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记工员


    “春雨惊春清谷天!”


    二十四节气中, 立春在这一年的正月初六,也就是说,从这一天起, 新的一个轮回开始生长,万物开始复苏。


    第二个节气‘雨水’, 则在这一年的元宵节后, 也就是农历十八, 从这一日起,就进入降雨的时节。


    这个节气对万物生长非常重要,一般进入这个节气, 南方已经是春意盎然,一片早春景象。


    让许家村的老村长和负责整个大队生产的大队长开始着急了起来。


    雨水节气不下雨,他们之前的预感成了真, 这一年的雨水恐怕都不太好。


    “叫村里女人能挖莲藕的都去挖莲藕,除了每日挑堤坝的, 其余人都给我去蓄水,把大水沟都给我堵住, 别让水流到建设大队去了。”老村长说:“还有上面的池塘,能储水的都储水,所有池塘的缺口都堵上!”


    许家村因为大, 形如船, 在村头, 村中央, 村尾,都各有一个大池塘,池塘内的水是活水,村头池塘的水, 是日常山涧和山上雨水落下,流入塘中,形成的活水,池塘里的水再经由小渠沟流入村中,供村里人洗菜洗衣服,这水会直通村中心的池塘。


    村中央的池塘不光是上面池塘留下来的水,还和下面村尾的池塘一样,承接着整个许家村下雨天时的雨水,村尾池塘又通过水沟,流向下面的田地里。


    日常三个池塘的水是活水,干净的,可这时候,却不能再让池塘里的水流淌出去,得堵上了。


    大队长说:“我年前就叫人把村尾池塘的水堵上了。”


    这时江大书记也觉得不对了,尤其是许家村的人过年都在河滩挖莲藕,他也想组织江家村的人去挖莲藕,可他是负责落实上面传下来的政策和方针的,去年和今年的整个主要政策,就是全面的落实集体食堂政策,导致江家村人,人虽多,但做事一点都不积极。


    人倒是去了,每个人挖回来的莲藕,还不到江家村一个女人挖的一半。


    把江大书记气的够呛,却没什么法子,不过这样好歹也是为江家村的大食堂增添了一些粮食。


    此时大食堂制度,一般都是十五到五十户开一个大食堂,江家村和许家村都是超过了一百五十户的大村落,所以各村都是有自己的食堂。


    做事困难还体现在施、胡、万三个村子的上方挖水库上。


    这个水库位置正好在施、胡、万三个村子的正上方面,山脚下,却离江家村远的很,即使是水库挖出来,对江家村基本上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吃水、用水,有竹子河,所以江家村大房被派来挖水库的人,干活一点都不积极。


    江家村大房原本就是说出游手好闲的人多,即使有勤快的人,在现在这个吃大食堂,干多干少都吃一样的食物的大环境下,勤快人都被闲汉带的偷懒起来。


    反正又饿不了肚子,何必拼死拼活的干活?干的还不是自家村的活,是帮别的村子干活。


    于是,就看到,下面施、胡、万三个村子的人,都吭哧吭哧埋头挖水库,江家村大房的人,干不了一会儿就坐在水库上面晒太阳,休息了。


    连带着施胡万三个村子的劳动力,干活的积极性都不高。


    等许大队长带着许家村的人挖了足够多的莲藕,储好水,到施、胡、万三个村子上方的水库那里一看!


    挖了一整个冬天了,水库还没挖好!


    气的许大队长对他们破口大骂:“就这么点活,几个村子一起干都干不好!你们还是个男人吗?要不要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你们下面长没长那二两肉!”


    许大队长骂的很脏,可被骂的江家村的人却低着头不敢说话。


    许大队长是真的气疯了。


    今年什么光景这些人不知道吗?居然还敢在挖水库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偷懒,他当下就去找大队书记,逮着大队书记一顿喷,直把大队书记喷的满脸口水:“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只下了两场小雨,土地没湿透雨就没了,都这种情况了,你们还一点不着急,水库不挖好,我看你们今年用什么浇地!”


    大队书记也恼火的很,人他是安排去挖莲藕了,也安排人去挖水库了,可他也没想到,江家村的人居然这么不争气,在这时候给他拖后腿,他自己每天还要负责政策宣传。


    他到底是部队退下来的老兵,和许大队长这种满身匪气的人不同,他恼怒之余,还得想办法解决这事,不由地说:“那你说情况怎么办?”


    许大队长还在气头上,手臂一挥:“我管你们怎么办!”


    大队书记说:“说到底,你是生产队长,现在开春了,马上春耕就要开始,这个时候你不想办法谁想办法?”


    “办法我都给你们了,你们自己不当回事,难道要我给你们喂饭吃?”许大队长是真气的不轻。


    许大队长说不管就不管,大队书记却不能不管这事,将几个村子的小队长、大队会计,都召集起来想办法。


    江家村的人念过书的人稍多一些,大队会计也是江家村的人,除了他外,还有两个读过书的初中生,都被叫了过来,大队书记让他们群策群力,一起想办法,看怎么才能解决大家吃公共食堂,闲汉懒汉干活不积极,连带着整个大队的人,干活都懒懒散散的问题。


    “政策是好的,是为了将更多妇女同志从繁重的家务工作中解脱出来,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农业生产中,但现在在执行上,出了点问题,导致有部分同志从集体中钻空子,不仅在日常任务中不好好干活,连带着一些原本积极干活的人,都开始懈怠工作,这样的行为肯定是不行的,是要进行批判的!”


    批判一事,并不是从六几年开始,其实五二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人为此罢官,被逼自尽,只是还没到几年后那样极端罢了。


    大队书记坐在大队部的上首位置说:“今年开春以来,一直没有下雨,再像现在这样搞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必须要让我们集体中的害虫,得到惩罚,让他们知道,干得多才能吃的多,不干活的人,食堂是没他们饭菜的!”


    “现在就是请你们来共同想个办法,怎样才能扼制住这股不良的风气,让群众更团结、更勤劳,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农业生产当中!”


    大家都看向许大队长,许大队长把手中的笔一扔:“你们都看我干啥?问我的办法,那就打一顿,打一顿不行就饿着!不干活还给你吃饭?我给他吃屎!”


    大队书记也对许大队长这满身的莽气没办法,他也没指望他,而是问大队部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大队会计和另外两个读过初中的年轻人。


    他会把他们也带到大队部开会,也是想多培养本村的年轻人。


    大队会计也不愧是当会计的人,说:“这事,就是干多吃多,干少吃少的问题,现在不干活的人跟干活的人吃的一样多,那干活的人心里肯定不痛快。”


    许大队长说:“你这是讲了个废话!”


    江会计笑了一下,也不生气:“所以我的想法是,把每个人干的活的多少,都记下来,干的多的吃饭的时候,打饭就多打一些,干的少的,就少打一些。”


    “那其他人不会同意吧?”施家村的小队长皱眉:“现在到处都在宣传‘放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你不让他们吃饱,他们还怎么有劲搞生产?”


    一个小年轻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就以挖莲藕这事来说,每个人挖了多少斤,我们就给每个人记多少斤的票证,吃饭的时候就拿票证来食堂,吃多少划多少,这样总没话说了吧?”


    大队书记眼睛一亮:“我看这主意不错!他们自己干的少,记得少,换的食物也少,这总不会还有话说。”


    “那其它活呢?去堤坝上挑堤坝,马上春耕地里的干的活,都是没办法用粮食统计的。”施家村小队长问。


    这一点倒没有难住江家村的年轻人,只见他拿出一本《农村工作》的增刊和几张报纸说:“这是去年合作社实行‘定额包工和评工记分’的报道。”他又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一篇头条说:“这是老领导对这篇报道进行了批示,说可作各地参考,我们不妨参考一下这个合作社的‘定额包公和评工计分’。”


    关于如何评工计分,这篇报导上就有详细的说明。


    其实从开始实行农村合作化大集体开始,各地区就陆陆续续出现很多类似于临河大队的困境,直到去年下半年,才有合作社提出了‘评工记分’,也是有了这篇报导之后,下面也开始陆陆续续学习报导中的合作社,开始了记工分制。


    但这个制度并不是一蹴而就,立刻开始实行的,每个地方实行的时间都不一样,都在一点一点的摸索当中。


    这个年轻人在看到这份增刊和报纸后,就喜不自禁的买了下来,带回家中,一直没有给人看过。


    这时候终于有了他发挥的余地。


    他会在此时拿出来说,当然也有他的目的。


    他从初中毕业后,想在城里找工作,可此时城里工作也不好找,不得已回了村里,但既然已经读过书,自然不想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这份增刊和报纸,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瞄准的就是报纸上提到的‘记工员’的工作。


    评分记工制实际上并不是上面要求下面一定要执行的政策,不过是一个合作社尝试实行这个政策是时候被报导了,又被老领导批示了,这才引起了全国各地效仿。


    村里本身是没有报纸的,大队书记想看报纸,了解上面发下来的政策,还得是公社领导们先领到上面下发下来的政策内容,再叫大队书记他们去开会,了解政策,再轮到他到基层施行。


    这年代的很多政策施行就是这么慢,就好比改革开放的事,有些地方都已经发展的如火如荼了,有些地方还受老政策影响,好多年都闭塞不动,根本不执行。


    大队书记他们日常就是带领队员们挖河滩,挑堤坝,除非公社里有事,才会叫他们去开会,所以这个增刊和报纸的内容他并不知道,加上临河大队隔着大山、隔着大河,冬季水位下去,想坐船也不容易,又没有收音机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临河大队的大队书记一直都不知道,外界已经开始实行‘评分记工制’。


    此时大队书记看到增刊上的报导,和报纸上一些大队已经成功实施这个制度,大家都传阅着看了一遍,才说:“既然老领导都批示了说可以干,那我们也这么干!就按满工分十工分,干的不好的就扣工分,用工分抵粮票,干的多吃的多!”


    之后就是开始商议,十个工分抵多少粮票合适。


    至于粮票也好办,村里会写字的人不多,叫村里会写字的人,将纸裁成现在各种工业票、粮票的形状大小,在每张纸上,写上‘一两、二两、三两、五两、八两、一斤’等价值不等的粮票,再盖上大队部的公章,就可以拿着这粮票去各自对应的食堂里使用。


    一个大队有好几个食堂,为了区分各个食堂的不同,还分为了蓝墨水粮票,红墨水粮票,黑墨水粮票,以对应各个食堂不同粮票的颜色,防止有人拿着许家村的粮票跑到江家村的食堂混饭。


    这个粮票和国家发的那些全国通用或者地区通用的粮票不同,是不能在外面使用的。


    商议好了办法,大队书记就让各个村的小队长回去,跟社员们说,同时,每个村子都要选一个记工员出来,江家村不用说,记工员就是提出‘评分记工制’的那位社员,许家村和其余施、胡、万三个村还得回去重新选。


    大队书记突然用笔敲了敲桌子,脸上露出抹笑容说:“你们回去也不要给我乱选,选了个不识字不识数有私心的,肯定不行,最好是一起搞个考试,记工员每天是要给社员们计工分的,起码得识字识数吧?”


    大队书记会有这样的提议是有私心的。


    给大队社员扫盲的工作,属于大队书记的工作,大队部就坐落在几个村子中间的江家村。


    扫盲班办的时间也不短了,可许大队长觉得那是大队书记的事,对扫盲班这事是一点都不积极,村里人去不去,他都无所谓,只要把他的生产任务干好就行了。


    他是这样的态度,以他马首是瞻的许家村人,自然也是这个态度,扫盲班没有一个许家村的人去。


    施、胡、万三个村子都在山脚下,离的远不说,晚上走夜路还有危险。白天他们干农活、挑堤坝就已经够累了,哪里还有精力来上扫盲班?导致他们三个村子,都没人来上扫盲班。


    扫盲班来来去去,就只有江家村的人参加。


    其实就是江家村,晚上过去上课的人也没有几个,大多数听课听了没一会儿,就趴在大队部的桌子上,呼噜声震天响。


    可即使这样,江家村的识字率也要高于许家村和施、胡、万三个村子。


    施、胡、万还好说,他们三个村子的田地主要都集中在山脚下,加上他们村子体量小,每个小队选一个记工员就够了。


    可江家村和许家村,两个村子都是超过一百五十户以上,总人数超过千人的大村落,村里土地分配也不在一起,除了山脚下的地,村子周围的地,还有河圩里的田地,这些田地分开不在一起,需要的记工员少说也要两到三位。


    也就是说,光是他们两个村子,都至少要有四到六位记工员,才够用。


    即使许家村有一两个识字的,剩下一个记工员的名额,哪怕有一个落到他们江家村人的头上,在后续的大队部中选干部时,选中他们江家村人的概率,都会大于许家村。


    他虽是整个大队的大队书记,可也是江家村人,当然想要为江家村的人谋福利。


    许大队长看着大队书记脸上老狐狸一样的笑容,哪里还能不知道他的算计?


    他心里气的要命,想各个村子的记工员,各个村子自己选,偏偏还说不出什么不同意的话来。


    不然选出来一个不识字不识数的记工员,记工分记错了,到时候别说他脸上无光,连整个许家村都要跟着丢人。


    他现在也有些后悔平时没重视这个扫盲班了,他脑子里想了又想,除了他儿子,他也想不到村里还有谁识字了。


    总不能把他爹拉过去当记工员吧?


    想到自己村的记工员,到时候要是被江家村的人抢走名额,那不光是他要气死了,他爹,他们整个许家村都要被人笑话了。


    大队长回到许家村,就跟村里人通知了,要考记工员的事。


    原本大家还不知道记工员是干什么的,一听是监督大伙儿干活,只需要拿个本子记工分,自己不用干活,都热切起来!


    管他识不识字,先报名再说!


    许凤莲也兴奋的报名了,还把在荒山的许明月,去钻碳洞的许凤台的名字给一起报上去了!


    ***


    “大腿抬高一点,脚尖绷直!”从开春开始,许明月就将小阿锦的锻炼给安排上了。


    之前小阿锦的身体太瘦,也太缺乏营养,加上年龄从八岁降到了两岁,不适合做体能训练,每天最多做几组拉伸动作,现在身体养的差不多,许明月就让她把打腿先练习起来,从刚开始的每天五组,每组一百次,到现在的每天十组,每组两百次。


    许凤莲从大食堂过来时,还兴奋喊:“阿姐!阿姐!大队部要招记工员,我给你和大哥都报名啦!”


    许凤莲这么高兴是有原因的。


    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她大哥许凤台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的父亲曾经是给地主家抬轿子的轿夫,许凤台小时候也跟在地主家干活,跟着地主的儿子识过两年字,虽然识的不多,也不会写,可也比村里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好太多。


    许凤台一直以来靠钻碳洞挣钱养活家里,这个活实在太累太危险了,如果许凤台能够当上记工员,那他在农忙季节,就能稍稍得到休息,可以将身体养一养。


    她们几姐弟是知道许凤台有多辛苦的。


    许明月也睁大眼睛高兴起来,见小姨来的小阿锦刚想偷懒,绷直的大腿贴在炕席上,就被许明月眼尖的看见,提醒了一句:“大腿抬高,不要贴在炕席上!”


    见到妈妈严厉的表情,小阿锦立即把腿绷的又直又紧,两只小脚丫打的跟风火轮似的,打出残影来,还不忘和许明月说:“妈妈,你快夸夸我!”


    许明月回头看了她的姿势一眼,点头说:“不错,两只小腿跟电动小马达似的,打的又快姿势又标准,要是能再快一点就更完美了!”


    小阿锦听的立即兴奋的将两只小腿上下打的更快了!


    许凤莲好奇的看了一眼,“这是在练啥呢?”


    “没啥。”许明月问:“我也能报名?”


    “那有啥不能的?二叔说了,每个人都能去报名,听说这次记工员是要考试的,要是考不出来,全都被江家村得去,那我们村不是亏大发了?”


    许凤莲说的轻松,实际上她也不确定她姐能不能,不过她在大队长儿子许红桦那报名的时候,他也没说话,就把名字给写上去了。


    其实是许红桦得到了他老爹的指示,不管谁报名考试,都让他去考,先把名额占了再说。


    虽然许红桦不认为许凤兰能考上,反正就写个名字,多出一份试卷而已。


    春耕在即,记工员考试搞的非常快,江家村的几个念过书的人,很快就用上面发的信纸,下面垫上那个年代特有的蓝色油墨印纸,就把题目写出来了。


    这些纸和印纸都是上面发的,每个大队部都有,纸和印纸的质量都不太好,却足够用了。


    题是提出‘评分记工制’的年轻人出的,题目非常简单,前面是三字经和一望二三里,后面是小学一二年级水平的一百以内的加减算数。


    因为是记工员,主要是算术题。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大队部去考试。


    大队部是由江家村原来的地主,江贵平家的房子改建的,是村里难得的砖瓦房,里里外外全部铺上了青砖,所以也当了粮仓使用。


    江家村的大食堂,也是在这,是地主家以前的食堂改造的,在后院,众人吃饭就直接去后院打饭,打了饭就在院子外面的空地上吃。


    由于是地主家的大院子,里面房间很多,大队书记、大队长、会计,都有单独的办公室,还有个单独的会议室。


    一个会议室不够用,大队书记就用土砖上面搭个木板,架在院子里,每条木板可以坐三个人,下面也没有凳子椅子,就这么蹲着考试。


    由于没有足够多的铅笔,考试还分为了几场,先到的就先进去考试,后到的就后进去考试,为了防止作弊,每个村子和一家人之间,全都是拆开的。


    这可是关乎记工员工作的考试,每个人考试的时候,都用手把自己的试卷圈的紧紧的,生怕被同桌考试的人给看到了,尤其是江家村的两个上过学的,和几个上过扫盲班的人,哪怕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可还是怕有人来抄。


    许明月和许凤莲也是分开考的,她拿到试卷后,一看上面题目,连小阿锦过来考,都妥妥能考个满分,她不到十分钟,就写完了自己的卷子,写上名字和村子名字,就上去交了卷。


    对于这种很快交卷的人,负责收试卷和批改试卷的大队书记、大队长、会计、出题的记工员,都坐在院子的正前方的桌子前方看着呢。


    大队长不来不行啊,大队部总共才几个职位,江家村一下子就占了三个,要是再来几个记工员是江家村的,那许家村在大队部就只有他和他儿子许红桦这个小队长,那以后临河大队就要是大队书记的一言堂了。


    这是他不乐意看到的。


    可第一场考试结果,让许家村很多没有上过学的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只能在上面画个圈,试卷都是新的,下一个人可以接着用。


    很多人连圈都不会画,看到卷子直接傻了眼,抓耳挠腮,最终没有办法,交了试卷就出了大队部,惹的一众人哄笑不已。


    许大队长坐在那里,脸都黑成锅底了。


    总不能真让他儿子去考试,身兼两职吧?身兼两职肯定是行不通的,可要让他儿子去当记工员,他也不太乐意,他培养他儿子当小队长,是奔着以后当大队长去的,当了记工员,以后还怎么竞争当大队长?


    就在他一直黑着脸的时候,旁边的记工员突然批到一份许家村的试卷,惊讶的叫了一声:“哎,这有个你们村的满分呢!”


    第32章 第 32 章 这话让一直黑着脸的许大……


    这话让一直黑着脸的许大队长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的儿子还没考呢, 自然不会是他儿子许红桦,况且他儿子也不过读了两年书,认识几个字而已, 还真不一定能比他这个老子强,更别说考满分了。


    “哪个考了满分?”大队书记探过头来看记工员手中的试卷。


    许大队长直接把用印纸印的模糊试卷从记工员手里抽了过去, 一看上面村子一栏, 填写的果然是许家村, 名字这是许凤兰。


    许凤兰这几个字简单,谁都认识。


    许大队长有些诧异地说:“是她啊。”


    脸上没有表现的特别开心,但到底能占一个名额了, 他心底也是松了口气。


    在他想来,村里其他人要是考的不行,就先让许凤兰把许家村的名额占了, 村里人先去扫盲班扫盲,等后面有人会写字算数了, 再让她让出来不就行了?


    况且,她一个被离了婚的女人, 现在只能靠他们这些叔叔伯伯,要是她能占一个记工员的位置,以后在大队部, 她还能不听他的?


    她加上他儿子许红桦, 他在大队部一下子就有了两个铁杆支持者, 要是许家村能再有一到两个记工员, 到时候他在大队部就能和大队书记分庭抗礼,也不用除了生产的事,大队部里处处都听他江天旺的。


    他笑着把试卷递给大队书记江天旺,笑着说:“这个满分的, 当个记工员,没话说了吧?”


    之前也出了一个满分的,就是江家村初中毕业后,没在城里找到工作的。


    现在工作多难找,很多工厂空出位置来,内部就给消化了,他们这些农村出来的,连获得消息的渠道都没有,就算知道了哪里招工,人家第一条就把他们刷下来了:人家要非农业户口。


    也还好大队部要招记工员,这些读了书的,好歹在大队部找到了记工员的工作,不用和没读过书的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当农民,不然村里让自家孩子读书的人家会更少。


    因为读书看不到出路,没有收益。


    大队书记也看到了上面的名字,有些惊讶说:“这就是你们村那个……”他诧异地说:“她还识字啊?真是可惜了。”


    大队书记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见过无数生死,身边的战友中,就不乏女性战友,包括他们后勤的医疗兵,很多都是女同志,也见过很多领导发达后,就抛弃老家的糟糠妻。


    他算是这个乡野小村庄里,难得的开明人物了,对许明月并无偏见,甚至对有了城里正式工就抛弃妻女的王根生的陈世美做法很是看不上。


    但他也知道,一个被离了婚的女人,在农村遭受的非议有多大。


    许大队长也不知道许明月会识字,说:“估计她前头那位教的吧?”


    王根生识字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要不是识字,他也不可能在城里找到个非正式工的工作,现在都当上正式工了。


    他们就都以为许明月会识字,是王根生教的。


    要是许明月知道他们想法,肯定会呸一声:“又给那狗男人脸上贴金了!”


    许凤莲原本在后面抓耳挠腮呢,见许明月交卷了,她看着自己崭新的空白试卷,上面的字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字,干脆也把试卷交了,追着她姐出去了。


    到了外面,就有好几个后面来的许家村的人问她们,都考了什么,许凤莲无奈地说:“我一个字都不认识,你们确定要问我?”


    上午考了好几场,基本上二十来分钟就能结束一场。


    外面等的人,实际上已经问过好几茬,里面的人考的什么了,每次出来的人回答的都和许凤莲差不多。


    就算认识字,知道考什么的人,他们也不会说,这些人可都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记工员总共就那么几个,答案告诉他们了,把自己挤出去了怎么办?傻子才会告诉别人!


    许凤台是下午去考的,中午吃饭的时候,许明月将考题和许凤台一一说了,还默写出来,让许凤台照着抄了一遍。


    许凤台虽然不太会写字,但照样子画葫芦,总能画出来。


    当然,许明月也不知道下午的考卷和上午的会不会一样,只是赌这年代资源有限,弄出一份试卷来也不容易,虽然又印纸,可一张印纸的使用次数是有限的,要是把印纸上面的墨全部用完,印不出字来,一张印纸就算废了。


    哪怕大队部有公社发的这些纸笔、印纸,数量应该也是有限的。


    所以,她估计,应该还是同一套试卷。


    索性,被她猜对了。


    下午的时候,同去考试的,还有许红桦。


    许大队长叫许红桦去,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占位置去的,想着先把位置占下来,到时候让他大哥家的许凤花去上扫盲班,再把记工员的工作给许凤花,省的他嫂子总把他抢了他大哥的村长的位置说事。


    结果,考试又出了一个意外,许凤台考了九十多分,让许大队长惊掉了下巴。


    主要是,他儿子很多字写的和他一样,缺胳膊断腿,大部分只有他和他儿子认识,许凤台写的字,居然大多都是对的。


    他讶异地问许凤台:“凤台,你啥时候识的字?我咋不知道?”


    许凤台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抓抓后脑勺,憨笑道:“二叔,你忘了?我小时候给地主家捣锅洞,跟着识过几个字。”


    捣锅洞是他们这里的方言,意思是在厨房的灶下烧火,古时候称烧火丫头,他则是烧火娃。


    只是不是时时都需要他烧火的,江地主家还算良善,他不用在灶下烧火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看着少爷读书,只要他不进去打扰少爷读书,教书的夫子也不驱赶他。


    说到江地主,在做的几个人都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下,打地主这事过去快十年了,他们都快忘记许凤台以前还在地主家当过烧火娃了。


    几个人不说话,还是没太多感受的许大队长对许凤台挥了下手说:“行了,你回去吧。”


    这次考试的结果,连许大队长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江家村就不说了,一个初中生,念过小学的,读过扫盲班的,都有好几个,一下子出来十多个有成绩的。


    不管成绩多少,写的好坏,至少人家写了!


    许家村这边就难看了,因为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不对付的缘故,许家村没有一个上扫盲班的,结果除了许明月、许凤台、许红桦,大多数连名字都没有,直接交了空白试卷。


    而且,许家兄妹两人的成绩,以一骑绝尘的方式,占据了并列第一和第二的位置。


    说老实话,许大队长是不太愿意让许家一下子得到两个记工员的工作的,且不说许明月一个被离了婚的女人,回到许家村,当记工员能不能被人接受,许明月和许凤台两人都是他们三房的,大队部总共就要那么几个人,他们三房一下子占了四个位置,其它三房,一个在大队部工作的岗位都拿不到。


    说不过去啊!


    可这些人不争气啊!


    哪怕就是考个五十分六十分,他也好操作,结果人家兄妹俩,一个满分,一个九十多分,你们给我考个0分,五分都算高分了,这叫他怎么搞?


    他拿着许明月和许凤台的两张试卷,无奈地说:“明天把这些考上记工员的试卷都贴到大队部的宣传黑板上,让整个大队的人看看,别到时候以为我们暗箱操作。”


    至于其他人的成绩,连名字都没写,有个屁的成绩。


    许大队长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让许明月先把位置给占了,记工员的位置在许家村,以后想换人来做,都好操作,尤其是许明月还是个离婚女人,村里人要她的记工员的身份,她敢不给?


    可许家村记工员的位置要是被江家村人给占了,不光是许家村成了笑话,今后想要再拿回来,就不太容易了。


    许家村说是许家村的记工员,可许家村到底还是属于临河大队的一份子,这是整个临河大队的工作,人家江家村的人拿到了记工员的工作,凭什么给你许家村人拿回去?


    现在说的可是大集体。


    而且,现在许家占了两个记工员的位置,到时候让许家拿出来一个,也好说一些。


    反正她现在粮食关系(户口)转回临河大队了,就是临河大队一份子,她考第一,得个记工员的位置不是应该的吗?难不成让江家村人拿走?


    许大队长心里有了数,就不再纠结许明月成了记工员的事,反而因为他需要许明月给他占位置,还得率先支持她。


    晚上,许大队长回到许家村,都是问他考试结果的事,向大队长推荐自家孩子:“我家向东从小就聪明,记性好,肯定能干好记工员的活,什么人干了哪些事,他都不用笔头子写,一眼就记住了!”


    “你得了吧!还你家向东?整日里偷鸡摸狗打架第一名!”另一人跟许大队长推荐:“大队长,你看看我家栀子,我家栀子从小干活就麻利,家里家外一把抓,干那记工员的活,肯定没问题!”


    许大队长被这些人吵的头都大了,不耐烦地说:“大队部要的是会写字会算数的人,早就叫你们去扫盲班扫盲,要是早认识几个字,也不至于连名字都不会写,考个大鸭蛋出来,我看着一个个大鸭蛋,脸上都无光!”


    一句话说的大食堂的婶子、老少爷们都讪讪的低下了头。


    还有人好奇地问:“那到底谁考上了?不会我们村一个都没考上吧?”


    “你瞎说,不是还有红桦吗?红桦肯定能考上!”有婶子拍大队长和许红桦的马屁。


    许大队长说:“结果明天出来,到时候会把考上的人的试卷贴在大队部的宣传黑板上,谁考上了,看试卷得分就晓得了!”


    很多人都知道自家无望,但还是好奇,到底是谁考上了记工员。


    之前大队长可是说了,当了记工员,虽然没有工资,但不用干繁重的农活,就和他们一样,每天有十个满工的工分。


    这么好的事,谁不想要?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有一些好奇心重的人,吃过早饭,就去江家村的大队部外面看结果去了。


    结果是看了,但他们不认识上面的字,只看到最上面两个卷子上,用红笔写了两个一百分。


    “这两人是谁啊?我地娘哎,一百分!”


    旁边江家村的记工员就在一旁解释说:“这两个一百分的,一个是我们江家村的江水根,一个是你们许家村的许凤兰。”


    许家村的人一听,第一名里,还有个许家村的人,都高兴起来。


    许家村的人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许家村的人不被江家村的人压在下面,他们就高兴。


    不过很快,他们又在想,许凤兰是哪个?


    别看许凤兰(许明月)这么出名,但实际上知道她大名的人,少之又少,因为许家村的人,喊她名字,都是‘大兰子大兰子’的喊,很多人就会以为,她的名字叫许大兰,许凤莲小名叫小莲,大家日常称呼她为‘小莲’,就以为她的名字叫许小莲。


    这还是有名字的,村里很多姑娘,都称呼大姑,二姑,许姑、某姑,大姐、二姐、三姐、四姐,比如许明月的奶奶,大名就叫吴二姐,或者大丫、二丫、三丫,能叫个春丫,都算是正经名字了。


    更多的,招娣、带娣、有娣、引娣……像许家这样,给两个姑娘都正经取了名字的人家,很少。


    哪怕村里人都知道许凤台名叫许凤台,中间有个凤字,可村里这一代人,都是凤字辈,讲究传统点的人家,这一代人名字中间都有‘凤’。


    很多人听到‘许凤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都没想到是女人,都往村里男孩子身上想,哪家的小子叫‘凤兰’。


    结果,就听江家村的记工员说:“许凤兰你们不认识啊?就是住在荒山的,你们村被退婚回来那个!”


    第33章 第 33 章 大伙儿一听,还以为自己……


    大伙儿一听,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记工员大概也觉得几个村子考试,让许家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得了第一,脸上有些无光, 说:“你们许家村的人你们自己不认识,还问我?”


    还好他们江家村也有个考了满分的, 不然让一个女人, 还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压在他们江家村人的头上, 那真实丢人丢大了。


    许家村的人惊讶地说:“怎么可能?她一点大的时候亲爹就没了,她从哪里去学识字?”


    “你们忘了?她前头那位可是城里的正式工,能不识字?”众人都惊讶, 许明月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到了婆家,干不完的活不说, 居然还有心思跟着丈夫识字?还学的这么好,和江家村的初中生, 考了个并列第一!


    因为她第一名的成绩,大家也无法再说什么, 如果没有她这个第一,他们许家村就要被江家村人压一头了,这让一生好强的许家村人接受不了的。


    “那这第二名是谁啊?”


    他们虽然不认识字, 但第二名前面的‘许凤’二字, 和许凤兰前面的两个字很像, 他们还是认的出来, 知道这大概也是他们许家村人,一个个心里美滋滋的。


    江家村人有个第一算什么?他们许家村第一第二都有呢!


    他们许家村人可不差!


    记工员看了下上面的名字说:“许凤台。”


    众人又都哑然了,然后又爆发出更大的质疑声。


    “这成绩不会搞错了吧?大兰子会识字还能说得过去,怎么凤台还识字了?”


    在所有许家村人的记忆里, 许凤台一家是全村最苦哈哈的一家子,许凤台十岁出头就死了爹,母亲又是个干不了体力活的小脚女人,一家子孤儿寡母,靠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娃娃养着,许凤台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小小年纪,单薄的身子,跟着村里的一群大老爷们儿,一起走在去往炭山的瘦小身影。


    不怪他们印象深,实在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中间,夹杂着一个明显矮了两个头的瘦小的小少年,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所有人对这一家子的印象,就是可怜。


    好不容易把大妹妹养大,嫁了人,还被人休离了回来,寻了死。


    好像所有不幸的事,都集中在了他家,简直泡在了苦水里,日子过的比河滩上的莲心还苦。


    但你说事情也奇怪,自从大兰子从老王庄回来了后,许家的日子就过的好起来了,不光给她哥建了砖瓦房,现在还考上了村里的记工员,有了这记工员的身份,许凤台说亲就好说了,原本都是别人家挑他家,他要真成了记工员,就是他挑人家了。


    毕竟他家有个砖瓦房,以后也是大队部的干部了。


    有些人突然就意识到,大兰子的八字不会是旺娘家吧?


    还有一些眼红,酸的,回去后,到处说,许家许明月和许凤台两个都考上了记工员:“凤台也就算了,许明月一个被离了婚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当记工员?村里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就不错了,现在还想当大队干部了,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这话还得到了不少眼红的人的赞同:“就是,一家子两个记工员,村里总共四个干部,全在他们三房,要说这里面没有点事,我是不相信的!”


    原本开口就想造黄谣的人,话到嘴边了,突然想到,许明月是他们许家村的姑娘,和三房的大队长有着近亲呢。


    于是话一转,酸溜溜地说道:“大队长偏着他们三房呗~!”


    这要是换个嫁到他们村的寡妇,许家一下子两个考上记工员的,许明月又是一个女人独居荒山,话也不知道传的有多难听了。


    也就是许明月是他们村自己的姑娘,要是传她闲话,那和说他们村子自己姑娘有什么区别?村里姑娘不嫁人了?


    可实际上有脑子的人稍微想一想,也知道大队长根本不可能只偏着许凤台一家,不说别的,许大队长自己就有兄弟呢,就算偏心,不偏心他自家人,偏心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族?更别说,三房的人那么多,再怎么偏心,也偏不到许凤台家去。


    虽是如此,可眼红的人家,还是去许大队长家闹去了,让许明月把记工员的工作让出来,给他们的孩子。


    “他家占一个位置也就成了,哪还能占两个?”过去闹的都是三房的人,仗着和许大队长家关系近,就想占便宜。


    其它几房的人都看着,一旦许明月的工作真被人顶替了,那三房的人能顶替,他们几房的人为什么不能顶替?凭什么大队部的工作都给三房?大队长做事不公平!


    大队长也知道这些厉害关系,把去他家闹的人喷了个狗血淋头:“我就是把记工员的工作让给你家大虎,你家大虎认识字吗?会写字会算数吗?到时候一个字都不会写,拿什么去记工分?拿你这张破嘴吗?”


    “我偏心?我偏心不晓得偏我家凤花,我偏大兰子做什么?我脑子是进了水吗?怎么不用你们这猪脑子想一想?”


    一群人被大队长骂的,全都低着头讪讪的,小声地说:“那……那他家也不能有两个人当记工员吧?”


    “那你想怎么样?啊?好好的名额我不给我们许家村,让给江家村吗?你脑子里是不是装了屎?大兰子她再怎么样,那也姓许!”大队长正在火头上,喷的是唾沫横飞:


    “自己不争气,一个个考个大鸭蛋来,还好意思说要顶替人家考了满分的工作,真是脸长在屁股上了,比别人脸大是吧?”


    还有人不服气道:“就他们家那穷的叮当响的样儿,凤台和大兰子两人能识字?骗鬼都不信!”


    他们虽不怀疑许明月和大队长有什么,但是不免就怀疑到许明月是不是和江家村的大队书记有什么了,要不是许明月平日里,不是在山上砍草,就是在荒山待着,从不出门,他们那张破嘴,不知道传的有多难听。


    许大队长还没想到那里去,闻言骂道:“你以为都像你们哪?凤台小时候在人家地主家干活,就跟着地主少爷认了字了!”


    众人这才恍然的想起来,许家也不是一开始日子就过的这么苦的,许凤台和许凤兰小时候是有爹的。


    他们爹去世时,大兰子都九岁了,要是许凤台认识字,教给许凤兰,也是可能得。


    一些人也在心里也不由的对许凤台暗暗佩服起来:“都是一样的人,他给地主家捣锅洞,居然还认了字,我家的以前不也给地主家放牛?一个大字不识得!”


    “大兰子在娘家就识了字,她前头那个也是读书人,难怪她能考一百分了,估计在老王庄也没少看书!江家村的初中生,还是个文化人呢,也就考了和大兰子一样!”


    “这就难怪了!”


    一个个被大队长骂的,终于嘴巴上不敢说要顶替许明月工作了,但他们心里其实也打着和大队长一样的主意,先让自家人去扫盲班认字读书,等认字了,会写了,到时候再让她把记工员的工作让出来,总行了吧?


    一时间,过去无人问津的江家村大队部扫盲班,人满为患。


    尤其是许家村的人,全都打着想学了认字后,换下许明月工作的主意。


    *


    许凤莲对于自己的大哥大姐都考上了记工员,简直高兴疯了,“阿姐,你居然跟大哥学了认字?我也要学!”


    许明月就笑着对许凤莲和许凤发说:“那你们就去扫盲班学啊,回头我送给你们一人一个本子和铅笔。”


    铅笔和本子自然是小阿锦的,小阿锦虽然跟着她回老家,暑假作业可都带着呢,里面就有每天要练字的田字格,都累积了好几本了,最适合他们这些初学者写字了。


    说到练字,她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给小阿锦把写字也练起来,毕竟上了三年的硬笔书法课,怕老是不练,她就忘了,可她现在两岁的身子,手软的很,都没发育好,又怕揠苗助长,让她厌学,毕竟写字对小阿锦来说是一件很枯燥的事。


    考上记工员后,给许家带来了另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年前还只是在观望,看要不要将自己娘家的姑娘嫁给许凤台的人,一下子热切起来,来给许凤台说亲的,做媒的,说的全是各村的好姑娘!


    虽然大家都觊觎许明月手里的工作,可许凤台的工作,那就是他实实在在考的,别人拿不走的,说出去就是大队干部,不用干苦力活,就能拿十个公分,家里还有砖瓦房,那就是十里八乡难找的好对象了。


    一直着急大儿子亲事的老太太,这几天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觉得这家姑娘也好,那家姑娘也好,对老太太来说,只要大儿子能成亲,哪家的姑娘都好!


    村里婶子们的热情,倒闹的许凤台不好意思起来。


    这几天许凤台都没有去炭山钻碳洞了,他现在已经是大队部的记工员,马上就要开始给村里各个小队记工分,可他实际上会写的字却非常少,他至少要把村里人的名字都学会写。


    这次期末家长会,学校班主任要求学生这个暑假至少要读五本他们指定的书,遇到不认识的字,不能再请教父母,而是要自己查字典解决,所以小阿锦的行李箱中,是有一本新华字典的。


    许明月将新华字典中的版次、印次、前言等与时间相关的都用黑笔给涂了,给许凤台查字典用,至于字典怎么查,这事就交给了小阿锦。


    她才学的怎么查字典,教许凤台最合适不过了,倒是让许凤台这个舅舅不好意思起来,也感叹小阿锦真聪明,把小阿锦夸的简直合不拢嘴,教许凤台时,像个小老师一样。


    现在有个困难是,村里人的男娃还好,至少有个大虎、二虎区分一下,女娃们的名字相似度太高,这就造成了记录的困难,而且因为许家村的人太多,他们对三房的人还好,大多能叫出来名字,其它几房因为日常不太往来,是真不知道名字。


    去大队部问了有没有许家村的名单,没有!


    更关键的是,这年代的人,他们都没有身份证,她想照着他们的身份证抄,都没地儿抄。


    这就需要他们去许家村,一家一家的问名字,把他们名字全部记下来。


    许明月去大队部领了一摞信纸后,做了个表格,从姓名,到日期,公分,后面还个备注,写的扣分原因,表格记录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一式两份,她一份,许凤台一份。


    为了避免麻烦,她是跟在许凤台身后,一起去村里登记名字的,许凤台负责问名字,她负责记录。


    这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对许明月却不是那么简单。


    之前她一直窝在荒山,日常基本不出门,不和村里人交流说话,一些隐形的歧视和排斥她还感受不多,现在去做工作了,人家根本不搭理她。


    当他们看到她记录名字时,不仅不说名字,还会不耐烦地教训许明月:“你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不安安分分的待着,出来抛什么头露什么面?大队部的工作也是你一个女人该干的?这是大老爷们儿干的事,还不把工作让出去!”


    一副居高临下看不起许明月的样子,就差没直接说把工作让给他儿子了。


    许明月就直接起身,将笔和纸递给说话的人:“纸笔让给你,你来写!”


    把说话的人给噎的,虎着脸站在那,喊许凤台:“凤台,你来写!”


    许凤台则好脾气的憨笑说:“阿叔,我认字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好多字都忘了怎么写了。”


    训话的人就吹胡子瞪眼:“她是你教的,她会写你能不会写?”


    许凤台就笑着说:“兰子后来还学了的,我识得字还没兰子多,不然咋她是第一名?”


    把训话的人噎的,接过纸笔不是,不接过纸笔也不是,然后哽在那里,不说话也不配合工作。


    许明月也不惯着,面色严肃又好脾气地说:“阿叔,我过来记录名单也是为你们好,今后食堂可是要按工分发粮票的,你们要是不说名字,把名字记漏了,到时候没有工分,或者工分记到别人家头上去了,吃亏的可是你们自己!这可是事关工分和粮票啊,你们要是不记名字,那我们就走了!还有好多家没登记呢!”


    一句话把那些看不惯许明月一个离婚女人还能当上大队干部的人,或是眼红她工作的人,说的脸色铁青,还得来把自己名字说上,事关自家利益,他们不光说,还要许明月记得清清楚楚,生怕她写错了,到时候记到别人家去了。


    要是有实在不配合的人家,她也不在意,把话跟他们说清楚,就进入下一家,继续记录名字。


    原本还想拿捏一下许明月的人,见她根本不吃这套,真的跑到下一家,就急了,急了也要面子,不追出来,让他们家的女人出面,然后女人又笑着出来打圆场,把家里一个个的名字都记下来。


    下一家看到许明月这态度,就知道她不好拿捏了,事关他们的口粮,也不敢再叭叭了,都配合的过来说自己名字。


    村里好些人,其实对她会写会算这事更好奇,在她写字的时候,都过来看她到底会不会写。


    其实这些对于许明月来说,都不是难事,最难的,是她听不懂他们说的名字是什么。


    村里人说的都是方言,发音不光字和普通话不同,就连声调也不一样!


    有些简单的,比如许有剃是许有田,小妮儿是小莲,吞肚是春柱,许仓用是许长荣,她稍微理解一下,就懂是哪个字了。


    更让她抓马的是,他们这里十里不同音,临河大队和隔壁的建设大队,口音就不一样,他们村就有不少建设大队、石涧大队嫁过来的妇人,说的话她能听懂,可具体到她们名字的时候,她就完全抓马了。


    更绝得是,他们这的方言中还有卷舌音和弹舌音,完全无法用文字表述出来。


    还有说自己外号和小名的,比如叫老鳖虫、牛粪蛋、牛托儿(卷舌音)、老毛儿(卷舌音),问他们大名是啥,他们比许明月还无辜:“啥大名?这就是大名撒~!”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从小到大都叫这个撒~!”


    最后没办法,她就严格按照她们口述的发音,写同音字,实在翻译不出来的,她就干脆写拼音,类似‘giegie’那种。


    因为有些发音和声调,拼音和声调中都不存在,完全翻译不出来!


    翻译的她真是心累啊!


    如此耗费了好几天,她和许凤台,才将全村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名字搞定的第一件事,她自然是将名册交给大队长先过目一下,以示对大队长的尊重。


    许明月话也说的十分动听,“二叔,名字全都按照您的指示,登记完了,您看看对不对,还有哪里需要改动的地方,我们立刻回去改正。”


    许大队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向手上的表格。


    第34章 第 34 章 不得不说,许明月的这份……


    不得不说, 许明月的这份表格做的十分漂亮,上面什么人,什么时间, 多少工分,因为什么扣的工分, 表格列举的清清楚楚, 而且十分简单, 是谁拿到这份表格都能用的程度。


    这完全超出了许大队长的意外。


    在许大队长看来,不就是把一个个的名字登记上,后面记工分的时候, 就随便在名字后面写个数字不就成了?


    他上下翻了翻手中的信纸:“村里人的名字全登记好了?”


    不是许大队长装13,而是他翻看了上面的字后,发现很多字他根本不认识。


    要知道, 简体字三年前,也就是五六年, 才开始通过《简体字总要》,从而开启扫盲班进行大力推行的, 也就是说,许大队长小时候跟老村长学的都是繁体字,这也导致他很多字认识, 但不会写, 或者只写半边。


    简体字的扫盲班虽然已经推行两三年的时间, 但推到他们这个小村落里来, 时间却没那么长,这时候,推行任何一条政策的速度,都没有那么快。


    这其实也是许明月的失误, 她对这一段历史不了解,自然也不知道简体字在这时候才刚推行了不到三年。


    但许大队长面容很严肃,对许凤台说:“你做的不错,既然名单都登记好了,明天跟我去大队部,这工分要怎么记,还得商讨一下。”


    ‘评分记工制’才刚开始实施,哪怕在报纸上,已经有公社做出成绩来,但对临河大队来说,一切都只是全新的开始,一切都还处在摸索阶段,他们不可能一点章程都没有,就开始瞎记,肯定要讨论个具体的实施方案出来。


    *


    许明月和许凤台这边名字登记结束了,就剩江家村和施、胡、万三个村子了。


    许家村这边动作快,江家村和施、胡、万那边却没有结束。


    施、胡、万主要是没有识字的人,他们过去都是山里的山民,哪里有途径识字?所以现在暂代这三个村子的记工员,都是江家村的人。


    这就导致施、胡、万三个村子有些不太配合,而且山民的名字比他们这些生活在河边的人名字更为复杂,生活在水边的人,他们取名一般都取和水相关的名字,比如大江、大河,以大队书记的女儿为例,她名字就叫许红菱,红菱就是竹子河里生长的菱角。


    山里人取名,大多和山、山里的植物相关,还全是方言,几个登记员把耳朵都听炸了,都听不懂他们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更关键是,他们自己的识字率和写字率也有限,有些字根本不会写!


    江家村的两个记工员更惨,江家村本来就人多,还跟许家村一样,分了好几房不说,还有个分出去的小江家村。


    本来写村民的名字就已经耗费脑细胞了,江家村还有很多小孩没名字,他们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名字,见两人是读书人,就让江家村的两个初中生现场取名,他们两人也只是初中生啊,读的书也没那么多啊,一个两个名字还行,取太多名字,直接干掉了两个记工员不少脑细胞,一场名单记下来,简直让江家村两个记工员头发都掉了不少。


    *


    许大队长去大队部,知道江家村名字还没登记完后,就笑呵呵地说:“你们还没登记完啊?你们不是初中生吗?怎么还不如我们村两个没上过学的?”他拿了许明月画的表格出来,炫耀地说:“来来来,看看我们许凤台和许凤兰记工员记得表格,怎么样?”


    许家村和江家村比邻而居,争锋相对习惯了,许家村人又一贯的霸道,什么事都想压江家村一头,偏偏临河大队的一把手是江天旺,现在让许大队长逮到机会,可不就要在大队书记和江家村人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了吗?


    江家村两个记工员本来是不以为意的,他们两个初中生,还能记得不如许家村两个没上过学的?


    他们只是像以往那样,对视的笑了笑。


    大队书记也和他们一样成竹在胸的笑容,那是一贯看不上许家村这些只会蛮干的泥腿子的不屑于计较的笑容。


    可当他们拿到许明月画的表格后,他们也愣了一下。


    实在是这表格太过清晰明了了。


    这表格其实很简单,真的算不了什么。


    主要是他们目前还在把村里人名字搞清楚,登记名字的阶段,还没想到那么多。


    就如同许大队长当时脑中想的一模一样,江家村的名字登记就是按顺序一二三四写下来,之后要登记工分的话,还得重新抄写名录。


    大队书记见本村的两个初中生都收了笑容,也好奇起来,伸手拿信纸说:“给我看看。”


    看完他也不生气,甚至高兴地笑道:“这表格做的不错啊,今后工分就这么记!谁哪天得了多少工分一目了然,年底算账也好算。”他笑着看向许凤台:“这表格是你做的?”


    许凤台第一次来到大队部,作为一名正式的大队干部身份开会,局促紧张的手心冒汗,在大腿的裤子上擦了又擦,摇头说:“是我大妹做的。”


    大队书记更意外了,眼底有着明显诧异的看向许明月:“你不错啊,我看你算数也考了满分,就你这条件,当会计都行了!”他把表格递给一旁坐着的大队会计说:“大河,我看你以后记账也可以这么搞,账目就很清晰嘛!”


    要不是临河大队有会计了,大队书记真想把许明月拉来当会计了。


    要知道,他们现在的公社和生产大队,都是去年才开始成立的,以他们水埠公社为例,以前的水埠公社是一个区。


    他这个大队书记也才当了一年时间,会计也是当时在村里找了个能写会算,能打算盘的,就这么当了会计,既然不是专业会计,自然也不会什么专业会计,平常的账本记得,真的只有会计自己看得懂。


    大队书记自然看得出这份表格的好处,要是都按这个表格来记账的话,他一眼就能看懂整个大队的支出与产出。


    只是会计是出自他们江家村,是他的铁杆,他自然是不能把会计换了,换成来自许家村的许明月。


    许大队长平时本来就不太听他的话,动不动就怼他,要真让会计也成了他的人,那他还不要更嚣张?


    许明月装作很不好意思,很害羞的说:“我要跟江会计学习的地方都还多着呢!”


    穿过来几个月,每天晚上食物改善,面膜做着,厚厚的保湿面霜涂着,她的脸虽然还是黑,却不再像她刚穿来时那样,像根随时会枯萎的杂草,现在不仅脸颊丰盈了些许,精气神也全然不同,整个人给人很蓬勃,生命力很旺盛的感觉。


    就像初春从泥土里钻出头来的攀根草。


    大队书记听了很多关于许明月的传言,这次却是第二次见到她。


    第一次就是她考试那次,那次他也没注意看,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她,发现她和传闻又是跳河又是上吊的人,完全不一样。


    你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寻死的人。


    也或许是死过一次,就再也不怕了,整个人重获了新生。


    总而言之,他对许凤台和许明月这对兄妹还是很满意的,看着就不是许大队长那种蛮横霸道的人。


    之后就是讨论工分该怎么记的问题。


    比如男的干活一般来说,都比女的厉害,男女要记一样的工分吗?如果不一样,也有女同志干活一点不比男人差,那这部分女同志要怎么记工分?还有一部分男人,虽然力气是男的,但他干活偷懒不利索,怎么记工分?还有部分男人身体矮小瘦弱、残疾,又要怎么记工分?


    大队长他们所说的身材矮小,是以男子身高不到一米四为基准,要知道,小阿锦八岁身高就有一米四了,之所以有这样一条,就是因为许家村就有两个这样的男的,他们年纪轻轻,娶不到老婆,日常要参加的劳作一点不少,依附于哥哥嫂子生活。


    大队部的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由大队长分发任务给各个小队的小队长,小队长再将他们领到的任务,分发到个人,每个人划分一个区域,完成的,不论男女,都是十个工分,没完成的,按照完成比例,进行扣除工分。


    还有需要合作的,比如挑堤坝。


    泥土自然只需要用肩膀挑就可以了,还有沉重的石头,这是需要两人合作抬的工作,假如这两人中,有勤快力气大的,和瘦弱力气小的,又要怎么记工分?


    这些都是学问。


    从头到尾都是大队书记等几个老干部们在讨论,两个初中生偶尔也加入讨论,许明月就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偶尔在一旁记毕竟,很认真的样子。


    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不问,她是坚决不开口的。


    但要问到她,该说的她也不含糊,却也不会长篇大论。


    他们讨论的也快,等讨论完,许明月手中记的整个‘评分记工制’的完整实施方案也整理出来了。


    正常不偷懒的情况下,男的都是十工分,特别能干的女人九公分至十工分,普通女人八公分,身材矮小、残疾得男人和瘦弱的女人,每天七公分。


    大队书记看许明月在一旁写的认真,很是好奇地伸手说:“你记得什么?给我看看。”


    许明月先是看了大队长一眼,见大队长没意见,才将手里的‘评分记工制’方案递给大队书记,她没做什么多余的,只纯粹将他们刚刚商讨的内容,一条一条的整理出来,清晰明了。


    大队书记看了后,也不禁在心里感叹,“难怪老大说,女人能顶半边天。”


    许大队长有些不耐烦的伸手:“写的什么?我看看!”


    大队书记顺手就将许明月整理的方案给了许大队长,许大队长倒是没太大感觉,干脆地说:“既然这样,就照这上面写的办吧,大兰子,一会儿你把这个纸贴到门口的宣传栏去,这几天给村里人都好好说说,别到时候偷懒扣工分,说我们没跟他们说清楚。”


    现在正是不忙的时候,这个时候把社员们都喊到大队部,宣布和实行工分制,也不耽误农忙。


    大队书记对许明月说:“既然是你写的,就由你来给大家伙儿读吧。”


    这时候各村各大队部可都还没通大喇叭,宣传这事完全就靠嗓子吼,是个苦差事。


    许明月还不能拒绝。


    她想要在这个时代,不被人欺负,日子过的好,就要掌握话语权。


    刚开始来到这时代,她也不过是想苟在荒山,当一个低调的苟道中人,闷声发大财,现在当了记工员,哪怕连干部都称不上,是大队部地位最低的没有编制的记工员,也算是她跨出了第一步,有事情就不能苟着退缩了。


    许明月其实不用给整个临河大队的社员说这件事,只需要和各个村子的小队长说,再由各村的小队长向他们负责的队员传达这个事情。


    但很多人,他们是听不懂的,哪怕是各村小队长回去后,和各村的村民们说了,他们还是不懂,一直问小队长们,工分到底咋算的。


    许家村的小队长们被问烦了,就扯着嗓子喊:“有不懂的就去问大兰子,这事是她负责的,她是记工员,她知道怎么记工分!”


    这可都关乎他们的口粮,都一个个跑去问许明月。


    许明月又一个个的向他们解释。


    工分制整体而言还是很公平的,比如在挑堤坝的时候,虽然对男、女、身高不足一米四的男子、残疾等,都做了不同的工分,但村里的农活,却是直接有了细致划分,只要被安排的人完成了他当天的任务,不分男女老残就有满工分。


    这件事也让许家村的人突然意识到,许明月真的是大队干部了。


    这个身份的转变,一下子让村里人适应不过来。


    一部分人觉得,她是记工员,不能把她得罪了,不然她到时候扣她工分怎么办?


    一部分人则觉得,她一个被离了婚的女人,孤儿寡母的,他们就是偷了懒又怎么样?她还敢扣他们工分?被他们打了都无处伸冤去。


    有后者这样想法的人,是占大多数的,不光是男的这样想,一些女的也这样想,就是看她弱,好欺负。


    这些人的想法,许明月知道,许大队长也知道。


    许明月也不在意。


    不说她的力气比一般成年男子都要大,就是她在车子空间里装点石头,真要有什么危险,她用石头砸也能把人砸死了,所以遇到了她,有危险的人是谁,还真不好说。


    不过怕就怕,在光明正大的场合里,也敢对她肆意动手的人。


    这还真不是她杞人忧天,不光是许家村,现在整个农村的大环境,对于女性,都非常的不友好,家暴、打女人的事时常发生。


    有些男人,他们对外唯唯诺诺,回到家打女人,却是拳脚相加。


    第35章 第 35 章 评分记工制开始后,许大……


    评分记工制开始后, 许大队长就给许凤台和许明月安排了工作任务,说:“春耕才刚开始,你就在村里负责村子周围的田地开垦的工分登记, 大兰子跟我去河滩。”


    许大队长怕许明月一个离婚女人的身份,镇不住村里的那些蛮横的人。


    他作为大队长, 他也是在河滩边监督这些人上工的, 到时候假如有人找许明月麻烦, 他就在河滩,可以管一管。


    村里犁田垦田的人,都散落在村子周围的各个田地里, 许大队长照顾不到,到时候许明月被人打了都有可能。


    许凤台虽然独木难支,但他好歹是身高一米八多的大汉, 在这个平均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年代,他这样的身高, 已经是全村第一高,这个冬季, 许明月每天有油水的食物和肉给他投喂,他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瘦的的皮包骨头, 一点肉看不到了, 他面色肉眼可见的好看起来, 真要打起来, 许凤台还真不怕,别忘了,他亲兄弟虽然只有一个许凤发,可还有三个已经成年并且身材同样高大的堂兄弟呢!


    同样是许家人, 在村里人看来,欺负许明月和欺负许凤台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许大队长眉头皱着严肃地对许明月说:“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拿不准的,就过来问我,别怕,胆子放大一点,你总归是我们三房的人,人家还不敢欺负到我们三房的头上。”


    许大队长语气淡淡,但里面含的霸道却毫不掩饰。


    许明月自然是要抱紧大队长大腿,笑容满面的谄媚点头:“都听二叔的!”


    许大队长本身就是掌控欲很强的人,对许明月这样的态度自然很满意,甚至已经觉得,记工员的位置交给许明月来干也不错的想法,毕竟她这种被离了婚的身份,在大队部只能依附于他,自然是他说东,她不会往西的,而且她的身份,还不会对他儿子以后竞争大队长产生威胁,甚至全是助力。


    要知道,许家村四房之间,可都各有一个小队长,都等着那天他退下来了,想越过他儿子当上大队长呢!


    要是换了村里的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有私心,老早就盯着他爹的村长位置了,三房已经有一个许凤台当记工员了,如果真要替换许明月,肯定不能还是三房的人,得在大房、二房、四房里面选,不管选了哪房的人,都对他儿子以后产生威胁。


    这是许大队长不能忍受的。


    当然,他也是考虑过大哥家的小女儿许凤花的,可许凤花毕竟是要嫁人的,记工员的工作一旦给出去,想收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一时间,他居然觉得就让许明月一直当记工员也不错。


    许明月可不知道许大队长脑子一瞬间就想了许多事,和大队长汇报完了这几天她和许凤台做的工作,就回去了。


    许凤台也有些担忧妹妹的工作不好做,两人上工的地方又不在一起,只好叮嘱她:“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喊大队长和凤起他们。”


    河滩挑堤坝每家每户只需要出一个壮劳力就成,许凤才和许凤起他们都在河圩里挖莲藕,离的都不远。


    “要是遇到耍狠的,你也别跟他们刚,有多远跑多远,回来再和我说。”


    其实许凤台并不是一个会与人起冲突的人,他通常都是包容的那一个,脸上永远是沉默的憨笑,却因为是一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要承担起保护家人的责任。


    许明月望着满是担忧的爷爷,笑的很是温柔,听话地点头说:“我知道的。”爷爷。“你快去上工吧,别担心。”


    等许凤台走了,许明月才把自己车里只有口红大小的防狼喷雾拿了出来,塞到口袋里。


    这防狼喷雾买了有几年了,一次没用过,有一次带着过高铁的安检,被收走了,她就又重新买了一只,后来她就不再放在包里,而是和防狼电棍一起放在车上。


    假如真遇到突然事件,防狼电棍不好拿出来用,外表做成口红形状的防狼喷雾倒是可以试一试。


    据老板说是说和帽子叔叔的辣椒水一样好用,也不知道是不真的,她还挺想试试呢。^-^


    *


    许凤台这段时间每天都捏着根铅笔,和小阿锦一起,对着田字格练字。


    他是个十分知道好歹的人,不然小时候在地主家,也不会在院子里跟着地主家的少爷听课学识字了。


    他知道学习写字不易,练字非常认真,那本新华字典,更是被他当做宝贝一样,小心地藏在口袋里,随身带着,只要是空闲的时候,他悄悄拿出来,在手里翻看学习着。


    小阿锦原本是非常好动,静不下来的人,尤其不喜欢枯燥的练字,每次一说要写字,就想拉屎。


    可自从当了小老师,妈妈说当老师要有榜样作用,如果你自己都完不成每天的打卡,那还怎么成为舅舅的榜样,当一个好老师呢?


    小阿锦早就吃够了妈妈给她画的‘榜样’的大饼,但当一个好老师这一点,还是戳中了她,小阿锦就很耐心很有责任心的教许凤台一笔一划的写字。


    她毕竟是从大班就开始学硬笔书法的人,字写的好不好先不说,一笔一划怎么写,字的整体结构该分配,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教的也是像模像样,不光如此,小阿锦每日都要做一百题的口算,现在也是两人一人一份,两人每天比赛打卡,看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完。


    小阿锦好胜心比较强,许明月私下就和许凤台说,让他控制着点速度,每次只堪堪比小阿锦慢上一丢丢得完成作业,这样既给了她紧迫感,又成全了她的好胜心,增强她的自信。


    因为她在游泳上的天赋好,教练就很注意学员在竞技上的自信心和好胜心,日常许明月对她的教育也是鼓励式教育为主,她负责拍马屁,教练负责严厉,养的小阿锦性格又自信又阳光,还是个超级社牛。


    唯一一点,大概是从小被她带大,在心理上格外的依赖她。


    可惜这里冬天太冷,也没有合适的场地给她练习,虽然每天都有让她复习自由泳、仰泳、蛙泳的姿势打卡,包括打腿和拉伸也有在做,但还是会担心几个月不练习,动作会生疏。


    不过她也不强求了,穿越到了这时代,未来至少十七八年的时间,都没有什么竞技体育的土壤,本来给她练游泳,也至少她自己喜欢,没想过让她练出来过什么成绩,不过是她教练看好她,才一直练着而已。


    对于锻炼上,小阿锦也挺自觉。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有好几个月了,但小阿锦实际上并不能理解穿越的意思,一直都以为这里是老家,等暑假过完了,她还要回去继续上学,继续每天的三千米游泳练习,所以每天打卡打的很认真,就是有些想念她的小伙伴们,好几次都问许明月,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暑假什么时候过完啊,我在这里都玩腻了!”小阿锦叹气,觉得老家一点都不好玩,厕所太臭啦!


    许明月的厕所,决定是全村最豪华的厕所了,不仅弄了手动冲水的装置,还用木板做了个手拎的盖子,每次用完盖在上面,防止里面的小白虫爬出来。


    可这依然让从小在城市里生活得小阿锦感到很不适应。


    至于为什么暑假这么冷,寒假的时候许明月还带她去三亚玩过,她也没问过寒假为什么这么热。


    或许在她的小脑袋瓜里,这些都是正常的?


    *


    记工员这个活,对任何人都很友好,唯有对许明月很不友好。


    过去是许明月不出来,整日里不是在山上砍草,就是在荒山待着不出门,村里人看不到她人,说闲话自然就说不出来。


    可自从许明月当了记工员,出现在河滩上监工之后,闲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很多人看她是个离婚女人,就光明正大的坐在河滩上,下面垫个扁担,笑着对许明月调笑说:“大兰子,你都被休离几个月了,有没有想着再找一个?我有个表叔,人老实又肯干,四十岁了还没娶过老婆,你嫁过去,他肯定拿你女儿当亲女儿养,到时候你再给他生两个大胖儿子,就不会再被休离回来了!”


    话里话外拿许明月被休离的事说事,想通过言语来打压她。


    许明月原本的计划是打算低调低调再低调,当个透明人过完这最艰难的十几年的。


    可她的暴脾气是真的一点都忍不了啊,当下就停下手中的笔,怼了回去:“我看你长得挺像个大胖儿子似的,你去给你表叔当大胖儿子吧,你表叔都不用养,生下来就能给他干活挣钱了!”


    一句话把说话的男的怼的面红耳赤,河滩上的妇女们则是哈哈大笑:“就三强这个熊样,还大胖儿子呢!”


    气的许三强面红耳赤对许明月凶道:“你别不知好歹我跟你说,你以为你一个被休离的女人,还能找到什么好的?有个男的愿意要你就不错了,就你这样被休离的女人,带累我们整个大队,我要是你,早一头跳进河里了,还有脸活着!”


    许明月是没想过在许家村打人的,但是她真的忍不了啊,寒着脸走过去,挥手就是一巴掌,把许三强给扇蒙了。


    主要是没人想过,许明月一个被休离回来的女人,居然还敢打人,打的还是村里人,打的还是男人!


    许三强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要气疯了,伸手就要打许明月,可许明月动作比他还快,一脚就狠狠踹到他命根子上了,直接痛的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身体本能的佝偻成虾米状跌倒在地上,痛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许明月却像是疯了一样,上去一脚一脚狠狠踹在蜷缩着身体,疼的满头汗的许三强身上,一遍踹一遍骂:“你个狗日的陈世美,搞破鞋的孬种,你都有脸活,我凭什么没脸活?孬种!陈世美!孬种!陈世美!”


    一脚比一脚狠,一声比一声凄厉!


    河滩上的周围的人都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愣是让许明月对着躺在地上的许三强一顿个拳打脚踢,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她:“大兰子!大兰子!你打错人喽!他不是你前头那个!他是许三强!不是王家的那个!”


    一说起‘王家的那个’,许明月就更疯了,直接冲去拿铁锹,挥着铁锹就要往许三强头上砸。


    把周围的人吓的呀,一个个不是抱许明月胳膊,就是抱着她身体,抢她手中的铁锹。


    可许明月的力气奇大无比,五六个婶子都拉不住她,还是旁边几个许家村的男的过来把她手中的铁锹抢走,饶是如此,她还冲着要打许三强,大骂着:“陈世美!破鞋!你该死!”


    手里没了铁锹的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铅笔,在众人夺走她手里铁锹,以为已经没什么事的时候,她愣是拖着三四个拉着她的婶子,举起手中的铅笔,朝着许三强的眼睛狠狠扎了下去!


    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弥漫开来。


    第36章 第 36 章 许三强简直要被吓死了!……


    许三强简直要被吓死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许明月发起疯来这么可怕, 直接踹他命根子,拿铁锹往他脑袋上劈,拿铅笔扎他眼珠子啊!


    那大铁锹要是真咋在他脑袋上, 他脑子得开花吧?


    那一瞬间,他真觉得自己眼睛会瞎, 哪怕那只铅笔实际距离他的眼睛还有十多公分的时候, 就被他身边的人给截住, 可许明月那副冲着他命来的疯样,还是吓到了他。


    哪怕许家村一向彪悍,干旱时节和周边大队村子抢水时, 打的头破血流,也没有像许明月这样,直接就朝着人命去的!


    他恼怒、羞愤, 更多的却是害怕!


    截住许明月铅笔的人是个男的,和许三强是近亲, 见许明月差点把笔插!进许三强眼睛里,也很是恼怒, 直接挥手就朝许明月头上捶去。


    可许明月反应多快啊!


    她浑身都被人抱住,手也被人抓住,她直接就着这些抱着她人的力气, 身体整个腾空而起, 狠狠一脚, 朝这要打她的人踹去!


    而且她踹人的方法非常下三滥!


    由于抱着她的婶子们身高都不太高, 她抬起的下半!身也注定高不了太多,所以她是直接对准这男人的裤!当(故意错字)去的!


    这挥拳要打许明月的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向后躬身躲避, 却也因为他这躬身的动作,让他成功的避开了致命处的一击,却被许明月的脚临空变招,由下而上,狠狠一击,踢中了他因为躬身而前倾的下巴。


    要是懂行的人,看到许明月这一中途变招,就一定能明白,她一定是练过的,有功夫底子在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这么快速果断的反应速度。


    可她太快了,从她踢向男人下当(故意错字)转由下而上踢他下巴,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很多人只听到一声牙齿碰撞而发出的咔嚓声。


    被由下而上踢中下巴有多痛,看电影中的反派们中了主角这一招后,那横飞出去的牙齿,就知道这一招打在人身上有多痛了。


    许明月这一脚虽因为被婶子们抱住身体,不方便发力的缘故,威力大减,却也让想要打她的男人整个上半身倒飞的摔出去,牙齿差点都被磕掉了。


    牙齿被磕痛有多疼?试试不打麻药拔牙就知道了。


    他一时间痛的生理性眼泪鼻涕横流,整个脑袋嗡嗡的!


    那些婶子和同样想来打许明月的男的也都停下了想来教训许明月的动作,婶子们更是跟那些男人们喊:“你们快闪开哦~大兰子肯定是被你们刺激的,把你们当成她前头那个了!”


    尤其是看到许明月专挑男人们命根子踹的那个狠劲,简直就冲着断子绝孙去的啊。


    周围男人们哪里还敢上来?不怕被她的断子绝孙脚踹的直接绝了后吗?


    婶子们还在劝许明月:“大兰子!大兰子别打喽!再打打死人喽!你醒醒哈,这里是许家村,是你娘家!”又大声的朝在河圩里挖莲藕的许凤才和许凤起喊:“凤才哎!凤起哎!快来劝劝你妹子后,大兰子魔怔了!”


    “快掐她人中!”


    “她力气里不晓得有多大,我们四五个人都拉她不住,哪里敢掐她人中啊?都不够她一拳打的!”


    又有人骂道:“我看三强就是该打!大兰子好好的在记工分,他不好好干活偷懒不说,没事他拿话撩拨大兰子干啥?大兰子自从寻了死后,就性情大变,他又不是不晓得?别看她整日里不说话不出门,心里不定有多难受呢!他还当面拿话刺激她,他不挨打谁挨打?我看啊,打的好!”


    说着,还朝躺在地上宛若死狗一样的许三强狠狠啐了一口。


    一个村里,人有千万种,有眼红许明月当了记工员,有在心里看不起她嫌弃她的,自然也有可怜她的人,这样的人还不少。


    当有了第一个这样啐许三强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时候,同样在河滩上干活的许凤翔他们也来到了这边,要不是许三强躺在地上捂着双黄蛋疼的满脸都是冷汗,他真想再上去狠踹几脚。


    他走到许明月面前,手在许明月眼睛前挥了挥,喊:“兰子,我是大哥,你能不能听见?”


    许明月好似对‘大哥’二字终于有了反应,停下了挣扎,怔愣地看着许凤翔:“大哥?”


    “是我,我是你凤翔大哥,你还记得不?”许凤翔有些不确定地问。


    许明月看着许凤翔,忽地‘哇’地一声哭出来,大声哭嚎着说:“大哥,王根生那狗畜生欺负我,他搞破鞋,他陈世美!”她指着倒在地上蜷缩成虾米状的许三强:“快打死他!大哥,你快打死他!”又四处寻找:“锹呢?铁锹呢?我要把他头打扁!”


    吓的周围人忙把旁边的铁锹全都拿的远远的,连地上的扁担和簸箕都拿走了。


    躺在地上疼的动不了的许三强,更是吓的两魂出世,三魂升天!几乎跟死狗一样挣扎着向后退,想离那个可怕的疯女人远一点,生怕她真的拿到把铁锹,把自己的头给砸扁了!


    他简直能想象出自己头被这疯女人砸成肉饼的样子了,以这疯女人的力气,她是真能砸扁他啊!


    就连之前想帮着许三强打许明月的男的,都心有余悸的后退了几步,又有几个人过来,把许三强像拖死狗一样,拖的离许明月远远的。


    许明月都这么疯了,可她凄厉的哭声,听到周围的婶子们眼里,却是可怜她。


    “都是拿狗日的王家人不做人,大兰子以前多老好的一个人啊!”


    “她哥哥好不容易把她养大嫁了人,谁知道进了这么个畜生窝,把一个好好的人害成这样!”


    她们对于许明月被离婚就疯了的事,一点都不怀疑,因为这事,在这个年代,真的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


    疯了的都算好的,更多的,直接一瓶百草枯就药死了,要么就像许凤兰之前做的,直接就跳河淹死了。


    她们这边,哪年不淹死几个人?


    死的都是女人和孩子,没听过有男人淹死或寻死的。


    这个社会,对女人太苛责了,娘家不是家,婆家要是也不是家,她们除了死,没有别的出路。


    到底是物伤其类,所以河滩上被许明月哭声引的同样心酸流泪的婶子也有一些。


    许凤才和许凤起两人从河圩跑上来后,追着许三强又想打,被围绕在许三强身边的大房的人给拦了下来:“再打就要出事了!”


    两人来的为什么这么晚?


    河圩全是大腿深的淤泥,他们要从淤泥里一步一步跑上岸,是非常困难的,力气小的人,腿陷入淤泥里,光是扒出来一条腿,都要费好大的功夫!


    被哭的心酸的婶子,见她哭声渐歇,拿了一个竹筒递过来,温声安抚她说:“他大姐,你也别哭了,喝口水。”说着又叹了口气。


    许明月接过竹筒,待看到竹筒口周围那黑色污渍后,把水往许凤翔手里一塞,抱着婶子就哽咽起来,然后就闻到了婶子身上好久没洗澡没洗衣服的味道……


    许明月:……


    艹,装个疯都能遭报应。


    很快大队长也过来了。


    大队长得知是许三强先用言语撩拨的许明月,刺激的许明月发疯,顿时气的把许三强一顿破口大骂,真恨不能直接上手给他两巴掌:“在河滩不干活,还给我挑事?你今天挖了几担土挑了几担土了?你是吃饱了撑着了是吧?要是有劲没处使,给我去挑石头去,挑不完五十担,别给我回去休息!”


    更让许大队长恼怒的是,许明月是他三房的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许明月,明显是没把他这个大队长放在眼里。


    他更生气的,是许三强在挑战他这个大队长的权威!


    许三强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被打,还要挑最累最重的石头。


    对于挑堤坝来说,虽然活都很累,却也分轻重等级的,最轻的活,莫过于女人和矮小男人们干的挖土的活,其次是担土的活,但筑堤坝肯定不是只靠泥土就能筑起来的,还需要大量的石头。


    这些石头都从哪里来?全都要去石涧大队的山上,一趟一趟的挑。


    这个活,一般都是交给石涧大队和石涧大队更靠山里的大队,因为他们就住在山里面,距离山上的石头更近,挑起来也更方便。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这一辈的老人说,他们全都是挑堤坝挑伤了身体,这种伤病一直到了老年,还让他们病痛缠身。


    因为这个活真的太苦太累了。


    这是他们整个一辈人的苦难。


    原本许三强只需要在堤坝上挑土,将河滩上挖的土,挑到堤坝上,这其实也是在清理河道,减少河道里产生的淤泥,这些淤泥如果常年不清理,就会导致冬季水退时,河船搁浅。


    现在,本是挑土的他,转去从山上往河堤挑石头,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其实很多人都不明白,许大队长这么生气的点,在于他觉得他们欺负许明月是挑战了他的权威,更多人看到的是全村一把手,临河大队的二把手,在维护许明月,把许明月纳入他的保护下,他们从许大队长的态度,意识到,许明月哪怕是被休离回来的姑娘,她也依然是三房的姑娘,是受大队长庇护的。


    这让很多原本打着她好欺负,想要占她便宜,在她来监工的时候偷懒欺负她的人,都歇了心思,不敢再偷懒,都老老实实的干活。


    许明月发了这一次疯后,她再来记工分,记满工,还是扣一两个工分,就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甚至要小心翼翼的来讨好她,生怕她扣工分,甚至一看到她看过来,就头皮一紧,原本想偷懒的想法,也立刻打消,赶紧做出一副我在很认真很努力干活的样子。


    当然,许明月如果不是看到特别偷懒和没完成工作的人,她是轻易不会扣人工分的。


    她太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的不容易了,除非遇到像许三强那样,坐在堤坝上不干活纯扯屁的人,不管男的女的,她都会给满工分,甚至在女性那里,她会更包容更体谅她们一些。


    即使是扣工分,她也从来都不自己做主,每次遇到活没干完,或者有明显偷懒行为的人,她就把许大队长喊过来,询问他,该如何记工分,他说记几工分,许明月就记几工分。


    她这种表现出一切都以大队长马首是瞻,大队长说啥,她就记啥的态度,更是让掌控欲十足的许大队长对她满意无比。


    ‘评分记工’的制度刚开始实行,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许大队长是最忌记工员自己拿主意。


    不然记多了,记少了,谁知道?


    于是,每天上午或者下午干完活要记工分的时候,她就直接把大队长喊过来,当着那些人的面问大队长:“二叔,他、他、还有他,其他人一天挑了二十多担土,这几个人一天只挑了不到十担,该记几工分啊?”


    这使得,即使有人被扣的工分,也没人会怪许明月,也不敢怪大队长,只自己暗暗叫苦。


    晚上许凤翔他们回去后,将许明月发疯,差点没把许三强打死的事情和许凤台说了后,许凤台和许凤莲都是心疼和担忧许明月的精神状态,等听到许明月说,她是装的后,兄妹几个都惊呆了。


    然后就是一声叫好:“该!打的好!叫他们以后还敢欺负我们家!”


    许家因为都是孤儿寡母,他们从小到大的生长过程中,是没少受欺负。


    包括许凤台在内的几兄妹,全都是被人欺负着跌跌撞撞长大得。


    许凤莲还出主意:“哪天我们找个机会套个竹篓,再打他们一顿!”


    许凤台想着如何实施,许凤发坐在一旁捧着碗直点头:“嗯嗯嗯!”


    许三强的家人听到许三强被踢到命根子,差点没被许明月那疯女人给打死,气的要来找许家拼命。


    许三强既然叫三强了,上面肯定还有个大强和二强,另一个被打的男人,既然敢对许明月挥拳头,自然也是在村里横惯了的,是什么支撑他们有这么横的底气?当然是兄弟们多!


    所以许三强敢用话语打压许明月不怕被报复,就是欺负她家只有许凤台一个成年男丁,独木难支。


    那个见许三强被打,毫不犹豫就朝许明月挥拳头的男的,同样如此。


    他们的家人想喊着要来许家找许家人麻烦,愣是被许三强和另一人给拦住了。


    许三强是完全被许明月的疯劲给吓破了胆子,另一个男人想报复,他也得考虑到大队长的想法,不敢光明正大的报复。


    这事说到底,还是许三强先拿话撩拨的许明月,才让她遭受刺激发疯的,先撩者贱。


    他们的家人听说了许大队长对许明月的维护,虽然很生气,但到底把这口气咽到了肚子里。


    而且现在村里人都有了一个统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刺激许明月。


    真要再把她刺激的发疯,谁知道她会不会把你头给打扁啊!


    她挥着铁锹朝许三强头上砸,和拿着铅笔往许三强眼睛里插的画面,被河滩上的人回去后,反复的念叨。


    实在是小山村里太平静了,偶尔出现个热搜头条的事,可不就被他们反复讨论吗?


    没有看到那场面的人,都怀疑,她是真发疯,还是假发疯。


    “肯定是真发疯啊!被休离的女人,哪有不疯的?”好些个婶子都信誓旦旦地说:“平常人哪有那么大的力气?你是不晓得,大兰子看着瘦瘦弱弱的一个人,发起疯的时候力气大的,我和三巧她们五六个人都拉不住她一个!”


    “三强要不是他二叔刚好在,接住了大兰子手中的铅笔,三强现在都成了独眼龙了!”


    “她发疯的时候,就跟一头野猪一样,一身的猪劲!”当时抱着许明月的婶子时候感叹:“我滴娘哎!”


    不在河滩上干活的人,听的是津津有味,惊叫连连,直呼精彩。


    她们还好奇一件事:“你们说,大兰子力气这么大,许三强被踢中了那里,命根子不会被废了吧?”


    不论男女,都对这件事非常好奇,毕竟事涉下三路嘛,很多人都好奇许三强到底还能不能人道。


    于是,村子里的人都猜测纷纭,不管许三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下!面看。


    有混不吝的男的,就直接问他还行不行,还有嘲笑他不会被踢成太监了吧?


    这个笑话,就连隔壁的石涧大队和建设大队都听说,许家村有个男的,被一个女的踢成了太监,把命根子踹断了,“蛋都踢爆了!”


    “我大舅妈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就是许家村被休离的女人干的,听说是那男的讲了什么话刺激到她了吧?把她刺激疯了!”


    “这事我也知道,听说当场就听到咔嚓两声,血把裤子都湿透了!”


    听的人和说的人通通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屁股夹紧,难以想象,那该有多疼啊!


    几个大队的人都听说了,许家村有个被离了婚的女人,疯了,还打人,家里长辈们叮嘱家里小孩子们,一定要离许家村的荒山远一点,别被许家村的疯女人给打了,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许明月的名声简直到了能止小儿啼哭的地步,人们途径许家村,都不敢走荒山边上的那条路,都远远的绕道走河堤。


    一时间,许明月的荒山清净无比。


    当然,也不是没有听说许明月疯了的人,想抢她工作,私下带点藕粉去大队长家里,想贿赂大队长,把许明月的工作抢夺过来。


    他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莲藕,莲藕放不了太久,几乎家家户户挖了莲藕回去后,都会尽量洗成藕粉保存,许大队长能看上他们这点藕粉?


    他现在对许明月什么事都先询问他的态度满意无比,对这些人的心思,只有一句话:“你要是能写会算,我就让她把工作让给你。”


    一句话把人噎的半死。


    他们要是能写会算,就自己去考了,哪里还用走后门?


    还有人故意传出言论:“疯子还能当记工员啊?”


    可许明月不受刺激的时候,看着跟正常人没个两样,甚至还好脾气的很,跟谁说话都笑眯眯的,客客气气的,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发疯的迹象。


    但大家还是下意识的离她远远的,和她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客客气气的回应,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小话也只敢在她背后说,没有人敢当着她面跟她龇牙。


    村里小孩更是看到她就有多远跑多远,再远远的好奇的看着她。


    有些调皮的小孩,就拿石头丢她,他们只是试探地丢到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她却一下子冷了脸,凶神恶煞的盯着丢石头的小孩,猛地从地上搬起一块比他们脑袋还大的石头,高高举起,然后追着他们就要砸过来。


    吓得那些熊孩子嗷嗷大哭的跑开,哭爹喊娘。


    可春耕了,他们的爹娘不是在河滩挑堤坝,就是在河圩挖莲藕,要么就去犁田、挖野菜了。


    许明月就装作砸歪的样子,狠狠砸向他们,然后再抓住他们,扒下他们的裤子,对着屁股,一顿打!


    毫不留情!


    第37章 第 37 章 说亲


    不夸张的说, 农村得孩子是既天真又残忍的一个群体,比如刚刚那些孩子,只是试探的把石头砸在她的脚下, 可如果她不进行有效反击,下一次他们就会拿石头丢你身上了。


    这是许明月小时候亲眼见过的现象。


    况且凭什么小孩子就有挨打豁免权?欺负别人该打还是要打!


    几个丢她石头的孩子, 被她打的哇哇乱叫, 然后一个个拎着裤子跑的远远的, 藏在各家屋子后面,偷偷瞧她,见她看过来, 挥着拳头做要继续打他们状,立刻吓的又跑远了,深深的觉得这个疯女人真的很可怕。


    这也导致, 原本觉得她年轻,在荒山有个房, 还想着给她找个男人再嫁的人,都歇了心思。


    当然, 也没有完全歇了心思的。


    农村很多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哪管她疯不疯?能生孩子就行,更别说, 她还有座砖瓦房, 她在荒山的砖瓦房, 也是很多人觊觎的, 她现在还是大队部的记工员,哪怕她身体瘦弱,做不了太多活,一个记工员就是成年男人的满工分了, 很多男人都拿不到满工分呢。


    比如江家村的身高不到一米四,娶不到媳妇,只能依附他们哥哥嫂子生活的男子,他听说许明月被刺激会发疯后,不仅没有介意,反而高兴起来,因为他知道,正常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嫁给他们这样身材矮小,连满工分都挣不到的男人。


    男人也没什么正式的名字,姓江,叫江老二,说起来,除了身材矮小外,他还真没其它太多的毛病,因为身材矮小,娶不到老婆,他很早就知道,他是要依附哥哥嫂子生活的,所以日常生活中,他勤劳肯干,什么事都做,为人也老实本分的很,只求他老了后,能够跟哥哥嫂子和侄子们一起生活,别把他赶出家门,让他老无所依。


    许明月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成家的希望。


    他听到许家村被离了婚的女人有疯病后,就悄悄的来到江家村和荒山之间的农田上,借着犁田的功夫,偷偷去看过许明月。


    不知道是许明月跟大姑奶奶长的像,还是什么原因,许明月的相貌越来越趋向于她前世的相貌,只是黑。


    可江老二不嫌弃许明月黑,农村女人同样要做农活,哪有不黑的?只要她是个健康的女人,或者说,哪怕是个残疾的女人,在农村,都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肖想的,也只有疯掉的女人,或许会不在意他身高的缺陷。


    想到他娶了媳妇后,就有个现成的女儿,他也很是期待,想看看那个小女娃。


    他是在许明月早上起床往大食堂去的时候,被他看到的,那是个比他理想中还要好一百倍的女人,他本来就自卑,看到许明月后更是自卑的头都抬不起来。


    那真的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与他遥不可及。


    回去后,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后来还是忍不住,和他哥哥说了,想让嫂子帮他去许家村问问,许明月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过日子。


    他哥哥嫂子也都是厚道人,虽说心里都同意了小叔子以后跟着他们养老,可要是小叔子能有个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儿女,他们也是愿意帮忙的。


    “就怕她自己不愿意哦~!”江大嫂子忧虑道。


    许明月哪怕被休离回来,也不过才二十岁的小妇人,还生养过一个,说明是健康能生养的,现在自己有房子,还有干部的身份,多的是人想要娶她。


    哪怕传出她有疯病,可只要不刺激她,也不会发疯,再说了,等再婚以后,前面那个也就忘记了,自然是能跟现在这个过日子,哪里看得上三十岁的江老二?


    江老二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勉强可能够得着的女人,垂着头,踟蹰地哀求嫂子:“嫂子,你……你就帮我去问问,你就跟她说,我保证对她女儿当亲闺女一样!”


    江老二是真想有个自己的家。


    他跟哥哥嫂子一起生活,永远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为了老了以后不被抛弃,他是家里家外的活儿一把抓,哪怕因为他身高矮小,拿不到满工分,对地里的活,他也从没有懈怠过。


    他嫂子说:“我也只能说帮你打听打听,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她才刚发过病,我怕说的太露骨,把她疯病引出来。”


    江老二自是感激地点头,等着嫂子的消息。


    这种事,只能是他嫂子帮他,因为他嫂子和许凤台的父亲一样,曾是地主家的丫鬟。


    他嫂子同样是个矮小的妇人,身高不到一米五,穿着灰扑扑的老式圆领盘扣灰色短褂,衣服虽破旧,却洗的很是干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根木簪盘在脑后。


    许明月刚开始看到有个中年妇人隔着大水沟,往荒山张望时,以为是歹人,每天把小阿锦带在身边,一刻都不离,晚上又把假人挂了出来。


    中年妇人过来看了几次,见许明月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能不能去你家,跟你讨口水喝?”


    一般乡里乡亲,讨口水喝的话,都会让人去喝的,没想到许明月直接隔着大水沟,冷漠的拒绝了她:“不能。”


    被拒绝的江嫂子明显愣了一下,忙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歹人。”她看看周围,荒山虽然没人,但就这样在大路上讨论婚嫁的事,怕对许明月名声不好,就问:“我能不能过去跟你说?”


    许明月看着她,觉得以自己的力气和武力值,这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妇人,根本不够她一脚踢的,遂点头说:“你可以跳过来。”


    大水沟因为很多天没有下雨,里面的水已经见底,搬两块大石头,踩着石头就能跳到对岸的荒山来。


    中年妇人看了眼大水沟,估摸了一下自己跳过去的可能,说:“我还是从后山上来吧。”


    她说的后山,就是王根生从江家村走的那条路,这就需要她返回江家村,再从村口老井那里重新往荒山走。


    一边犁田一边在腰上挂个竹篓子捡黄鳝的江老二见嫂子从荒山回转,以为得到消息,焦急地看着他嫂子。


    其实江嫂子在刚刚与许明月打了一个照面,就知道这事肯定成不了。


    实在是江明月外表看着,别说是江老二了,就是正常的成年男子,都不定能配上江明月。


    几个月的补水面膜和厚厚的面霜,让她脸上没有半点农村女人经过寒冬时,脸上的皴裂,加上几个月的修养和食补,她面色红润,在许明月看来,她自己很黑,可在同样要干农活的农村,她是健康又好看的蜜色肌肤,高鼻梁大眼睛,双眼明亮,囧囧有神,看着不像被离了婚的女人,周身气质比她看过的大队干部还像干部。


    让她面对她时,就像是年轻时她面对的地主家当家主母,压力山大。


    那些话,她根本就说不出口。


    她绕过田埂,跳过溪流,爬上荒山。


    许明月没有带她去自己的房子,就在院子后面等着,也没靠近她,而是距离她至少两米远站着。


    江嫂子对荒山并不陌生,她年轻时是地主小姐的丫鬟,江地主死后,一家人就被埋在荒山,每到过年和清明祭祀的时候,她都要过来给江地主一家烧两刀纸钱祭祀一下的,只是她去的都是靠近江家村那一端,还没深入过许家村这边。


    如此近距离之下,她看的更清了。


    许明月现在的身高约有一米六五左右,这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个大身高了。


    她里面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中间穿着土黄色羽绒服,再外面还套有一件打满补丁的灰色薄外套,显得很臃肿。


    裤子也是灰色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江嫂子就是觉得她跟她年轻时伺候过的主母重合了。


    她想起荒山有鬼的传言。


    但她并不害怕,她从没有做过害地主家的事,这些年也一直在祭祀。


    她又看看江明月身后不远处那两米五高的院子高墙,高墙是土石结构,只是外表被抹上了黄泥巴,看着也只是普通院墙而已,院墙与荒山的树木有一定的距离,这是防止歹人通过爬树的方式跳进她院子里。


    江嫂子看着她,感慨地说:“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都长得这么体面了。”


    体面,就是当地人夸人长得周正好看的意思。


    许明月目露疑惑。


    江嫂子笑着说:“你那时候年纪小,怕是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在地主家当丫鬟,你爹是轿夫,你大哥也在地主家的灶下帮工,那时候你爹还在呢!”


    许明月‘哦’了一声,直接问:“你有什么事吗?”


    江嫂子看着面容俊秀的许明月,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许明月也不着急,想知道这人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江嫂子迟疑了半响,才期期艾艾地开口说:“我是江家村的,我男人是江家村的瓦匠,我有个小叔子,为人老实肯干,就是吧……个子矮了一些,一直没结成婚。”她两只手纠结的搅在一起:“这不是他听了你的事吗?想托我过来问问,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过日子。”她强调道:“他真不是什么坏人,也愿意把你闺女当亲闺女对待,我那小叔子除了个子矮了些,真没什么大毛病!”


    听到是这事,许明月才稍稍放下了些许的戒备,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锐利了。


    她浅笑了下,对江嫂子说:“我就称呼你为江嫂子吧,江嫂子,你看到我在荒山是建这么大一个砖瓦房,也晓得我就没打算嫁人了。”


    江嫂子说:“你要愿意,他跟你来荒山生活也行!”


    许明月笑了笑:“我不愿意!”


    江嫂子也觉得有些为难人,她看了许明月的品貌后,打从心底就觉得她小叔子配不上她,刚刚的开口,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她脸上露出些尴尬的表情,说:“那行,那我回去跟我小叔子说。”她说:“今天也当我没来过这里。”


    哪怕许明月和江老二没有见过面,若是传出江家村有男人对许明月有想法,这事依然会对许明月的名声产生影响。


    这世界本身就对女性有更多的要求和苛责,哪怕她连江老二是谁都不知道。


    许明月倒是因为她的话,对江嫂子感官好了些,冷淡地点了下头。


    江嫂子看着她,心中有些可惜的回转。


    江老二老早就在田埂上等着他嫂子了,见他嫂子回来,忙拎着装着黄鳝的竹篓子,想让嫂子帮他把黄鳝给荒山的女人送去。


    江嫂子没在田埂上跟江老二说话,而是走过了村口老井,在一大片尚未开花的六月雪藤蔓后面,对满脸期待的江老二摇头说:“没成,你别想了。”


    一股巨大的失望淹没了江老二,让他垂头丧气地捏着手里的竹篓子,垂头回到田地里,沉默地继续犁田。


    他本就是个十分自卑的人,让嫂子帮他说媒这事,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站在荒山边沿的许明月,自然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也终于知道了江嫂子说的‘个子有点矮’是有多矮。


    真的没比穿越前的小阿锦高多少。


    别说是个身体有缺的男的,就是一个正常男的,她都不会同意。


    体验过离婚快乐的人,就不会生出想要再进入婚姻的念头,尤其是这个年代的农村男人,三观不同,语言不通,真的没必要。


    她自己还带着秘密呢,连爷爷晚上住在她这,她都催爷爷回自己新房去,更别说一个陌生男人了。


    这事许明月谁都没说,只当没有发生过。


    偶尔江老二抓了泥鳅黄鳝,想给许明月送过去,可许明月永远一副看不见他,目无下尘,走路风风火火,不是往许家村大食堂跑,就是往堤坝上跑。


    抓了许久的黄鳝,愣是一次都没送出去过,连话都不曾和许明月说过一句。


    江嫂子也直言不讳地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跟她根本不可能!”


    这事很快就过去了,反倒是许凤台的亲事,有了进展。


    和前世许凤台娶不到老婆,一直到两年后灾难越发严重,饿死了许多人的情况下,她奶奶带着幼弟走投无路,才来到江家村讨饭,被人说给了爷爷。


    今生爷爷因为考上了记工员,且他的记工员身份不像许明月,随时可能会被人顶替掉,加上他家的砖瓦房,嫁过来生了娃,不怕娃没地方住,让大队长的媳妇上了心。


    大队长媳妇虽然也要干活,但因为大队长的身份,她在村子里可谓是日子过的最舒心的妇人了,现在许家村大食堂就是她在管着的。


    身在农村的女人,除非像大队长的女儿,长得特别的漂亮,不然想脱离现在的环境,嫁到河对岸得工人家庭去,是非常困难的,即使是大队长的女儿,凭借她是大队长的女儿的身份,又长得漂亮,才嫁到河对岸。


    除了嫁到河对岸炭山的工人家庭,还有什么比嫁给大队干部更好的呢?


    许凤台家过去虽然穷,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小莲翻过年就十六了,最多还能留两年,就要嫁出去了,而且这么大的姑娘,都已经是家里的壮劳力了,家里家外干活一把好手。


    小的那个也十三了,就算要给他娶亲,房子都是现成的,处的好嘛,将来就把小莲和老太太的房间给他当婚房,处的不好,可以把下面的老屋分给他。


    上面虽然有个老婆婆,老婆婆却是性格绵软的小脚女人,做不得事,当不了家,她侄女是嫁过来就能当家做主。


    至于许凤台年龄比她侄女大四五岁,大几岁才懂疼人呢!


    她先是将想法跟大队长说了,大队长沉吟了一下,说:“你问过你兄弟了没有?”


    “这不先知会你一声吗?”她凑近了跟许大队长说:“要是跟凤台成了亲家,我们两家关系也更亲近,今后红桦在大队部,也有个帮衬。”


    现在许家村四个小队长,只有许凤台、许明月和他们是三房的,剩下的三个小队长,都是别的房的,心思各异,都盯着他屁股下的大队长位置呢。


    许大队长也觉得这事能成,拉过被子说:“你先去问问你兄弟。”


    许家毕竟还是不一样的,有个被休离回来的大姑子,一般人不一定愿意嫁到这样复杂的家庭中。


    许大队长媳妇却觉得这不是问题。


    她并不是水埠公社的人,甚至和他们都不是一个县一个市的,她娘家虽离的不算远,实际上算是邻市的。


    他们这里恰好位于与邻市的交界处,所以和隔壁建设大队相隔不到五里路,却是完全不同的口音。


    但因为一直通婚,大家口音虽不同,相互之间也能听的懂。


    大队长媳妇跟许大队长通过气之后,就赶紧往娘家去了。


    她要说的,是她小兄弟的长女,性子温柔和善,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她能生出许红菱那么漂亮的闺女,她侄女长得自然也不差。


    有她这个嫁给村长家的姑姑在前头,她弟弟就想把女儿嫁到邻市的城里去,可城里哪里是那么好嫁的?她长的再好看,别人一听是河对岸农村里的,就不太乐意了。


    这也导致她婚事稍微耽误了些,翻过年都二十了,还没对象。


    这个年龄在农村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了。


    她当然不是嫁不出去,她长的好看,十六七岁时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


    可她爹妈都不愿意她嫁的太差,即使不能嫁到城里,至少跟她姑姑一样,嫁个家庭殷实点的。


    可在农村,哪有什么殷实点的家庭?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大队长媳妇也是个精明的女人,知道许凤台现在是个香饽饽,怕夜长梦多,赶紧划了条小船,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她娘家村子。


    她弟弟弟妹一听是村里的记工员,是大队的干部,家里又有砖瓦房,嫁过去不缺住的,就愿意了,不过还是问道:“既然条件这么好,咋二十四了还没找人(结婚)?”


    大队长媳妇又将许凤台家之前的情况说了一下:“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他爹死的早,他娘是个性子软和的小脚女人,能担什么事?他十二岁就要养活几个弟弟妹妹,又没有个房子,家里那种情况,哪家愿意把姑娘推到这样的火坑里?”


    又说许明月被休离回家的事:“大兰子的情况你们放心,她虽然被休离回来,却不跟她哥哥一起住,自己在荒山建了个砖瓦房,围了个高院墙,等闲也没人去荒山找不自在,他一双弟妹现在也大了,不像小时候家里家外就靠他一个人,现在他弟弟妹妹都能挣工分干活了。”大队长媳妇看着红着脸坐在一边的大侄女,压低声音说:“你们可别眼皮子浅,看到小姑子小叔子,就想嫁出去分出去,都养这么大了,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傻子才急吼吼的嫁出去!”


    听的她弟弟两口子直点头,说:“是是是。”


    他们家就这当了大队长媳妇的姑奶奶最是精明,自是听的直点头。


    大队长媳妇怕大侄女不同意,说:“他人是没得说,老实肯干,个子也高,人长得也体面,老娘和小姑子小叔子也都是老实巴交不搅事的,你过去就能当家,要不是我真觉得是门好亲,我也不会火急火燎的就过来跟你们说,不少人在盯着呢!”她对她大侄女说:“你们要是觉得可以,我回去就跟他阿娘说,先见个面。”


    *


    大队长媳妇怕夜长梦多,回去后,就赶紧到许家,找老太太说了这事。


    老太太一听,是大队长媳妇的侄女,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之前她就操心大儿子二十四了还没结婚,成了老光棍,以后可怎么办!


    要知道,农村的男的,年龄越大娶媳妇就越不容易,渐渐就给人造成一种既定印象——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


    那是农村食物链的最底层,谁都看不起的那种。


    现在有人愿意和他说亲,还是大队长媳妇的侄女,她是千万个同意。


    毕竟是大队长媳妇的侄女,她又怕彩礼过高,有些忐忑地说:“叫凤台过去,要带哪些礼节,你和我说。”


    这些年许凤台钻碳洞挣的钱,除了没开大食堂前,维持生活日常的开支,剩下的她全部一点一点的攒了下来,就为了给大儿子建房子。


    之前许凤台塞了一些给许明月,剩下的也够支付彩礼了。


    只是除了彩礼外,聘礼也是有讲究的,她也怕大队长媳妇那边的彩礼和聘礼过高,她支付不起。


    对于这一点,大队长媳妇倒是很实在,说:“两个孩子先见面,要是都看上了,再说别的!”她也知道许家情况,拉着老太太的手说:“老嫂子,你家情况我也清楚,要是讲究那些,我也不会把我亲侄女说给凤台了,你别太担心。”


    她低声说:“彩礼就不说了,按照市面的给就成,聘礼嘛,也照市面上的四个一就成。”


    她说的四个一,是指这个年代普遍的‘四个一工程’,一张床,一个脸盆,一个痰盂,一个热水壶。


    这‘四个一’看起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


    床和痰盂都好说,现在农村都用木质的,脸盆,讲究的人家,买搪瓷盆,不行用木盆也可以。


    最难得的,是后面的一个热水壶。


    买热水壶,它要票啊!


    第38章 第 38 章 所以这‘四个一’里面的……


    所以这‘四个一’里面的‘一个热水壶’, 其实也有考较男方家实力的意思。


    因为纯农村家庭,是绝拿不出买到热水壶的工业票的,如果你真在聘礼中放上热水壶, 说明你家至少有工人的亲戚、朋友等人脉资源。


    如果再能拿出来一个搪瓷盆,那就会让整个女方家族都高看新郎一眼。


    搪瓷盆也是要搪瓷盆票的, 就连买个搪瓷杯, 都需要搪瓷杯票, 这些票证,非工人家庭是不可能拿的出来的。


    老太太一听还要热水壶,顿时面露难色。


    许明月那里有热水壶这事, 老太太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许凤台有个可以保温的杯子,日常被他当做宝贝一样, 藏在怀里,别人都动不得。


    有时候看他拿出那外表编织着竹编的保温杯, 喝一口里面的冰糖姜水,他脸上露出的满足的表情, 仿佛喝的不是水,而是琼浆玉液。


    见老太太面有难色,大队长媳妇体贴地说:“热水壶你们要是没票的话, 我帮你们去问问红菱, 看她那里有没有, 有的话匀一张给凤台。”


    这当然不是免费的。


    老太太自然是满脸感激, 等大队长媳妇回去后,她又回到她屋里,从她破旧的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布包,一分两分的数起里面的钱, 不知道够不够再买个热水壶。


    因为事关女方名声,这样的事在确定之前,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相互没看上,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为免结亲不成反结仇。


    所以许凤台和大队长媳妇的侄女要相亲的事,许明月、许凤莲、许凤发他们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只有大队长夫妻俩,和老太太知道,老太太晚上把这事告诉了许凤台。


    许凤台懵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过娶媳妇,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他家太穷,不可能有人会嫁给他,就连老太太也时常为此忧虑,他是许家村出了名的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他自己也接受了自己娶不到媳妇这个事实。


    突然告诉他,要去相亲,相亲对象还是大队长媳妇的侄女,他有些惊讶,惊讶的同时,有些期待,也有些担忧。


    作为一个男子,谁不想成家?


    忧虑的是,弟弟妹妹还没长大成人,要是娶的媳妇不喜欢弟弟妹妹怎么办?


    老太太见儿子担忧,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小莲和凤发都长这么大了,都能自己挣工分了,都不需要你操心了,还担心个啥?以前还担心粮食不够吃,让他俩饿肚子,现在都吃大食堂了!”老太太说:“大兰子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她自己有房子,即使不得嫂子喜欢,又不住在一起!”


    农村女人为什么怕离婚?不就是娘家不是家,婆家不是家,被休离了只有死路一条吗?


    老太太虽然还是担心许明月孤儿寡母以后日子不好过,却不担心她没地方去了,要是大儿媳妇实在容不下她们,她们还能去荒山,和大女儿她们作伴,再不行还有个老房子呢。


    老房子过去住他们一家五口人都住了,现在凤兰有了房子,凤台也有了砖瓦房,最多就是她和凤莲两个人去住老房子,总归是有地方去的。


    有房子住,有大食堂饿不着,还怕啥呢?


    老太太低声说:“家里没啥好东西,明儿早上带两条咸鱼,两斤藕粉,我和你,还有你队长婶子一起去赵家村。”


    大队长媳妇姓赵,叫赵秀云,她侄女赵红莲。


    是的,和许凤莲小名重了,生活在水边的人,取名不是山里的花儿草儿,就是水里的花儿草儿,重名太正常了。


    许家不缺鱼,许家村的人整日里在河滩挖莲藕,河圩的淤泥里头,藏着许许多多的黑鱼、甲鱼、河蚌、黑口蚌等生物,通常都是挖莲藕,挖着挖着就抓到一条大鱼,这些鱼都是许凤发挖莲藕的时候抓回来的。


    只是抓回来的鱼,很少人会吃掉,要拿去炭山和人换粗盐的。


    这年头,盐可不好买,去供销社买盐是要票的,很多人家抓了鱼,就悄悄去炭山,用鲜鱼跟人换粗盐。


    别的地方买鱼,是要有鱼票的。


    换的粗盐回来,将鱼都制成鱼干,等着农忙时节蒸一块咸鱼,既能补充些营养,也能补充些盐。


    两条大咸鱼,于农村人来说,真是大礼了,反而是两斤藕粉,因当地到处都是野生莲藕的缘故,真不算什么,主要是表达对女方家族重视的态度。


    果然,第二天早上,大队长媳妇看到许家带的礼,心下就更满意了几分。


    许凤台一路上都很忐忑,尤其是大队长媳妇,把她侄女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天底下就没有比她侄女更好的姑娘,什么标志体面、温柔贤惠、勤劳能干……把许凤台说的脸越来越红,心中对可能是他未来媳妇的人,也更期待起来。


    赵家也一早就在等着许家人上门了。


    远远的看到笑容满面的大队长媳妇,赵家人就迎了出来,赵秀云的弟弟是稳坐高堂的,赵红莲则站在房间内的窗户那里,悄悄的往外面看许凤台的模样。


    不得不说,许凤台是真的高,一米八二的身高,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非常少见。


    因是相亲,他今日是将他最好的衣服鞋子都穿了出来。


    只见他脖子那里露出一截高领毛衣的领子,外面是一件九成新的干净棉袄,穿着一件不知材质的黑色长裤,脚下是一双过年老太太给他新做的棉鞋。


    棉鞋里的棉花还是许明月提供的棉花被,扯出的棉花,老太太擅针线,冬季寒冷,她这小脚又干不了外面的活,整个冬天,她都坐在屋子里,就着白日窗户打开的日光,用蓼叶纳千层底。


    他脚上的新棉鞋,就是今年过年老太太先给他做的,千层底棉鞋。


    再观他面容。


    这时候的农村人,整日里风吹日晒的干农活,要说多帅,还真的少见,但许凤台的面容却生的十分周正,脸上绝找不出一个丑的五官。


    唯一让人有些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年纪轻轻,背就有些驼了。


    可这已经比他们想象的,好了十倍不止了,实在是听说了他十二岁就钻碳洞背煤炭养活一家子弟弟妹妹,之前的生活特别贫苦,哪怕他们的大姑子说的再好听,他们也自动脑补出一个被碳洞沉重的活计压的长不高,干瘦的皮包骨的,没有精气神、未老先衰的小老头来。


    最让赵红莲满意的一点,是许凤台识字。


    赵红莲在家再受宠,为了让她能嫁到城里去,尽量让她少干地里繁重的农活,防止她晒的黢黑,可她也是不识字的。


    她内心很是向往会读书写字的人。


    赵婶子是越看许凤台越喜欢,见他手中提的见面礼,就更满意了,一边接过他手中的见面礼,一边笑容满面地说:“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礼啊,太客气了!”又跟老太太打招呼,“这就是许婶子了吧?走了这么远,叫婶子受累了!快家里来坐!”


    也幸亏是划船过来,不然以老太太的小脚,还真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赵家房子比许家原来的老房子要大一些,土石结构,看着还算明亮。


    赵婶子引着大队长媳妇和老太太在堂屋坐下,大队长媳妇见赵婶子朝她暗暗点头,就故意起身在厨房看了一眼,说:“邀请我们来,怎么水缸里还没水呢?凤台,你个子高,去帮你婶子挑两桶水来。”又说:“你不晓得水井在哪个位置吧?”又故意张望一番,问赵婶子:“红莲呢?叫红莲给凤台带个路。”


    赵婶子也装作失礼的模样,拍了下大腿说:“哎呀,你说我这脑子,早上叫你兄弟去挑水,他给忘了。”她推推赵老五:“哪有让客人挑水的,你去!”


    赵老五也是挺满意这个新姑爷,不过该有的考察却不能少。


    大队长媳妇也说:“凤台来了,也让他们年轻人干点活。”她对着许凤台笑着使眼色:“凤台,你个子高,你去挑,叫红莲带着你走走。”又高声喊:“红莲?红莲?”


    已经从窗户那里看过许凤台模样的赵红莲,这才羞答答的打开房门,从房间里走出来,喊着:“姑姑,婶子好!”然后才羞红着脸抬眸看了许凤台一眼,又飞快的垂下了眼帘。


    赵红莲在这个时代,真的算的上是标志的姑娘了,大脸盘子,大眼睛,鼻头有肉,扎着两个粗麻花辫,不像旁的姑娘那么黑,肤色比捂了一个冬天的许明月还要稍白些,正是长辈们一看就喜欢的那种姑娘。


    老太太一看就喜欢的不行,连声叫着:“好好好,真是体面的好姑娘!”


    她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她年轻时候,许父给她打的银耳环,用布包着,塞给赵红莲说:“好姑娘,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对银耳饰(si)还是凤台他爹还在的时候打的,给你当个见面礼,你别嫌弃。”


    赵红莲有些无措地看向赵婶子,见她妈点头,又不好意思的看了许凤台一眼,见许凤台看着她只会傻笑,这才红着脸收了下来。


    银耳饰这么一收,也就表示两家都相中了,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之后就是两个红着脸的年轻男女,一起散步去井边挑水了。


    许凤台是个实在人,见水缸里水没满,又去挑了一担,把水缸的水挑的满满的,放下桶后,见后院有柴火没有劈,又坐下劈柴,赵红莲就坐在一旁红着脸和他说话。


    赵家人自然是将许凤台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满意的不行。


    事情既然定下来,接下来就是谈彩礼和聘礼了,这样的事,都不会是两家人当面谈,而是在确定关系后,由中间的媒人,也就是大队长媳妇来谈。


    最终确定是彩礼十二块钱,但要‘四个一工程’当聘礼。


    当地风俗,彩礼是不带回婆家的,但送过来的聘礼是要带回的,床就是他们姑娘的婚床,剩下痰盂、脸盆,今后也都是给他们姑娘用的,热水壶则是带回来后全家共用。


    许明月和许凤莲她们,都是婚事定下来后,老太太才高高兴兴的和许明月她们说的。


    看着高兴的老太太和脸上有着害羞之色的青年版爷爷,许明月有一瞬间的懵。


    她没有想过要撮合爷爷奶奶,但爷爷突然要成家了,成家对象不是奶奶,她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就好奇地问老太太:“嫂子什么模样啊?人好不好?”


    老太太脸上尽是笑容,“好!怎么不好?”她声音压低说:“你二婶亲自保的媒,说的是她亲侄女,姑娘长得体体面面,性子看着也好!”


    她就怕找到一个性子不好的,娶回来后,对兰子、小莲、凤发不好,毕竟兰子被休离回家,小莲、凤发也没成家,都要从哥哥嫂子手里过日子,要是遇到个容不得小姑子、小叔子的嫂子,那兰子、小莲她们日子就不好过了。


    赵家姑娘一看就是温和大方的性子,老太太怎么会不欢喜?


    这样的好姑娘,真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许明月听老太太这样说,也期待起来。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回房间,从木箱子里掏出一大把票证,和一包卷在一起的各种零碎的钱,正是之前许凤台塞给她的那一把。


    她把钱和票拿出来,放到厨房的小桌子上。


    许凤莲已经自觉的去洗碗了,洗碗头还不住的往这边好奇地看着。


    许明月低声说:“年初一王家的狗东西不是来荒山了吗?被我用假人吓晕过去了,这些都是我从他身上搜来的钱票,之前一直忙,我也没看过都是些什么票,这些票不用也会过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买了给大哥结婚用!”


    老太太将这些票证都收起来,放到许明月手里,握着她的手,说:“儿啊,阿娘知道你是心疼我和你大哥,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我和你哥哥弟妹们。”她红着眼眶说,“可我们哪里还能再要你东西?你一个人带着阿瑾过日子也难着呢!你都给我们建那么好一房子了,可不能再拿东西出来了,你都自己收好,给自己和阿瑾买点东西。”


    老太太明白的很,即使是亲兄妹之间互帮互助,也没有让哪一个人一直掏东西的,她们小时候是没办法,只能靠着大儿子,现在都大了,也没有老是叫大女儿一个人掏东西的道理。


    没娶儿媳妇前,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吃喝,都是占了大女儿便宜了,要是凤台成家后,她还这么往娘家扒拉东西,时间长了,只会让人当做理所当然,反倒成了仇。


    这是老太太不愿意看到的。


    许明月被老太太掏心肝的一声‘儿’喊的头皮发麻,也被许凤台推的没办法,无奈地说:“行行行,只是我还没看过是什么票,票上有没有日期,现在开春了,等河水涨上来,也能行大船了,要是有日期,得抓紧时间去公社的供销社把东西买了,别最后变成了废纸。”


    老太太和许凤台这才没再推,她抓的那把钱,许凤台也给她塞回了她口袋里,叫她自己藏好。


    老太太、许凤莲、许凤发都不识字,几个人就围在桌子旁,就着火把的灯光,好奇地看着许明月和许凤台整理票证。


    许凤台有夜盲症,即使是打着火把,夜里他也看不清票证上面的字,只一张张摊平,给许明月看。


    其中最多的,就是布票和油票,这些布票和油票,也让许明月对这个时代物资的匮乏有了新的认知。


    她小时候家里是有各种票证的,也知道这个年代买东西需要各种票,但她以为的票是一尺布票,两尺布票,一两肉,五两肉,甚至一斤肉,这样。


    等她看清这些票证上的数字后,简直惊呆了,以为自己看错了,凑到火把旁边,又认真的看了一遍,才发现,没有错!


    真的是:半市两(油票)。


    看到半市两油票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半斤,后来想想不对,不会是半两吧?半两是多少?她脑子里始终找不出一个对应的东西。


    小阿锦的数学书上,一颗鸡蛋是五十克。


    下一张:0.0165两临时食用油。


    许明月不敢相信的双手放在两边太阳穴上,脑子极速风暴,这个0.0165两是多少克。


    一连四张0.0165两的油票,后面还有七、八张0.0055两的油票。


    还有什么一公两的肉票,一市两的肉票等等。


    布票更夸张,连着五六张贰市寸。


    不是贰市尺,而是贰市寸!


    许明月数完直接就懵逼了,这个年代的票证单位是不是不太对啊,这得累积多少布票、油票、肉票,才能换来一尺布、一斤油、一斤肉啊?


    数到最后,她已经不想数了,一把将票全都收了起来,和原来一样卷起来,用布包好,又送回木箱子里去了。


    许凤莲和许凤发他们都被许明月突然的态度搞的有些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问许明月:“阿姐,这些票多吗?”


    他们不知道票上面的单位,看不太懂,看到的只是一大卷票证,看着好多的样子。


    许明月面无表情的严肃点头:“多!太多了!大多都是布票、油票、肉票、粮票,回头我去供销社,把这些票全都换了东西买回来。”


    许凤莲他们一听有好多油票、肉票,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有一两片肉吃,估计肉快要吃光了,现在又有肉啦!~\(^o^)/~


    第39章 第 39 章 下聘


    并不是相亲完了, 就能马上成亲,新娘那边还要派人过来,看看男方家里具体情况, 男方这边也要准备彩礼和聘礼的事宜。


    要不是离的远,又是大队长媳妇这个亲姑姑保的媒, 知道许凤台品行, 许凤台还要去老丈人家干些活, 受些考验才行。


    老太太和许凤台都没有告诉许明月‘四个一工程’的事,就怕她又想自己掏钱掏东西给他们买这买那。


    老太太总觉得自己大闺女被离婚了很可怜,在心理上只想多照顾她, 而许凤台已经习惯了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习惯了有事自己扛着, 光是许明月为他建房的事,就足以他感激一辈子了。


    为了娘家侄女得亲事走的顺, 大队长媳妇也不含糊,去炭山问了她闺女, 能不能匀出来一张热水壶票的事。


    因为现在结婚的聘礼普遍都是‘四个一工程’,就跟今后的‘三十六条腿’和‘三转一响’一样,所以热水壶的票很紧俏, 这要不是自己亲表妹结婚, 她妈亲自开的口, 许红菱还真不太愿意帮忙。


    最终许凤台花了一块五买了一张热水壶票, 又花了两块五去供销社买了热水壶,这才凑足一个藤编热水壶。


    供销社的热水壶分为两种,一种是外表是藤编的,一种是牡丹花图案的铁皮热水壶, 铁皮热水壶要六七块钱一个。


    等许明月得知这个消息后,只顿了一下,就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说实话,他们能这样为她着想,她也是很开心的。


    她可以对自己爷爷无条件付出,可这样的付出以后变成了理所当然得索取,她也不会开心的,因为实际上,她爱的只有爷爷一个人。


    她和老太太、小姑奶奶都没有相处过,对爷爷即将要娶的妻子,也还没有感情,感情都是需要相互培养的,任何一方的一味索取或付出,都不是健康的状态。


    虽然她那里都积累了四个1.6L的热水壶了。


    不过他们愿意自己买这时代的热水壶也挺好的,爷爷成家后,家里有个可以正大光明拿出来的热水壶,她的保温水壶外面虽然也用藤编编织了起来,但里面的材质到底不一样,外面还在大炼钢呢,她就有全钢材质的保温水壶了。


    她现在还不了解新嫂子的为人,有些秘密能不暴露还是不暴露的好。


    不过,她还是贡献了一个搪瓷盆和一套花开富贵的四件套床单。


    她本来想给两个搪瓷盆的,又怕太打眼。


    还有新得棉花被,她这里都积累了好几床了,自己又用不上,想拿出一床给爷爷当新婚被子用,可她实在是找不到她怎么会有新被子的理由,只能暂且阁下。


    至于花开富贵四件套,是许凤台他们之前都见过的。


    许凤台不要,许明月很不耐烦地说:“我亲哥结婚,我送个我自己用不上的结婚礼物都不行吗?你跟我算的这么清,那你从小养我们长大,我们是不是也要跟你算的很清?”


    一句话把许凤台说哭了。


    许明月就觉得,自己这泪失禁的体质,大概就是遗传了爷爷,看到爷爷红了眼,她就忍不住也想哭。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对她来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机会报答爷爷,现在有了机会,这些东西都算什么呢?


    要不是车里太多东西说不清来源,她恨不能一股脑儿的都给爷爷,只为他能在年轻时候,过的好一些,知道也是有人爱他在意他的,晚年能够多些笑容,少些病痛。


    其实许明月最高兴的,就是爷爷当了记工员。


    爷爷当了记工员,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去钻碳洞,大冬天的挖河泥,是不是就不会有风湿,是不是以后就不会那么痛了?


    她哭着哭着又笑了,双眼含泪地笑着对许凤台说:“大哥,这些身外之物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你呀!”


    “我有这个东西,而你需要,你为什么不要啊?我又不缺!”她怕许凤台还是不接受,说:“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我又从王根生那里摸来两百多块钱,几十尺的布票、油票、粮票,我和小阿锦两个人根本穿不完,用不完,你晓得王根生在纺织厂上班,那些票据里面,一大半都是布票,这些布票不用掉,后面就过期了,我们农村弄点票多不容易,要是过期不能用了,我得哭死!”


    她笑着说:“你也别推辞,你只是你有,等小莲、凤发结婚,我也给他们准备一份。”


    在农村票据实在太难得了,尤其是布票和油票,他有些诧异地问:“王根生咋有那么多布票?”


    许明月装作很无奈地解释说:“你也不看看他在哪里上班!纺织厂!肯定是别的不多,就布票多啊,这些布票,我估计都是他带回来给他老娘和几个姐姐的,要么就是通关系送人的。”


    许凤台确实看到了她有一大把票,只是不知道票上的面值罢了,而且他们在农村,本来就很少看到票证长啥样,就真的以为那些票证很多。


    许凤台也没去想为什么王根生送人不直接送布,而是送布票,他是完全被许明月给绕进去了。


    许明月也根本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将她送的四件套,放到他房间的木柜里了,对他说:“这也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送给你和嫂子两个人的,嫂子新嫁过来,总不至于连个新被单都没有,睡你这臭烘烘的旧床单吧?你看看你这床单都破成啥样了!”


    说的许凤台也不好意思起来。


    许明月拍拍手:“行了,我回去了,等找个时间,我再去趟邻市,把票证上的东西都买回来,省的啥时候就不能用了。”


    许凤台点头:“我陪你去。”


    许明月说:“你算了吧,现在村里就我们两个记工员,都走了的话,谁来记工?划船而已,我又不是不会!”


    主要是,她存的东西不赶紧卖掉一些,她房间的柜子快要装不下了。


    而且,她也要找机会,把车里东西拿出来用啊!


    *


    许凤台已经二十四岁了,年纪不小了,许老太太这边就想着,趁着农闲,赶紧先把婚结了。


    赵家那边其实也是同样的意思,毕竟女儿都二十了,在农村普遍十七八岁就成家年代,女孩过了二十岁还没成婚,就有人开始说闲话了。


    于是在赵家那边看过许家没问题后,就订了个日子,先把彩礼和聘礼送过去。


    原本聘礼只有‘四个一工程’,现在多了一个花开富贵四件套,为了凑足六样,四件套还被单被套分开放了。


    几十年后的人可能会嫌弃这样的颜色不够素雅,这个年代的人,却最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大队长媳妇看到这大好的四件套,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这说明她给她侄女真的说了个好亲,她回娘家也有面子。


    *


    虽然五三年就提出反对封建迷信,但农村办大事,还是习惯性的跟村里老人问日子,也不知道村里老人是怎么算的,正月二十二,正是个宜合婚订婚的好日子,许凤台和三个堂兄、许凤莲、许凤发,带着新打好的木床、痰盂、热水壶、搪瓷盆、四件套,在大队长媳妇的带领下,划着两条小船去赵家村送彩礼和聘礼。


    因为有个大床在,一条小船坐不下。


    他们这里送聘礼也是有讲究的,船不能直接在赵家村挺下,而是距离赵家村有些位置,然后从村子的正上方进村,这样就可以将聘礼穿过大半个村子,所谓的晒聘礼,以示对女方家的尊重。


    于是在大队长媳妇的指挥下,年龄最小的许凤发在前面捧着花开富贵的床单和枕套,许凤莲在他身后捧着花开富贵的被套,接着是许凤起手里捧着崭新的红双喜搪瓷盆,他身后是昂首挺胸拎着热水壶和痰盂的许凤才,最后是一人挑着一担木床的徐凤翔和许凤台。


    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满脸喜气的呗大队长媳妇领着进赵家村。


    原本村头不知道这事的人,看到这么一堆人,明显是来下聘的,都出来瞧热闹,问是哪家的姑娘要嫁人。


    知道赵红莲许了人家的人,就都来赵家看热闹,想看看赵红莲到底许了个什么人。


    实在是这年头,农村人养姑娘,都是跟老黄牛一样使唤,家里家外的活姑娘们干的最多,吃的最少,年龄到了就换份彩礼回来,一个个晒的黑黢黢的,有点良心的人家,在她们结婚前两个月还能在家里捂捂,别太黑了,瞧着不好看。


    心狠点的人家,卖到山里,卖给老光棍的都有,就为多几块彩礼钱,哪管闺女死活?


    再狠心的人家,生了闺女直接就扔尿桶里溺死,或提着腿扔山里,第二天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许明月小时候就有个同学,生下来就被她奶奶扔尿桶里了,被她妈妈拼死捞了上来,很多知道这事的村里人,都把这件事当做玩笑讲给那个同学听,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同学当时年纪小,还是钝感力太强,她自己都把这事当笑话说,也不知道她长大懂事了之后,突然有一天想起这事,不知道会不会心生悲凉。


    农村的姑娘大多数都是这么长大的,只有赵家的赵红莲,是村子里的极少数。


    她很少在三伏天里去地里干农活,都是做家里得家务事比较多,哪怕是双抢期间,不得不参与割稻插秧,她妈也一定扣个草帽给她戴上,生怕她晒的黢黑。


    同样是村里的闺女,就属她最白,日子过的最轻松。


    许多来提亲的小伙子都被赵家拒了,赵家虽然没说,可周围邻居哪个不晓得赵家夫妻俩想把姑娘嫁到城里去?


    以至于都二十岁都还没嫁出去,再养两年,就成老姑娘了。


    赵家村许多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待听说赵红莲说亲的对象不是城里的,而是临河大队的许家村人,暗地里笑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就更多,有的甚至毫不避讳的就在赵家大门口哈哈大笑着高声说赵红莲说给了临河大队的村里人。


    “姑娘家在家里养的再娇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家养的?到了人家,该干的活不还是要干?省的了?”


    “她爹妈有心气啊,想把姑娘嫁到城里,最后不还是嫁了个农村人?”


    都是在门口看笑话的。


    赵家夫妻俩哪里能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在门口高高兴兴的,逢人就说:“是她姑姑保的媒,是大队里的干部,个子高,人也体面勤快!”


    一听是大队的干部,顿时就堵住很多人的嘴,可还是有人酸溜溜地说:“体面不体面的,嘴巴说说没用,等人来了不就看到了?”


    很快就有小孩子过来喊:“来了!大姑爷来了!”


    赵家夫妻不好上赶着去村口去接人,叫了赵红莲的几个堂哥去村口迎接。


    很多看热闹的都跟着去村口瞧,老远就看到首位有个端着花床单的小少年,笑容满面的走来!


    赵红莲几个去迎接的堂哥,一看到首位是花布,还是两份,再看后面是搪瓷盆、热水壶,顿时觉得脸上有光,一个个上前去接下他们手中的聘礼,尤其是徐凤翔和许凤台挑着的大实木床架,重的很!


    至于床单和被套,他们怕自己身上不干净,也不敢去碰,依然让许凤发和许凤莲两人捧着。


    一群人笑容满面的往赵家走。


    等再门口的赵家夫妻一看到走在第一个是两个捧着花布的小孩和小姑娘,也很是惊喜。


    远远就听大队长媳妇喊:“凤台来下聘了,还不快来接一接!”


    赵母根本就抑制不住,连忙上前去迎接大队长媳妇和新姑爷,拎着他们去喝茶。


    等近距离看到许凤发和许凤莲手上捧着的色彩鲜艳的花布,更是高兴的手都不敢摸,生怕把这好布料给摸坏了,问大队长媳妇:“这……这是……?”


    待看到还有搪瓷盆,更是觉得面上有光。


    他们要的聘礼只提了‘四个一工程’,不知道后面这些布是怎么回事。


    大队长媳妇知道这些床单花布估计是许明月拿出来的,毕竟许明月前头那位在纺织厂工作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这话却不好在这时候说,因为许明月被休离回家,不好在这个场合提。


    她只笑呵呵地说:“这是凤台的弟弟妹妹们送给哥哥嫂子的结婚礼物,他们就这一个哥哥,可不是有点好的,就想给他们大哥。”


    听的赵母更是感动不已,对许凤莲和许凤发更是无比的客气,给他们倒糖水。


    糖票难得,这时候谁家有点糖,用糖水招待,那绝对是高规格待遇。


    喝到糖水的许凤莲和许凤发也很高兴。


    许凤莲左看右看,想看看未来嫂子长什么样。


    可这时候,作为过些天就要当新娘子的赵红莲怎么可能在外面,早就羞答答的躲在房间里,从窗户那里往外面看了。


    她也看到了许凤莲和许凤发手上端着的花布,还有搪瓷盆,对于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家庭和与一个陌生人生活的忐忑,总算是消散了,满心只有期待。


    赵母也拉着大队长媳妇去房间里,问她被单和搪瓷盆的事。


    有热水壶他们知道,是他们家的姑奶奶找红菱买的工业票,可有搪瓷盆这事,他们是完全不知道,姑奶奶之前也没和他们说,此时看到许家还准备了搪瓷盆和床单被套,可不就是意外之喜吗?


    这搪瓷盆加上票,少说也得两三块钱才能买的到,光是这个搪瓷盆和热水壶,就有近十块钱了,那可真是不少了。


    更难得是哪些好布料!


    农村想攒一点布票,比登天还难,都是自己种麻,织成麻布,穿的麻衣。


    种的棉花可舍不得拿来纺织成衣服,那是要做棉袄的!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脸吗?床单被套、搪瓷盆、热水壶的出现,可以说是给足了他们赵家面子,别说是赵家夫妻,就是他的几个哥哥们,都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外面招待客人,脸上都有光。


    哪怕这些东西最后要给闺女带走,可也证明姑爷重视他们赵家,重视他家姑娘啊!


    周围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看到床单被套、搪瓷盆和热水壶,也都瞥瞥嘴,一句难听的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就又开始打量,哪一个是赵家姑爷。


    其实过来相亲那天,大队长媳妇他们虽然低调,可还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就指着走在其间的许凤台说:“那个有点驼背的就是!”


    大家一听是个‘驼子’,就又哈哈地笑话起来,然后就顺着指着的人的手,看到了许凤台身上穿的干净整洁的新棉衣,脖子处露出的灰色毛衣领,和一点补丁都没有的裤子。


    第40章 第 40 章 从此,她的娘家不再是……


    许凤台日常无比的珍惜他的新棉袄、新裤子, 加上家里穷惯了,怕突然穿上好衣服,惹人眼红, 平时他都是在衣服裤子外面套上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他上一次新衣外穿,还是过来相亲的时候。


    当时大队长媳妇看到他身上崭新的棉袄和没有补丁的裤子, 还诧异了一下, 不过只想了想, 就笑了笑,没有再问。


    即使她年初一那天她没主动来看,也是听说了王家村的那狗东西, 被人扒光了外衣、鞋子扔在坟堆里的事。


    虽然后面大家都传是吊死鬼做的,可现在看到许凤台身上穿的好衣服,她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估计那天许凤台担心妹妹, 就是睡在荒山的,发现了王家村那狗东西, 将他打晕,扒了他的衣服扔坟堆了。


    谁不知道王家村那狗东西在纺织厂上班, 估计最不缺的就是新棉袄新裤子这些了。


    自认为猜到了的大队长媳妇心里有数,也不说出来,管它怎么来的, 东西是好的就成。


    此时赵家村的人看许凤台穿的这么好, 也是没话说了, 心里酸的不行, 心想赵家姑娘咋都这么好命,姑奶奶嫁的男人当了大队长,又把侄女说给了大队干部。


    此时赵母拉着赵红莲去房间,看到给女儿准备的大红木箱子上面, 放着一摞崭新的四件套被单,手也不敢去摸,可望着上面鲜艳漂亮的图案,还是忍不住说:“这估计真是你那大姑子拿出来的手笔了,听你姑姑说,她前头的男人在纺织厂上班,普通人家,要攒多少年布票,才能攒上一尺这样的好布料啊,你大姑子一出手就是这么厚厚一摞,说是给你当床单用。”赵母咋舌不已地说:“这样的好布料,当床单!”


    她拿起最上面的两个枕头套,在赵红莲身上比划:“这要是能给你做一件新袄子,你结婚那天穿,多好看!”


    许明月是给小爷爷买的四件套,当然不能买差的,当时看到批发市场有反季节倾销,就拿了两床冬季斜纹磨毛全棉四季套,料子又厚实又紧密也很柔软,赵母摸在手上简直是爱不释手,她甚至看着眼红,想留下来一块,给家里人做衣裳了。


    “就这两个枕套都能给你做套衣裳了。”赵母说。


    她又拎着被单的两个角,将被单打开:“这么大的被单?那他家的床该多大啊?”


    现代买床单,可不是床是多大,床单就买多大。


    许明月一家都是大高个,床一般也都是两米乘两米二的床,最小也得是一米八的大床才够睡,她在选择床品的时候,条件反射就喜欢选最大号的,也就是240cm×250cm的床单。


    而这个年代的床单,真的就是,床有多大,床单就有多大,只有小的,没有多的。


    赵家人个子没许家人那么高,这么大的床单她们见都没见过。


    赵母说:“你这大姑子对她哥哥是真舍得,人也是个可怜的,你以后要跟她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赵红莲本就性格温和,红着脸点头:“阿妈,我知道的。”


    赵母看着女儿这软和的模样,叹了口气。


    以她女儿的相貌,不是没有城里人可以嫁,但她想把女儿嫁到城里,是为了让女儿享福的,可愿意娶农村姑娘的,基本都是在城里娶不到老婆,或者家里公婆特别苛责的人。


    他们这里距离邻市不远,有什么消息,划个船过去,打听一下,就什么都打听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家里人好不好相处了。


    她要是真什么都不看,一心只把女儿往城里送的人,女儿早就嫁出去了。


    赵母说:“你嫁过去有什么不顺心的,也别担心,你姑父好歹是大队长,她们不敢欺负你,谁敢欺负你,你也别忍着,自己干不过,就跟你姑姑说,或者回来跟我们说!”


    一段话,说的赵红莲眼泪落了下来,哭着点头。


    赵母见女儿掉眼泪,她也掉,哭着说:“快把眼泪收收,到出嫁的那天再哭。”


    他们这里风俗是哭嫁,女儿嫁人那天,娘家哭的越狠,表示对女儿越看重,因为舍不得女儿出嫁,所以哭。


    这时候因为最是铺张浪费的时候,许凤台他们过来送聘礼,居然还被邀请到大食堂吃了午饭才回去。


    看到赵家村大食堂正常的饭菜,大队长媳妇吃惊的问她弟妹:“你们就一直这么吃?”


    赵母笑的红光满面地说:“那还有假?外面都亩产万斤了,到时候上面拍技术员下来指导我们种地,也种出亩产万斤的粮食,这点都算啥?”


    说的十分豪气。


    赵家村大食堂的其他人也都豪气地应和说:“就是,那报纸上都写了,我们都听书记说了,上面要派技术员下来!”


    大队长媳妇本就是赵家村的姑奶奶,丈夫还是大村落的大队长,在娘家有地位的很,闻言皱眉说:“这都两三个月没见雨了,你们就一点不担心?”


    “嗨!担心个啥子嘛!别的地方缺水,我们这些河边的人还能缺水?就这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光是吃菱角菜,都饿不死!”大食堂的男人大声说道。


    说是这样说,可一直按照她公公的指示,已经吃了有三个月水煮莲藕,水煮萝卜,水煮野菜的大队长媳妇,内心还是忧虑不已。


    如果她身在赵家村,习惯了赵家村铺张浪费的生活,她可能也觉得这样没什么,可她跳出来,每日看着她丈夫和公公为老头不下雨,今年干旱,收成可能不好发愁,她看着还和以往一样大吃大喝的娘家村子,就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了。


    包括许凤台、许凤起他们都感受到了。


    周边村子就跟眼瞎了似的,看不到今年天气的不对劲,还一点不做准备。


    回去的时候,许凤起有些不解地问大队长媳妇:“二婶,就他们那个吃法,粮食能撑到今年秋收啊?”


    虽然今天这一顿,他们吃的很饱,很满足,但同样他们也很心惊胆战。


    就好像明明是在悬崖的边沿,可众人就是看到身边的万丈悬崖,在悬崖边上又跳又唱的蹦迪。


    大队长媳妇满心的忧虑,她吃完饭,就将自己的担心跟她娘家的几个兄弟们说了,让他们去挖些莲藕,放在地窖里藏着,或者多洗些藕粉藏着。


    其实周边几个大队,受临河大队影响,在开春后,就已经组织人手,去河滩挖藕了。


    只是他们和江家村有同样的问题,吃的是大食堂,村里人干活并不积极,虽然是挖藕了,可效率还比不过许家村的五分之一。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他们见已经在挖,粮食在增加,还有啥好说的?


    可要么怎么说,赵家觉得大队长媳妇是他们老赵家最精明的人呢?经过家里一阵商讨后,他们决定听大姑奶奶的话,去偷偷挖莲藕,然后偷偷洗藕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吧?


    等他们晚上偷偷去河滩挖莲藕的时候,才发现,河滩上早就有人悄悄的在挖了,只是这年头的人,普遍都有夜盲症,大家离了有二三十米,闷不吭声的,相互照面都看不到对方是谁。


    因为男女双方都年龄‘大’了,婚期就定的快,龙抬头那天,就是适合结婚的好日子。


    在结婚前夕,许凤台隔三差五的就要一大早划船到赵家村,帮未来岳父家砍柴挑水,上工的时候再赶回来,赶紧上工。


    也幸亏是农闲期间,他又是记工员,不然真没有这么多时间去干活,一直到惊蛰那天才结束。


    因为惊蛰那天,天空终于响起了春雷,下了开春之后的第一场雨。


    无数等待春播的村民,都从家里出来,欢呼着看着老天降下的雨。


    有句老话叫‘惊蛰早,清明晚,春分播种’,还有句话叫‘惊蛰点瓜,遍地开花’,惊蛰,也就意味着春播开始了。


    可惜这场小雨和冬季时下的那两场小雨一样,只堪堪打湿了地面,当天晚上就云收雨歇,没再下了。


    许大队长是一点都没耽搁,带人领着粮种,将两种泡在池塘里育芽,怕晚上被人偷走,都要安排人晚上在池塘边守着。


    这场惊蛰小雨虽然小,却也足够一些野菜发芽。


    许明月曾经不懂,为什么他们这里山上飞的,水里游的,春季到处都是野菜、婆婆丁,漫山遍野的蕨菜头与春笋,夏季水里还有芡实藤、菱角菜、槐花,还紧邻大河,咋就会饿死那么多人的,尤其是她奶奶家,就剩了她两姐弟。


    当许明月身处这个时代,才终于明白爷爷说的话,雨水节气不下雨,春天的野菜、春笋、蕨菜头,通通都没有。


    你想挖野菜吃,不下雨它没有啊。


    这些都是需要雨后才会疯狂的生长出来。


    他们这边还算好的,临河,湿气重,虽然没下雨,地里也零星的长出些野菜,只是比往年少了很多,野菜也不大。


    像石涧大队,或是更里面的山里的人,会干的更厉害,干都算还好,要是起了山火才麻烦。


    也没人是傻子,说是吃公共大食堂,种出来的粮食归集体,可这些野菜啥的,大家也没傻到往大食堂送,都是挖了回家自己吃。


    大队长看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让她们挖,或者强硬的让她们挖了送到大食堂,就没人愿意挖了。


    野菜也就这段时间能吃,再老一点就吃不了了。


    许明月还想挖些野菜回来,给许凤台他们换换口味呢,结果,先是野菜长不出来,等下了小雨,终于长出来了,田野里,全都是出来挖野菜的小孩。


    而且,你以为这时代的人,很多野菜不认识,就不吃?


    在这些从小饿肚子长大的小孩们眼里,没什么野菜是不能吃的,什么灰灰菜、蒲公英、扫帚菜、刺儿菜,很多许明月根本不认识的菜,他们都一扫而空,带回家。


    不过,许明月还是发现,有一种野菜,是他们不要的,就是枸杞菜。


    当地的枸杞菜和后世一些养殖的枸杞菜还不同,当地是枸杞菜藤蔓上有长长的刺,不能直接用手捋叶子,只能用指甲一朵一朵的摘,摘上面鲜嫩的叶子和枸杞芽。


    《红楼梦》里薛宝钗喜欢吃的一道菜,就是枸杞芽。


    可当地人不认识新鲜的枸杞子,加上时不时看到有蛇穿行其中,果实鲜艳,便认为枸杞子是有毒的蛇果,是蛇吃的,千叮咛万嘱咐家中孩子,千万不要吃‘小辣椒’,所以满地的枸杞芽,居然没有一个人摘的。


    这就便宜了许明月一个人。


    晚上吃到枸杞芽鸡蛋汤的许凤莲她们,满足的捧着一大碗香喷喷的枸杞芽蛋花汤,鲜的舌头都快要掉了,“太好喝了吧?阿姐,这是啥野菜啊?咋没见过?”


    许明月就告诉他们是枸杞芽。


    “啥是枸杞芽?”昏黄的夜色下,看着已经做成菜的枸杞芽,完全尝不出来是啥野菜。


    许明月就教他们:“枸杞菜不认识,枸杞子总听说过吧?”


    不好意思,许凤莲她们还真没听过。


    倒是许凤台过去在地主家见过,但他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说:“小时候在地主家灶下烧火的时候好像见过,用来泡水喝和炖鸡汤。”


    炖的鸡汤自然是没他份的,他却在灶下闻过那浓郁的香味,和零星的几点洒在鸡汤里的红色小干果。


    许明月点头说:“对,那就是晒干的枸杞子,枸杞子有益精明目,滋肝补肾的作用,是一种很温和的滋补药。”她压低声音说:“我们这里满地都是,没人认识,我就采回来了!”


    许凤莲震惊的眼睛都瞪大了:“真哒?”


    他们都没有怀疑许明月的话,毕竟前姐夫是在城里纺织厂工作的工人,见过大世面的,他在城里知道了这种野菜,回来教她阿姐一点都不奇怪,春天谁家不挖野菜?


    可她阿姐做出来的野菜汤,也太好喝了吧?


    能不好喝吗?放了调料的啊!


    可惜砂锅不能炒菜,不然她还能做枸杞芽炒鸡蛋,凉拌枸杞菜,清炒枸杞菜,枸杞芽猪肝汤也是很滋补的。


    遗憾的是没有猪肝。


    猪肝猪心肺这些肝脏,对于改善夜盲症也是很有效果的,现在只靠着吃胡萝卜,对于他们的夜盲症有些改善,但不多,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在夜里已经能模糊的看到一点东西了。


    等到许凤莲知道什么是枸杞菜,那结的有毒的蛇果,就是枸杞子后,简直惊呆了:“那……那我们不是要发财了?”


    在她看来,枸杞子这么好的东西,她们趁着别人不认识,全部摘回来,晒干卖掉,不是能挣很多钱?


    许明月笑笑不说话,想想还是鼓励她说:“农村人不认识,城里人肯定认识,到时候我们悄悄带到邻市去卖!”


    喜的许凤莲直点头!


    不过枸杞菜并不是许凤莲的目标,在一场小雨之后,山上的笋终于长出来一些,蕨菜头也冒了出来,许凤莲带着许凤发去山上抢挖春笋和蕨菜头。


    这些野菜都是可以晒干,做成笋干和蕨菜干的,可以存着吃。


    她从小就在山上跑习惯了,知道哪里蕨菜头多,许凤发就去挖春笋,许明月也没闲着,趁着这场小小的春雨,把之前存的香菇和白蘑菇都拿了出来。


    许凤莲看到这么多香菇和白蘑菇都惊呆了:“这么多?”


    许明月很正经:“不然怎么叫蘑菇窝呢?”


    许凤莲一直想知道阿姐发现的蘑菇窝在哪儿,山上都快被她找遍了,还是没找到。


    但是他们这里的山大,是一座知名大山的尾部,再熟悉大山的人,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这片山。


    很快就到了龙抬头那天,许明月想了想,还是将她的那件大红色羽绒服拿了出来。


    这件大红色羽绒服,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主要也是许明月觉得这件羽绒服的款式,不适合这个年代的人穿。


    首先她是长到脚踝的修身款,还配了条宽腰带,不系起来还好,羽绒服嘛,再修身它也是有些蓬松,可系上腰带,就很不合时宜。


    其次就是领口的火红色狐狸毛领,穿在身上,真的会有人说是□□。


    之前这件羽绒服,她没拿给许凤莲,也是因为许凤莲身高不够,根本穿不了,刷新出来的土黄色宽松羽绒服倒是合适,没机会拿出来。


    她现在拿出来,是考虑到许凤台结婚,新娘子穿一件红色棉袄,也算适宜吧?


    现在还没到最严重的十年,结婚穿军装固然是流行,可讲究的人家,还是会贴几对喜字和戴个红花,要是有身红色的衣服,更喜庆了。


    她将狐狸毛领给拆了,腰线那一块设计的蕾丝也被她拆了,剩下的改短什么的,她也不会,就看未来嫂子的针线活怎么样了吧。


    她没让许凤台拿到新娘家去,而是挂在了许凤台的房间里。


    如果新娘子身高不够高,拿过去了她也穿不了,不如放在新房里,当做惊喜。


    许凤发已经搬到堂屋后面的小房间去了,家里重新让木匠打了一个洗脸架和衣柜,放新娘子的东西,目前这个衣柜里,就只有这一件大红色羽绒服。


    老太太自己坐在门槛上,认真的用剪刀剪着喜字窗花。


    他们这里是吃了午饭再去接新娘回来的,所谓婚礼,黄昏的婚。


    依然是许凤台带着堂兄弟们划三条小船去接亲,没有钱,就带了一些许明月给他的话梅糖。


    这话梅糖还是她和小阿锦出去吃饭,饭店门口摆的话梅糖,许明月怕她蛀牙,平时对她控糖控的厉害,遇到这种可以免费吃的糖,她就抓了一小把,大约有七八个,塞在了许明月的衣兜里,许明月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塞的是什么,还是整理衣服的时候,一摸口袋里居然还有话梅糖,她也没告诉小阿锦,就这么存了差不多三十个,叫许凤台一起带过去了。


    也不是没有更好的糖,只是不合适。


    中间有为难新郎叫门的一段,许凤台没法子,就给堵门的人,每人发一颗糖。


    许明月觉得这糖不算什么,可在农村,这一颗糖,可比一分钱值钱多了,连堵门的人都没想到,会得到新郎发的喜糖,惊喜连连,还想多要点。


    可许凤台小气的很,发出去的糖他都心疼坏了,又怎么会愿意再发糖?


    坐在新娘子房门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赵母,一看新姑爷居然发糖,也哭不下去了,生怕新姑爷老实过了头,真把糖发给那些外人吃了,忙叫小女儿来开门,众人这才笑嘻嘻的把门打开了,一群送亲的人,捧着许凤台送来的聘礼,有序的鱼贯而出,赵红莲的弟弟背着她出门。


    在她出门的那一刻,耳边有人喊着:“快把筷子向后扔!”


    从此不吃娘家饭!


    等走出两米后,又一盆水泼了出来。


    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一直到他们走到河边,快上船了,远远的还能听到赵母的哭声,连带着趴在弟弟背上的赵红莲,眼泪就没停过。


    她耳边像是玄幻一样的响着村里老人的声音:“姑娘姑娘你别哭,你嫁到婆家有肉吃,大锅里的饭,小锅里的肉,让你吃的嘴冒油!”


    这当然都是假话!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清晰的认识到,她真的要离开她从小长大的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不太熟悉的陌生人生活了。


    从此,她的娘家不再是她的家。


    惶恐和害怕,一下子就淹没了她。


    她坐在船上,看着随着小船远去,也离的原来越远的村子的倒影,脸上挂着泪。


    她想回头看看,她对面坐着的送亲的人立马提醒她:“不能回头啊!”


    过了片刻,紧张又木讷地坐在她身边许凤台,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塞到她手里。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手里黄色塑料袋包装的东西。


    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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