:“在外面马车里,娘你先跟我去一趟,孩子在襁褓,我抱不过来。”


    提到孩子,每个人脸上的困意都瞬间消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孩子就已经生了。


    卫长昀无暇解释,和朱红一块往外走。


    “宁哥儿还好吗?这孩子怎么突然就——”


    “是我未照顾好他,才导致孩子早产,幸好他福大命大,大夫说养上两月就能恢复。”


    朱红对卫长昀向来满意,然而此刻心里也难免生出偏颇,对没照顾这句话点了头。


    还好姜宁没事,要是姜宁有个好歹,这个家她也待不住。


    守在马车旁的车夫见他们来,立即叩了叩车板,提醒里面的姜宁。


    卫长昀打开马车门,先把裹着襁褓的孩子抱出,交给尚在震惊的朱红,便小心翼翼地抱出姜宁。


    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和斗篷,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罩住,免得受风。


    “有劳送我们回来,烦请回去复命时替在下带一句话,此事,长昀不会就此作罢。”


    卫长昀向车夫点头,便朝朱红低声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家。”


    朱红哎了声,帮孩子掩好襁褓,跟着卫长昀一块进了院子。


    一进家,卫长昀便直奔房间,随后把姜宁放到床上。


    朱红和赵秋、顾苗跟在后面,先是把之前给孩子准备的东西翻出来,又端热水、盛热粥。


    明眼人都知道,今夜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让姜宁早产。


    只是眼下不是问的时候,等安顿好姜宁和孩子,该说的时候,卫长昀自然会说。


    一大家子人,进进出出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忙中有序把所有事安排好。


    庆幸的是,离姜宁生产的日子只有月余,所以东西家里都备得有,孩子要穿的衣服、姜宁要吃的补食,哪怕匆忙间也都能找到。


    “时辰有些晚,你又耗了不少力气,先休息,明日等你睡够了,我们再看你。”


    顾苗看了眼襁褓里睡得很香的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像你多一点。”


    旁边赵秋给他把喝了的杯子放好,“幸好你们回来了,再迟点,我们都要去外面寻你们。”


    “还以为会是个女孩,没想到会是男孩。”


    朱红正在理姜宁的衣服,把软的都拿出来,其他料子的先收一收。


    “男孩女孩都一样,平安就好。”


    “朱婶婶说得是,反正是宁哥儿和长昀的孩子。”赵秋跟着道:“只是小小得郁闷了,家里还是就她一个小姑娘。”


    顾苗纠正,“我家潼潼不是吗?”


    姜宁没什么力气,不大想说话。


    但听他们说,也不会觉得烦扰,反而有种真实活着的感受。


    “你把他们兄妹俩单独放家里,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奶娘和嬷嬷都看着,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姜宁嗯了声,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而后看向窗户。


    他知道,卫长昀在外面。


    其实,他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去管刺杀的事,实在是很累。


    比他刚做生意、刚开店那一阵都要累。


    但他有些担心,说不上来的不安,就像是,一切事情正朝着不可回转的方向去。


    顾苗看他一脸忧心,不由跟着担心起来,“宁哥儿,怎么了?”


    姜宁回过神,摇了摇头,看向身边躺着的孩子。


    顺其自然好了,他相信卫长昀。


    “孩子才出生,你要有什么心事,可千万别憋在心里,不想跟卫长昀说,那也要和我们说。”


    顾苗语重心长道:“人家都说,这时候最容易心情郁闷了。”


    边上赵秋走过来,弯腰给姜宁拉了下被子,笑眯眯的,“苗哥儿,他们俩哪有什么不能说的事。”


    朱红听到顾苗的反驳,不禁也笑了。


    紧绷了一晚的气氛,到此时才稍微缓和一些。


    房间外,卫长昀拿着才搓洗好的衣服往绳子上挂,察觉沈明尧和王子书过来,动作并未停下,也未看向他们。


    “那辆马车——”


    沈明尧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开口,“马车并无问题,车夫也看着寻常,但套马的绳索,不是一般人家所用。”


    卫长昀挽着袖子,把衣服抻开,“是。”


    沈明尧和王子书一听,对视后道:“和姜宁的事有关系?”


    卫长昀没有开口,等晾好了一件,弯腰时才回答,“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哪怕我们不入局,也早已身在局中。”


    不管他们是不是一枚能做出杀局的棋子,早就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子。


    闻言沈明尧无声叹息,“你有把握,在往后能护住自己和他吗?”


    “现在我依旧没能护住他。”卫长昀擦掉手上的水,“他差点死了。”


    王子书还没有功名,却也听闻不少。


    从旁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关着的房门看去。


    “我们尚且有撇清的余地,毕竟普通进士,又无家族扶持,对他们而言算不得好棋。”


    沈明尧扫过卫长昀的手臂,上面的纱布浸出血来,“但你深得馆阁重用,皇上更是赞扬过你的文章、拟诏、策论,与我们不一样。”


    京城里、朝堂上的其他人,或许不明卫长昀为何受用,但他们不可能不明白。


    天下士子里,人才众多,不乏有如温安臣一样的能人。


    然而卫长昀却不一样,他的策论,不管是往前多少朝代里,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独一份的策论之道,从君、臣、民到士农工商的转换,每一处都一针见血,有些言论极为胆大,却又真正的起到了肃清政以贿成、藏垢纳污官场的作用。


    卫长昀能走到今日,绝不仅仅是因为傅易安的器重,更多是他自己的才能,引起了注意。


    “长昀,你当真下了决心?”


    沈明尧和王子书看着他,不免担心起来。


    此事不同于开酒楼、赴科举,而是真正踏上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大道上去。


    看似大道宽敞,然而处处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会落得一个举家上下无一人能生还的结果。


    卫长昀放下袖子,站在屋檐下,回头看了眼窗户,便抬头望向如弯钩似的月亮。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今日我如蝼蚁,他日未必不能为大树。”


    卫长昀声音平静,“这局棋,人人都想赢,剑走偏锋者不在少数,但执棋者未必只能是他们。”


    不算明亮的院子里,卫长昀站在檐下,负手而立,身上还隐隐能嗅到些血气。


    然而此刻,一向气质虽不算温和,也算得平静的卫长昀,身上却有了杀意。


    藏在骨子里多年的狠劲儿,隐隐透露出来。


    沈明尧与他相识晚一些,可王子书不一样,他自幼就跟卫长昀是同窗,住在一个村子里。


    卫家在村子里并不富裕,大多时候还有些贫苦。


    卫长昀的父母为了陈二爷的一句话,便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


    是偏爱亦是压力。


    王子书见过卫长昀太多样子,但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


    许多人不知道,他还见过卫长昀跟人打架时的情形,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因为卫长昀一句话,回到家中也不敢告状。


    ——你要再敢藏起我的书,那我就去烧了你家屋子。


    那书是卫父卫母卖了半个月的菜,才让卫大在镇上给他买的。


    “长昀——”


    王子书欲言又止,“你当真要如此?”


    卫长昀转过头,“与其为人挑选,不如主动,如此,尚且能有一丝胜算。”


    只要有这一丝胜算,那就足够了。


    听他这么说,其他两人不再劝阻,知道他心意已决。


    “外面有些凉,你们在聊什么?”顾苗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看向卫长昀,“宁哥儿困得很,身上估计也还疼。”


    “你……进去陪着他吧,我和明尧先回去,白日再来。”


    卫长昀点头,“夜路难行,你们一路小心。”


    顾苗一怔,看着他走到房间门口,跟朱红、赵秋点头示意,便推门进去。


    不解地看沈明尧,“我怎么觉得他有些怪?”


    “发生这种意外,他肯定会自责。”沈明尧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顾苗心里疑惑,却不疑有他,“我都吓一跳,尤其是听他说孩子的时候。”


    “是不早了,那朱婶婶、秋哥儿,我们回了啊。”


    朱红和赵秋点头,走过来送他们。


    沈明尧走至门口,看顾苗困得眼睛惺忪,依旧放心不下,看向王子书,“你和周庚,这几日多留意家里的事,有什么差人到我们府上知会。”


    王子书点头答应,周庚虽不明白,但也跟着应声。


    看他俩答应,沈明尧嗯了声,垂眼时皱起眉,心里依旧不安,又担心卫长昀经此事后,失了以往的镇定和方寸。


    哪怕要争上一争,也尚需好好谋划。


    顾苗拉他的手,“怎么了?”


    沈明尧收起心绪,摇摇头,“无事,走吧。”


    关上房间门,外面的声音便不怎么听得到,瞬间安静了许多。


    卫长昀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发现姜宁睁着眼睛看自己,倏然心中一紧。


    姜宁看着他,目光从脸移至手腕,“你疼不疼?”


    卫长昀鼻尖一酸,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整张脸埋了进去,过了良久才声音低哑地开口。


    “不疼,我只是有些怕。”


    “吉人自有天相,怕什么。”姜宁声音虚弱,却很温柔,“你上来挨着我睡,便不怕了。”


    卫长昀盯着姜宁,点头说好,而后脱下外衫,在他旁边躺下。


    姜宁实在是撑不住,闭上眼,“睡吧,我也在呢。”


    卫长昀嗯了声,未曾松手,连眼睛都没闭上。


    第236章 幼安幼安,自幼平安。……


    不知是否到了雨季,后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绵绵不断,令天迅速冷下来。


    雨天容易睡得沉,更别说姜宁才生产,身体正虚弱。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姜宁朝窗外瞥了眼,便转回来,稍稍侧了一下身,伸出手指去逗襁褓里的小孩。


    才几天大的婴孩,脸上还有些发红,皮肤也还未完全展开,和刚出生比只是稍好些。


    什么长得好看,像他们俩,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人人都说,很像他和卫长昀。


    “这么小一点儿,不知道要多久才长大。”


    “一年一年的,慢慢就会长成一棵小草、一棵小树,再到一棵枝叶茂盛的参天树。”


    听到卫长昀的声音,姜宁扭头看去,一脸诧异,“今日你未去翰林院?”


    卫长昀端着东西进来,走到床边放下,“这几日馆阁不忙,昨日从宫里回来后,我便向老师告了假,今日不去。”


    姜宁笑道:“你这算不算是因私忘公?”


    卫长昀坐下,拿着拧干的帕子先替他擦脸和脖子,“算。”


    “但我放心不下你。”


    这几日夜里睡着,梦里时常会出现那天的情形。


    不至于被吓醒,但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去确认姜宁的存在,还有孩子的气息。


    “那正好陪陪我。”姜宁不劝他回去馆阁做事,坦然接受他的私心,“不然阿娘都要被我烦死了。”


    卫长昀掀开被子,又给他擦了擦胳膊和胸前,“烦什么?躺在床上还惦记着其他事,嫌你操心?”


    姜宁努努嘴,被帕子激了一下,“阿娘跟你说了?”


    卫长昀笑了声,“原本就在修养身子,需要慢慢调理,你又操心这操心那,她自是心疼你的。”


    “我都躺着不乱动,好几天了,总不能脑子也跟着休息。”姜宁自知理亏,但在卫长昀这,难免耍起性子,嘴硬一些。


    “身上不疼了?”卫长昀给他把衣服拉好,帕子放回盆里,“大夫昨日来过,说了你还有四五日才能下床。”


    气血亏损,又是突然生产,到底得多注意些。


    姜宁生怕被他念叨,立即转移话题,“小家伙醒了,你要不抱起来,把旁边那碗羊奶给他喂了。”


    是刚才朱红拿进来的,一直都放在盆里温着,这会儿应该正是能喝的时候。


    卫长昀嗯了声,站起身,弯腰把靠里侧的小家伙抱起来。


    哪怕是有襁褓隔着,婴孩身上的软也能感受到。


    早早就知道怎么抱小孩的卫长昀,并不怎么费劲就托住孩子,拿小勺子给孩子喂羊奶。


    勺子是姜宁定做的,说是勺子,其实有一点儿像硬口的吸管。


    储量不大,勺子每回只能盛一点,既不会呛着,也不会清洗起来困难。


    “我们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名字了?”


    姜宁躺在床上,侧着头看他俩。


    卫长昀抬眼看他,“你有合心的名字吗?”


    姜宁哎了声,不禁失笑,“我还以为你早早就取了好名字,原来并不是啊。”


    其实他倒是想过名字,奈何都不算满意。


    卫长昀摇摇头,“一直是想等你给他取名。”


    姜宁打趣,“我取的名字,可不一定好听。”


    像之前卫长昀给兄妹俩取的潮平和雁归,他倒是蛮喜欢的。


    “若是我取的话,便只有两字。”


    卫长昀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幼安。”


    幼安?


    姜宁一怔,只觉名字熟悉,忽地想到什么,“是哪一个幼?幼年的幼?”


    卫长昀点头,“他出生时虽不顺遂,但自出生后,便自幼安康。”


    姜宁不禁一笑,神情比寻常温柔,“那便这个吧,卫幼安,也算得好名字了。”


    卫长昀怔了怔,抬眼与姜宁的眼神对上。


    他俩并不说话,只是这么对视片刻,卫长昀便又点了下头。


    “那就唤幼安了。”


    幼安幼安,自幼平安-


    才出生几日的婴孩,醒着的时候少,大多都时候都在睡觉。


    哄孩子睡着,卫长昀便把他抱到床边放着的摇篮里。


    姜宁盯着他动作,话到嘴边,第一次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总担心这件事不好提。


    “当夜的事,我们正在查。”卫长昀放轻动作,回到床边,“只是对方选择自尽,所以线索比较少。”


    姜宁诧异看他一眼,心里不由得叹了声,又有些松了口气。


    “所以,是刺杀太子的?”


    竟敢刺杀太子,胆子太大了。


    这可是金陵,还是在城东,随时都有禁卫军巡逻路过,极有可能被发现。


    卫长昀给他理被子的动作一顿,“不是。”


    姜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啊”,然后瞪大眼,不敢相信问:“那是要杀我的?那不就是——”


    放眼整座金陵,和他算得上有恩怨的,只有赵洵。


    勉强再加一人的话,那就是陈轩。


    只是好在这样的话,姜宁和太子见面的事,只有刺客一人知道,他既然选择自尽,那意味着他的主人尚未知晓。


    “还不确定是他。”卫长昀摇头,“他做事如此谨慎,即便真因为我们发现他与牙行有关,想要灭口,也不会选择这么冒险的方式,除非——”


    是刺客想要邀功,才擅自做了决定。


    姜宁盯着他,许久才道:“长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顿了顿,“做了决定?”


    卫长昀并不瞒着他,之前未说,是因为姜宁没问,而且还未恢复。


    问起了,他便不会瞒着。


    “想要在金陵有一方安身之处,只是一味地退让,并不会换来。”卫长昀坐在他身边,掀起眼看了看外面的雨,“我想护住你们。”


    尚未羽翼丰满前,他须与人合作。


    傅易安虽在朝堂根基深,然而却并不愿意参与其中,他便尊重他的意愿。


    三人里,如若此事是三皇子所为,那可选之人其实已经有答案。


    “会很危险。”姜宁抓住他的手,“你这几日早出晚归,还时常在我睡着后起身。”


    卫长昀眼神微动,“吵到你了?”


    姜宁皱眉,有些气恼,“我是在和你说这个吗?”


    卫长昀抿唇不语,不过未持续太久,“在我这里,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姜宁道:“可是——”


    卫长昀反握住他的手,贴在颊边,“我们一再躲避,也未换来安稳的日子,我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姜宁听着他的话,神色一软,不由想起那晚太子的话。


    困于翰林,真的是卫长昀所求吗?


    那些久居心里的抱负,还有多年来所学的才能,只做编修、修撰、侍讲,是不是真的浪费了。


    姜宁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卫长昀下定决心的事,连他也难以说服。


    更别说,此事关系到他和家里人的安危。


    姜宁缓缓问道:“那你要与谁一起争?”


    卫长昀道:“待此事查明,我会再想清楚。”


    朝中大树如此之多,未必就非得要与太子、大皇子搅在一起。


    “先皇后曾与傅大学士有过嫌隙,你若与他为伍,势必对不起他的培养。”


    姜宁替他分析道:“那便只剩下大皇子与三皇子,可牙行与吴掌柜、投河考生横在中间,便是我们投诚,他也不会相信。”


    这么一算,如果真要选一人,就只有大皇子了。


    赵珏。


    当初赵珏在太白楼召见他们,并未明言,但已经是投出橄榄枝。


    “不用,此事——”卫长昀想了想,“朝中与三位皇子皆保持距离的人并非没有,不急一时,尚有时间去分辨。”


    姜宁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有主意了。


    笑了笑,“那你心里有数即可,我只有一个要求。”


    卫长昀问道:“什么?”


    姜宁定定地看他,“不可伤人性命,亦不能以官职行方便之事,最后,若能为百姓、为冤假错案出一分力,便尽力而为。”


    卫长昀点头,郑重答应,“我答应你。”


    “那我便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姜宁呼出一口气,“这几日看你那样,我总担心你一时想岔了。”


    人要维持善意,是一件需要克制力的事。


    但走错路,往往只在那一瞬间。


    俩人正说着话,忽地听到外面有敲门声,跟着传来王子书的声音。


    “聂大哥和温大人来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姜宁先开了口,“我有些困了,你引他们到客堂说话便是。”


    卫长昀嗯了声,起身时,把支起透气的窗户又关小了一点,还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


    “我去看看。”


    聂丛文和温安臣一起来,那定不是单纯探望姜宁了,怕是为了别的事来的。


    卫长昀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前,又望向床上的姜宁,见他当真闭了眼睡觉,神色微松,这才拉开门。


    门外王子书指了一下撑着伞站在院子里的两人,“是去客堂坐吗?那我去倒茶。”


    卫长昀把门关上,向二人点头,而后道:“你把茶放到桌上,便在房里温书,不可耽误学业。”


    王子书愣住,下意识想看卫长昀表情,却见他已经侧过身朝客堂走去。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觉得卫长昀越来越像个长辈。


    并非是言谈举止老成,而是会不时督促他的学业,比以往更勤。


    卫长昀无暇去分析他的心思,进了客堂,抬手邀聂丛文和温安臣坐下。


    对着他们,脸上表情少见的有几分冷然。


    “他才睡下不久,需要修养,我替他谢过你们探望。”卫长昀先开了口。


    聂丛文挠了挠头,看看卫长昀,又看看温安臣,“是安臣不对,应该在太子把姜宁带走时,就立即告诉你。”


    卫长昀不接话,只是看向温安臣。


    温安臣垂了垂眼,道:“这件事我不知情,但确有错处,幸好姜宁无碍,否则——”


    他有何颜面再自称朋友相交。


    第237章 “那傅氏生下的孩子呢……


    “聂大哥,我前些天写了篇策论,总觉得有些不对,你能否帮我看一下,如何会更清晰一些。”


    王子书放下茶盘,问了聂丛文。


    聂丛文怔住,诧异地指了下自己,“你是在问我?”


    王子书点点头,拱手施礼,“聂大哥之才,子书不及,故而向你请教。”


    闻言聂丛文挠了下头,觉得有些稀罕。


    不过客堂里的气氛不对劲,飞快瞥了瞥卫长昀和温安臣,“他俩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你向我请教学问,当真是——”


    “有眼光!”


    “那我去给他看看,你们俩聊聊。”聂丛文不是没眼色的人,尤其此事他横在中间,的确不大好。


    两边都是好友,帮谁说话都不是。


    临了出门,还回头叮嘱了一句,“你们可千万别打起来,有事好好说。”


    王子书在门外等着,听到这话,不由佩服起来。


    像这样的人,实属不多见。


    雨声越来越响,砸在瓦面,噼啪的声音仿佛要把屋顶砸穿。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茶,抬眼看向温安臣,“只有你我二人,我只要一句实话,是否是他所为。”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踩着外面忽然刮起的风声落下。


    温安臣知道卫长昀所说之人是谁,在这时候,他们谁都骗不过谁,更遑论此事若要再说谎,那便站在了对立面。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温安臣顿了顿,垂下眼,“是他身边之人所为。”


    卫长昀缄默地看他,过了半晌才道:“我信你。”


    “你们如今已经引起他的注意,哪怕他不是冲着要姜宁的命去,也是要孩子给你们一个警醒,别再多管闲事。”


    温安臣皱起眉,“你们怎么会——”


    “看来,在他那里,你也并未受到全部的信任。”卫长昀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道:“还记得聂大哥常去的牙行吗?”


    温安臣一怔,表情变换后,不确定道:“所以他一早就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了?包括丛文。”


    卫长昀未直接回答,“你确定他还信你?”


    温安臣脸色一变,而后恢复镇定,“什么意思?”


    卫长昀往外看去,“温大哥,今日只有我们,我才多说一句,那人心狠手辣,又猜疑心重,太子这边的消息,一旦你少传了一条,或是有一点疏忽,那他识破你身份是迟早的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一日他知道你被太子策反,你的境地只会陷入两难,比如今更危险。”


    只要确定是谁做的就好,那他心中便有数了。


    卫长昀收回视线,“那日在揽月楼你跟姜宁说的事,我今日再替他跟你答复一次。”


    “夺位之争,我们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参与其中,事到如今,他动了姜宁,起了杀心,即便他们无事,我也不可能当作不知道。”


    温安臣才从卫长昀的话里缓过劲来,手不自觉掐进掌心,起了一片泛白的月牙痕迹。


    “你既已知道他的做事风格,不可轻举妄动,否则那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动手。”


    朝堂上的局势,说不上绝对明朗,但连明德帝都能看出,膝下三个儿子都不是安分守己,愿意做个闲散王爷的人。


    知子莫若父,若是不知道,明德帝便不会暗中用他们互相制衡。


    “我何时要轻举妄动,不过是——”卫长昀笑了声,“难道查命案不可吗?”


    温安臣劝道:“太冒险了,这样一来,你把自己放到明处。”


    卫长昀重新端起凉了的茶,“与其在晦暗难辨的边界游走,不如把自己放到明处,引人注意些。”


    兵行险着,只能如此。


    “太子那边不日也会查出是谁所做,到时你可请一个人情,留到日后,哪一日说不定便用上。”


    温安臣自知劝不动卫长昀,尤其事情牵扯到姜宁。


    要不是姜宁福大命大,可就真的手上染血。


    卫长昀明白他的意思,“太子对你如今尚且信任,只是有一日知晓过去之事,那会是一根刺。”


    拔不掉、吞不下,卡在那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此人曾是他人的左膀右臂。


    温安臣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我心中无愧即可,江山社稷下白骨累累,忠臣良将、无辜百姓不在少数,我又算得了什么?”


    他起身,负手而立,一身风流恣意,有了几分当年金榜夺魁时的潇洒。


    卫长昀看着他,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我有一事不解,你与老师也曾师生一场,为何——”


    选了太子。


    傅易安对太子和萧家的态度,连他都能知晓一二,温安臣不可能不知道。


    尽管为官者,不该被私情所困,太子是储君,拥护太子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但他仍旧好奇,因为温安臣并非不在乎的样子。


    “你知道了?”温安臣回头看他,“你可知道,老师当年也被朝中之人称一声国舅。”


    卫长昀惊讶道:“你是说——”


    “傅家当年有女眷入宫为妃?”


    温安臣点头,叹了一声,“先皇后与皇上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


    但再深的感情,总会有消磨殆尽的一日。


    先皇后萧氏,母家是清流世家,虽不强势,但随着明德帝登基,萧氏为后,自然也出了一些仗势欺人之辈。


    明德帝心中不满,对萧氏自然也冷淡下来。


    傅家女便是这个时候入宫,短短一年时间,从才人一路升至嫔位。


    第三年便凭着孩子,升为妃位。


    萧皇后受到冷落,家族自然也没了往日的风光。


    然而萧皇后是个清高的性子,心中生怨,却不敢与明德帝起争执,便逐渐与傅家女不和,后宫里自是也分了派别。


    她不得宠,但有太子在,又有后宫大权,身边拥护之人不少。


    只是在太子六岁那年出了一件事,先是萧皇后处置了傅家女宫中的一个宫女。


    傅家女把此事告到明德帝那里,萧皇后受了禁足。


    原本只是后宫之争,谁知就在萧皇后即将解除禁足的前一日,太子失足落水,命悬一线。


    萧皇后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自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立即调查,得知是傅家女所为,便寻上去,直接趁着明德帝出宫时,将傅家女赐死。


    那之后,太子捡回一条命,萧皇后也因受罚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


    尽管之后明德帝让人彻查此事,但牵连甚广,又隐隐与萧家、傅家有关,最后揪出一个人,自称到是他陷害傅家女,随后死在狱中。


    这件事后,萧家彻底边缘化,而傅家则变得更为低调。


    其中真相如何,他们自然不得而知,恐怕只有傅易安和明德帝才知道。


    “老师不愿与太子为伍,我理解。”温安臣往门口走,“实际上,我是他的话,那不但不会帮太子,而且——”


    “礼部还有事,你心意已决的话,那我就提前恭贺你早日入大理寺。”


    大理寺那地方,有个只断案、无人情的大理寺卿,对卫长昀而言是件好事。


    尤其这位大理寺卿,也姓赵。


    卫长昀心思在他没说完的那句话上,不由皱起眉。


    “你——”


    温安臣摆摆手,走到外面拿起伞,径自入了雨中,“既然要查,那就查个彻底,我对你亦有期待。”


    金陵这地方,早已被表面的繁华、富贵、纸醉金迷腐蚀。


    在这些表象之下,是早已腐烂的壳子。


    正好在王子书房中的聂丛文,从窗子看见温安臣要走,顾不上其余,连忙追出来,连伞都不要了,直接挤到他伞下。


    “你怎么说走就走,不叫我一起?”


    “叫你做什么?你不正好显摆一下才华。”


    “在你面前,我有什么才华?你连字都比我写得好看,更别说功名了,生生晚你三年。”


    “我的问题?”


    “我的我的,是我不认真,否则就该和你一起入仕,是同僚。”


    “进来些,淋病了我不管。”


    “嘿嘿,近一点就能遮两个人了,你别淋湿,你这身子骨,病了难好。”


    ……


    卫长昀站在客堂前送他们离开,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隐去,失笑一声,摇摇头。


    转身要回房间时,瞥见王子书站在房门口,扫了一个眼神过去。


    王子书见他看来,莫名心虚,“我并未偷懒,立即回去看书。”


    见他飞快回了屋内,卫长昀沿着屋檐,回到房间里。


    “聊了什么?”


    “聊了许多事,不过心里莫名地轻松了些。”


    姜宁朝他比了一个小声些的手势,等他离得近了才接着问:“心情是好了许多,看来此事和温大哥无关。”


    比起是谁所为,他们更不愿意失去一个朋友。


    卫长昀嗯了声,“他身为三皇子的人,却被太子策反,往后不管是谁赢,他的处境都很艰难。”


    “这件事他不知情,有可能是他与我们的关系过近,所以赵洵才把他排在外。”


    姜宁不把事情往坏处想,“不过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说了吧。”


    卫长昀给他倒了水,“原本也要和你说的。”


    一边扶起姜宁喝水,一边把萧家、傅家的事说给他听。


    听完后,姜宁震惊不已。


    他想过是宫闱秘事,却不曾想这么复杂。


    “难怪。”姜宁有些惋惜,若是无人挑拨,二人关系应该不会这么差。


    不过也不一定,利益相争,最后都是对手。


    “那傅氏生下的孩子呢?”


    卫长昀看着他,犹豫后道:“没了。”


    姜宁倏地心里一堵,下意识看向摇篮里的孩子。


    局势这般,他不求别的,只求一家平安。


    第238章 还好他赚得多,应该能……


    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姜宁的身子养得好了许多,比大夫预计的恢复得要快。


    能下地走动,天气好的时候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对姜宁来说如临大赦。


    要是卫长昀再管着他,他都要在房间里发霉了。


    卫长昀见他高兴,询问过大夫后,知道他自己有数,加上他在翰林院分身无术,便由着他的性子来。


    李平峥探头,往院子里看去,低声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议事厅的门一直关着,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齐时信看他一眼,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该来的都会来。”


    “这不是被舞弊案弄出心理阴影了。”李平峥咬着笔杆,心神不定的,干脆起身往外走。


    前几日得知孩子已经出生,他就发现卫长昀状态不对。


    齐时信刚想要叫住他,外面走来的人和李平峥撞了个正着。


    李平峥哎了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怎么回事?比我还毛躁,看清路再走。”


    齐时信适时接过话,“孙编修,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慌张?”


    孙编修连忙拱手,向李平峥拱手道歉,“你们不知道吗?卫编修要调到大理寺去,傅大学士正与苏学士他们商议。”


    “什么?!”


    “大理寺?!”


    李平峥和齐时信对视一眼,不敢相信地往外面看去。


    怎么突然要去大理寺了?要论闲职,难道不是翰林院更清闲一些吗?大理寺可还要管一些旧案的追查。


    李平峥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天天都在一处,还去他家里贺喜,都不知道这事。”


    孙编修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拿起笔,“刚才我去议事厅里寻苏学士时听到的。”


    他看看外面,“这个时候,他们应当也聊得差不多,该回来了。”


    李平峥一听这消息,半点坐不住,“不行,我得去外面看看。”


    齐时信无奈道:“孙编修说了长昀要回来,你还着急忙慌的去做什么?”


    李平峥道:“我就是等不了,他怎么能抛弃兄弟朋友呢,我还以为咱们至少能在馆阁待大半年。”


    齐时信无奈叫住他,“你、你等——”


    “李兄这么着急,是要去找谁?”卫长昀不知何时走到门外,差点又跟李平峥撞上。


    “你真的要去大理寺?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我表兄在那里,累得半死,至今连家都未成。”


    李平峥跟他一块往回走,见他不说话,“你真的要去啊?”


    卫长昀替他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嗯。”


    这下连齐时信都坐不住,一下侧过身,“你怎么突然要调到大理寺去?孩子不是才出生,你在馆阁尚能清闲一点,去大理寺那地方,怕是无暇顾及家里。”


    大理寺那地方,比刑部差不了多少。


    “馆阁真的清闲吗?”卫长昀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后开始整理东西,抬眼看他们。


    原本一脸期待他回答的三人,神色纷纷变了。


    这……


    翰林院也的确算不得清闲,光是拟各种诏书,还有时不时送来的编撰任务,更别提要修的旧书、编写的新书。


    “那这也不是你突然被调到大理寺的理由啊,你又不接触案子,怎么会调你过去?”


    李平峥还是想不通,“难道是之前——”


    卫长昀听他话音戛然而止,笑了下,而后正色道:“天下之事,皆应该有公正严明的律法,依法断案,不因家世、身份、权力而变更,如此才能得民心所向。”


    李平峥和齐时信看着他,一时无言。


    “翰林院之于朝廷,亦是代表天子之口,尤为重要。”卫长昀知道他们听进去,接着道:“上达天听,下达民情,每个字都应该对得起肩上担负的责任。”


    孙编修默默停了笔,忽地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自古以来,众多朝代都是重武轻文,对文臣一向轻视,认为他们只会拿笔杆子,对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口诛笔伐,或是在朝会上弹劾别人。


    然而,无文不成史,文武皆是撑起大厦的栋梁,又何须区别对待。


    “我去大理寺,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又不是离开金陵,回到乡野安度余生。”


    卫长昀道:“何况回到乡野,也并无什么好指摘的,能过好一处日子,已是难得。”


    李平峥说不过卫长昀,气闷地坐回去。


    他哪里不知道卫长昀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们三关系要好,是这些年来榜上前三甲关系最好的了。


    结果一声不吭离了翰林院,也不与他们说一声。


    齐时信看他有情绪,却也顾不上宽慰,只觉卫长昀年轻比他小这么多岁,能有这般境界,实属难得。


    “长昀所言极是,不管是身在翰林院的云云文书里,还是身在大理寺的旧案新案中,只要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自对得起十数年的苦读。”


    齐时信向卫长昀道:“不管你去哪里,我们依旧是同僚。”


    卫长昀嗯了声,和齐时信相视一笑,而后看向李平峥,笑意更深。


    “今日若走得早,不如去我家里小坐?”卫长昀提议道:“之前姜宁酿的梅子酒,应当可以开封了。”


    李平峥微微动了一下,继续装作没听到。


    “还有一些凉菜、卤菜,加上一锅热腾腾的菜,边涮边吃,应当——”


    “我是看在刚出生的幼安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李平峥一句话,逗笑了屋内四个人。


    虽说卫长昀邀了大家一起去,但孙编修还是谢绝了,赶着回家陪夫人-


    “你还要半个月才去大理寺?”李平峥夹着一块肉,震惊道:“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走。”


    卫长昀把肉放到姜宁的碗里,抬头看李平峥,“手里的事情需要和你们交接清楚,不能出现纰漏,等到月底,我才会去大理寺报到。”


    李平峥气闷地多吃了一块肉,“害得我白难过了一下午,原来不是立即走啊。”


    齐时信心念一动,问道:“所以长昀你是打算跟我们说的?就跟老师他们商量后。”


    卫长昀嗯了声,瞥了眼李平峥,又去问姜宁要不要吃别的。


    “是是是,是我心浮气躁,一听到长昀要离开翰林院,就胡乱找他麻烦。”


    李平峥拿起杯子,“我自罚一杯。”


    今天锅底用的是猪骨熬的汤,味鲜又不会腻,正好姜宁能吃。


    姜宁吃了不少菜,听到李平峥的话,低声好奇问:“他寻你什么麻烦了?一会儿卤的鸡腿不给他了。”


    卫长昀正要开口,李平峥立即道:“哎哎哎,你们两口子说悄悄话也小声一点,我可听到了。”


    姜宁忍不住笑,锅里冒出的热气,令神情更为柔和。


    “听到就听到,我说给你听的。”


    “啧啧,长昀,你家姜宁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还帮你出气。”李平峥道:“鸡腿还是给我,下回谁欺负你家长昀,我替你收拾他。”


    姜宁半真半假问道:“真的啊?那要是皇亲国戚怎么办,你可帮不了。”


    李平峥语塞,“你就是舍不得那个鸡腿。”


    旁边卫长昀与齐时信一脸无奈,干脆说起别的事情来。


    不过今日家里人少,除了他们外,只有朱红和兄妹俩在。


    他们吃饭一向快,加上孩子才出生不久,正新鲜,大的放心不下去守着,小的是想跟小侄子玩。


    “大理寺内,这些年来也算太平。”齐时信分析道:“你去后,关系简单的话,事情才好上手,否则一堆理不清的账甩给你,光是卷宗都要花费不少时日来熟悉。”


    卫长昀点头,按住姜宁想要吃辣椒的筷子,“即便如此,那些卷宗也是该看的,只有看,才能知道其中多少案子能拿出来重审。”


    “你是指冤假错案?”


    “大燕建朝这么多年,大理寺卷宗能放到几间屋子,自是会有错漏。”


    “但你想要翻案,会不会太冒进?”


    姜宁和李平峥各自竖起一只耳朵听,见卫长昀不回答,停下拌嘴,一块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把菜叶放到锅里,“既是冤假错案,就该翻出重审,哪怕受害人、犯人他们与亲属都不在世上,也应重判。”


    卷宗是为了留下案件审理的详情,理应公正。


    李平峥敏锐察觉到不对,试探道:“你可是已经有了目标?”


    卫长昀不语,只和姜宁对视过后,才道:“安居牙行的吴掌柜,在两月前突然离世,我们与他有些交情,前一阵打算换宅子时去问,才知他已经过世。”


    “你是觉得其中有隐情?”齐时信接过话,“可若是他杀,必定会有人报案,既然无人报案,说明……”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卫长昀道:“在这金陵里,想要一个人死,是不需要亲自动手的。”


    李平峥与齐时信一下怔住,忽地明白卫长昀为何要去大理寺了。


    当初舞弊案,卫长昀便是凭着这样的信念去查,抽丝剥茧一般,分析了每个人的舞弊可能、文章策论。


    姜宁在一旁听着,心想他也应该去酒楼的。


    朝堂的事,听起来比算账还头大。


    还是赚钱最为实在,只要东西卖出去,银子到了手里,便不必再想七想八了。


    大理寺啊,那不就是查案的地方。


    以卫长昀的秉性,要是哪一日被大理寺用早上右脚先进门的理由革职他也不例外。


    还好他赚得多,应该能养得起一家人。


    第239章 “事事顺利,一路平安……


    入秋后,又进入昼短夜长的季节。


    天色灰蒙蒙,然而卫家的院子里,已有屋子里亮起了灯。


    姜宁站在床边,睡眼惺忪地替卫长昀整理衣领,打了个哈欠抬起眼看他。


    “今日去大理寺报道,往后可就是司法单位的人了。”


    大理寺,专断要案、奇案和重案。


    不少案件的涉案人员,不是朝廷官吏就是与皇室沾亲带故,查起来并非易事。


    卫长昀握住他手,牵着放下,“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等醒了再去酒楼。”


    姜宁笑着点头,“知道,你一出门我就回被窝里睡个回笼觉。”


    “外面天冷,出门时多穿些。”卫长昀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手背,“幼安有娘帮忙照顾,你去酒楼后安心。”


    姜宁挑了挑眉,“有阿娘帮着照顾一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一阵忙着新宅子的事,可有眉目了?”


    “已经安置得差不多,前两日寻了几个人去打扫,再晾几天,便能搬过去。”


    卫长昀往床边摇篮看去,“正好能赶上幼安满月。”


    姜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都差点忘了,过几天就是满月宴,正好能跟乔迁一起,请大家来吃个便饭。”


    “嗯。”卫长昀看眼天色,“时辰差不多,我出门了。”


    “包子在灶上,你吃一个再去。”姜宁叮嘱完,又忍不住揶揄,“在家吃最好,免得当街吃影响你这一身形象。”


    卫长昀失笑,无奈摇头,“我这一身哪有什么形象。”


    更何况,这个时辰街上都不见什么人,能碰到的无非是菜贩,还有一样赶着去公衙的同僚。


    姜宁往床边走,“今科探花的形象。”


    “唔,还有大理寺寺正。”


    卫长昀看着他躺回床上,钻到被子里一裹,背对着他,不禁哑然失笑。


    真要论起来,如今的揽月楼可比他有形象多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揽月楼在金陵站稳了脚跟,至少每月营收稳定,大家都有衣食保障。


    卫长昀拿起官帽,“那我出门了。”


    姜宁嗯了声,“事事顺利,一路平安。”


    房间门关上,屋内又陷入昏暗中。


    姜宁听着屋内动静,还有外面院子里的声响,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才裹紧了被子,彻底陷入梦中。


    待这一场回笼觉睡醒,几乎都快要到午时。


    姜宁坐起身时,意识还未完全恢复,无意识地往摇篮看起,有些懵地想。


    孩子中途有醒过吗?


    念头刚起,姜宁倏地清醒过来,连忙挪到床尾,拿手轻轻去碰孩子额头,又探了探他呼吸。


    正常体温,呼吸绵软。


    啊,是活着的。


    姜宁松了口气,坐在床边,被自己的脑回路逗笑。


    怎么人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他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干,每次爸妈在沙发睡着,睡得久了,他都会凑过去探呼吸。


    “叩叩。”


    姜宁听到敲门声,回头看去,“阿娘吗?”


    门外朱红答应,“醒了?我给你把鸡汤和粉端进来,你先吃一些。”


    姜宁说了句好,便见朱红端着东西进来。


    姜宁立即披上外衫,穿好鞋走过去,发现盆里有温水,应当是他睡着时,朱红就进来过一趟。


    “我睡到这个时辰,幼安就跟我一块睡到这会儿,不哭不闹的,我还以为他病了。”


    “小孩子呸呸呸,这话不能乱说。”


    朱红瞥他一眼,走过去摇篮边看孩子。


    姜宁坐在那儿,原本想打趣一句“阿娘现在眼里只有孙子没有他”,忽地想起什么,咽了回去。


    这话说出来,怪伤人的。


    有眼睛有心的人都看得出来,朱红待他有多好。


    “阿娘,孩子多久能吃别的东西啊?日日这么喝羊奶也不行,而且他好像不怎么爱喝,估计是喝腻了。”


    姜宁洗漱完,坐在那儿吃东西,“比如喝点米汤、米糊之类的。”


    “孩子还太小,你说的这些,起码要三个月后才行。”朱红正要回桌旁,闭着眼的孩子忽然醒了。


    “有些家里,半岁了都还在喝奶。”


    半岁?


    姜宁完全没这个概念,思考要不干脆请一个乳娘算了。


    “那要不要请一个乳娘?反正过几天就搬到新的宅子。”姜宁看向被朱红抱起来的卫幼安,匆忙吃了几口,立即走过去。


    “我来抱吧。”


    朱红失笑,倒也痛快撒了手。


    如今孩子还小,正是依赖人的时候。


    姜宁和卫长昀应该多接触孩子,免得日后孩子因为长期不待在一块生分了。


    姜宁抱着孩子,低头逗他玩,“阿娘,你觉得我刚的提议行吗?”


    朱红坐下,替他拿出羊奶来温着,“可以是可以,你们也能轻松些。”


    “那晚上我和长昀商量。”姜宁坐在一边,伸出手指去跟他玩,“夜里还挨着我们睡就好,也不会生分。”


    “对了,等会儿我要去酒楼,恐怕要夜里才回来,阿娘你能照顾得过来吗?”


    要不是孩子太小,都还未满月,他是想带着一块去酒楼的。


    “小小和小宝都听话,也不要我盯着,再说还有子书在家里呢。”朱红道:“你去便是。”


    “辛苦阿娘了。”姜宁朝朱红卖乖一笑,“我尽量早一些回来。”


    朱红嗔怪看他一眼,“担心我还是担心幼安啊?”


    姜宁勾住卫幼安的手,“当然是都担心了。”


    “是不是呀,幼安。”


    卫幼安还小,哪里听得懂姜宁的话,但再小的孩子,都能感受到来自大人的情绪。


    姜宁开心,他自然也会跟着开心。


    尚不会说话的小孩,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怪招人喜欢的-


    时隔快一个月,姜宁回到酒楼,进入大堂时,有一瞬的怔愣。


    正好要出去的顾苗看到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在门口发什么愣?”


    姜宁被顾苗动作吓一跳,回头对着他笑了一下,“我是觉得才不到一个月,再回到酒楼,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顾苗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多走两圈就不觉得了。”


    姜宁点头,跟着他一块往二楼走,“还是酒楼做生意适合我。”


    “你这话说得,好似——”顾苗下意识想跟他一块开玩笑,忽地想到什么,“长昀是调到大理寺去了吧。”


    “今天是第一日去报到。”姜宁点头,“大理寺和翰林院,还是差挺多的。”


    “那差再多,那也还是升了一点。”顾苗是从沈明尧那儿知道的,大理寺寺正,比起原来的编修,手里的实权多了些。


    姜宁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大理寺寺正要负责审讯,从某些意义上来说,做的事的确更实。


    “升不升的,都不如平安就好。”姜宁知道卫长昀要入大理寺的原因,是想利用大理寺的职务,能名正言顺地调查吴掌柜一案。


    三皇子动手太早,还牵扯到他,差点丢了条命,卫长昀便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要查,那就得有个理由。


    其他公衙无法去查的事,到大理寺这里就容易得多。


    这不算是利用职务之便,顶多算是为了查明真相,还受害人一个公道,自己靠近了司法单位。


    “这倒是。”顾苗有同感地点点头,“明尧在太常寺,我就安心得多,尽管看着就不是什么升迁的好去处,可胜在稳定,不掺和那些危险的事。”


    姜宁看了眼二楼的雅座,午饭的时辰,还是有不少人。


    去三楼的途中,碰到一两个熟人,见到他,纷纷恭喜他喜得麟儿。


    一路说着话到了三楼议事的房间里,姜宁看见谢蕴正跟周庚坐那儿商量事。


    两人看到他走过来,倒是不诧异。


    今天一早,周庚过来的时候,就说了今天姜宁会来酒楼,只不过要晚一些。


    只是他们还以为要再晚一点,过了午饭的时辰再来。


    “你身子恢复了吗?这一阵天凉,这么出来会不会受寒?”谢蕴关心道:“不过酒楼里热闹,人多还暖和些。”


    “早就恢复了,要不是长昀管着,我前几日就过来了。”姜宁坐下,看眼桌上的单子,发现周庚的字又进步了不少。


    “这写的什么?”


    “这不是还有一阵就要到十月,正好是你说的一个季度,讨论上什么新菜。”


    谢蕴笑着道:“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可以给些建议,免得我们理一遍,后面又改。”


    顾苗看他们说话,刚想坐下,倏地想起什么,“差点忘了,我还有事,不跟你们一块聊,先走了。”


    姜宁一脸疑惑,看他匆匆忙忙出门,“什么事这么急?”


    谢蕴解释道:“前两日大堂里,两个小孩玩闹,不小心撞到架子,东西摔碎了几样,好在人无事。”


    姜宁点头,倒不在意东西碎了,“人没事就好。”


    做生意的人,不怕摔碎东西和碗筷,就怕闹出点沾血的事,什么打架斗殴,或者是吃东西中毒。


    不管哪个,都够酒楼元气大伤的。


    人家一听就觉得煞,不愿意来。


    “嗳,周庚说,你们过几日要搬家,连幼安的满月宴一起办了?”


    “什么满月宴,不过是请亲朋好友吃一顿便饭。”


    卫长昀才从翰林院去大理寺,多少双眼睛盯着,办满月宴有些铺张,还容易给人发挥的理由。


    反正他们又不是送出去多少礼,得回回血。


    第240章 今夜我们不回去了吧,……


    “这个时辰还不回家,待在这里,是在等人来接吗?”


    坐在灯旁的姜宁,听到声音,诧异抬头看去,发现卫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正一脸笑意看他。


    姜宁拿眼瞪他,唇边却不自觉牵起笑意。


    转回去坐正,懒得搭理他。


    卫长昀负手,偏过头身子探头,好言哄道:“这是在怪我来得迟了吗?我向姜老板赔礼道歉,下回一定早些。”


    姜宁微微歪了头,掀起眼打量他,“卫寺正的话,我可不敢当。”


    身边的账本合上放好,“谁要你来接了,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回去。”


    卫长昀伸手,刚好姜宁把手递过来,手指收拢便轻易握住,“是我自己要来。”


    姜宁站起身,朝外面看了眼,“那是来得迟了,谁家哄人开心,这时辰才来的。”


    卫长昀轻轻摩挲他手背,“我不来,你连家都忘了回。”


    闻言姜宁心虚地挪开眼,低咳了两声,“我只是看账簿看得入了神,毕竟有小一个月都没来,从账簿入手,能最快了解这段时间酒楼的情况。”


    “就知道你肯定会忘了时辰。”


    卫长昀无奈摇头,声音柔软,“那现在回了?马车在外面等着。”


    姜宁点头,见外面没人,只有一楼还有伙计正在打扫、收拾准备关门,便拿另外一只手戳了他胳膊下,“这么凶的。”


    卫长昀握住他手指,姿势一换,便不好走路。


    “做什么?这可是在酒楼里。”姜宁低声道:“快些回家,我都困了。”


    卫长昀挑眉,问道:“到这个时辰,吃了什么?”


    姜宁心一虚,强装镇定,“和苗哥儿他们一块吃的,酒楼里这么多饭菜,还能饿着我?”


    “下不为例。”卫长昀松开他的手。


    姜宁努努嘴,忍不住道:“生气了?”


    卫长昀摇头,牵着他往下走,碰到伙计时点头示意,让他们早点收完回去。


    好几个都是姜宁当初自己挑出来的人,经过几个月相处也熟稔。


    见他俩神情,对着姜宁挤眉弄眼,卫长昀看到了也装没看到,毕竟这种氛围可不多见。


    “不是生气,是想你更爱惜自己。”卫长昀提醒他当心门槛,“他们先回去了。”


    姜宁就着牵手的姿势,挠了挠他手心,“知道,我就是觉得……”


    说着话音停住,他站在揽月楼外的台阶下,回身看着挂在二楼处的牌匾。


    揽月楼。


    真好啊,揽明月入怀。


    偌大的金陵城里,也只有这一处是真正属于他们的落脚处。


    仔细想想,入京近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屡次险些进入险境。


    “日子过得真快。”


    姜宁回过头,对上卫长昀的眼神,“不知不觉间,竟是又到年底了,不知金陵的年是什么样的。”


    “很热闹。”卫长昀握了握他手,往马车走去,“听大理寺的同僚提起,等到下个月底,便会下雪了。”


    姜宁好奇道:“会是鹅毛大雪那样?”


    “应当是。”卫长昀扶着他上马车,自己也跟着进去,便跟车夫说了声,而后把门关好。


    如今的天气比不得夏天,入夜后,凉飕飕的风一吹,比起冬月也不差了。


    姜宁坐进马车,不知是马车太舒服还是空间狭小,顿觉一阵困意袭来。


    “不过从前在家里看的雪也挺大的。”姜宁靠在他肩头,“想想离开也许久,不知道老屋怎么样了。”


    卫长昀拿披风给他搭着,“有三叔三婶、赵叔赵婶跟先生他们一块照看,应当无恙。”


    “也是,有他们在,肯定会好好照顾。”姜宁抬头,望着卫长昀。


    卫长昀偏过头,和他四目相交,“是不是有些想家了?”


    在他面前,姜宁一向不藏着自己的心事,闷声点了点头。


    “要是明年能请一段长些的休假,我们便回去一趟,哪怕住不了几日,也回去看看。”


    卫长昀揽着他,“好在如今走水路,加上马车,半个月能到。”


    姜宁笑起来,“好,听你的,只要你有空,我们便回去。”


    提到休假的事,姜宁倏地想起来今日是卫长昀第一天去大理寺,不由得好奇。


    大理寺这地方,他都是在戏文里看到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些戏文和话本里,特别喜欢把大理寺编进去,连志怪类的都会。


    “大理寺怎么样?是不是很严肃,而且大家都不苟言笑的。”


    “公堂明亮,人都尚算好相处。”卫长昀失笑,“大约是这位大理寺卿,算起来是皇上的宗室,却隔的远一些,与朝堂权力几乎无缘,只行事风格旁人也管不了。”


    姜宁哎了声,听上去似乎还挺有意思,“那你今日就光看卷宗?”


    卫长昀摇头,“第一日去报到,有许多琐碎的事,先要认识不同的职署,还要了解寺正如今要做的事,再就是目前跟进的案子。”


    听着就好复杂,不过跟新生报到也差不多。


    得知道学校大门在哪,还有行政各个办公室,最重要的是教学楼、寝室跟食堂,以及校外美食街。


    姜宁想着自己笑了声,“我今日也很忙,揽月楼生意稳定,接下来最后一个季度的经营收入,关乎大家的年终奖,挣得多分得多,挣得少,那就只能少发一点。”


    为了合理安排伙计和厨师的休息,保证大家能在干活的时候不偷懒、懈怠,心里有情绪。


    在姜宁出意外前,又挑了一批伙计进来,能轮着上工。


    不是钱多了没处花,是酒楼这一行太特殊,尤其是他们这儿,伙计们大多都住在外城和桃叶渡那些地方。


    白日里巳时就得到酒楼,然后几乎要等到子时才能离开。


    但凡碰到什么事,城门那边不让进出,就只能在酒楼讲究一晚上。


    弄一个宿舍肯定不现实,地方就这么大,哪有空间给伙计们住,连大通铺都不好弄。


    所以只能两班倒,一班伙计早上来下午走,另一班下午来夜里走,要是实在太晚,便在后院的屋子里将就休息。


    “姜老板准备发一个多大的红包?”卫长昀戏谑道:“今年压岁钱,有我的份吗?”


    姜宁刚想说他这么大个人,又成亲了,还要什么压岁钱,忽地想起卫长昀还未到弱冠之年。


    睁圆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你……”


    “发。”


    卫长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我可记下了。”


    姜宁努努嘴,心想自己不也未到,为什么卫长昀不也给他一份。


    不等他整理好措辞,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车门,提醒他们到家了。


    卫长昀给姜宁拉了拉身上披风,这才钻出马车,在车旁接他。


    姜宁探出身子的下一刻,立即蹙眉,而后眼里露出惊讶,搭着卫长昀的手下马车。


    “有劳你今晚送我们过来,明早不用来接,休息便是。”


    “大人客气,那我先回去了。”


    送走车夫,卫长昀拉着姜宁往大门里走。


    大门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响。


    姜宁跨过门槛,望着面前的前庭,竟然还有一块影壁,面前放着一个水缸。


    绕过影壁,便进了前厅,左右两边分别是书房、偏厅,从前厅两侧的廊道往后走,才是内院。


    左右各有两间厢房,主屋在中间,不过各有廊道链接,都有一处小花园隔断,便多了几分隐私。


    过来这边是卫长昀临时起意,灯笼都未点亮,一片黑漆漆的。


    “怎么来这边了?”姜宁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满眼好奇地四处望着,“原来是这么一处宅子,难怪你很快定下。”


    卫长昀牵着他不放手,怕他夜里看不清摔着。


    “只是想提前让你看到,这样过几天搬过来时,你处处都是熟悉的。”


    姜宁诧异,一下反应过来他的心思,“我又不介意,不过——”


    抽出手侧身往他脖子上一挂,“我很欢喜。”


    大抵只有喜欢过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有这种很微妙的,被特别对待的感觉。


    在卫长昀这里,会想要第一个跟他分享新的宅子。


    “我还以为他们都来过的,原来我是第一个。”姜宁笑着看他,“难怪有一阵看你特别累。”


    卫长昀伸手环在他腰后,“只是几日而已,算不得累。”


    姜宁微微踮脚,把他抱了个满怀,“今夜我们不回去了吧,反正幼安也大了。”


    卫长昀一怔,错愕地挑了挑眉,“确定?”


    姜宁在他肩上点头,“难道你想回去?别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真的只是来看一眼。”


    卫长昀的确不是这么想的,所以接不上话。


    但他以为姜宁会想回去,毕竟孩子还小。


    “的确是不打算回去。”卫长昀推开房门,“我回家时不见你,便已经跟娘交代好了,让她照看一下幼安。”


    姜宁耳边一热,心跳声变大。


    其实明知也不会有什么,但这种近乎学生时期背着父母谈恋爱的感觉,有些太刺激了。


    卫长昀点了灯,屋内一下亮起来,“房间是按照我们习惯布置的,不过屋子大了一些,后面还要添置些东西。”


    姜宁打量一圈,进屋后大致分了左右两边,一边是睡觉的,另一边是书桌和待客的。


    帷幔和屏风层次错落的遮挡,倒是比现在的屋子要更好些。


    姜宁绕过屏风,看到床时,怔了下。


    “你请人打的?”


    卫长昀走到他旁边,“只是改了一下,照着你上回随手画的稿子改的。”


    连床上的被褥和枕头,都是姜宁习惯的。


    姜宁眨了眨眼,直接坐到床上,仰头看他,“别告诉我,柜子里连衣服都备好了。”


    卫长昀低咳一声,摸了摸鼻尖,选择不回答。


    姜宁笑了声,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还是自己的床舒服。”


    “要不打水梳洗,然后睡觉?”


    卫长昀看着躺成一个大字的姜宁,跟着笑起来,“我去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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