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罗振民得了钟维光的鼎力支持, 度过这场小小的难关。


    收到消息的罗宝珠得知事情顺利进行,心里很是高兴。


    趁着她高兴的当口,程鹏过来商量一件事, “我想去海南考察一下。”


    眼下进入4月份, 中央11号文件——《加快海南岛开发建设问题讨论纪要》正式印发, 这道消息在全国掀起巨浪,五湖四海的人全都开始往海南跑,海南一夜之间成了朝圣地,前去考察的人络绎不绝。


    通往海南的汽车和轮船,甚至飞机,所有交通工具的班次一增再增,众人都带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中央11号文件”,企图去海南淘金。


    罗宝珠也听闻过这阵“海南热”,她挑眉:“你去海南是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去那边购买小汽车, 有没有政策上的便利。”


    事实上, 邓公早在年前视察经济特区时, 就曾与中央负责同志谈话交代,经济特区应以“放”为主,作为技术、管理和对外政策的窗口。而且还提出过开放大连、青岛等港口城市及开发海南岛的设想。


    一个多月前,黄俊诚通过李秀梅传话, 让他去海南发展, 他有所怀疑,没有下最终的决定。


    现在他不怀疑了。


    海南还没建省,属广东管辖, 但是划为单独的行政区,据说海南行政区可以根据需要,批准进口工农业生产资料, 进口物资限于海南行政区内使用和销售,不得向行政区外转销。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现在内地多少区域都没有进口小汽车的权限,海南完全可以进口小汽车,转卖到内地,赚了钱可以用来发展海南。


    这是海南行政区负责人的想法。


    上行下效,连行政区最高领导人都默许,海南全岛的人几乎都开始倒卖汽车。


    听黄俊诚说,弄到一张批文,倒卖一辆进口车就赚到上万块钱,这样的暴利之下,几乎没有人不参与这场暴富的游戏,连幼儿园都来搞汽车批文,拿到批文就卖到外省。


    海南区直属有94个单位,其中88个卷入汽车倒卖,岛内的汽车倒卖公司如雨后春笋不停往外冒,除了本地的机构,也有一些外地人。


    甚至北京和深城也有不少人去海南岛倒卖汽车。


    倒卖汽车明面上是不被允许的,全国各地的人到海南去倒卖汽车,会被海南工商部门查处,但是这项明面上不被允许的活动,实际私底下是可以悄悄进行,所以所谓的查处也只是走个形式。


    只要交上四五千元的罚款,盖上一枚公章,汽车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岛了。


    这相当于没有什么重大惩罚,也没有什么严重后果,所以倒卖汽车的风气也愈发猖狂。


    程鹏很是心动。


    他听着黄俊诚描述海南那边的汽车倒卖情况,再也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


    “去可以,但是暂时不要行动,先去看看那边的情况。”罗宝珠下了命令。


    自家老板一向是谨慎的性子,而且决策也很少出错,程鹏没有任何异议。


    接下来几天,程鹏安排好工作上的事情,着手准备去海南考察。


    出发前的一个中午,程婷过来公司找他。


    不为别的,只为一点私事。


    她哥马上要去海南出差,这个月的零花钱还没给她呢,她得先要到零花钱,才能给她哥放行。


    在出租车公司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打听一下才知道去了隔壁的驾校。


    程婷来到驾校,一眼看到她哥对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训话。


    走近一听,不是训话,而是嘘寒问暖。


    小伙子穿着白衬衫,身材高大,五官硬朗,模样长得很是吸睛,一身小麦色的肌肤更是戳中程婷审美。


    这是她见过的男人中,长得最符合她审美标准的一位。


    她哥管理的驾校里面,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没见过的学员?


    程婷怀着满腔兴趣走过去,故意叫了程鹏一声,“哥!”


    正在谈话的程鹏停顿下来,撇下学员,走到程婷面前,他猜到程婷是来讨要零花钱,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40元塞给她。


    “哥,这么多年了,大家工资都在涨,我的零花钱是不是也该涨一涨?”


    程鹏瞪她一眼,伸手要把钱拿回去。


    “我说笑的呢!”程婷眼疾手快将40块钱揣进自己兜里,不放心地压了两下。


    “还有什么事吗?”程鹏叮嘱她,“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我明天就要出发去海南了,这几天你在家里懂事点,别和爸妈闹矛盾,顺着他们一些。”


    得,都说女人啰嗦,男人啰嗦起来也没完没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程婷一般不会和负责她零花钱的亲哥产生争执,她静静听着这番训导,声音从她一只耳朵飘向另一只耳中,完全没在脑子里留下痕迹。


    等亲哥唠叨完,她才吐吐舌头,打探:“哥,你跟谁谈话呢,那个小伙子是驾校新来的学员?”


    “你这么关心做什么?”程鹏一张脸迅速沉下来,戒备地打量自家亲妹子。


    不怪程鹏多心,自家这个妹妹简直比大部分男人还花心。


    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处对象这种事情上格外拎不清呢?


    以前从秦小芬手里抢来赵亮,结果最后也没和赵亮处多久,后来又从章丽娟手里抢来常聪,眼看着似乎又腻了。


    当初为着这两个对象,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家里父母都跟着抬不起头来,真喜欢就好好相处下去呗,她偏不,得到了就不珍惜。


    这要是个男人,不知道得霍霍多少女孩子。


    程鹏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家妹子,“我警告你,别多生事。”


    不警告不打紧,这一声严厉的警告下来,成功勾起程婷心中的兴趣,“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说完,程婷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揣着40块零花钱,头也不回地离开驾校。


    看着自家妹子毫无留恋的离开,程鹏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他返身回去继续朝着杨磊叮嘱。


    这位学员是罗宝珠安排进来的,虽说和罗宝珠没什么亲戚关系,到底是罗宝珠开了口,平时他也要多表示一下关心。


    这次去海南出差,有几天不会来驾校,他叮嘱杨磊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和老师傅商量,如果实在解决不了,可以去找李文杰处理。


    叮嘱完毕后,程鹏交代完其他事情,从驾校离开。


    等他一走,躲在驾校外面的程婷偷偷溜进来,驾轻就熟从小道穿过,径直找到杨磊。


    杨磊正蹲在空旷的学车场地休息,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随之入耳的是一声清脆的吓唬声。


    他没被声音吓唬到,倒是一回头瞧见对方眼熟的面孔,不禁愣了一愣。


    如果没记错,这位应该是刚才过来找程鹏经理的女人,女人称呼程鹏经理为哥哥,两人是兄妹关系。


    对于程鹏经理的妹妹,理应抱着礼貌友好的态度。


    杨磊微笑着和对方打了一声招呼,“你好,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不能找你吗?”


    程婷笑着望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杨磊,光明磊落的磊。”


    “杨磊?你好,我叫程婷,袅娜娉婷的婷。”程婷做完自我介绍,又问:“你老家哪里的?”


    “湖南。”


    “那挺远啊,你一个人来深城吗?”


    这样的问题有些私密,杨磊顿了顿,没有否认。


    “那你来深城就是为了学车?”


    杨磊继续没有吭声。


    “怎么,你是选择性哑巴?想回答的问题就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


    程婷笑着望向他,隔着近距离,愈发觉得他五官端正,比以往她交往的对象都好看,不禁兴趣渐浓。


    她蹲下身,也想坐下来。


    还没坐到地上,旁边的杨磊窥见她动作,朝地面拍了拍,递出一张旧报纸给她垫着。


    这个贴心的举动一下子让程婷兴趣骤减。


    她不喜欢对方太过热情,越是热情,她越没兴趣。


    两性关系中,她喜欢做主动出击的猎人,而不是被动承受的猎物。杨磊这样贴心的举动,证明对她印象不差。


    这样的人,追求起来根本没什么难度嘛。


    程婷没了兴趣,瞎聊两句,很快找借口离开。


    回家之后,发现一堆人围在家门口,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情,凑近一瞧,原来是居委会号召大家去办身份证,她爸妈死活不同意去办。


    国家才出的条例,说是除未满16周岁者、现役军人及服刑人员外,所有中国公民均需申领身份证。


    不过这个政策主要针对本地户籍人口,外来人员需要回到原籍办理。


    中国开始实行居民身份证制度,标志着人口管理进入了新的阶段。


    但是新政策出来,往往并不是一帆风顺,大部分人对身份证没有什么概念,认识不到其重要性,也就不想浪费时间。


    除了程婷的父母之外,老太太王桂兰也是其中一员。


    工作人员上门做思想工作,王桂兰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办理,恰缝罗宝珠过来,工作人员逮着机会朝罗宝珠诉苦,劝罗宝珠给老太太做思想工作。


    罗宝珠也没有想到,原来实行身份证时,一批人并不乐意办理。


    如此重要的证件,在眼下的社会并未凸显出重要作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以后的生活会完全离不开这一张小小的证件。


    现在的大家只觉得没什么作用,嫌麻烦,不肯去办理。


    “老太太,你还是去办一张吧,你想想国家为什么出这个政策,不也是希望以后治安能够好一些嘛。”


    推行身份证,能够维护社会安定,建立良好社会秩序,也能有效地保护公民合法权益。


    其实以前古代的时候,也有类似的东西,那叫做路引。


    古代以农耕为主,人们很少出远门,只有一些小商贩需要外出,这个时候才会用到路引,路引是一种由当地的保长或者乡绅做担保,由县衙开具的文书,相当于古代的身份证。


    没有路引,沿途的客栈不敢随便接纳,甚至还会告到官府。


    被衙门抓获,说不清自己身份的话,可能会被当做逃兵,或者是敌国的间谍,运气好会被毒打一顿关进大牢,运气不好,直接斩首。


    新中国成立后,建立了户籍制度,但是没有推行身份证。


    五六十年代,经济不发达,人口流动少,有出行需求,会让单位或者居委会开具证明信。


    生活在农村的群众,如果需要出远门,乡村或者乡镇会开具介绍信,介绍信的内容和古代的路引差不多。


    这样的运行方式一直没什么大问题,直到70年代末期。


    改革开放,知青回城,大量的人口流动,同时社会治安也面临严峻的挑战。


    待业青年超过2000万,大部分人是安分守己,等待分配工作,或者是自行想办法讨生活,去沿海城市经商。但其中有一部分不安分的团伙,惹是生非,进行各种犯罪活动,公安机关的立案数量逐渐变多。


    79年,立案数量是50多万件,80年达到了70万件,81年更是达到89万多件,直到83年东北二王以及内蒙古616惨案等重大案件爆发,严打终于开始。


    这些逃窜的罪犯没有工作,也没有介绍信,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渠道,为案件的侦破带来很大的难度。


    而且随着人口的流动性越来越大,开具介绍证明的步骤又过于繁琐,出于维护治安以及保证经济发展、方便群众出行,身份证的推行很有必要。


    身份证的出现,会让一些犯罪分子无路可逃。


    “老太太,你看你同意严打,那也应该多多支持国家的政策是不是?”


    罗宝珠没什么说服技巧,只要她开口,王桂兰多半都会听劝。


    “好吧,那我去办一下。”


    王桂兰果然松口,她刚答应下来,院门外,李秀梅扯着嗓子喊她。


    “妈,我们一起去办!”


    公安机关安排社区民警或者是居委会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做宣传,李秀梅也被做了思想工作,不过她比较积极,觉得是支持政府工作,很乐意办身份证。


    想着家里儿子闺女和老头子都不在,只有她一人,未免太孤单了,她要拉上一家人去办。


    “妈,咱们也叫上秀英,咱们一家人一起去。”


    李文杰也算是娘家人,自然也被李秀梅算在其中,走路过去不方便,几人顺便蹭了罗宝珠的车。


    罗宝珠赶着去办事,需要路过渔民村,正好送他们一程。


    谁料几人到达渔民村后,却发现李秀英躲在家里流眼泪。


    “怎么了这是?”李秀梅搀扶着老母亲高高兴兴赶过来,一眼瞧见这么一副场景,很是不解:“谁欺负你了?”


    自家这个妹妹,永远都是有苦往肚子咽,受了欺负也不敢抱怨一句,只会自己默默消化,像现在这样躲在家里偷偷掉眼泪。


    李秀梅不同,谁欺负她,她要报复回去,谁惹了她家人,她也要报复回去。


    “说说,是谁欺负你了,我去给你讨回公道!”


    自家妹子性情温和,很少与人结怨,和周围邻居都相处得不错,不太可能是受了邻里的气。


    多半是村里集体利益分配中,村长看她孤儿寡母的,家里没个男人,所以在分配上少了她的好处。


    一定是这样!


    李秀梅认定是这样的原委,追问李秀英,李秀英只顾着流眼泪,也不吭声,逼得李秀梅气极,起身就要找渔民村村长理论。


    “别去了,不是村里的问题。”抽泣着的李秀英扯住李秀梅的胳膊,难为情地将家人们引进屋内,刮掉眼角的泪水,“正好你们都在,我也不瞒着了。”


    她哽咽着指了指房间方向,“丽娟在房间里,她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给出个主意。”


    话音一落,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落在众人头顶,一群惊呆的众人中,李秀梅最先回过神。


    “什么!!丽娟怀孕了?”她几乎要跳起来。


    章丽娟还没结婚呢,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未婚先孕怀了别人的孩子,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章丽娟这辈子的名声都完了!


    可惜纸包不住火,这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外人迟早要听到风声。


    趁外人听到风声之前,最好赶紧处理。


    “丽娟怀了谁的孩子?”孩子父亲不应该站出来担责吗?


    李秀英摇摇头,满脸带着疲惫,“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怎么会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都不知道吗?”


    几声质问落下,李秀英眼眶中的泪水重新开闸。


    眼看从哭哭啼啼的李秀英口中套不出什么信息,急性子的李秀梅大步跨进房间,直接凑到章丽娟面前逼问:“你妈说的是真的?你怀孕了?怀了谁的孩子,你告诉大姨,大姨给你做主。”


    章丽娟双眼红肿,显然刚哭过。


    房间里一片狼藉,桌面上的东西全部被推翻在地,地面乱七八糟,看来家里不久前发生过一次剧烈的争吵。


    李秀梅顾不得这些,心思全放在章丽娟的肚子上。


    章丽娟的肚子微微隆起,看上去不像是怀孕,倒像是吃撑了。


    “你们确定是怀了孩子?去医院检查过?没搞错?”


    李秀梅一连追问几句都得不到回答,气得将章丽娟直接拉到外面,面对众人。


    “家里只有自家人,这件事咱们不多说,现在我只想弄清楚两个问题,首先,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众人闻言,目光全都汇聚在泪眼朦胧的章丽娟身上。


    章丽娟垂着脑袋,没敢直视亲人们的探究,也没吭一声。


    “好,那好,丽娟你不肯说是不是?那就去把孩子打掉。”


    李秀梅继续发话,“既然你不肯交代孩子父亲,那也别怪大姨做主,这孩子你肯定要打掉。”


    气头上的李秀梅还没丧失理智,她听说过火车站那家宾馆里的风言风语。


    依着章丽娟不肯透露情况来看,章丽娟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哪个不负责任的外商的孩子,那些外商很多都是有家室的人,不可能娶深城的小姑娘,章丽娟大概也知道没有希望,才会一直不肯透露情况。


    自家妹妹是个没主意的人,只会在家里哭哭啼啼,根本拿不下决心,这是关乎章丽娟以后一生的重要时刻,如果生下孩子,以后的人生就全毁了。


    孩子打掉,至少以后还能正常结婚,人生那么长,不能因为这个错误,用一辈子去买单!


    如果李秀英和章丽娟都不肯打掉孩子,那她只能做一个狠心的坏人。


    被记恨也无所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章丽娟亲手毁掉下半辈子!


    “要么你说出孩子父亲,要么你就去打掉孩子,你总得选一样,你要是不肯交代实情,那大姨只能做个坏人了。”


    放下狠话,李秀梅二话不说拉着章丽娟起身就走。


    她发了狠劲,一个劲地要拉章丽娟去隔壁不远处的医院,谁也拦不住。


    章丽娟没她力气大,只能被紧紧拽着走。


    走到一半,李秀梅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不远处的医院门口,一辆小汽车车门推开,走下两个熟悉的人物。


    林鸿泰搀扶着方美丹下车,似乎要迈进医院。


    等等,他俩是什么时候搅合到一起的?


    李秀梅站在原地,一脸疑惑,直到目光慢慢下移,落到方美丹的腹部。


    方美丹腹部明显隆起,显然也是怀孕了。


    看肚子大小,至少怀孕六七个月了,这么算来,方美丹几乎是刚从她家里离开,立即怀上林鸿泰的孩子。


    这种事情,哪里能够将时间掐得这么准。


    李秀梅不是傻子,稍稍动脑就能想清其中原委。


    好哇,她之前还以为是自己言语不当气走了方美丹,心里还稍稍有些愧疚呢,原来是方美丹已经做好了另攀高枝的打算。


    说不定两人私底下早就暗通曲款,只瞒着她一人!


    受到欺骗的李秀梅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冲了过去。


    第87章


    这是方美丹第六次来医院做检查。


    林鸿泰对她腹中的孩子相当重视, 每个月都要带她来医院,看看胎儿发育情况,生怕有任何闪失。


    前阵子, 她引荐过来的几位老乡闹了一场, 二话不说卷铺盖走人, 她还以为林鸿泰会怪罪她。


    林鸿泰没有对她多加苛责,甚至还安抚她不要放在心上,只是几个打工妹而已,没必要为这些人费神。


    走了就走了,在外面饿死冻死,流落街头,都不关她的事,她首要任务是养胎。


    林鸿泰的态度很明确,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到方美丹肚子里的孩子, 这份对孩子的关心让方美丹产生误解, 以为林鸿泰是对她关心与看重, 不由更生出几分幸福感。


    依着林鸿泰对她的重视,她完全不需要发展老乡团体。


    有些人没有享福的命,她也没办法,之前聊天的时候, 那个邹艳秋看上去明明是个聪明人,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性子。


    据说临走之前,为首的陶敏静还壮着胆子向林鸿泰讨薪,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这群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深城可不是那么好混的,没什么技能的年轻人,不懂得向生活低头, 总是要吃些苦,才能磨砺出圆滑的性子。


    这仿佛是年轻人的必经之路。


    方美丹心里也没什么愧疚,她不会去想这群身无分文的人接下来要怎么在深城生活,她只是觉得自己以前也经历过活不下去的阶段,既然她都能熬下来,这群人也没什么熬不下来。


    她甚至还认为这些都是他们的咎由自取。


    如果邹艳秋从了林鸿泰,那不就没有这些多余的事了么,是他们自己不擅长于抓住机会,怪不得别人。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好好的康庄大道他们不走,非得选择荆棘遍布的小路,既然这么喜欢吃苦,那就去吃个够。


    她也不担心这群人回去之后宣扬她的事迹,毕竟她几年前从老家逃出来时,名声就臭完了。


    私奔是大罪。


    很难分清私奔与做人情妇,哪个罪名更重一些。


    既然已经没了好名声,也不介意多添一条罪名,反正她是不会回老家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现在的生活好着呢,犯不着回老家。


    只要她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儿子,以后的日子不会过得差。


    林鸿泰在港城的原配妻子沈晓娥生不出孩子,结婚多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这辈子怕是很难有孩子。林鸿泰之前那些相好的也没能为他怀上孩子,只有她,能怀上孩子。


    之前她担心怀孕之后,林鸿泰找了新的相好,新相好如果怀孕,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值钱了,为着这层担忧,才会在老家物色老乡调过来。


    现在不用担忧了。


    这几个月里,林鸿泰没少和厂子里的新欢同床睡觉,几个月来,对方肚子毫无动静,看来是怀不上。


    怀孕也讲究个天时地利,方美丹很是庆幸。


    林鸿泰这么多相好之中,只有她能给他生下孩子,这很有可能是林鸿泰唯一的孩子。


    只要她能为林鸿泰生下儿子,林鸿泰看在儿子的份上,也会善待她到终老。


    母凭子贵的感觉,方美丹体会得很深刻。


    从前她还觉得林鸿泰太过紧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用每个月都来检查,现在她也变得同样紧张,恨不得天天住在医院,照顾好她下半辈子的倚靠。


    谁知道刚来医院,下车没走两步,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奔过来拽她胳膊,吓得她差点没站稳。


    方美丹脸色很难看。


    回头一瞧,来人是李秀梅,她本欲发火的心思一下子被浇灭了,脸上爬出一丝心虚。


    “好哇你,被我逮着了吧!”


    一向口齿伶俐的李秀梅差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自己受到严重的欺骗以及情感伤害,那些与方美丹一起相处的日子,她不知道对方嘴里有哪些是真话,有哪些是假话。


    这真是阴沟里翻船,竟然栽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手上。


    方美丹在她家里居住的时候,乖得不行,干活积极,也没有半点怨言,有时候受了她的几句责骂,也从来不会摆脸色,她一度以为方美丹是个胆子小的女孩,不敢轻易离开。


    所以那天被她骂了几句之后,方美丹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大概也是装出来的吧?


    以前方美丹从来不会因为她的责骂出走,那一次只不过是借坡下驴,方美丹估计早就想离开了,苦于没有借口,生怕无缘无故离开,会被她追究,正好那天她递给对方一个占据至高道德点的机会,对方就这么无情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想想,李秀梅差点要心梗。


    “姑娘,不说别的,当初俊诚把你从桥上救下来,这个救命之恩,你是不是多少该记着点?你不想着怎么报答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他扣绿帽子?”


    “你自己的良心不会痛吗?你扪心自问,难道这么几年,我们家对你很差吗?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们?你还有没有心?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好心给你介绍工作,是让你背叛咱们一家的吗?”


    李秀梅越想越心痛。


    她虽说待人不怎么大方,但对于非亲非故的方美丹,也算尽到了最大的善意。


    要是当初她坚决不同意让黄俊诚把这个姑娘留下来,方美丹现在死在深城哪个角落里说不定都没人发现呢!


    这姑娘怎么能够这么忘恩负义。


    她还好心给人介绍工作,留人住宿,本来是当成儿媳妇养的,养着养着飞到了别人家,还为别人怀了孩子。


    李秀梅目光落到方美丹隆起的腹部,两眼一昏,差点气晕过去。


    看吧,做人就不该烂好心。


    好心没好报!


    发了狠的李秀梅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失了理智一般摇拽方美丹的胳膊,林鸿泰哪里容许有人对方美丹的肚子产生威胁,立即上前护着方美丹。


    三人缠成一团。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增多。


    眼看形势不妙,李文杰连忙上前及时将李秀梅扣住。


    “别拽我!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还有你这个姓林的,衣冠禽兽,你俩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文杰你放开我,我今天就要跟他们拼了,简直欺人太甚!”


    “快松手,他们要走了,不能让他们走,我还没宣扬他们的丑事呢,你快放开,我得给大家伙好好讲讲这两个不是东西的……”


    ……


    牢骚没发完,李秀梅已经被李文杰拖出人群。


    “大姑!”李文杰小声在她耳边叮嘱:“你忘了你过来是要办什么事情的吗?”


    一句话成功让李秀梅回归理智。


    她终于想起她来医院是抱着另外一个目的,她是要拉章丽娟过来打胎的。


    章丽娟呢?


    李秀梅挣扎开来,四处张望,没瞧见人。


    “丽娟哪里去了?跑回家了?”


    李秀梅决定先搁置方美丹的事情,眼下解决章丽娟的事情更重要。


    “快,快回去找找,把她找过来!”


    一行人风风火火回了家,家里没有章丽娟的身影。


    李秀梅心里一惊,这丫头刚才吃了她几句责骂,该不会想不开要去做傻事吧?


    很显然,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想法,面面相觑之后,决定分头行动,四处去找章丽娟的身影。


    李秀梅、李秀英,李文杰再加上老太太王桂兰,四人沿着不同的区域,从天亮找到天黑,一直没寻到章丽娟。


    随着夜幕的降临,一股恐怖笼罩在众人心间。


    谁也不想出现最坏的情况,可如果晚上章丽娟还不回来,出现最坏的可能急剧上升。


    夜里更不方便找人。


    章丽娟一个女孩子,哪怕没有寻死,一个人大半夜待在外面也非常不安全。


    几人无功而返,打算回家去瞧瞧,看看章丽娟有没有可能已经安然回到家,家里没有章丽娟回来的痕迹,倒是客厅的桌子上多了一封信。


    展开一瞧,是章丽娟离家出走的书信。


    信中说是无法下定决心打掉孩子,既然大家都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决定这段时间一个人去外面躲一躲,直到小孩出生。


    看到这封留下的书信,众人心里终于落下一块大石头。


    罪魁祸首李秀梅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拽着章丽娟去打胎,现在她看到章丽娟留言要养胎生下孩子,心里竟感到无比欣慰。


    毕竟,这意味着章丽娟这段时间不会寻死觅活。


    事情的重要级都是在比较中产生,先前她觉得未婚先孕,章丽娟的下半辈子都会被毁了,可是与死亡相比,生个孩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人一旦死亡,哪里还有下半辈子。


    所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事情在生命面前都得靠边。


    经此一遭,虚惊一场的李秀梅也不敢再擅自出主意,真要因为她强烈态度把章丽娟逼死了,这辈子她心里也不会安生。


    唉,子孙辈的事情就由他们去吧。


    管宽了有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李秀梅拍拍自家妹子李秀英的肩膀,“事已至此,我劝你还是看开点。”


    万事强求不得,这或许也是章丽娟的命吧。


    章丽娟人虽然离家出走了,事情却还没完。


    李秀梅只是不再去逼迫章丽娟,但她没放弃用各种手段打听那个霍霍章丽娟的该死的男人到底是谁。


    毫无疑问,肯定是在火车站附近那家宾馆里出的事。


    可是李秀梅也不能理直气壮上门去理论,章丽娟怀孕一事,到底是丑闻,能遮住一时是一时,她不想章丽娟名声变臭。


    不声张的话很难探知到实情,李秀梅心思一转,回头嘱咐李文杰,让他从罗宝珠那里下手。


    “我大姑就是这么个意思,说是你人脉广,想托你打听打听那家宾馆里面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丽娟姐的相好是谁。”


    回公司的路上,两人坐在专车中,李文杰趁机对罗宝珠道出全部始末。


    听闻章丽娟怀孕出走的消息,罗宝珠愣了一愣。


    有些意外,但想想似乎在情理之中。


    之前章丽娟收集温经理多余信息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已经冒出苗头,章丽娟也是因此而被南园宾馆开除。


    没想到这样的惩罚不仅没让章丽娟吸取教训,反而促进章丽娟更快地迈向歧途。


    人一生的命运都是被安排好的吗?


    是不是该经历的事情一定会经历,逃也逃不掉?


    罗宝珠将轻轻叹息一声,“行,我可以托人去打听,不过……打听到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大姑的意思,要按头让别人负责。”


    罗宝珠沉默,“如果对方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负责?让对方先离婚?”


    这显然不现实。


    外商不会因为一次不走心的露水情缘而放弃原本看似和谐美满的婚姻,越是有钱人,婚姻越不会无故变动,哪怕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的红旗始终不会倒。


    “我大姑说了,对方要是不肯负责,那就让他赔钱。”


    得,这倒是李秀梅的风格。


    按着李秀梅的想法,大概是觉得章丽娟已经吃了亏,不如好好敲对方一笔,至少把孩子以后的抚养费给敲到手。


    只是……


    那些外商个个都是人精,如果他们真心不愿负责,想要从他们手里敲到一笔钱,很难。


    除非能做亲子鉴定。


    不过……现在有亲子鉴定技术吗?


    车窗外一阵嘈杂声音钻进来,打断罗宝珠的思绪。


    她偏头朝外看去,前方路口被人群死死堵住,专车只能缓缓停下来。


    “前面怎么了?”


    罗宝珠好奇地张望几眼,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朝着隔壁空地上涌去,“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一旁的李文杰率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个大日子。”


    “什么日子?”


    “是丁勇丁峰两兄弟被枪决的日子。”李文杰说完之后,朝罗宝珠瞟了一眼,试探着问:“咱们要不要下去瞧瞧?”


    罗宝珠再次扫过车辆前方乌压压的人群,“你是说,他们要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被枪决?”


    “对。”


    车内沉默一阵,随后响起车门被推开的声音,罗宝珠从里面走了下来,李文杰也立即跟着下车。


    下车之后,才发现路边一阵警笛声,那是执行死刑的车队。


    车队停在村头南边的一块空地,空地被称作第三法场,第三法场的东边是一条马路,西边是高高的地堰。


    几年前,这里也枪毙过人,是一个犯了流氓罪的年轻小伙子,附近的民众都很熟悉,听到车队开过来的警笛声,大家心里知晓,这是又有人要在这里吃子弹。


    罗宝珠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露天执行死刑的场景,她落在人群后方,朝身边的李文杰问话:“你之前看过这种场面吗?”


    “没有。”李文杰摇头,“不过我听阿嬷讲,以前搞集体的时候,有人被批至死,也是在这个地方,阿嬷说我小时候看过,我自己没什么印象了。”


    那会儿太小,大概只有几岁,完全不记得。


    “那你怕吗?”


    “怕什么?”李文杰有点不懂,“怕看这种血腥场面?我才不怕嘞,你也太小瞧我了。”


    谈话间,一群人越过他们,挤到最前面去观看,大家似乎不是去看人执行死刑,仿佛只是去菜市场凑热闹。


    人一多,武警下车跑向地堰,拉起警戒线,村民们不能越过警戒线,都挤在外面。


    警戒线拉好后,三辆押送罪犯的车打开后门,每一辆车上站着一个犯人,犯人双手被反绑,背上插着一块长方形的木牌,木板上写着罪犯的名字以及所犯的具体罪行。


    罪犯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叉,很是醒目。


    押送罪犯的车前面是七辆跨斗摩托车,车上坐着全副武装的公安民警,后面是两辆军车,车顶架着一把机枪,车厢里面站了一圈手拿步枪、严阵以待的武警。


    罗宝珠没见过这种架势。


    后世再也没有这种公开处刑的场景。


    她看了一眼武警手上闪着寒光的刺刀,没敢跟着人群挤上前凑热闹。


    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只远远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扫向犯人身上。


    况且她个子比较高,站在外围也能看得清晰。


    旁边的李文杰本想挤进人群,见她不动,也跟着站在人群外,远远眺望车上的犯人。


    犯人丁勇和丁峰,以及夏莹柔,三人被武警架下来,押到空地中间,面对地堰站成一排。


    这个时候通常是站不住的,武警一松手,三人身子软得跟棉花糖一样,全趴了下去。


    前排的观众有人喊了一声:“我看见他全身都在抖,像筛糠一样。”


    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


    哄笑声随着从军车上走下来的六个武警而停止。


    六个武警分成三组,每组两个人。


    身着军装的武警戴着口罩、墨镜和白手套,走到犯人后方,一个负责拿枪,另一个负责扶着枪管。


    据说开枪的通常都是新兵,旁边负责扶着枪管的人是为了稳住枪,确保打得准。


    他们将枪口对准罪犯的后脑勺,等待指令落下。


    周围迅速安静下来,安静得有些可怕,喧闹的人群不再喧闹,连风声也识趣地不发出一点惊动的声响。


    远处一个公安举起手中的一面红旗,挥动之后,砰砰砰,三声枪响。


    罪犯倒下了,没有动静。


    倒下的三人死在了同一天,死在一个安静的明日高悬的下午。


    行刑完成,接下来是一些收尾工作,法警会翻动尸体,检查情况,然后把尸体背上的木板拔下来,解开绑着尸体双手的绳子。


    绳子解开后,会有摄影师对着尸体拍张。


    整个过程十多分钟,法场里看热闹的群众再也发不出一丝的吵闹,没人说话,没有声音,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几道一动不动的尸体,气氛压抑得令人无法呼吸。


    之后会有救护车过来,给尸体铺上白布,将尸体裹好拉走,随后撤除警戒线,人群慢慢就散了。


    在人群散去之前,罗宝珠早已先一步离开。


    一旁的李文杰跟上她的脚步,满脸失魂落魄。


    “怎么,不是说不怕吗?”


    李文杰没吭声。


    刚才的枪声很闷,被地堰挡住,没那么清脆,站在外围的他听得不甚仔细,只看到三道人影消失在视线中。


    那一刻,心脏猛地收紧,有种自己也被几击中的错觉。


    看来有些热闹还是不要瞎凑。


    尽管心里怕得不行,嘴上依旧很硬:“我也不是怕,只是……”


    话没说完,漫天纸钱的灰烬飘到他面前,吓得他立即闭了嘴。


    不远处,丁勇丁峰两兄弟的亲属烧了点纸钱,纸钱随风飘舞,洒了一地,场面看上去颇有些诡异。


    李文杰再也不敢逞能,催促道:“咱们快走。”


    这里不吉利。


    不等罗宝珠上车,他自个儿先钻进车中,乖巧地坐着,俨然一副后怕的模样。


    罗宝珠:“……”


    俗话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但真要亲眼见过行刑的场面,心里很难平静。


    李文杰平日行事善良,不会做些昧良心的事,他尚且这样害怕,不知道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了,会不会吓得晚上做噩梦。


    这大概也是当众行刑的目的,让人明白,做坏事迟早会付出代价。


    是对整个村子,整个社会的一种警示。


    不巧,当天夜里,罗宝珠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很久以前的一桩事,那时候制衣厂濒临破产,欠了一屁股债,他们一家人躲在廉价的出租房里面不敢出去面对逼债的人。


    逼债的人手持砍刀站在门外叫嚣,不停用砍刀刮着门槛。


    声音很刺耳,刮得人心里发毛。


    她受不了,打开门去面对那群凶狠的人,企图为母亲和姐姐争取一丝逃跑的机会。


    母亲带着姐姐冲出重围,逃了出去,两人逃啊逃,眼看就要逃到光明处,突然一声枪响。


    有人倒地。


    她走上前拨动尸体,翻过来一瞧,赫然是她姐姐罗玉珠的脸。


    半夜里,罗宝珠猛地从床上惊醒,后背涔出一身冷汗。


    次日,她给远在港城的母亲去了一通电话。


    接到电话的徐雁菱很是意外,以为她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罗宝珠捏了捏眉心,只道:“没什么事情,想问问你在那边过得还好不好,最近一切顺心吗?”


    “过得挺好,一切都好。”徐雁菱宽慰她,“你不用挂念。”


    “那姐姐呢?”罗宝珠追问,“她怎么样?”


    “她也挺好,只不过最近不太敢出门。”


    徐雁菱一句话让罗宝珠眉头紧皱,“为什么不敢出门?”


    “还不是被案子给闹的,前些天报纸上报道了花槽双尸案,很恐怖,周围人都在讨论,玉珠听说了这事,吓得不行,这几天都没敢怎么出门,一直躲在家里,去卫生间都得让我陪着。”徐雁菱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原来是这样。


    罗宝珠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罗玉珠遭遇什么困难,原来只是被恐怖案件吓到。


    花槽双尸案的确是一件轰动港城的案子。


    警方在铜锣湾伊利沙伯大厦一栋居户的花槽内发现两具高度腐烂的男尸,死者是新加坡珠宝商的子女,死者双手被铁链反绑并加了铜锁,口内含有四把钥匙,身下压着东南亚降头术符咒,两具尸体呈69式,叠放在花槽内,且用水泥封存。


    这现场,怎么看怎么诡异。


    据说后来一直没找到真凶,不过这桩案件比较复杂,死者是新加坡人,凶手没有牵扯到其他普通人。


    “妈,要是姐姐实在害怕,你们搬来深城吧,和我一起住。”


    不知怎地,罗宝珠对昨晚的噩梦耿耿于怀。


    她想让家里人都聚在身边,至少有个照应,谁料徐雁菱一口回绝,“现在恐怕不行。”


    “为什么?”


    徐雁菱如实道出:“温经理说是为我们预约了英国最好的心理医生,人家心理医生一个月后会来港城,我得带着玉珠去看病。”


    沉默,无尽的沉默。


    半晌后,罗宝珠开口:“妈,这事你怎么没跟我提前说?”


    徐雁菱一愣,“温经理说你都知道啊,难道你竟然不知道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罗宝珠重新调整语气,“嗯,我都知道,你带着姐姐先去看病吧。”


    放下话筒,她靠在椅背上,身子绷得笔直,目光却逐渐涣散。


    人情债最难还。


    温行安是个精明的商人,他投入的时间、精力、以及金钱,都是需要偿还的。


    到时候拿什么去还?


    她的筹码着实有限。


    发了一阵呆,罗宝珠想起什么,又重新给徐雁菱拨了一个电话,没什么其他事情,只是叮嘱对方注意安全。


    多小心总是没错。


    花槽双尸案在港城引发轰动,因为涉及跨国谋杀、降头术等神秘元素,被媒体争相报道。


    生活在港城的沈晓娥自然也从报纸上听闻这桩震惊港城的凶杀案,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因为她刚刚听说了一件比这件凶杀案更为恐怖的事情。


    林鸿泰在深城那边有了相好。


    这相好还怀了身孕,据说去做过检查,肚子里是个男孩。


    到底是哪个女人胆子这么大,敢给林鸿泰生孩子?


    是嫌她手伸不了这么长?还是嫌她心太软动不了手?


    呵。


    沈晓娥冷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道冷戾。


    做错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或早或晚,总会得到报应。


    如果上天不施报应,那她就来当这个上天。


    第88章


    罗宝珠给远在港城的家人问了平安之后, 拿起话筒,重新拨了一个号码。


    “尖沙咀广东道那块地拿下来了吗?”


    对面传来李文旭低沉的声音,“还没有, 在走审批流程。”


    尖沙咀广东道地块原本都是地产大公司的项目, 轮不到新成立没两年的小虾米公司捞到手。


    这两年, 港城的地产市场一片低迷,地商场们集体观望,给了小公司一些杀进来的机会。


    当然,一般的小公司并不敢这么冒进。


    市场对港城前景普遍悲观的背景下,没有哪家小公司敢逆风而行。


    除了利和地产。


    尖沙咀广东道那块地要价2亿港元。


    又是一个天价。


    李文旭按着罗宝珠的计划行事,不知不觉已经囤了很多地,只不过他不明白这样的囤地行为到底什么时候会终结。


    哪怕再便宜,囤地也要出钱。


    而且便宜也只是相对以前的高价而言,事实上论单价也并不便宜。


    一直这样毫无节制地囤地下去, 罗宝珠的中囊迟早要被掏空。


    “接下来铜锣湾还有一个项目, 要继续接触吗?”李文旭询问。


    “当然。”罗宝珠回复得毫不犹豫。


    再不囤, 以后就囤不到这么便宜的地了,趁着价格降到谷底,当然是竭尽全力地购买地皮。


    “这两年一直在不停囤地,什么时候放缓?”李文旭试探着问。


    如果有可能, 罗宝珠希望永远不会放缓。


    可惜事实不允许。


    中英谈判从82年9月开始, 到84年9月结束,中英两国联合声明发布之后,港城的房地产行业会逐步稳定下来, 慢慢复苏。


    大环境稳定,到时候地产行业的龙头们该轮番上阵,哪里还会给小公司留活路。


    “九月份吧, 等到九月份放缓。”


    不放缓也得放缓,大势所趋,由不得人。


    不过也够了。


    这两年间囤下的地皮不在少数,等以后搞开发,建楼建房,回报率超高。


    只不过周期长一点,需要耐心等待。


    罗宝珠话锋一转,“上次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样,钟维光是不是已经出手帮了罗振民?”


    “嗯。”李文旭沉沉应了一声,心里有点不解。


    他向来是先执行命令,后提出疑问:“既然要将手伸进罗振民的产业,用钟维光会不会太迂回了?为什么不直接让利和地产伸手进去?”


    “我先前说过了,罗振民比较谨慎,不容易相信人,用钟维光先打开信任的口子,这样也方便我们之后行事。”


    罗宝珠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李文旭其实也还记得,他只是有点担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有些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应该抓住每一次机会,万一以后没有那么好的时机了呢?


    “放心吧。”罗宝珠轻笑一声,“以后多的是机会。”


    航运业的真正灾难还没有彻底爆发呢,眼前的一点小危机只是洒洒水,连罗振民心里都没产生过多的担忧,只以为困难是暂时的,一切不顺都会过去。


    殊不知后面一道更大的劫难等着他。


    到那时,才是真正渔翁得利的时候。


    不过想要得利,也需要提前做一些布置,渔翁不去河边,也捡不到鹬蚌,她也得开始提前准备。


    “你去申请一家投资公司。”


    选择自己开公司,可以自主决定经营方向、策略,建立个人品牌,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开一家投资公司则不一样。


    不仅能够通过分散投资降低单一项目风险,获取相对稳定的收益,也不用在管理运营这一块花费太多心思。


    南园宾馆管理混乱的事情给罗宝珠带来一些思考。


    她的目标是财务增值,只有足够的财务,才能拥有抵抗罗家这样的大资本的能力,不至于被随意捏死。


    相比起将所有精力放在管理运营上,她显然更擅长于分析市场趋势。


    综合来看,投资公司是最优的选择。


    而且这家投资公司的成立,以后有着大作用,最好不要与其他实业公司产生关联。


    “依旧以你的名头申请,隐去我的名字,不用多声张。”


    “好。”李文旭应下。


    挂断电话之际,罗宝珠想起港城最近发生的恐怖凶杀案,免不得多提醒一句:“平时多注意安全。”


    李文旭一愣。


    他很快反应过来罗宝珠话语中的含义,大概是听说了港城最近闹得风风雨雨的凶杀案,才会多添加这么一句关心的话。


    “好。”这一次,他声音放柔不少。


    放下话筒,罗宝珠想起程鹏去了海南有两日,不知道他在海南那边的情况如何,正想着对方怎么还没给自己送消息,电话铃立即响了。


    对面正是程鹏。


    “老板,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人,叫做阿辰,他弄到了一批汽车,咱们要不要接手?”


    程鹏的语气很是兴奋,“价格比市面上低三分之一,我们买得多,整体会便宜不少,老板,你看咱们要不要在海南这边下单?”


    “不用。”罗宝珠一口否决。


    大概没料到会被直白拒绝,对面的程鹏愣了一愣,热情被浇了一盘冷水,有些泄气地问:“老板,你是有什么其他担忧吗?”


    当然有。


    海南那边的情况现在乱着呢,程鹏过去也才两天时间,难道就已经能够窥探其中的道道?


    做决定不能在太仓促的情况下进行,也不能在了解不全面的情况下进行,不然只会贻害无穷。


    “先前说了,这次你只是去考察,不要做什么决策,你忘记了?”罗宝珠忍不住提醒他,“你就先好好考察吧,一周后再给我打个电话汇报情况。”


    罗宝珠发了话,程鹏不得不从。


    但他心里有些失落。


    唉……


    罗宝珠是没亲眼来瞧一瞧海南的情况,若是她亲眼来了,说不定比他还热血沸腾呢!


    眼下海南的工厂、宾馆、饭店、幼儿园这些机构都在倒卖汽车,甚至机关扫地的阿姨,门口收信收报纸的大爷也都参与到这场狂欢之中。


    路上随便碰见一个人,嘴里都在聊汽车,聊批文,港口的货轮上停满了汽车,堆都堆不下,这些场景落在程鹏眼中,无异于老鼠掉进米缸里。


    可惜罗宝珠不同意。


    唉,还是先等等吧。


    程鹏走出海口的电话局,站在热闹的大街上感受头顶的暖阳,一颗火热的心被浇透了凉水,再也暖不起来,受到打击的他垂着脑袋向左边路口走去。


    路口一颗椰树下,名叫阿辰的青年人靠着树干等待消息。


    他面目清秀,看上去年龄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留着一头齐耳的长发,身材又纤细,从背影来看,分不清性别。


    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会露出两颗虎牙,虎牙一出现,平白又给他减了龄。


    手里一支烟抽了半截,烟灰落到地面,他无聊地用脚尖碾了碾。


    瞧见程鹏走过来,烟也不抽了,立马热情迎上去,“你老板怎么说,同意接手吗?”


    程鹏沉着脸,摇了摇脑袋,“没同意。”


    “这么好的机会,你老板真不同意?”阿辰抽了一口烟,一副老油条的姿态看向面前的程鹏,“错过了这个村,以后就没有这个店了,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不妨好好想想。”


    程鹏犹豫片刻,“我一周后再给你具体回复吧。”


    “行。”阿辰也没过多纠缠,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程鹏,“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两人谈完,阿辰姿态潇洒地转身,朝着海口市第一中学走去。


    中学早期叫做私立海南大学附属中学,1950年筹办海口市第一中学时,私立海南大学附属中学并入了当时的海口市第一中学。


    他的侄儿在这间中学读书,所以他居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栋居民楼里。


    走进居民楼二单元,按响门铃,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妇人给他开了门。


    “这么早就回来了?生意谈成了吗?”妇人一边邀请他进门,一边去厨房张罗午餐。


    将几道盛好的菜肴端上桌后,妇人坐在阿辰对面,颇为关切地问:“你不是说要花点时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是不是事情不太顺利?”


    妇人是阿辰的大嫂,阿辰平时并不称呼她为大嫂,只叫她红姐。


    “挺顺利的,红姐你不用操心。”


    应了一声之后,阿辰开始埋头大口扒饭,男人吃饭速度很快,三两口一碗米饭下肚。


    见碗底空了,红姐很自然地接过空碗,替他重新盛了一碗米饭。


    一碗新的米饭很快也见底。


    吃饱喝足,阿辰放下碗筷,打了几个饱嗝,红姐立即起身,收拾着碗筷往厨房里去。


    海南的四月份天气很是暖和,只需穿一件短袖。


    红姐是个身材婀娜的妇人,任何宽松的短袖穿在她身上,都会膨胀出一股性感的氛围。


    她脸颊有肉,干活时禁不住细汗频流。


    刚把碗筷洗完,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两只粗壮的胳膊立马楼了过来,从背后绕到胸前,宽大的手掌在她身前的丰满不断游走。


    “肚子饱了,别的地方也该饱一饱。”


    男人抱起正在放碗筷的红姐,亲她一口后颈,径直往房间里去。


    将人打横放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整个结实的躯干立即压了下去。


    房间门没有合上,窸窸窣窣的暧昧之声荡漾在整个空间。


    红姐被吻得喘气不上来,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胸膛,有些担忧地问:“大门关好了吗?”


    她担心附读书的儿子会突然回家。


    男人没有回复,继续用他的嘴堵人。


    一场有违伦理的媾和在明媚的下午悄然进行。


    “大嫂,大嫂……”


    迷离的声音不断在耳旁响起,红姐看着男人泛红的脸庞,心里已经对这个称呼产生不起任何罪恶感。


    男人平常不会叫她大嫂,只会在这样的场合故意这样称呼她,仿佛是某种恶趣味。


    起初她有些不自在,觉得乱了伦理关系。


    后来渐渐也就释怀了。


    自从丈夫过世后,她一直与儿子以及小叔子相依为命,小叔子待她极好,待自己儿子跟亲生儿子也没什么差别。


    丈夫死得很是惨烈,一家人经历过那样特殊的经历,她也没法再相信外面的男人,只能依靠自家小叔子。


    云雨过后,红姐起身整理床铺,男人在一旁摸索自己的裤子。


    “后天是你大哥的忌日。”红姐突然开口。


    “放心吧,我没忘记。”男人应了一声,“后天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海边给大哥上香,烧点纸,不过我可能晚点回来,你记得买好纸钱等我。”


    他大哥葬身在海中,是个真英雄。


    阿辰心里很敬重自己大哥,所以和大嫂发生关系时,心里会感到一股自豪,他认为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守护他大哥的妻儿。


    他会接手他大哥肩上的责任,一辈子对大嫂和侄儿好。


    做完云雨之事后有些空虚,又听得大嫂提起大哥,男人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想念,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默默阅读着上面的一行行小字。


    报纸上报道着五年前发生在深圳湾的一起沉船事件。


    沉船事件的罪魁祸首叫做莫耀良。


    莫耀良就是他大哥,他真名叫做莫耀辰。


    大哥死在了那场沉船事件中,当天领尸他都不敢去相认。


    这件灾难事件当初轰动深港两界,大家都以为他大哥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故意报复社会,其实不然。


    这只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阴谋而已。


    当时他大哥已经查出重病,活不久了,为了给家里人留下一笔财富,才会接了这个活儿。


    对于那些受牵连枉死者的家属而言,他大哥或许是坏人,但是对于家人,他大哥尽了最大的责任与牺牲。


    可惜人总有失算的时候,事故发生之后,那笔巨款的确打到他的账户上,但是他没命去领取。


    他大哥接了一份冒命的工作,用生命换回的一大笔钱,却始终无法落到他手上。


    归根结底,雇主太狠毒了,连他们一家都想灭口。


    幸好他机灵,及时带着大嫂和侄儿逃离港城,才免去一场杀生之祸。


    不然现在已经下去和他大哥团聚了。


    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一直躲在海南,倒也相安无事。


    海南是个贫苦的边陲小岛,离深城远、离港城远,最重要的是海南属内地管辖,内地的人口管理一向很严格,港城那边的势力插不进来。


    这个贫苦小岛上的生活上是清苦了些,至少人还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这不,竟然等来了海南开发,活得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碰上,谁能想到如此落后的海南居然也要搞开发。


    眼下倒卖汽车盛行,内地省市没有自主进口权,海南可以凭借地理和政策上的优势,将国外汽车运到海南,再从海南转卖内地,赚利润差价,一辆汽车能挣1万呢。


    就算没有销售渠道,批文本身也能卖钱,只要去当地政府申请,就有钱赚。


    他也可以凭借着开发的春风,慢慢带领大嫂和侄儿过上好日子。


    几天后,莫耀辰找到程鹏,询问:“你考虑得怎样了?”


    程鹏摇头,“我还没向我们家老板商量。”


    莫耀辰不想错过这单生意,直接建议道:“不如让我和你老板谈一谈吧?”


    程鹏没答应,“她肯定不同意。”


    “没事,你让我试试。”


    程鹏有些犹豫。


    依着他对罗宝珠的了解,罗宝珠肯定不会答应,但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对方能够说服自家老板也不一定。


    最终,程鹏去了一趟电话局,给罗宝珠拨了号。


    深城出租车办公室里,罗宝珠正在与李文杰谈话。


    她已经打听到章丽娟相好的身份,对方是个做建材生意的港商,去年刚来港城投资做生意,在章丽娟工作的宾馆入住过几次,两人因此慢慢产生联系。


    对方四十来岁的年龄,瞧见章丽娟年轻又长得标致,出手很大方,给章丽娟买了不少东西,其中最贵的一件是一条珠宝项链。


    也是这条珠宝项链让章丽娟彻底下定决心和对方在一起。


    可惜对方是个有家室的,外面的花花草草只是玩一玩,并不会当真。


    两人在一起后,章丽娟经常吹枕边风,让对方负责,企图用肚子里的孩子上位,对方毫不留情地翻脸,并且再也没有入住过那家宾馆。


    两人闹掰后,章丽娟自知无望,才向母亲李秀英吐露实情。


    “接下来的发展,你应该全都亲眼目睹,我也没什么好添加的。”罗宝珠透露完毕,询问:“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去找这位港商?”


    李文杰摊摊手,“我大姑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要去港城逮人?”罗宝珠表示质疑,“你们谁都没有去过港城,怎么找人?”


    哪怕去了港城,在人家的地盘上,难道人家还能被欺负?


    结果恐怕不尽人意。


    “我哥不是在港城嘛,我大姑说找我哥帮忙。”


    得,倒是把李文旭给忘了。


    李文旭的确在港城,但是眼下这个时候并不方便出来扯上这些事,不然容易陷入一些纠纷,对之后的计划产生影响。


    “这事先别找他,你等我想一个万全……”话到一半,桌面电话铃声响起。


    “等下,我先接个电话。”


    罗宝珠转过身,拎起电话筒,对面传来程鹏颇为谨慎的声音。


    “老板,阿辰想和你谈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他聊几句?”


    一周了,程鹏居然还没死心。


    捏着电话筒的罗宝珠眉头微扬,“行,你把电话给他。”


    第89章


    罗宝珠并非真的有了兴趣, 她只是想看看,能让程鹏这么动心的商人,到底长了一张多么利的嘴。


    “老板, ”对面的人热情称呼一声, 声音中带着谄媚的讨好, “您现在下单是最实惠的时候,想必您也听说过海南这边的情况,等以后来海南的人越来越多,竞争激烈,价格方面可就没有这样的优势了,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还是……”


    对方一句话没说完,罗宝珠眉头紧拧。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耐着性子听完对方的长篇大论,丝毫不泄情绪地像往常一样笑了一声, “你说得都对, 不过我如果要下单, 那将是一笔大单,马虎不得,所以我要有足够的信任,才敢下这个决心。”


    对方愣了一下, “不知道老板要怎么增加这个信任呢?不如我亲自跑一趟, 咱们见面聊一聊?”


    “那倒不必。海南来深城,挺远的路程,况且这几日我有其他重要事情需要处理, 恐怕招待不周。”


    说完,罗宝珠补充,“信任不信任也就一个接触问题, 我和你接触不多,自然没法产生信任,我看程经理和你接触得多,他就挺信任你。”


    “程经理眼光一向不错,他看中的人,一定不会错,只是我有点好奇,你是海南本地人吗,我听你一口粤语讲得流利,难道以前也是从广州过去的?”


    海南虽属广东管辖,语言方面并不相通。


    海南人讲海南话,海南话属闽语支,保留古闽南语特征。海口、文昌、琼海等城市都以文昌口音为标准,并不讲粤语。


    “哟,老板您猜得真准。”对面的人语调扬高,“我以前就是广州人,后面谈了个对象,对象是海南人,我跟着她来海南发展,没想到发展两年,散了,后来也就留在海南。”


    “那你后来一直在海南发展,没去过其他地方房展吗?”


    “没有了,一直在海南这边,海南这边的情况我非常熟悉,老板您放心,绝对不会让您踩坑。”


    对方一番话很是流利,没有任何卡顿的地方,仿佛真人真事。


    罗宝珠的面色却逐渐沉下去。


    呵,撒谎。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认定对方是个骗子。


    谎言说得再天衣无缝也终究是谎言,只要与事实不符,一定会有露出马脚的部分。随便一两个问题试探一番,就能找出其中破绽。


    罗宝珠找出破绽的地方,是对方的口音。


    深城毗邻港城,大家口头语言都是粤语,外地人可能听不出什么区别,但其实两者的区别可大了。


    港城的粤语文化起源于广州。


    起初,港城是客家人居住的小渔村,使用的语言也是广东这边的客家话和疍家话,与粤语没有关系。后来《南京条约》签下,港城割让给了英国,英国管理港城,最初是借助广州人来建设,于是港城与广州文化交织在一起。


    港城涌入大量的广州人,使用的客家话很快就被粤语代替,港英政府也认同广州西关地区的粤语是标准的汉语。


    70年代,港城官方语言地位从此定为广东粤语,规定电视电台以及中小学生语文教育的发音都要符合广东粤语,电视台的主持人也要求有广州西关口音。


    这似乎有点过犹不及。


    一位港城中文大学的教授站出来反对这一点,他觉得标准的粤语应该按照北宋初年的《广韵》的音。


    所以港城的粤语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广东话为代表的现代粤语,另一派是遵循古籍的复古粤语。


    新闻播报大多以复古粤语为主。


    后来港城发展迅速,逐渐超过深城,港城的语音也开始独立发展,不再受广式粤语的影响。


    广东人的粤语发音比较抑扬顿挫,咬字清楚,字正腔圆,像是在唱戏。而港城人的粤语,懒音很重,前后鼻音不分,声调要温柔许多。


    细心的人稍稍留意就能听出差别。


    对面的人一定去过港城,且在港城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已经成立。


    罗宝珠不喜欢缺乏真诚的人。


    她对着电话那头笑了笑,“那你让我考虑几天,我想好之后给你回复,麻烦把话筒交给程经理,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和他交代,谢谢。”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之后,对面换了人。


    话筒里传来程鹏熟悉的嗓音,“老板,你真要重新考虑了?”


    罗宝珠笑而不语,只道:“这事让我想想,你也不用再插手,现在先去替我办另一件事。”


    “什么事?”程鹏有点好奇。


    罗宝珠提醒他,“黄俊诚不是在海南吗?听说他已经开了一家收音机厂?他和黄大叔在一起?你去给他传个信,说是我想和他聊聊他收音机厂的事情,让他给我拨个电话。”


    “我和他好久没见,也该叙叙旧了。”


    “好嘞!”


    程鹏以为罗宝珠要与黄俊诚聊聊生意合作的事情,他原封不动将罗宝珠的话传达给黄俊诚。


    接到消息的黄俊诚正在自家小作坊里盯生产。


    小作坊面积小,但很赚钱。


    产品的成本低,利润很大,他打算赚了钱,一步一步将小作坊扩建成大工厂。


    当初罗宝珠不也只有一家制衣厂么。


    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有恒心,没有办不成的事,等厂子到了一定规模,他再请罗宝珠过来……


    心里正念叨着,外面程鹏跨进来,立即给他报告了罗宝珠电话里的意思。


    黄俊诚有点受宠若惊。


    他没料到罗宝珠会主动想起自己,并且要求通电话,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罗宝珠肯找他,他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足够的重视。


    平时一向看重小作坊生产的他,罕见地将视野挪开,让自家父亲盯着生产,自己则骑车赶往电话局。


    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


    其实罗宝珠根本不会看到,但窝在小作坊里生产的时候,一身衬衫太脏了,总觉得穿着脏衣服过来听电话,对于罗宝珠是一种不尊重。


    他拨号之前,颇有些紧张。


    算算日子,已经一年多没有和罗宝珠产生联系。


    一来是没有由头联系,怕打扰到她,二来也是怕风头还没过去,贸然联系会牵扯到罗宝珠。


    不过他也没闲着,这些日子总爱关注经济特区的发展情况,在一些财经新闻版块,他偶尔会瞧见罗宝珠的名字。


    用着这种隐蔽又光明正大的方式,他获知罗宝珠整顿南园宾馆,也得知罗宝珠准备建设布吉开发区。


    这种方式消磨了物理上的距离,但没法消磨岁月造成的生疏。


    难得罗宝珠还记得他,愿意和他交谈,他想了一路,竟然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以至于拨号时,脑子里仍旧是一片红白。


    电话铃声响起,对面接通。


    传来久违的熟悉的温和声音。


    “最近怎样?”


    一句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客套问候,听得黄俊诚差点红了眼眶。


    他摸了摸酸胀的鼻头,压低嗓子回话:“一切都好。”


    不能多说一个字,他怕再多说一句,罗宝珠就能从他低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哽咽的味道。


    “那就好。”


    寒暄两句后,罗宝珠直入主题:“这次让程鹏给你带话,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黄俊诚微微一愣。


    这似乎和程鹏的说辞不太一样,程鹏传话,说是罗宝珠想和他谈论收音机工厂的事情,怎么现在倒是有事求他帮忙?


    他手里的收音机厂,说到底不过是个小作坊,哪里能给罗宝珠提供帮助?罗宝珠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了?


    至于其他方面,更加没法帮上忙。


    黄俊诚心里一时有些忐忑。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他从罗宝珠的语气中认定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做到。”


    语气中颇有种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决绝。


    罗宝珠听笑了,“不是什么为难事,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个人,越快越好。”


    “谁?”


    “程鹏口中的那个阿辰。”


    罗宝珠顿了一下,补充:“这事你需要向程鹏保密,不要让他察觉出一丝异常,能做到吗?”


    “可以。”


    “那先谢谢了,什么时候回深城,我请你吃饭。”


    罗宝珠不知道她随口一句话在黄俊诚心里掀起多大的涟漪,她只是想着,这个阿辰情况不太对劲,她想让在海南逗留了一年多已经相对熟悉情况的黄俊诚调查一下对方的底细。


    到时候结果出来,也好给程鹏长长心眼。


    谁知道一天后,黄俊诚送来的回复,倒是给她长了心眼。


    “你是说,他本名叫做马辰,五年前才来到海南,有一个哥哥,哥哥已经去世,留下大嫂和侄儿,他目前和大嫂、侄儿一起生活?”


    “是。”黄俊诚点头。


    这是他特意请了专业人士调查的结果,应该不会出错。


    回答完毕之后,黄俊诚迟迟听不到对面的声音,他小心试探一下,“你还在听吗?”


    罗宝珠的思绪早已飘回五年前那场沉船事件。


    沉船事件的罪魁祸首莫耀良随着那场灾难一起死亡,而莫耀良的家人们,据说在事故发生之后,不堪忍受周围人的指责与唾骂,全家搬家,不知所踪。


    五年前,哥哥去世,留下大嫂和侄儿……


    这些信息完全对得上号。


    甚至莫耀良的弟弟就叫做莫耀辰。


    罗宝珠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可能有些关联,她一颗心骤然缩紧。


    “我在听呢。”


    回过神的罗宝珠严肃叮嘱黄俊诚,“这件事请你也务必提我保密。”


    尽管不明白罗宝珠的行为,黄俊诚仍旧乖乖点头答应。


    挂断电话,罗宝珠立即给李文旭拨了号,叮嘱他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赶来深城一趟。


    “需要几天时间?”李文旭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但他很有时间观念。


    罗宝珠让他过来,他便过来,可是手头上的事情需要提前安排,所以知晓在深城的逗留时间至关重要。


    “可能需要一周。”


    “这么久?”李文旭意识到不对劲,“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嗯,你跟我去一趟海南,你还记得莫耀良吗?”


    听到莫耀良的名字,李文旭什么都懂了。


    当初他过来港城,首要的任务就是替罗宝珠找寻沉船事件的真凶以及真凶失踪的家人,现在真凶家人浮出水面,罗宝珠要撒网,他义不容辞。


    “我明天就到。”


    “也不用这么着急,先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天赶到也没关系,我还需要先办另外一件事。”


    罗宝珠的另一件事,是给温行安拨电话。


    换作往常,不是什么大事情,她一般不会主动打扰温行安。


    人情债最难还,她已经欠下对方不少人情债,温行安能量太大,只有解决大问题的时候才需要将他搬出来救救急。


    眼下的一件事,算不得大问题,但对于罗宝珠而言,也不是什么小事。


    “温经理,上次你特意派了肯尼过来保护我,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这声迟来的道谢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温行安都快要忘了这件事,“怎么,是要感谢我?”


    “额……”罗宝珠迟疑片刻,“我其实是想再要两个。”


    温行安微微挑眉。


    “不知道温经理能不能重新派两个类似肯尼这样的保镖过来,什么价格我都接受。”


    得,还是熟悉的客套味道。


    他差点以为罗宝珠能够自然而然向他索要东西。


    “我可以答应罗小姐,但是我需要知道罗小姐的用意。”


    温行安倒不是喜欢窥探隐私,罗宝珠突然要求增加两名保镖,他怀疑罗宝珠遭受到安全方面的威胁。


    “我要去捉一个人。”


    罗宝珠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捉这个字用得属实刁钻,让人猜不出其中真正含义,但他没有再多问。


    只淡淡道:“那祝你成功。”


    ——


    远在港城的罗明珠当晚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一艘狭窄得仅能容纳一人的小船上,当初沉船事件的那些枉死者,全都浮在湖面,伸出一双双黑青恐怖泛着血丝的手,企图把她拉下水。


    她的船实在太小,牵一发而动全身,身子稍稍往哪边偏一点,船体就要朝着那个方向倾翻。


    偏偏那些手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靠近。


    眼看一双双肮脏的手就要触碰到她的身子,她下意识往右一偏。


    哐当一下,船翻了。


    身子跌落的瞬间,她看清了湖底下一张张含着诡异微笑的死者的脸。


    快要与之亲密接触时,她猛然从舒服的大床上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罗明珠向来不信所谓的因果报应,也不信奉什么好人有好报之类没有根据的言论。


    这世界上通常是坏人活得长久,活得富贵,活得扬眉吐气。至于好人,只有被欺负、被人骑到头上的份。


    她母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明明备受父亲宠爱,最终也只是获得一丁点仅够糊口的遗产。


    究其原因,在于她母亲的善良与不争不抢。


    倘若她母亲心眼子能多一些,也不至于让二房的吕曼云获得父亲遗产的大头。


    像吕曼云那样自私自利、心思狠毒的人,才活得更加滋润。


    所以哪有什么好人好报,都是那些没法翻身的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但是这个噩梦给了她一丝警觉。


    她从来没做过相关的梦,哪怕是沉船事件发生的当天,她照样睡得安稳,甚至比以往更加安稳。


    夜里没由来做了这么一个梦,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提示?


    当初的沉船事件,难道要被人找出破绽吗?


    罗明珠心里存了一点心事,当夜再没瞌睡,第二天一早,她立即找到自家哥哥罗振康,有意无意询问当时的情况。


    “哥,当初莫耀良的那些家人,你都处置妥当了吗?”


    罗振康坐在餐桌旁,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安静吃着早餐。


    他从小被送到国外接受外国的教育,饮食方面也习惯于国外的方式。


    听到自家妹妹没由来提起一个尘封在记忆里的小人物名字,罗振康眉头微微皱起。


    旧事重提,仿佛是自己能力被受到质疑,“怎么,我办事你现在也不放心了?”


    “不是。”


    罗明珠连忙否认。


    她没法说明自己是受了昨夜一个噩梦的影响,真要说出来,她哥肯定会笑话她整天疑神疑鬼。


    当初的罪魁祸首莫耀良已经在那场事故中丧生,莫耀良的家人是她哥哥亲自处理的,她哥哥办事比她谨慎多了,照道理不应该会出现纰漏。


    但她心里莫名有些担忧。


    “我只是看到报纸上报道了一则新闻,说是有个英国人在南海盗捞了‘哥德马尔森’号。”


    “歌德马尔森”号是外国人给予的称呼,中国人称之为南京号。


    这艘商船在清乾隆十七年,公元 1752的一个冬天,载满精美的瓷器和黄金,从中国南京出发,驶向荷兰阿姆斯特丹。


    1822年,从广州再度启航后,行驶到中沙群岛时,不幸触礁沉没,船上无数珍宝,永远地沉睡在海底。


    这个英国人捞到了接近24万件清代青花瓷,125块金锭,两尊青铜铸炮,公开在荷兰拍卖。


    “我看到新闻,想起几年前深圳湾的沉船事件,所以才多嘴问了一句,不是不放心的意思。”


    对于这样可有可无的解释,罗振康并没放在心上,他放下手中的刀叉,直直看向罗明珠。


    “你现在别关注这些,你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罗振康开门见山给她布置任务,“你替我去接触一个人。”


    “谁?”


    “利和地产的李文旭。”


    “利和地产?没听过。”罗明珠没当一回事。


    她没听过的公司,通常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公司。


    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怎么值得她哥特意关注?


    “这家公司可不简单,你别不当一回事。”


    罗振康面色发沉。


    前阵子听说罗振民航运事业遭受阻,跑去找罗振华求助,罗振华没同意,又去汇丰银行找温经理贷款,也没成功,最后是尚善珠宝的老板钟维光出手相助。


    钟维光这个人物一向想与罗家二房攀交,之前还提出要将自家女儿钟雅欣嫁与二房的罗振华,可惜最后吕曼云没同意。


    受了挫的钟维光也没放弃,仍旧四处寻机会与罗家二房攀交,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被他找到良机,趁着罗振民事业上出现一点小问题时,挺身而出,成功获取罗振民的青睐。


    这本是一桩不值得多心的事情。


    谁知在探知整个事情始末时,无意打探到与钟维光交好的利和地产的李文旭。


    李文旭的光辉历史比钟维光更值得关注。


    这李文旭是个怪人。


    他让人调查过李文旭的背景,起初李文旭是在罗宝珠的宝福珠宝店工作,宝福珠宝店遭遇劫匪抢劫以及涉嫌洗黑钱后,生意一蹶不振,这人离职,随后去了罗振华的地产公司上班。


    在罗振华的地产公司里,李文旭很快从一个小小的职工慢慢混成副经理,最后因为与上司的经营理念不合,一怒之下从公司出走,自己独自创立一家地产公司,与罗振华成了竞争对手。


    前两年,地产行业遭受地震,罗振华手底下的一项目眼看要亏损,想要找个下家接手,当时罗振民想插手,罗振华没同意。


    最后这个项目是李文旭接手。


    这样的履历,怎么看怎么奇怪。


    李文旭和罗宝珠的关系有些蹊跷,当初李文旭犯了重大错误差点连累珠宝店倒闭,罗宝珠不计前嫌仍旧奋力为他奔走官司,事态平息之后,李文旭却头也不回地另折高枝,从此与罗宝珠再无联系。


    李文旭与罗振华的关系也很蹊跷,明面上李文旭是因为理念不合与罗振华分道扬镳,好像死对头一般,实际上最后罗振华手下的项目,没让亲兄弟罗振民讨到一丝好处,倒让李文旭落了实惠。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罗宝珠的人,还是罗振华的人?


    饶是精明如罗振康,一下子也没能窥清其中的门道。


    不管是谁的人,这个人目前看上去似乎要借着钟维光的关系,与罗振民交好。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罗家大房的人,罗家二房的人全都和他有关联,据说这个人在温行安那边也吃得开,甚至连许经纬那里也能贷到款。


    这到底是个什么背景?


    地产行业一片凄惨的背景下,敢逆风而行的人,多少是有些底气的,背后不知道靠着什么样的背景。


    这很勾人兴趣。


    他倒要揭开青面帐,看看底下的庐山真面目。


    罗振康冷静发话:“我劝你别把心思都放在温行安身上,你现在先去接近李文旭,我想看看他真正的底细。”


    前半句话罗明珠并不认同。


    她要办的事情,哪怕是她哥,也不能阻止。


    至于后半句话,她可以答应,“但是哥,我还是想问问那个莫耀良家人的事情,你到底……”


    话到一半,被罗振康打断。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


    ——


    两天后,一辆平平无奇面包车停在了出租车公司门口。


    准备出发去海南的罗宝珠眉头一挑,意识到她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面包车车门被拉开,两名全副武装的保镖从里面走下来。


    看来这就是温经理为她准备的人。


    罗宝珠心里一高兴,正要过去打招呼,面包车里突然又走下一个人,随后两个人,三个人……


    直到20个人全部下车,齐齐整整地站在罗宝珠面前。


    活像一支武警部队。


    罗宝珠:“……”


    也是不用这么多。


    第90章


    四月份的海南已经带着初夏的暖意。


    从深城到海南, 交通方式很是有限。


    坐飞机自然是最快的一种,海南的大英山机场始建于30年代,那会儿还是民国, 机场由广东省政府投资兴建, 后来改为军队专用。


    解放后, 海南当地人民政府重新接管了大英山机场,因着国民经济发展需要,国家将军用机场改为军民合用。


    可惜机场很小,航班非常少。


    而且购买机票需要单位开证明,普通乘客很难买到。


    罗宝珠倒是不至于一张机场也买不到,但她还有一面包车的保镖呢。


    没办法,最后只能选择最主流的方式,从深城出发,坐汽车前往广州, 再从广州坐汽车前往湛江, 再从湛江坐汽车前往海安, 从海南坐轮渡到达海口。


    过程很是繁琐,耗时也需两天。


    赶到海口时,罗宝珠没作一刻的休息,立即给程鹏放了话, 让他去给莫耀辰送信, 说是两人谈谈汽车订单的合作事宜,地址定在黄俊诚的收音机小作坊。


    程鹏一无所知,真以为自家老板是来谈合作, 欢天喜地给莫耀辰送信。


    莫耀辰得到消息,也是喜不胜收,放低了警惕, 立即跟着程鹏出发,前往黄俊诚的小作坊。


    走到小作坊门口,被喜悦冲昏头脑的莫耀辰稍稍恢复理智,他有点疑问:“你老板不是说最近很忙么?上次我提过亲自过去和她谈,她表示没有时间,怎么这会儿有时间亲自过来?”


    “嗐,可能是恰巧吧,在附近谈生意,顺路过来一趟而已。”


    程鹏随意的两句解释并没有打消莫耀辰心里的疑问,他冒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直到跨进小作坊,瞧见会客室正中央坐着的身影,他才知道自己预感没有错!


    他认得罗宝珠。


    罗宝珠是罗家大房的子女,当年他还在港城生活时,听闻闹得纷纷扬扬的罗家遗产分配案。


    据说大房只分了一间濒临破产的制衣厂,罗家的核心资产全归了二房。


    那时候他看着报纸上关于富豪罗冠雄去世后的遗产分配报道时,以为这样的富贵人家,永远和自己这样的贫苦底层人产生不了联系。


    直到他大哥接了一桩任务。


    这桩任务与罗家有关,他躲躲藏藏好几年,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罗家人。


    莫耀辰脸色骤变,掉头就走。


    他反应极快,一只脚刚踏进会客室,马上抽离,夺门而出。


    可惜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没走两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20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齐刷刷站在一队,将他团团围住,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莫耀辰心里一凉。


    自知无望,只能束手就擒。


    这样浩大的阵仗,吓了程鹏一跳,他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到罗宝珠沉重的脸色,一时没敢开口。


    罗宝珠最后将众人都清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一个是束手就擒的莫耀辰,一个是一路跟着她过来的李文旭。


    李文旭是从一开始便知道其中始末的人,至于其他人,没必要搅合进来。


    事情的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罗宝珠将目光转向被绑住双手的莫耀辰,冰冷的视线在他周遭打量一圈,“见了我,你为什么要跑?”


    莫耀辰没空回答。


    他不断挣扎着,嘴里叫嚣:“你这样叫做动私刑,是犯法的!赶紧把我放了!”


    “是么?”罗宝珠无动于衷,“私不私刑的只有里一个人知道,如果你消失了,也就没人知道我犯法,你说是不是?”


    话语里的威胁显而易见。


    莫耀辰有些发怵。


    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罗宝珠,罗宝珠面容并不狠厉,甚至有几分和善,但她板着面孔时透露出的凛冽气质,仿佛真能干出这种杀人越货的事。


    况且莫耀辰对罗家人抱着先入为主的印象。


    当初他大哥不就是接了罗家人的任务么,能丧心病狂炸掉整艘船,让那么多无辜的人葬送生命,罗家人是真的冷血无情。


    莫耀良不吭声了。


    他只是垂着脑袋,无声挣扎。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如果我的消息没错,你本名应该叫做莫耀辰,你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哥哥莫耀良,而莫耀良是五年前深圳湾沉船事件的始作俑者,作为他的亲人,你多少应该知道一点内幕,不妨说说。”


    被戳中的莫耀辰呼吸一窒。


    对方连他的本名以及所有的信息都打探得这么清楚,想必有备而来。


    但他倒是没那么担心了。


    既然对方不知道五年前那件灾难事故的始末,那应该不是发布任务的人。


    莫耀辰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对,你说得都对,我就是莫耀良的弟弟莫耀辰,我大哥当初的沉船事件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发布任务的是罗家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罗宝珠脸色一沉,“罗家这么多人,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说了只知道是罗家人,具体是哪一个,我也不知道。”


    莫耀辰摊摊手,“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我哥或许知道得多一点,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而且这一点也不是他亲自告诉我的,他写好遗书之后,单独叫我去谈话,说是在他死后,会有人打给我一笔钱,如果钱没到账,就去警局报案,让警察调查罗家。”


    至于背后的凶手是谁,他大哥并没有明确告诉他。


    或许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让他知道得越少越好,知道得越少,危险也就越小。


    所以他也只能从大哥的言论中推测出最后的真凶肯定与罗家有关。


    他不知道罗家人安排这一出的目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罗宝珠当时也在那艘船上,更加不知道对方的目标其实是罗宝珠。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见了我为什么要跑?”罗宝珠沉着脸,一双眼如鹰隼般审视面前的男人。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莫耀辰支支吾吾,“我以为你是发布任务的人。”


    事故发生之后,他大哥的遗体从水里被打捞上来,几天后,他收到了一笔巨款。


    不过他没敢立即取出来。


    钱存在他大哥的账户里面,一时半会也跑不掉,他怕有警察来追查,也怕取了会节外生枝,想着风头过去再慢慢腾出来。


    结果风头还没过去,有人先来给他送信,说是警方马上要调查到他的头上,不如去海外躲一躲。


    对方甚至贴心地给他和大嫂以及侄儿买了三张船票,打算连夜送他们出海。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想起大哥去世之前给他留下的那些话,他认为罗家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色,表面上应承下来,假意答应坐船出海,实际上悄悄准备着,当天偷龙转凤,带着大嫂和侄儿从船上逃了出来。


    他马不停蹄坐小船去海南,自此窝在海南,五年不出。


    见到罗宝珠的第一眼,他还以为冤家上门,要灭他口。


    “这些都是实话,我知道的情况已经全部吐露,你要是实在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罗宝珠沉默地听着,没有吭声。


    好半天才将李文旭单独叫到一边,“你认为呢?”


    “我认为他说的是真话。”


    李文旭向来擅长于观察人脸色,莫耀辰眼中的坦诚不是轻易能够装出来。


    况且这也很符合事实逻辑。


    能安排这样一出大灾难的幕后凶手,在严格保密这方面不会出错,能得知是罗家人,已经算是对方的纰漏。


    “现在问题来了。”李文旭冷静分析,“既然是罗家人,只可能是二房的人,或者三房的人。”


    他心里其实是偏向于二房,因为二房获利最多。


    他不了解豪门那些恩怨,也不太了解罗宝珠家里的家事,所有获悉的秘闻都是从报纸上得知,报纸上的事情难免会被媒体添油加醋,失了真,具体什么情况,只有罗宝珠这个当事人最清楚。


    所以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不知道背后是二房,还是三房?”


    这句话是带着一种询问的试探,想探探当事人罗宝珠的口风。


    罗宝珠只在心里冷笑。


    看来当初的预感没有错,一切意外都是人为。


    罗家真有人想让她死。


    明明她们一家三口什么也没得到,分得的遗产只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制衣厂而已,为了拯救这家负债累累的制衣厂,她母亲将手里一点财产全抵出去还了债。


    一家人只能挤在廉价的出租屋,晚餐啃馒头,下雨还得拿盆儿接雨水。


    日子已经过得如此凄苦,竟然还有人不打算放过她。


    有什么必要非得这样赶尽杀绝呢?


    照道理,二房最有嫌疑。罗冠雄去世之后,罗珍珠立即怂恿吕曼云与郭家结亲,将原本属于她的未婚夫抢了过去,两方有摆在明面上的矛盾。


    可是有时候事情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或许不显山不露水的三房才是最终的幕后使者。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只要确认的确是有人要害她就行。


    罗宝珠收回思绪,平静淡然地动了动唇角。


    “既然不知道是谁,那就谁也别放过。”


    一句话掷地有声。


    李文旭目光打量着她,从她平静的面容上看出一丝少见的狠厉。


    心里想着,看来以后要有大动作了。


    海南之行结束后,罗宝珠将莫耀辰安排在黄俊诚的小作坊。


    这个人物以后会有大用,放在黄俊诚眼皮子底下,也算是一种监视。


    回到深城,她第一时间给母亲徐雁菱拨了电话。


    最近一段时间,徐雁菱频繁接到罗宝珠的来电,都快有些不习惯,“最近不太忙吗?怎么一直有空给家里打电话?”


    换作以前罗宝珠繁忙的时候,她最长半年都没接到过罗宝珠的一通电话,她主动打电话过去,对面的工作人员总是回复她,说是罗宝珠不在,好几次都落了空。


    罗宝珠这样为着工作奔波,她也不好过多打扰,每次也就只是让对面的工作人员转达几句关怀的话。


    她都快要习以为常了。


    罗宝珠频繁的联系倒是让她生出一丝不习惯,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只是想和您拉拉家常。”


    都有空拉家常了,还说没事情!


    徐雁菱一万个不相信,刚要询问,听得对面的罗宝珠抢先道:“妈,跟我聊聊大哥的事情吧,大哥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很多记忆已经不清晰了,您跟跟我讲讲大哥以前的事情吗?”


    一句话让徐雁菱沉默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大儿子罗振荣,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忘记。


    这个世界上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罗振荣,她也仍旧会记得他的所有。


    他永远活在他心中。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徐雁菱刮了刮眼角,“你想听你大哥什么事情?”


    对面声音中带了些许的哽咽,罗宝珠在心里叹息一声,“妈,你能跟我讲讲,大哥从大学毕业后的事情吗?”


    “大哥毕业后,是不是进入了父亲的公司,帮助父亲打理?我记不太清了。”


    “你当然记不清了,你那会儿才六岁,哪里能记得。”


    徐雁菱思绪飘远,记忆回到十几年前的时光。


    那一年是67年,她记得很清楚,罗振荣从大学毕业后,进入集团学习,这是罗冠雄的意思。


    “你爸那会儿很喜欢振荣,去哪里都带着他,振荣也很争气,帮你爸做了好几件大事,你爸没说以后要将集团交给他,但是言语里很是偏向振荣。”


    “大哥都做了哪些大事?”罗宝珠进一步追问。


    “别的就不消说了,单说罗家的地产行业,还是你大哥打下的根基呢。”


    1967年,罗振荣刚进入罗氏集团的那一年,正值港城爆发反英抗暴运动。


    徐雁菱记得很清楚,运动的起因在于九龙新蒲岗人造塑胶花厂的劳资纠纷。


    由劳动纠纷引发罢工潮,罢工潮后来演变成暴动,工人们聚集在新蒲岗街道外,与警察对峙。


    九龙当晚实施宵禁,所有后备警员取消休假候命。


    据说有上百的人被捕。


    这场运动不是一场简单的运动,当时内地也在开展一场运动,港城是受内地影响。


    面对港督府门前的英国皇室徽章,不少人高举□□,高呼抗英口号“我们必胜,港英必败”。


    情绪高涨的群众与港英警察对峙,张贴反英大字报,追赶警车,以烟雾弹对抗港英警察,港英警察则施放随泪瓦斯以驱散抗英民众,捕了部分运动骨干。


    反英抗暴运动一直持续到12月。


    这场规模空前的运动在港城爆发后,政府开始重新思考整个房屋政策,开始建立大规模的公营房屋。


    罗振荣从中窥探到商机,劝说罗冠雄进军房地产,用低价收购被贱卖的地产业务。


    当时的罗冠雄也想扩大业务,于是听从了罗振荣的意见,这也为罗氏集团地产行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原来这些都是大哥的主意?”


    罗宝珠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是罗冠雄的布局呢。


    大哥罗振荣去世得太早,她和罗振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罗振荣比她大17岁,他大学毕业时,她还没进小学。


    他去世时,她也才十岁。


    在她的记忆里,这位哥哥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学业忙着工作,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很少有空回家。


    不过依着一些残存的片段,她也能感到到大哥是个很温柔的人。


    甚至温柔得没有脾气,好似谁都可以欺负似的。


    “当然是你大哥的主意,你别看你大哥脾气好,其实他很有主见,他不喜欢在一些小事上面计较,但认定的大事,态度是很坚定的。”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提起大儿子罗振荣,徐雁菱语气中仍然满是自豪。


    ““还有呢,地产公司的上市,也是你大哥推动的。”


    收购地产业务的几年后,港城股市进入狂热期。


    不少华资地产商借此机会纷纷上市,罗振荣也劝说罗冠雄,成功将罗氏集团的冠宇置业推动上市。


    可惜灾祸也是发生在那一年。


    徐雁菱的神情突然落寞下来。


    或许是亲人间独有的默契,明明她没有说一句话,罗宝珠也看不到她脸上沉重的表情,却仿佛能从沉默的空气中窥见她的情绪。


    “那罗振华呢?”罗宝珠转移话题。


    罗振华和她大哥罗振荣差不了几岁。


    既然大哥在罗氏集团工作,那罗振华在干什么?


    “振华嘛,他跟你大哥感情好,很你粘着你大哥,那会儿他还没毕业,他非得学你大哥,毕业后要进入集团工作,想跟你大哥在一起共事。但是你爸不同意,你爸想让他学艺术,要么去学医。”


    “是么?”罗宝珠微微皱眉。


    原来罗冠雄最初的打算,是想让罗振荣接手家族产业,而其他几房的子女,都去从事其他行业?


    想法不错,可惜没有安排妥当。


    这不是妥妥给她大哥罗振荣拉仇恨么?


    当时罗振华年龄尚小,或许没什么能力,但是逐渐在罗氏集团站稳脚跟的吕曼云不是什么吃素的,看清罗冠雄的打算后,吕曼云能无动于衷?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谁都像她母亲一样不擅长争夺。


    想必当初吕曼云没少动手脚。


    罗宝珠心里冷笑一声,“那大哥去世后,罗振华是不是成功进入了集团工作?”


    “是,当时你爸没人可用,你大哥又意外去世,不得已就让振华进入集团工作了。”


    原来事情的脉络如此清晰。


    二房的确是获益最大的,谁获益最大,谁最有嫌疑。


    罗宝珠连一丝冷笑都挤不出来。


    “那罗振康呢?”


    “振康那会儿还小呢,还在读国中,还没到参加工作的年龄。”


    罗宝珠在心里算了一下,他大哥罗振荣去世的那一年,罗振康才刚考上大学,一个刚成年的小伙子,心思能这么缜密的完成布局吗?


    怎么看,二房的嫌疑都更大一点。


    罗宝珠没再问下去,事实显而易见,既然连贫苦落魄、背负一屁股债的她都有人要谋害,更别说当初能力出众、前程无量的罗振荣。


    她话锋一转,“妈,二姐看心理医生的情况怎么样?”


    “唉,还是老样子。”徐雁菱叹息一声,对这种事情有些无奈。


    她本以为温经理从国外请来的心理医生能力会出众一些,罗玉珠的病情说不定能有所好转,谁知道还是老样子。


    “妈,那你考虑一下,带着姐姐过来和我一起生活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徐雁菱有些为难,“心理医生说是需要做完一个长期疗程,大概要等到明年年底。”


    虽说目前没看到什么希望,但她也不想这么快放弃,万一到最后有点用呢?


    只是罗宝珠已经提出过好几次让她带着罗玉珠一起去深城生活,她每次都拒绝,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孩子大概很想一家团聚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徐雁菱哪一方都割舍不下,又因为罗玉珠特殊的情况,她心里总是多偏向罗玉珠一些,也因此对罗宝珠产生一种愧疚。


    “没关系,那就等姐姐的疗程完成之后,你带着姐姐搬过来。”


    罗宝珠的目的并不是团聚,她只是有些担忧母亲和姐姐的人生安全。


    “不过,这段时间,我要安排几名保镖过去,你也别多想,只是保护一下你们的安全,港城最近不少抢劫事情发生,我怕你们出意外。”


    事情的真相如何并没有证据,罗宝珠打算暂时先不告知向徐雁菱。


    不过该做的保护措施还是要做到位。


    罗宝珠挂断电话,亲自从那20位保镖中挑了四名,派去港城。


    至于其他人,都被她还了回去。


    几天后,她接到一道电话。


    是李文旭。


    李文旭开门见山地报告:“罗明珠来找我了。”


    “哦?”罗宝珠挑眉,“她来找你做什么?”


    “说是知晓我名下的投资公司,想来和我谈谈合作。”


    “是么?”罗宝珠不置可否。


    消息传得可真快。


    看来利和地产的一系列举动终究还是引起有心人注意。


    恐怕谈合作是假,探虚实才是真。


    罗宝珠冷笑。


    正好,她也要探一探三房的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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