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织田作之助的工作量很弹性, 有时忙不过来,有时又清闲得无事可做。
现在他正无所事事,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带人游览。
临走前文潜烈想买地图册, 可身上没钱。
他出门倒是带了卡,能取现钱。但不知去哪里能取,再说取了也得换汇。
织田是个脾气好且耐心的人,还有门路。
他带着两个人去取钱换汇,而杜争玄给文潜烈网上转账、也换到了当地的钱。
织田没带他们去正规银行,多半是通过野路子换的, 但这样两个人也很感激。
像这样走别人路子办事, 有点手续费也正常, 结果文潜烈一看, 他取了多少钱、织田就给他换了多少, 于是又找理由付了钱给织田。
织田带他们到处转了一阵, 中途接到任务就离开了。
临走前,他说:“如果在这里过夜的话,最好天黑就回住的地方。”
杜争玄深以为然。
他们在外面晃悠一圈,有晚霞的时候就谨慎回到那栋楼附近,坐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等。
黄昏蚊子多,两个人都用衣服把自己裹成一团, 像两颗蒲苇草长在台阶上,一高一矮。
令人不安的躁动逐渐多起来了。
那是人的吼叫吗?是子弹出膛的声音吗?
杜争玄游离似的注视着远处的茫茫黑夜。
文潜烈踟蹰着问她:“哎,你听刚才那几声是不是有人开枪啊?”
杜争玄刚要答话,手机正巧在这时收到了消息:
【体验一天了, 咋样?有地方写作业吗?回来不?也问问小文。想回来我去接你们, 超快的】
发件人小叶。
杜争玄说:“我也没听过枪声……你回去吗?现在有人来接。”
“你不走吗?咱俩一起吧,”文潜烈停顿一下,说,“这里感觉不是那么、安全。”
“还行吧,”杜争玄想了想,“我可能有点好奇。”
世界上似乎有两种人。一种活得恰到好处的,处在童年就是无忧无虑,学生时期就是令人怀念的纯粹,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痛与乐。
另一种人则总是快一步。他们在少年时体会到了生活的残酷,等长大能改变生活时,碰上的又是人力无法挽回的生死离别。上天似乎算好了,给予的痛苦总比他们的承受能力要多出那么一点。
杜争玄发呆,心里在想小时候杜惊巧带她去砸别人家窗户。
当时占她们家耕地的、正面能打过的都打完了,剩下就得来阴的。夜里她俩猫人家房子后面,蚊子也是特别多。
杜争玄倒是不怎么害怕,人被吓多了阈值也会上升。
她对补课本身没有特别迫切的需求,现在就想看看那两个外国人到底还有什么招数,不然心也不定。
这么回答之后,文潜烈没再说话,也不提要走的事。
杜争玄于是把小叶的号码发给文潜烈,顺便回复:
【暂时不用,谢谢。 】
对方秒回:
【好吧。尊重你们个人意愿。注意安全,有事联系。 】
八点天黑透的时候,大楼的门自动开了。
两个人回去背书写题睡觉,第二天又是一样的流程:上午吃饭做题,下午流放街区,晚上回来自习。
唯一不同的是,第二天俩人都有准备,各自贴身带了套卷子出来写。
不过这也有局限性。
夏天衣服薄,一套卷子又起码四张A4纸。折成小方块带出来一套顶天了,再拿多就容易被发现,连答案都得「晚自习」回去对。
一套卷子两小时能做完,而自由活动时间有六七个小时。
他们每天都去那家书店做卷子,隔三差五买书当座位费。
做完卷子剩下的时间,有时候会看看书,有时候会趁着白天出去转转看,偶尔在哪里遇到织田,互相打个招呼。
杜争玄跟文潜烈不是总在一起活动,他们兴趣不同。
文潜烈挺喜欢逛博物馆、纪念公园之类,而杜争玄偏好往小地方钻。
小巷子二手店之类,也撞到过几次打架斗殴事件,不过她跑得快,都有惊无险。
渐渐的,杜争玄觉得很像小时候在村里放暑假——街溜子的夏天,溜得胳膊都晒黑了。
这样定点做题、到点放风(?)的规律生活还挺平静,平静到某天杜争玄看见,文潜烈在写不知道是周记还是日记。
她路过看见是个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事本,就避嫌移开视线。
结果对方不知是觉得尴尬还是怎样,晚上主动提了这件事,说在这里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写了点东西,问她要不要看。
杜争玄也见了很多没见过的,但除了题什么也不想写,有点好奇。
她看了,感觉挺像校刊上登的学生散文。
大概是某天遇到某事、然后由此发散的一系列人生哲思。
写的应该是挺好的吧,但杜争玄不感兴趣。
她从小就这样,优秀作文大全只爱看记叙文,轮到自己写了只会「妈妈夜晚暴雨」、「我羞愧地低下了头」、「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三板斧。
浅夸了一下,就把本子还回去了。
后来哪天下午碰见织田,想起他曾说有个作家梦,三个人聊起来,问文潜烈文章是怎么写的,他想了半天,说最重要的是先动笔。
“不管写得好坏,先开始是最重要的。总想等都准备好,就永没有下笔的一天。诸葛亮到最后还欠东风呢。反正就先写,写着写着东风就来了。”
他叽里呱啦说一堆,让杜争玄翻。
说得挺好,但考虑到大家的外文水平,杜争玄最后翻译:
“Dont wait, just do it.”
文潜烈:“……”
文潜烈:“要不我自己翻吧,好吧?”
杜争玄让他自己翻了,他也真的会翻,
但他八成没考虑过,外国人也不会说英语的可能。
又一大通说完,场上安静了一会儿,织田作之助问杜争玄:“彼は何を言ったのですか(他说了什么)?”
杜争玄:“……待たない、やって(别等,干)。”
织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隔着语言大裂谷得到了启发。
不过随着碰面次数增加,彼此熟悉度在上升,达到了熟人阶段。
织田作之助的气质略显沧桑,但仔细看他外表,无疑能得出「这是位单身男青年」的结论。
因此,撞见他提着两大包小孩衣服时,杜争玄还以为他在干卖童装的副业。
但织田摇了摇头,说:“是位好心大婶送给孩子们的。”
杜争玄:“……孩子、「们」? ”
这么年轻你生了几个啊大哥,总不至于家里一个篮球队吧。
杜争玄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文潜烈和她表情差不多。
织田看看他俩,又看看天色,发出了邀请:“要一起去看看吗?那附近有家很棒的咖喱店。”
印象上,织田非常的人淡如菊。
他用「很棒」来描述的店,轻易激发起了当代青年对食物的热情。
两个人跟着去了。
那是家不起眼的小店,店外的风景很好,马路对面就是湛蓝无垠的海岸线。
店是双层结构,一楼对外营业,二楼或许是自住。
杜争玄两人跟着织田,看他先去一楼跟男老板打了个招呼,才带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但都非常安静。
安静到杜争玄怀疑,这地方真有孩子能消耗掉织田那两大兜衣服吗。
杜争玄印象中小孩都挺吵的。
村里的自不必说,基本都是混世魔王。她也见过H大附属幼儿园,那叫声隔着几十米都能听见。
小孩天性爱玩,声音又尖,玩高兴了吵点也正常,像这么安静才不对劲。
当她进屋,发现竟然有足足五个孩子时,杜争玄彻底惊了。
不是,这不对吧?
一年多前他才21,今年撑死23……难道是刚成年就开始生的吗?
法外狂徒啊!
大概是她把震惊都写在脸上了,在离开房间后,织田作之助罕见地主动解释:“这些孩子是我收养的。”
“……”他补充一句,“不是我生的。”
这个解释倒勉强能接受,但还有问题。
“一个人收养五个孩子可以吗?没有年龄身份限制之类的?”杜争玄问。
她记得国内要求收养人起码40岁、无子女之类的,而且身体健康的可收养人没那么多,据说得靠排号。
这次,织田沉默的时间稍显长了些,然后他开口:
“去年一段时间,横滨的组织间发生了混战,不少人被卷入身亡。所以孤儿很多,福利院默许了这样的私人收养行为。”
有那么一瞬间,杜争玄觉得自己在听故事。
太荒唐,大脑基于常识判断,不觉得这是真的。
得死多少人、孤儿才会多到福利院都容纳不下的地步啊?
她反应了很久,最终才开口:“……国家不管吗?”
“你是说军警吗?”织田作之助回答,“官方也提供了帮助。不过伤亡太严重,他们主要是在收敛尸体。”
“……”
这回杜争玄沉默得更久了,为了消化庞大的信息量,她忍不住在走廊来回走了几步。
不太合理。
勉强捋了遍逻辑后,杜争玄想。
就算横滨完全不禁枪,世上也没那么多神枪手,不可能跟吃鸡一样。
除非是类似战争的情况,用了炸弹啊、炮啊之类的大型杀伤武器,才会出现绞肉机似的情况,只靠枪.械不太可能。
但紧接着,她就想到了答案。
要是有超能力呢?
像果戈里那样的空间移动、直接在人背后开枪。
或者像新年时中也与魏尔伦的战斗那样,如果有普通人在场,肯定会波及一大片。
杜争玄犹豫了一下,问:“这是去年十月的事吗?”
织田点了点头。
杜争玄:“那、…是不是有异能力者、……”
“……”织田似乎有些意外,但仍然回答:“是的。”
另一个声音这时插进来:“那他们就这样打,没人管吗?”
中文,后面跟着机械感很强的手机智能翻译语音。
杜争玄吓了一跳。
织田倒没什么反应,他平淡地看向身后的文潜烈:“是指什么?”
文潜烈很奇怪地说:“就吊销他们的异能证啊?”
按他的说法,国内似乎也存在异能力者,并且有异能证,就像驾照一样需要考。
“而且报考学历要求挺高的,所以考到证的不是当研究员就是当老师去了,”文潜烈说,“你知道大学那个假条杀手导员吗,其实她就是异能力者,边兼职边考证的。”
杜争玄:“?”
文潜烈说:“我听我爸说的,她好像有什么超能力,但是证考了好几年没考下来,人都快抑郁了。”
织田歪了歪头,目光显得有些困惑:“这样的个人能力也可以由外界管控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文潜烈努力思索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我也是偷听的,反正是管得比警察配枪还严,考上了还得多少年一续,没证更是用不了。”
对横滨去年发生的惨案,他义愤填膺,认为异能力者不为人民服务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祸害人民呢。
杜争玄沉默地听他表达愤怒,有些黯然地想,或许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像她那样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与黑手党成员相处反而是不对的。
可在这样思考的同时,她心中也产生了微弱的异样感。
她与文潜烈,不管成长经历还是性格爱好,都迥然不同。有时他发表的某些看法,杜争玄会有不同的观点。
但在这方面的事上,她要毫无异议地完全赞同他吗?
……两张截然不同的嘴巴,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杜争玄感觉稍微有些奇怪,马上又告诉自己:在朴素价值观方面趋同是正常的,就算一万张嘴来了、也会说同样的话。
她和织田作之助沉默地聆听文潜烈与他手机的批判。
文潜烈谴责完不作为的政府和太作为的异能力者,又来关心织田:“大哥,那段时间那么乱,你保护五个孩子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如实说,“那段时间组织的任务很多,所以确实比较忙。”
文潜烈:“……「组织」? ”
织田点了点头:“我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文潜烈:“啊?”
杜争玄:“啊?”
织田作之助说:“嗯。那时候我主要负责收敛尸体,比较忙。”
“……”
看着他平淡的表情,杜争玄失语了。
这就是换的「新工作」?管混黑叫换工作?这不该叫失/足青年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文潜烈胡乱接话:“那、那、确实挺辛苦的……收拾尸体挺害怕的吧?”
织田作之助实话实说:“我以前做过杀手,所以还好。”
“……”
文潜烈也失语了,杜争玄反而麻木地想,那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换新工作了」。
哈哈,服了。
第92章
聊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随便说两句场面话就能挽回的了。
杜争玄想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中原中也」,纠结一阵,害怕,没敢问。
牛头不对马嘴又聊了几句,两个人落荒而逃。
大概跑了一个街区停下来,文潜烈说:“我觉得还是快跑吧。”
杜争玄也想跑。
横滨乍一看挺好,呆久了感觉折寿。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没达成,白晒这么多天就走感觉很亏。
她的思维也分成两线,一线在想近日经历的群魔乱舞, 另一线还在思考费奥多尔选择横滨的原因。
果戈里来去自如, 体质差的费奥多尔不行。
甚至能说,把地点定在危险丛生的横滨、对他也是很不利的……他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
模模糊糊的,杜争玄记起了过去发生的某件事。
费奥多尔对中原中也的「敌意」。
当初在地下室, N揭露中原中也的身世,他劝诱杜争玄篡改世界时,声音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冰冷。
确切说,那股若隐若现的憎恶似乎不是对某个人、而是范围更广阔的存在……对「非日常」的敌意?
浮现出这个想法后,杜争玄急于求证。
她快速思考了一下,打断文潜烈:“你先走吧,我有点急事。”
杜争玄火速折返回咖喱店。
织田作之助还在店里,正在一楼吃盘装的咖喱,见到杜争玄回来,他波澜不惊地发出邀请:“要尝尝吗?老板的手艺很不错。”
杜争玄跑得满头是汗,不想吃这烧心的,摆摆手问他,横滨有没有什么特点、尤其是在超能力方面。
织田想了想,说横滨虽然比较乱, 但确实聚集了很多异能力者。
听到这里,杜争玄感觉自己有点明白了。
这些天费奥多尔一直没有动作。
每次杜争玄回去,他从头到脚把杜争玄打量一遍,发现她还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就收回目光,什么也不说。
费奥多尔该不会是希望她明白「异能力者危害很大」、然后成为他的伙伴吧……
杜争玄觉得这方案太直白,不太符合对方拐弯抹角的作风。
但暂时又猜不出别的可能性,思来想去,打算验证一下。
白天的横滨比较和平。
杜争玄在城市里绕了一圈,或许是天太热,连打架的都没怎么看到。她转到晚上,回了那栋楼。
费奥多尔仍旧是窝在电脑室,门开着,在杜争玄经过时,他悠悠地投来一瞥。
杜争玄也停下了。
她随手打开灯,和面色苍白的青年对望一会儿,问:“你刚刚收起来的是什么?”
从第一天开始,杜争玄就注意到,费奥多尔似乎频繁折叠收起某张什么东西。
她问得不太客气,费奥多尔回答她,答了和没答差不多:
“是您也有的东西。”
这不是杜争玄希望得到的答案,她转头走了。
杜争玄打算夜里出门。
费奥多尔想让她看异能力者,她自己也想看看。
杜争玄见过的异能力者不多,不同人对他们有不同的评价。
或许像小马过河,她该自己看。
杜争玄晚上联系了小叶,提前说了晚上出门,又把对方号码添加到紧急联系人里。
做完一切,她上床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结果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也可能不是梦。
曾经把「书」给她的奶奶出现在梦里,这一次,是问她要不要放弃「书」。
“大家都说这个是好东西,”老人说,声音显得很慢很慢,“奶奶……就是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
杜争玄抿了抿嘴,鼻子有点酸。
她也慢慢地说:“奶奶,我高兴的……可能,我只是要长大了。”
她最终没有放弃书。
这本「书」如果不为某人所有,就会重新回到被人抢夺的状态。
不知道谁会拿到手,也不知道会有什么被写上去。
杜争玄的生活并非十全十美,但她对现在的世界没有不满。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谁拿到书之后随心所欲地更改世界。
比起约束他人不要使用,显然是约束自己更简单。
她在心中坚定了这一信念,再醒来时,房间的白炽灯仍亮着,四周静悄悄 的。
杜争玄有点慌,生怕睡过头了。
她抓过手机来看了眼时间,刚过零点没多久。
杜争玄松了口气,发消息给小叶报备,马上收到了「 OK 」的颜表情。
穿好衣服,打开手电筒。
杜争玄偷偷摸摸地从自己房间出来上了电梯,一楼的大门是敞着的,这更验证了她的猜想——
费奥多尔或许正希望她见到这所城市凶恶的一面。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凌晨时分的夜色更加浓重,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杜争玄少有在这种条件下活动的经验。
出了大楼后,她精神高度紧张,因此差点被街对面的人影吓得跳起来。
“别害怕,是我是我。”
黑影赶快自证身份,开了手电筒的手机绕了一圈,生怕吓着她,最后打了一个佛祖一样的背光,
是小叶。
杜争玄放下心来,继而是疑惑:“你怎么来了?”
小叶说:“那不然呢,还真让你一个人大半夜在这里乱晃吗宝宝?”她又叹口气,“可惜现在是晚上,也没几家店开门,难得我打了报告出来。”
杜争玄:“……公费旅游?”
“可不敢乱说!”小叶连忙举起双手以证清白,“没花一分钱啊,谁的钱都没花。”
杜争玄默默道歉:“我错了,我不该瞎说。”
小叶哈哈一笑,原谅了她,问她想去哪里。
杜争玄也不知道:“我想看看这座城市的异能力者……”
“这样啊,那这个时间确实不错,”小叶略一思索,“我们找找看吧。”
小叶带杜争玄上了天。
杜争玄这才知道,她的能力好像并不是空间移动,而是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周身的某一片空间,包括不限于坐标、温度湿度等种种。
有人曾预测过,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灭世灾难,拥有这种能力的小叶都会是存活到最后的人类之一。
这很了不起。
悬在夜空中,杜争玄忍不住盯着小叶看。
对方留意到她的目光,笑笑:“羡慕啦?”
说不羡慕那是骗人的,杜争玄点点头。
“我这么厉害,羡慕一下也正常,嘿嘿,”小叶得意了一下,接着又说,“不过嘛,你看了就知道了。世上什么样的异能力者都有,都还是照样生活。”
杜争玄有点不太明白。
“就不管多强大的能力者都还是人嘛,”小叶说,“每天做的就是吃饭睡觉喝水,然后找个目标努力。异能力什么的其实就跟特长差不多,有有的也有没有的,但人嘛,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生活。”
小叶的外表很年轻,说这话的时候却很像大人。
杜争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懂,她想了想问:“那你也考了异能证吗?你考了多久?”
小叶的神情沧桑起来:“聊点别的吧,好吗。”
杜争玄:“……好的。”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去横滨的几个地方看了看,最终到了靠港口的某个仓库外。
与深夜的寂静不同,仓库中传来隐约的交谈声,说的都是日语。
小叶拿着语音转文字听了一会儿,说:“一会儿可能打起来,咱俩凑近点看看?”
杜争玄还没回答,先有第三个声音插入了:
“へへへ、君たちは私に见つかっちゃったね~(嘻嘻嘻,你们被我发现咯)”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杜争玄都打了个哆嗦,小叶立刻发出悲鸣,兔子一样瞬间蹿杜争玄背后:
“我艹有鬼啊!!”
杜争玄回头和她对视:“……”
察觉到不妥的小叶从她背后出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闭着眼打了套螳螂拳:“别过来我手机壳灵隐寺开过光的——退!退!退!”
这招确实有用。
由于小叶的动作幅度太大,周围的金色屏障也跟着变形移动。
有了对比色,杜争玄看见半空中浮着一枚硬币大小的黑洞,中间有只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好想拿笔戳一戳。
那只眼睛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どうやって通れないの(怎么过不去呢)……”
眼睛的最近距离,似乎只能做到紧紧贴在金色屏障上,无法靠近。
它于是看向后方,对着来人说:“ピアノマン、この二人はあなたに任せ(钢琴家,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从仓库走出来的男人穿着黑上衣白裤子,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
“看见了吗,这八成就是异能者,”小叶紧张地说,“他一会儿就要动手了你好好看啊,看完咱就回去拿你行李带上小文跑路。”
杜争玄点点头,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准备好看对方大展身手。
然而,黑白配色的男人并没有动手。
他不光自己没动,也不让后面跟出来的那些黑西装动。
他把两个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露出似乎明白什么的微笑,问:“二人は何か用事がありますか(两位有什么事吗)?”
他态度挺好,小叶给了个眼神,让杜争玄实话实说。
杜争玄于是磕磕绊绊表达了来看异能力者的想法。
被称为钢琴家的男人表现得很友好,友好到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大半夜来交易假/钞的违法犯罪分子。
在听了杜争玄的请求后,他让两个人分别展示了能冷却气温和制造花瓣炸弹的异能力。
最后还邀请杜争玄去他们本部,说还有能操纵夜叉的异能力者、可以介绍给她认识。
虽然这人态度挺好,但杜争玄哪敢去啊。
她说了谢谢,和小叶一起慌忙撤退,没看到身后男人露出遗憾的表情。
这样的礼遇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小叶直接瞬移到杜争玄的房间,看她收拾行李,才惊魂未定地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杜争玄到横滨小半个月,除了织田谁也不认识。
她摇头,小叶也纳闷怎么回事,最终决定不想了,去另一个房间把文潜烈连人带被子装进空间挪出来,准备走的时候,房间内再度泛起金色涟漪。
“走的时候,还是希望您能来告个别。”
出现的人不是果戈里,而是往常打扮的费奥多尔。
小叶:“那你把他们带来的时候也没跟我们打招呼啊?”
杜争玄不欲多说,简洁明了:“这里我逛完了,但我还是不认同你的观点。异能力者既然是自然出现的,那就自然存在好了。”
费奥多尔微笑:“您没有看到、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恶性影响有多大吗?”
一瞬间,杜争玄脑海中的确浮现出横滨很多像被摧残过的风貌。
在逐渐接受了异能力者的存在后,她不用亲眼目睹,几乎就能在脑内想像出是怎样大的外力才会招致这种损毁。
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自然出现、就自然存在。你不满意可以自己去杀,而不是直接干涉。”
“您觉得,自己以后会永远保持同样的观点吗?”
“……”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真的觉得,这些是你自己产生的想法吗?”
——、
有片刻的功夫,费奥多尔的神情像被冰冻住了。
「书」能够任意改写世上的一切。
当然,它也能轻易将记忆和观点塞进某个人的脑子,并让那人坚信这就是自己的想法,不会有丝毫疑心。
可能「黑」原本是「白」这种颜色,可能费奥多尔原本是位拥护异能力者的积极人士。
可以说,此刻除了杜争玄以外,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真的认为、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吗?」
由持有「书」的杜争玄说出的这句话,毋庸置疑,是个足以令人脊背发寒的恐怖故事。
连小叶也忍不住看了杜争玄一眼。
然而,女孩对她眨眨眼睛、使了个眼色。
那是学生才会有的单纯神情,小叶身上的冷意霎时退去,带着两个孩子并行李箱紧急撤退。
“这样好吗?”两人的身影消失后,果戈里再次于房间出现,“什么也没做就又让她回去了,明明之前每天在网络上打字那么卖力……”
费奥多尔摇摇头,笑着否认:“不,做的已经够多了。”
人所能控制的表层意识不过是冰山一角。
水面之下的潜意识,则是连人类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庞然大物。
要对这部分施加影响,只能经年累月从环境之类不起眼的地方入手。
而持有「书」太久的人,本身也会发生某种异变。
例如,在他们周围作用的异能力会得到增强:
原本只能传送30米的空间系异能、变得跨越三万米也不成问题;原来只在被杀时才能附身他人的能力者,存活状态下也能实现附身。
「书」存在于某人的意识太久,她的潜意识同样会影响世界。
不过因为还有常识在兜底,最多是无意识影响下概率问题或是气候之类无伤大雅的小事。
但如果「书」的持有者既不使用「书」、也不相信「书」的作用,那么「书」很可能真的如持有者所认为的,成为毫无作用的白纸书。
“对额外部分的处理结束了,”费奥多尔从怀中取出某页东西,“接下来就回归我们原本的计划吧,我是指不需要她配合的部分,毕竟被那样恐吓,我也会感到害怕呢。”
他手中所持的,是「书」在被某人所有前、撕下的纸张。
……
小叶把杜争玄送到了小区楼下,又要送文潜烈回家。
临走前,她安慰了杜争玄两句,又说等过两天可能会跟她再聊聊。
杜争玄点点头,目送她一秒消失。
回到家,杜争玄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她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醒来在家里晃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
本来以为在横滨也是像往常那样生活,但回到家才发现确实有些不适应。
杜争玄在家晃荡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还是心里不舒服,上网搜了搜这种情况怎么办。
有人建议可以写出来,她试着拿纸笔写,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像写回忆录一样写了两三天,直到家里没吃的了,才出门买东西。
从超市回来,杜争玄发现门把手上挂了东西。
是覆了珠光膜的粉色纸袋,杜争玄有过一个小号的。
“……”
她沉默地摘下了袋子。
里面是写完的各科卷子,还有用保鲜膜裹着的三明治。
夹心隔着松软的面包传递出热度,似乎刚做好不久。
明明是已经做过的卷子,杜争玄却翻看了很久。
看完,她把卷子放回去,又悄悄给三明治拍了照——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种三明治了。
杜争玄将手提袋挂回中原中也的家门上,拿出钥匙开门,回了自己的家。
进屋后她没走,就背靠着门看书。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对面的门打开又关上,而后没了声音。
整个下半年的气候异常。
夏天热得出奇,到了十月又连着下了近两周的雨,电闪雷鸣,有偷偷在教学楼外告白的学生淋湿了衣裳。
十一月大雾,雾浓重到两人在室外手牵着手也看不到对方。
到了十二月又大雪,连着下了一周,走读生的早自习和晚自习都停了,路面骑不了车子。
杜争玄有一天早上睡过了头,匆匆步行走到学校,正好赶上第一节上课。
她的同桌告诉她,老师说太宰治回国了。
杜争玄条件反射地朝后门位置看。
她已经不坐在那里了,可还有人坐在那里。
她转头去看,那个人就也抬头看她,湛蓝的眼睛亮亮的,比雪洗过的晴空还亮。
可那是一场梦。
雪落在地上,太阳出来,就变成了泥水。
那种难过忽然又涌上来了。
杜争玄让自己无视那双眼睛转回头去,恍惚间觉得真的有刀子在割她的心。
她做了更多的题。
或许是从那之后,后门的位置也常常是空的。终于到放寒假时,那地方也没有人坐了。
补课,过年,补课。
正月十五元宵节放假,杜争玄一个人骑车去看花灯巡游。前路是黑的,但总有人告诉她花灯队就在路前面。
冬夜的路上,杜争玄从城东一直骑到城西。她追了很久很久,脸都冻僵了,一盏花灯也没看到。
到了高三,日子忽然就变得快了。
元宵节过后,好像一眨眼天就热起来。
上一秒人还坐在教室里,下一秒就到了人声鼎沸的考场外面,有妈妈穿着红旗袍送孩子来考试,考点学校上挂了横幅,让考生沉着冷静、创造佳绩。
杜争玄选了生物,所以她没能做第一批考完的。
她考了整四天,期间父母回家照顾她起居,她感到轻微的不习惯,好在高考结束后,他们就又回去了。
考完最后一场出来,杜争玄回家就开始睡觉。
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但醒来时看了看时间,发现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
夜晚万籁俱寂,高考结束了,父母也回去上班,家里只有杜争玄一个人。
窗外,夜空中的月亮皎洁明亮。
杜争玄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脸上冰凉一片,她伸手去摸,摸到了眼泪。
她似乎从一种漫长的冬眠中醒过来了,心像被窝成一团,莫名其妙地感到难受。
之后几天,她陷入一种持续的低落情绪中,刷着牙会哭,玩着手机会哭,半夜睡醒了也会哭,好像泪怎么流也流不尽似的。
一直到出成绩的当天上午,她还在哭。
高考实行糊分制, H市今年也没有市状元,但有杜争玄这位「本市考得较好的同学」。
记者来采访的时候,杜争玄的眼睛红红的,于是有人问她是哭过了吗。
杜争玄点点头:“我今天一直都在哭。”
提问的人善意道:“这么激动呀?”
记者和老师们笑了,杜争玄的爸爸妈妈也笑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采访报道后来发到网上去,大家都觉得杜争玄很真实。
中原中也是在飞机上刷到这篇新闻的。
他盯着采访配图看了半天,然后丢开手机,用帽子盖住了脸。
第93章
大约四年后。
已经升任为干部的中原中也从车上下来, 匆匆进入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
载他来的黑色轿车驶走,入口两侧身着黑西装的人齐齐向他九十度鞠躬。
中也稍一点头,毫不停留地从人群中走过, 进了电梯。
注视着楼层数字跳动,他脑海中仍然在考虑接下来的任务安排。
中原中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但就算是这样的高效率,面对如今的情况也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几个月前, 港口黑手党与组织「组合(Guild)」联手,在黑市上发布了针对某名异能力者的悬赏。
该名异能力者拥有变身为白虎的异能, 目前是武装侦探社的一员——
是的, 悬赏任务没能完成。
明明在自己的地盘上, 港口黑手党却没捉到白虎, 反而让他加入了敌对组织「武装侦探社」。
连中也都不得不承认, 这件事做得不够漂亮。
「组合」放弃了依赖港口黑手党,其首领带着数名强力异能力者从美洲出发,几日前抵达横滨,决定亲手捉拿白虎。
如果只这样倒也罢了,但「组合」对港口黑手党用完就扔。
来到横滨后,除了对武装侦探社开战外、「组合」还凭空让港口黑手党的一栋七层建筑消失了,摆明了是要连他们一起铲除。
拜此所赐, 港口黑手党目前是腹背受敌。
中也不得不一边操持大楼重建事务、一边安排杀手去「刺杀」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同时还得时刻关注「组合」的动向。
……不过刺杀人选的话,反正又不是真要取那位社长的性命, 那几个人应该也行吧。
叮——
电梯到达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中也思索着这件事,走出电梯。
“…、喂,你别抢、”
“都说是我先看到的——”
某条走廊传来争执声,听得出来两人都压低了声音。但港口黑手党正处于特殊时期,哪里都是紧绷到极致的肃静,这两道声音就显得刺耳起来。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有两名黑手党成员站在角落处,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
一人最先注意到中也的到来,吓得立马站直身体、双手背在身后,大声问好:
“中、中原大人!”
另一人转过身来,见到他也慌忙照做。
中也表情淡淡地点了下头,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这、……”
两名成员犹豫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从背后拿出一个玻璃罐来,双手奉上:“是这个东西,我无意间搞到的。”
中也接过来看,是个圆柱形的空玻璃瓶,洗刷得很干净,没有盖子。
瓶身上贴了长方形的红色贴纸,上面的字迹有些磨掉了,中也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是他认识的语言:
“「风味豆豉,油制辣椒」? 「老、干、妈」……”
下属很惊讶他能看懂,急切地问:“您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国外一种拌饭酱的瓶子,商场进口区应该有得卖,”中原中也把这个异国产物在手里翻来覆去掂量两下,嗤了一声,“垃圾也值得你们两个抢?”
他把玻璃瓶抛还给两人,下属赶快小心翼翼地接了,同时解释:“中原大人,这不单单是垃圾……”
他压低声音:“据说这个瓶子能给人带来幸运,让人实现三个期待已久的积极愿望!”
“「积极愿望」? ”中原中也有些不屑,“都市传说罢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条条框框倒是不少。 ”
下属讪笑一下,把瓶子又递上来:“不管是不是真的,总归是个好兆头。大人您也摸一下,期待已久的心愿说不定就能实现。”
“我哪有什么愿望。”
中也这么说着,还是抵不住两人的热情,隔着手套敷衍地碰了下罐子:
“行了,再催一下工程方,让他们尽快派人过来开工,另外跟着那七层楼一起消失的数据文件也尽可能补齐,别在这里磨蹭了。”
「组合」弄没的七层建筑中有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
这么一搞,不光是重要文件消失不少、连做生意的地方也没了,中也急着联系施工方重建大楼。
“是!”
两人再次鞠躬,直到中原中也离开这条走廊,才敢站直身体松口气。
一人说:“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受罚。”
“放心吧,不会的,”另一人安慰他,“中原干部本来就对部下好,海外留学回来还变得更温柔了。”
以往中也只是对自己人亲厚,对待敌人则是凶名在外。
然而四五年前,他从国外求学回来后,行事作风温和内敛许多。
正逢港口黑手党这几年发展壮大,明面上的产业增多。中原中也留学归来有了知识储备,正好接手了很多正经的外贸商事,渐渐顶掉了那些灰色产业。
如今一看他,与几年前锋芒凶恶的黑手党干部候补几乎已判若两人。
“真的假的,明明还那么年轻,真让人羡慕……”
“嗐,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老资格的男人四下看了看,凑到同伴耳边道,“中原干部没什么女人缘。听说几年前交过一个,还被人家给甩了……”
“啊?真的假的?”
另一人做惊讶状,眼里却闪着八卦的光。
“当然是真的,龙头抗争你知道吧……”
两人絮絮叨叨走远了。
*
杜争玄今天从早上就不顺。
首先是她从尼日利亚回国时,乘坐的航班为了进行必要维护,在日本进行了技术中转,让她不得不晚回家好几个小时。
然后,她在机场等待的时候,又接到了领导电话。
“什么?你让我别回去了?!”
杜争玄不可置信。
“哎呀,不是这样的小杜,你误会了,”电话那头,领导赶紧解释,“不是让你别回来,是横滨那边现在有项目,你看看能不能也跟了?”
杜争玄:“老大,我都在尼日利亚蹲了小半年工地了,你还让我在异国打灰啊?”
“咱们这行不就这样吗,”领导叹口气:“主要是横滨那个项目催得很急,你人正好在那边,又懂日语,你说这……反正项目在哪做不是做,你说是吧?”
杜争玄顿了顿:“那我要坚持回国呢?”
“……也不是不行,”领导小声说,“不过你回来之后,看工期下一次就得去塔克拉玛干沙漠给居民拉电线了,你愿意吗?”
杜争玄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说:“横滨就横滨……不过得加钱。”
领导说行:“这次投资方挺有钱的,一切好说。”
由于是过境签转工签,要跑的手续多且复杂。
有当地分公司加上横滨的投资方帮忙,杜争玄也切实折腾了段时间,才带着行李奔赴横滨。
虽然对横滨仍然算不上熟,但听站点播报时,她还是心情复杂。
高中毕业后,杜争玄如班主任设想的上了top2 。
她是裸分市状元,没有加分,在选专业的时候为了求稳、也结合了她自己的意愿,最后选了材料学。
杜争玄其实无所谓,当时她压根没有什么热爱的专业。
到了大学之后,到处是各地的尖子生,省状元市状元比比皆是。
有不少人就跟文潜烈一样,奥数小提琴书法样样精通,脑子还聪明,轻轻松松考高分。
杜争玄心态确实失衡过一阵,不过她本来就是个「自我」的人,纠结一段时间就看开了。
反正她上学也不是为了考第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不知道是不是在横滨时受了影响,杜争玄空闲喜欢到处乱跑。
她不和人深交,就去各个地方看、和不同的人聊天,觉得心里很平静。
杜争玄把B市逛腻之后,干脆加了公益社团,跟着去各个地方做义工、支教,见了许许多多人。
她也没有再谈恋爱,倒是被告白过几次。
每次她拒绝告白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起来高中,当晚必定emo睡不着,然后改签名。
她第一回改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第二天睡醒赶快删了,但仍没逃过龙婉法眼,喜提外号清辉姐。
后面杜争玄被叫得麻木了,破罐子破摔,又陆续得到「西楼姐」、「不敢说话姐」等称号。
当时她还觉得学材料挺好,以后去工地就没功夫想这想那的了。
杜争玄不喜欢上学,本科毕业后就没再念,直接找了工作,然后就被发配去了尼日利亚修房子。
天天打灰她尚且能忍,主要那边蚊子太多,环境也比较动荡。
小半年发配下来,杜争玄觉得自己都脱胎换骨了,现在有人对她开枪她都能面不改色。
现在她又回到横滨,看着车窗中的自己,杜争玄觉得自己变了又没变。
她敛起迷思,按照导航转了好几班车,最后在云水站下。
和东京比起来,横滨人真的不算多,也可能是站比较偏的原因,车上乘客稀少。
对从人堆里来的杜争玄而言,简直爽死了。要不是顾及形象,她真想一个人躺座位上。
然而很快,她似乎就懂了人烟稀少的坏处。
从火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惊讶空荡荡的车站,杜争玄先看见一名银发少年、伸手将一名女乘客劈倒了。
杜争玄:“……?”
包括她在内,这站只下了四个、…不,是三个人。
有个超时髦的头发黑白双拼的小孩,下车后重又上车,而另外两名女性似乎认识。
那名女乘客被劈倒后,另一名黑发少女上去阻拦,也被那那个刘海狗啃似的少年掐着脖子提起来了。
杜争玄后退两步报警,但挂掉电话后又想,警察过来还得好几分钟,难道这几分钟里她就眼睁睁看人被举着吗?
……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杜争玄艺高人胆大,她放下行李,悄悄绕道狗啃刘海后面,把人打晕了。
而第二名被掐脖子的少女,似乎因为缺氧太久,一落地就晕了。
警察来得挺快,但也只是把三人全挪到附近休息室就走了。
杜争玄怕再出事,将狗啃刘海单独挪到了外面的椅子上。
这个选择挺正确,狗啃刘海醒得最早,醒来就问杜争玄有没有见过那两名女乘客和一名缠绷带的男青年。
怕刺激他,杜争玄全说没见过。
狗啃刘海苦恼地思索了一阵,说要回什么侦探社和大家汇合。
杜争玄怕他路上再发疯打人,正好今天也没别的事干,决定跟着他到处晃晃。
杜争玄拉着行李,跟他去了侦探社。
但那里似乎没有狗啃刘海要找的人,倒是见到了一位梳着发髻、拿纸伞的和服女人。
杜争玄一看她的打扮,就知道这是位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
继承人名叫红叶,说起日语来有种很独特的口音,非常好听。
她跟狗啃刘海聊了几句后,这位狗啃刘海也是屁股上长钉坐不住,竟然又要出门。
……你小子一天要跑多少地方啊?送快递还是送外卖啊?
杜争玄心里很愤怒,最后还是坚持把好人当下去了。
“没事,我们一起,”杜争玄说,“顺路看看风景,顺路。”
狗啃刘海提议她把行李放侦探社,回来再拿。
杜争玄看这里也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司,拉着箱子跑来跑去也真的累了。
她把贵重物品简要收拾了个包背着,跟着狗啃刘海去了海边。
然后,她目睹了高中生与成年人斗殴。
事情是这样的:
狗啃刘海等的人没来,反而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然后狗啃刘海就像超雄病又发作了似的,上来对人家就是一拳加一脚,杜争玄都看呆了。
在国内打人家一巴掌,起码得赔几千块。
像这一拳又一脚得赔多少,杜争玄都不敢想。
她还没从这一震撼场景反应过来的时候,洋人也重拳出击,反身一脚把狗啃刘海踹出八丈远,桥墩都给撞碎了。
杜争玄又看呆了。
她心想,也不知道狗啃刘海多少岁,要是人家还未成年,那这个洋人完了。
然而事情到这还没完,就在洋人要把狗啃刘海抓走的时候,又赶来一黑发和服少女,脖子上还挂着小手机,外表像是初中生。
事实证明,不要小看横滨哪怕路边一条狗。
初中生从怀里掏出刀来,对着洋人就是一下,成功救下了狗啃刘海。
到这里,杜争玄已经看傻了。
高中生与成年人互殴,初中生刺杀成年人,高中生与初中生当街早恋。
好一场大戏,横滨真是人才辈出啊。
接下来她站在边上,看着初中生带高中生跳船逃走、初中生袭警、高中生袭初中生,不知道哪里来的狙击手狙了高中生和初中生。
最后,金发洋人和另一个洋人从海里召唤出一只白鲸,把初中生的男朋友——就是高中生狗啃刘海、带上走了。
杜争玄:“……”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世面,现在看来她见的世面还不够多。
要不说还得是横滨(大拇指)。
洋人临走之前,用很流利的日语pua初中生,说她并不适合助人为乐,说她适合什么「懂得都懂」。
小姑娘跪在地上都哭了。
杜争玄这辈子最讨厌谜语人,而且她觉得没必要把别人说的话那么当真。
她上去安慰初中生,说:“别信他的,那人瞎说的。你这个年龄就干好你该干的就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女孩似乎在这时才意识到她的存在,问她,“……你是谁?”
杜争玄:“……”
老实说,不太想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但又想拿一个有可信度的身份。
思来想去,她灵机一动,自信道:
“我是卿,我老公是公务员。”
第二天,杜争玄去武装侦探社拿行李。
当听到这个小姑娘面无表情地介绍她「是卿小姐,丈夫是军警或异能特务科的人」时,杜争玄迎着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目光,恨死自己的灵机一动了。
出门在外,有些身份真的就别给自己了。
第94章
杜争玄不是没考虑过遇见熟人的可能。
但她是来跟项目的, 开工后吃住都在工地。等有时间出来逛了,差不多也就结项该走了。
除非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去工地扛水泥,不然见面概率微乎其微。
谁能想到第二天就碰见了啊, 横滨也太小了吧?
杜争玄内心很崩溃,又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昨天其实是骗小孩的。
她很良心有愧地接受了中岛敦、就是狗啃刘海君的感谢,谢谢她昨天安慰了那个叫镜花的小姑娘。
杜争玄真的很尴尬。
还好太宰治没有戳穿她的意思,杜争玄跟侦探社的成员寒暄了一会儿,赶快接了个闹钟走了。
侦探社的大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虽然人离开了, 中岛敦仍止不住夸赞:
“卿小姐真是位热心肠的好人, 昨天不光从幻觉中救下了我和谷崎小姐她们, 还送我回了侦探社。明明是初次见面, 她真的好亲切!”
泉镜花默默点头。
“小镜花也这么觉得对吧, ”中岛敦高兴地说, “卿小姐好像是刚从外地过来,之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带她到处参观一下吧。”
他说话时,太宰治嘴角一直带着神秘的笑容,此刻冷不丁道:
“敦君,我建议你最好别这样做哦。”
中岛敦颇为困惑:“可是,为什么呢?”
太宰治微微一笑:“和她关系太好的话,有人会闹别扭的。”
“太宰先生,您指的是?”
中岛敦仍然一头雾水, 但太宰治已经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转而心情很好地哼起了小调。
本来想到今晚要再和蛞蝓再次合作正不爽呢,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已婚」这事可不是他说的,他只是出于对前搭档的好意、热心进行转述而已~
有了这剂调味料, 太宰再安排起港口黑手党与侦探社的会面,忽然就变得干劲儿满满了。
港口黑手党派出的精神系异能力者、目前仍处于被「组合」俘虏的状态。
虽然昨天大家配合,解除了针对全横滨的精神控制。但只要人还在「组合」手中一天,「组合」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组合」有数 名强大异能力者随行,仅凭侦探社或是港口黑手党单方都难以取胜。最终还是得太宰的无效化加上中也的武力、两人潜入进行奇袭。
现在太宰已经期待起中也听到「噩耗」时的表情了。
当晚。
“啊,说起来,我今早见到了一个人。”
在成功解救出精神系异能力者后,太宰治状若无意地开口。
他笑眯眯地问:“中也想知道是谁吗?”
“哈?反正不是委托人就是什么不入流的家伙吧,”中原中也背着年龄尚小的异能力者,毫不在意地瞥了太宰一眼,“我可一点都不关心你每天干什么。”
“哦?是吗,那太遗憾了,”太宰治似乎很遗憾地摇头,“那是我们以前都认识的熟人,千里迢迢从国外来到这里,我还以为中也会很很想知道呢——”
“是位年轻貌美的女性、……!”
话没说完,太宰治敏捷地侧身躲开袭来的拳头。
他暗自庆幸,在中也背着一个人的时候说这个消息果然是正确选择,不然自己现在就该被砸进墙里了吧。
一击不中,中原中也并没像往常在战斗中那样、露出不屑或恣意的笑。
他的神情异常平静,只有目光锐利得吓人。
那双蓝瞳在月光下发出幽冷的光,仿佛野兽在夜间亮起的瞳孔。
“太宰,继续说。”
那是什么表情啊,简直跟饿了不知多久、饥肠辘辘的猛兽闻到肉味似的。
虽然生理上起了鸡皮疙瘩,但太宰心里只想发笑,恨不得拿手机把前搭档的这样子拍下来。
他举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哎呀,我本来就是打算继续说的。我是今天早上见到她的,她留了长发,比中学时还要漂亮了,是位知性美人……、”
太宰治在这时停顿了下,藏在口袋里的手打开了手机的摄像模式。
然后他接着道:“她这几年过得应该不错,已经嫁人了,听说丈夫是军警还是异能特务科的人——”
到这里,太宰治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迅速掏出手机,对着中原中也一顿猛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快门声跟闪光灯接连不断响起,被拍摄的中原中也像什么对镁光灯习以为常的超级明星似的,不闪不躲,不光身体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哇,这幅如遭雷击的表情。
太宰治疯狂连拍,决定拿这些照片笑话中也、嗯……起码三十年吧。
不过这样的拍摄良机没存在太久。
中也很快回过神来,他做出了人听到糟糕消息后的经典反应:否认。
“……反正又是你这青花鱼编造来骗人的吧,她怎么会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会上当吗,混蛋。”
太宰眨了眨眼:“是真的哦,我可没有骗人哦。人家可是一听到消息、就第一时间来告诉你了呀~”
“……那她和谁结婚了,什么时候?”中原中也死死盯着他,尽管表情平静,额头却青筋暴起。
太宰装作回忆的样子:“那些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是今天刚碰到她……不过那些话可都是本人所说,中也不相信我的话可以自己去打听呀。”
“行,”中也嘴角硬扯出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要是让我查到有一句假话,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中原中也说到做到。
在当晚的奇袭结束后,他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最得力的下属去查消息,看杜争玄究竟有没有入境、重点是调查她的婚姻状况。
杜争玄的官方资料是跟她所属的单位走的,保密度很高。
而横滨方面,由于异能特务科最近忙于处理「组合」的事、人手不足、所以本地资料还没录入。
虽然困难重重,但得力下属就是得力下属,不出三天就成功打听回来,向上司汇报:
“杜小姐确实在几天前来了横滨,是我们合作的施工项目组的一员,去过武装侦探社。至于婚姻状况、……”
下属顶着干部大人充满压力的目光,眼一闭心一横,实话实说:“杜小姐应该确实结婚了!!”
“……!”
中原中也的呼吸一滞,感觉连心跳都停滞了片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下属差点以为自己今天要走不出这个房间时,才听到他略显干涩的声音:“对方是谁查清楚了吗?”
“属下无能、没能查到具体人名,不过、…”下属顿了顿,说,“应该是异能特务科或者军警的人吧。”
太宰那家伙确实没骗他……
中也的手攥紧了,也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心情,各种情绪翻涌,以至于他攥拳的小臂都在微微颤抖。
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将情绪压下去,安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
对,他是成年人,是黑手党。
要想办法。
结婚了还能离婚,再说她跟那个人感情状况还不清楚。
军警和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名单他也搞到过,里面没几个人物,他才不信杜争玄那样的人会挑选其中的谁作为结婚对象。
对,说不定是被逼的。
中也选择性遗忘了杜争玄是怎样的人,强行给自己打了强心针,镇定地吩咐下属:“继续调查。看看她跟军警和特务科的哪些人经常来往,把那个家伙给我找出来!”
“是!”
下属领命匆匆离去,出了办公室门,立刻浑身发软地靠在墙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从中原中也的态度中,他大概猜出了几分,觉得八成是中原干部所爱的女人另嫁他人。
唉,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中原大人的异性缘竟然差劲到这种地步。
下属的怜悯之心顿起,出于同情,他拼了命地打听,很快把跟杜争玄来往过密的人员资料呈了上去。
好巧不巧,那个人中也认识——
坂口安吾,二十六岁,内务省异能特务科参事辅佐官。
中原中也平静地把附有照片的资料揉成一团,将纸沫扔进垃圾桶。
他转身问:“确定就是这家伙?”
“是、”下属战战兢兢,“杜小姐来横滨前就跟这个人一直有往来,来到横滨后两人还见了好几次面、……”
下属低着头,生怕中原中也下一秒就直接冲去医院袭击坂口辅佐官。
——坂口安吾在几天前的「组合」事件中遇袭受伤,目前正在住院。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说,“收拾点礼物,我们等会儿也去看望一下这位可敬可佩的辅佐官。”
他将「可敬可佩」四个字咬得很重,感觉像恨不得把坂口安吾咬碎似的。
但事实上,一切全是误会。
由于工地的男女性别比例悬殊、加之人员鱼龙混杂,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杜争玄在工地上都宣称自己已婚。
她之所以跟坂口安吾从往过密,也是身为特殊人员要在异能特务科进行一系列复杂登记。
不巧,前段时间正撞上「组合」事件,异能特务科人手紧缺,杜争玄又多跑了好几趟。
这些中原中也不知道,坂口安吾更不知道。
坂口安吾被车撞后一直在医院养伤。
他是个工作狂,朋友少。因为工作性质,家人也不便来探望,病房冷清。
他跟中原中也只在以前的事上有过交集,现在乍一听对方提着果篮来了,说一丁点感动没有是不可能的。
不过……
坂口安吾看着病床前削苹果的中原中也,心里略有些困惑。
怎么感觉病房有杀气、好像有人想打他呢?
……而且中原切的怎么是兔子苹果,他这么有童心的吗?
安吾试着去拿,中原中也恰巧在这时整理了下桌面上的东西,把苹果盘挪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坂口安吾:“……?“
中原中也才不管他,挪完盘子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你都住院了,你、……家里人不来看你吗?”
第95章
坂口安吾住了几天院,中也就去探望了几天。
从第二天他去的时候,坂口安吾就明显开始戒备,但中也硬是顶着对方怀疑的视线,一直打卡到对方出院。
杜争玄全程没出现。
中原中也在失望之余,心里还有几分隐秘的喜悦。
果然,结婚了又怎样?
要是双方感情好的话,一方住院、另一方会看都不来看一眼吗?
中也心想, 她对我就不是这样。
记得有次春节去她家拜访,因为与魏尔伦打斗过, 身上有明显脏污挫伤的痕迹。
杜争玄在见到他后、马上就给他倒水、找地方处理伤口换衣服,那份真切的担忧至今让中也都记忆犹新。
反观这个人——
回忆结束,中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电梯中坐着轮椅的坂口安吾。
对方的腿上还打着石膏,明明还没好完就急着出院,一定也是觉得自己伤成这样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羞愧难当所以出院吧?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
尽管心里嗤笑, 中原中也仍表现得持重友好,主动提出要帮忙把轮椅搬上车,被婉拒。
坂口安吾好像屁股后面有鬼在追一样,坐上异能特务科的车,落荒而逃。
真有够没出息的。
目送车子开走,中原中也冷哼了声, 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他找地方买了打火机和香烟,到吸烟区点了一支。
中也的抽烟频率并不高,这会儿也没有多认真地在抽烟,只是盯着那一缕极细的朦胧烟雾出神。
伴着烟雾袅袅消失在空中,原本那种胜利的高昂感骤然散去,他的心情渐渐低落起来。
他其实明白,那个教授眼镜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尽管当年没明说,但就从杜争玄将那两块宝石还给他、以及之后逐渐疏远的态度,他也能猜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她确实表里如一,是纯粹而坦率的人。
但身为黑手党的他不是。
中也能感觉到,自己在横滨的日常放到她所在的国家就是违法乱纪,所以越到后来,他越是避而不谈。
可她最后还是发现了,并如预想的那样离开了他。
要真从本质上说,异能特务科干的那些事也算不上光明磊落。
所以果然还是官方身份的问题吧。
……那件事还是努力点,赶快做。
中也将没抽多少的烟捻灭,丢进垃圾桶,离开了。
虽然杜争玄没来探望她的合法丈夫,但再过两天项目就要开始了,工作她一定会来。
中也猜得不错,杜争玄正在为几天后开工的项目做准备——
她在争分夺秒地逛大街。
一旦项目开起来,吃住都在工地,基本没什么机会见到外面的天空了。
尤其像杜争玄这种两个项目几乎无缝衔接的,夜里睡觉都恨不得住在大街上。
她抽空逛遍了横滨大街小巷,但倒霉地在某条商业街碰到了以前高中的校友。
你不太想和他见面,把逛街计划挪到了第二天。
结果第二天还是见上了。
确切地说,不是见到校友本人,而是见到了校友的妹妹。
杜争玄第二天去该条商业街时,再次碰到了狗啃刘海——中岛敦。
幸好这次太宰治不在。
中岛敦非常热情地要带杜争玄参观。
他要是那种直爽开朗的性格倒好了,杜争玄看出了他眉目间压着的郁色,担心拒绝了他回去再内耗,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结果就围观了一出四角恋大戏。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中岛敦他们的侦探社接取了花袋先生的委托,想跟一位「抚子」小姐告白。
而这位抚子小姐,似乎已经有了爱侣。
抚子小姐的爱侣、正是另一位金发小姐的心上人。
经过一番混乱的指认,最后发现抚子小姐和她所谓的「爱侣」是兄妹关系。
但四个人并没当场配平成两对,因为抚子小姐——就是芥川银小姐,与她的「爱侣」、也就是兄长芥川龙之介,两人均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这个五字名很有特色,杜争玄感觉自己在来横滨前就听过,加上这人又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借着站在人群最外围的优势,杜争玄悄悄问中岛敦:“那个芥川龙之介你们都认识?”
她找人要了张芥川的照片。
在看到照片上时髦的少白头发型时,杜争玄脱口而出:“我去耐睡王!”
“什么?”中岛敦略有些疑惑,“卿小姐你认识芥川吗?”
杜争玄:“……不认识,不认识。我刚刚瞎说的,哈哈。”
骗人的,杜争玄这会儿全想起来了,昨天她在街上碰到的那个校友大名似乎就是叫芥川啥啥,五个字的。
他是在杜争玄那届毕业后才入学的。杜争玄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了:
这个哥转学后第一次参加跑操就晕了。
由于实在太能忍,直到晕倒前一秒他的表情都非常平淡,以至于查风纪的以为他太困躺地上睡着了,过来喊他说「同学这里不让睡觉」,喊半天叫不醒才发现是人晕了,吓得纪检部的学生也差点撅过去。
这位哥从此一战成名,在前后好几届的企鹅空间获得荣誉称号「传奇耐睡王」,之后两年都没用跑操。
原来也是港口黑手党出来的兵,就说呢。
看着金发女子对耐睡、不,芥川的满脸钦慕,杜争玄决定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
说什么也不好断人家桃花。
真相都查明后,侦探社的委托人花袋尽管讨厌港口黑手党的罪犯,却还是递出了情书。
杜争玄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花袋最终被拒绝了。
侦探社的人安慰着他,三方人陆陆续续告别。
杜争玄看了一场情感大戏,带着买的小玩意、吃着小吃也回暂住的地方。
她实在不敢在外面乱晃了。
怎么走两步一个熟人,她到底出没出国啊?再这样下去、要是碰见那个谁……
杜争玄的心直跳,说不上是慌张还是什么,赶快回去了。
随着开工期限的到来,那个谁也做好了与她「偶遇」的准备。
但中也等了一天两天三天,都已经用脚丈量过事务所的每一寸地面了,还没遇见杜争玄。
在把铺设的地毯踏烂之前,中也忍无可忍,把下属叫过来问:“不是说找了施工方合作吗?她人呢?”
“您是说杜小姐吗?”被叫过来的下属觉得莫名其妙,“杜小姐当然在工地啊,我还以为您没打算去找杜小姐呢。”
中原中也怀疑自己没听清:“……她在哪里?”
下属:“工地啊,杜小姐参加的项目就是那栋七层建筑的重修工作,这还是您布置下来的……中原大人?中原大人您去哪里?等等我!”
中原大人去了工地。
看着入口牌子上写的【抢晴天抓阴天,月亮底下当白天】、【小雨大干暴雨硬干,晴天一天顶两天】,中原中也好像有点懂为什么一直没见到杜争玄了。
她选了个好专业,这辈子都有了。
“……”
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进入重建现场,被门口保安叫住了。
要他做登记手续、并且戴上安全帽。
“……”
中原中也盯着刚拿到手的黄色半圆安全帽,不说话。
他头上已经有一顶帽子了,总觉得戴这顶是对现在戴着的帽子的背叛。
下属完全没这份担心,麻利地将帽子戴上,看上司站那里对着帽子发呆,又来催他:
“中原大人?如果要进去的话必须要戴安全帽,这个是规定,您看……”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含义,但下属立即改口:“没关系,您不进去也行。正好这里又乱又脏的——”
他还没说完,中也已经将礼帽摘下来,把那个黄帽子戴上了。
为了进入工地,中原中也可以说做出了莫大的牺牲。
然而当他一脚深一脚浅地用脚把工地也丈量了两遍后,还是没找到杜争玄。
因为杜争玄不在地面。
她挖排水沟的时候不小心掉沟里了,现在正在往外爬。
第96章
杜争玄是个正从坑里爬出来的人,中原中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非常自然的,当他看到旁边排水沟正有人往外爬时,中也伸出了援手。
看见有人来拉,杜争玄还挺意外的。
工地路况不好,一脚踩沟里是常有的事,杜争玄掉过好几次,自己爬上来就完了,还真没有人这么体贴地来拉。
她说了声「谢谢」,抓住了对方伸来的手。
下一秒, 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轻盈了起来。
并非心理作用, 而是真的飘起来了。
杜争玄像一根芦苇似的被人从坑里拔起来,又站上了地面。
这种熟悉的失重感让她大脑空白了片刻, 在看清拉自己上来的「好心人」时, 这种宕机感更是加重了。
毫无疑问, 面前是个俊美青年。
穿着跟工地格格不入的西装马甲,身姿笔挺,肩膀上披了件价格不菲的黑色大衣,像那种老派的黑手党似的。
——也确实是黑手党。
杜争玄看着二十多岁的中原中也,心里已经在无意识地尖叫。
如果她是条狗,那么肯定会在对上那双蓝眼睛时跳起来;如果她是只猫,那么现在尾巴已经炸成了香蒲。
怎么会这样?
一到横滨全世界的高中同学都吻上来了。
而且蓬头垢面必遇前男友定律是不是有点太准了?针对她?
——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工服、刚在坑底踩了一脚泥、安全帽上还扣了防晒帽檐的杜争玄绝望地想。
身体很想转头就跑。
但她大概率跑不过中原中也,而且这么古怪的反应、不摆明了说有鬼吗?
杜争玄让自己镇定。
就现在她的形象,就算爹妈也不一定马上认出来。
况且她没做什么亏心事,只要再复述一遍「谢谢」 ,然后冷静地走开就好了。
就这么干。
“谢谢你帮忙。”
杜争玄压低嗓音,简短地又道了谢。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要走,没走成。
视线下移,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
……所以刚才她头脑风暴的时候、他们也一直握着手? ?
中原中也还戴着黑色皮革手套。
杜争玄戴的是工地发的劳保手套,一上午点了钢筋、测了板厚、最后又在坑里摸了一手泥,白棉线都看不出原色来了,被这么紧紧握着,已经把黑色蹭成了土色。
“……”
杜争玄叹口气,把那只被抓着的手套脱了下来。
有手套遮挡,她的手总体是干净的,只在手腕不可避免地蹭有一两条灰线。
她把干净的手伸出去,说:“好吧,我——”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中原中也飞快褪去手套,像学生看见一道背过的古诗词填空那样,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肌肤相贴,严丝合缝。
杜争玄:“……”
可能是中午日头有点大,她觉得有点热,也觉得大庭广众下这么干很不合适。
鉴于高中毕业后没怎么见过帅哥,而中原中也的颜值竟然随着年龄又涨了。杜争玄没敢看他,目光兜兜转转到了中原中也旁边的黑色西装男身上。
但她的希望马上落空。
这位陪同者倒很认真地在视察工程,偶尔还研究研究脚下的土质。
“……”
就在杜争玄决定自力更生之际,远处赶来的项目经理救她于水火之中。
“中原先生!!”
八百丈开外,项目经理就用他地道的B市口音日语热情招呼:“哎呀您大驾光临也不说一声,我们好派人去接您。”
他带着擦鞋布和白色安全帽来,去换中原中也的黄色安全帽——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中原中也是尊贵的甲方。
杜争玄:“……”
项目经理想跟中原中也握手,发现他正和杜争玄牵着,恍然大悟,连忙介绍:“中原先生,这是小杜,名校毕业的,小姑娘特别踏实肯干。”
说着给杜争玄使了个眼色。
杜争玄心想,大家都是平辈,怎么她就成「小杜」了?
“……中、中原先生,幸会。”
碍于领导面子,她还是笑着握了握中也的手,握完趁机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中原先生是来看工程进度的吧,”项目经理这时提议,“那我跟小杜带您看看?”
“……”短暂停顿后,中原中也点点头,说,“好,那就请你和、小杜(とちゃん),带我到处转转吧。”
杜争玄:“……”
不是,到底有「杜酱」这个叫法吗?听起来跟什么麻酱辣椒酱一样还挺好吃的……人家塑料日语你也塑料日语?
但说一千道一万,对面毕竟是甲方,杜争玄只能认领「小杜」这个称呼,开始带领导转现场。
一开始还好,杜争玄毕竟吃住在工地,能说出点东西来。
奈何中原中也一直盯着她看,杜争玄就算背对观众,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杜争玄渐渐社恐病犯了,具体表现为踩坑。
正好工地坑多,她一脚一个,一直掉坑。
到了后面,项目经理已经汗流浃背,生怕中原中也误会她有什么健康问题,忙不叠解释:
“哎呀,小杜平时不这样的,就是中原先生今天来她紧张了——”
他没说完,中原中也就打断:“我知道。”
“……您多体谅,”项目经理倒是没多想,就琢磨着赶快结束突如其来的视察,试探着说,“您看这正好到饭点了,我找人订了酒店,咱们先去吃饭,让小杜给您讲讲工程进度。小姑娘口才很好的。”
中原中也看了眼杜争玄,点点头。
杜争玄没看他,对经理说:“那我先去换衣服,您把地址发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说完,杜争玄就跑了。
她真的先去换了衣服,然后摸上手机和充电器就直奔人货梯充电。
施工现场不好找充电的地方,人货梯有电。
开机后,杜争玄确认了下时间,然后马上给龙婉发消息:
「D:你绝对不知道我早上碰见谁了」
对面隔了几分钟回复:
「匣中龙吟:已阅」
「匣中龙吟:鉴定为跟校草哥久别重逢」
「 D:???」
「 D :你怎么知道的?」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这还用猜吗大姐。如果碰见的不是校草哥,你会在又累又晒的工地现场、抽出你宝贵的打灰时间跟我聊八卦?」
「匣中龙吟:如果碰见的是太宰治,你大概率只会在聊别的八卦时当成免费赠送小菜提一嘴」
「D:……」
「匣中龙吟:别点点点了,我猜猜,他甲你乙对不对?」
「D:这你都知道?!」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除非他建材批发,不然你打灰的怎么当甲方啊我请问呢」
「匣中龙吟:宝宝你怎么回事,与校草哥久别重逢后全世界智商不变只有我下降一百倍是吗?」
「D:特别帅」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那跟我说什么,还不翻袖口的翻袖口,解衣裳的解衣裳?」
「匣中龙吟:等等,他现在还是单身吗」
「匣中龙吟:臭宝你可打听好再行动,别闹乌龙」
杜争玄看了会儿龙婉的消息,打字:
「D:你有空吗,要不咱俩打电话?」
对面好像就等这句了一样,秒回:
「匣中龙吟:速打」
杜争玄拨过去了。
对面龙婉的声音有点空旷回音,可能是在楼梯间里。
龙婉学的会计,毕业去了医院当财务。
时间上倒是比天天打灰的杜争玄宽松,但也很累心,俩人还是一有空就聊。
知道龙婉午休时间有限,杜争玄争分夺秒:
“其实不管他是不是单身,我都没想再跟他复合。”
“啊?为什么啊?”对面显得有些吃惊,“还是因为你们之前分手的事吗?你们当时为什么分手啊?”
“不是高中时的原因,”杜争玄说:“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在想当初的事,慢慢也能理解他了。当时分手不是因为他本人怎样,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之类的、我有点接受不了。”
龙婉在那边轻轻「嗯」了一声,杜争玄于是继续说:
“上大学工作了之后,回头再看高中,一点也不明白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觉得自己真幼稚,好像分手只有我自己难过一样,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和他说一句话……、他那时候应该也是很难受的。”
“我感觉很对不起他,”杜争玄说,“这几年我越在外面跑越发现,有时候人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生活的环境的,中也他、…他家的条件、一开始也很差,做的很多事是无可奈何。”
“我那时候不懂,后来我自己出来,也被偷被骗、有过在国外证件钱全丢了谁也联系不上的情况之后,我越来越觉得他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还是那么正直、诚恳的人,性格没有被歪曲、……我真的觉得、真的觉得他非常了不起……你能理解我吗、婉婉?”
杜争玄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有轻微的哽咽。
龙婉家和杜争玄老家很近,知道她小时候过的不容易,安慰她:
“我大概能理解一点,宝宝,你慢慢讲,不着急。”
杜争玄平稳了下情绪,说:“小时候有人占我们家耕地,我和杜惊巧就半夜不睡觉,藏人家墙外面去砸他们家玻璃。其实我那时候很困,也知道砸人家玻璃、放别人车胎的气都是不对的、……但是我没别的办法。”
“那时候我还有吃有穿,只是受人欺负。要是真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我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杜争玄在大学期间,收到过一封匿名信。
寄件人未知,信里记录了一个名为「羊」的组织、发现并收留中也时的情况。
那时的中也大概八九岁吧,穿着不知哪里偷来的衣服,光着脚,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他就在擂钵街——杜争玄高二暑假时见过的那个贫民窟,问另一个流浪儿「手上拿着的板子是什么」。
那个板子是面包。
然后中也又问能不能吃。
那个流浪儿好心分了一点给他,但在他拿到手、吃进去之前,瘦得皮包骨头的中也就先晕倒了。
杜争玄起初看到这封信时,只有略微吃惊,没任何感触,感觉像在听故事。
就算她亲自去过横滨,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情况。
后来毕业工作去尼日利亚,她在哈克特港做改善当地住房条件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
那里石油盗窃现象很严重,经常有团伙破坏石油管道之后偷了卖钱,听说连小孩子也帮忙偷。
石油设施离城区远,但杜争玄好奇,就休假搭别人便车偷偷去看。
她没看到石油偷盗团伙,只在路边看到几个坐在阴凉下的孩子。
他们都很瘦。
大脑袋顶在伶仃的骨架上,让人担心下一秒头会不会掉下来,小小的胸脯有些下凹,露出两列整齐而鲜明的肋骨,像水土流失后的土地沟壑。
他们在路边不动,车飞驰而过。
杜争玄盯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落下泪来。
她懂了什么叫皮包骨,懂了什么叫挨饿。
后来她给当地基金会捐钱,有空就买了食物去城外送给需要的人。
她总忍不住想起八岁的中原中也。
那时候有人为你捐款、有人买了食物送给你吗?
还是说,你一直在那片木板与铁皮瓦搭起的街区里,使用「超能力」和成年人争抢、好获取维系生命的吃穿?
中原中也没有上过学,也没有长辈教导他。
他这样活了七八年,然后被原本的组织抛弃,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世。
然后十六岁,杜争玄遇见了他。
他们交往又分手。
随着杜争玄阅历经验的增加,她其实是不想遇见中原中也的。
她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中原中也逐渐也意识到当初的杜争玄有多么幼稚、将她也当作人生的一页翻过去。
但事与愿违,他们又见面了,杜争玄发现自己仍然喜欢他、……甚至更喜欢他了。
她说到最后,情绪难免激动。
“没关系啊,璇璇,”龙婉安慰她,“现在也很好啊。你们见面了,你可以向他当面道歉,如果他单身,你还可以追他,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不,我只能道歉了,”杜争玄很慢很慢地说,“上学的时候都没有在一起,现在就更不能了。”
尽管她理解了中也的过去,但两人对未来的规划仍然不相同。
这些杜争玄不好说,再细讲容易把中原中也当黑手党的事说出来。
正好经理问她到哪了,杜争玄调整了下情绪,和龙婉结了个尾就拔充电器离开了。
她不知道,中原中也在不远处听完了她的电话,并在她走出人货梯前先一步离开了。
第97章
中原中也的空闲时间不算很多。
他先杜争玄一步坐车去了饭店,等后面杜争玄也来了、看着她吃上饭,略坐了一会儿就提前走了。
回总部的路上,他先是提了施工人员待遇,紧接着就安排下属找两个人。
是那天他在港口黑手党总部碰到的、摆弄辣椒酱罐子的那两个人。
异能力者对异能力比常人更敏感。
中原中也隐约有种预感,他的三个心愿已经开始了。
本来施工方拟定的名单中是没有杜争玄的。
但恰巧,她那天乘坐的航班临时进行技术维护,又恰巧降落在日本。
于是她代替了某位技术员来跟这个项目。
中午的情况也是一样。
在临行前, 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跟过去,于是顺从心意。
他在那里听到了动人的剖白。
毋庸置疑, 他们仍然是互相恋慕的。
但她说「无论单身与否都不能复合」、「现在更不能在一起」……是因为已婚的缘故吗?
……那不应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中原中也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纸张,这样想。
他决心在寻找那个罐子的同时采取行动。
第二天, 项目经理发现甲方的大领导又来了。
杜争玄倒不怎么意外,昨天中原中也轻易离开的时候,她就猜到对方可能还会来。
不然呢?工地这么大一个在这里,她跑得了打灰人跑不了地基啊。
杜争玄这时候有点庆幸自己对外说已婚了。这样不管中也的感情状况如何,起码 她这边就能隔绝大部分复合可能性。
不是杜争玄自恋,两天下来,她真觉得中也还对她有意思。
毕竟哪有甲方亲自下场绑扎钢筋浇混凝土的啊?
甚至连杜争玄通宵打灰他也在,还上手帮忙,一时间甲方干活成了工地奇观。
不过话又说回来, 重力异能是真好用啊,感觉有了他都不用买叉车了。
除了干活效率提升外,工地待遇也大幅提升了。
杜争玄一直都是住工地临时搭的板房,无论技术员还是工人都住同样的地方,便宜又方便上工。
但自从中原中也来了以后, 住上酒店了。
因为是群里统一通知的住处更改,明知有问题,杜争玄夜不好说什么,只能接受了拔高的待遇。
她想道过歉后就跟中也拉开距离,可中也好像知道她的打算似的,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杜争玄于是又希望工地传点闲话。
尽管为了赶进度,大部分人每天下工都恨不得倒头就睡。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工地上的传言也不少。
甚至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工地八卦要更狗血毁三观,学生时代跟这会儿根本没法比。
然而,风平浪静。
中原中也和杜争玄的事情根本无人提起,甚至连杜争玄「已婚」的事情都没人说了。
起初,杜争玄以为这是糖衣炮弹的功效。
过了两天,她猛然醒悟,工地上对临时夫妻见得多了,可能她这略微勾搭一下(甚至还没勾搭到手)的在别人看来根本不算事。
杜争玄有点绝望了,总不能她自己撒谎说已婚吧?
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传闻和亲自撒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而且,维修和重建订单怎么会越积越多呢?
杜争玄这边一个项目还没跟完,上面领导已经又发通知、说横滨追加了好几个新项目。
甲方有港口黑手党,也有普通公司,甚至还有官方政府追加的订单。
……这个横滨是怎么回事啊,工地浇筑混凝土的速度压根赶不上城市被破坏的速度。
杜争玄觉得自己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她在这边修,有人在那边拆。
好绝望,项目要赶不完了。
另一边,坂口安吾也十分忧郁。
从上次中原中也来探病开始,他不知道怎么引起这位重力使的关注了,频繁收到对方的问候消息。
说是问候也不太对,确切来说,对方是问他在干什么。
如果坂口安吾回答「上班,要加班」,中原中也就显得比较满意;可有那么一两次,他说自己「要休息了」,对方就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身为异能特务科职员要向市民负责、工作要多上点心……、之类。
安吾好几次都没搞懂,他们两个到底谁是黑手党、谁是异能特务科职员啊?
他不好跟对方断了联系,但频繁收到这种短信,让他感觉像多了个上司似的。
不知幸还是不幸,这种问候过了一两个月就停止了。
「共噬」事件发生了。
有异能力者自境外流窜而来的,同时袭击了港口黑手党的BOSS、和武装侦探社的社长。
该名异能力者拥有的是病毒型异能。
微小的异能生物会在48小时内完成生长,而后吞噬掉两位宿主。
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在48小时内杀掉一名宿主,这样另一人就能够存活。
为了保护各自的领袖,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开战了。
中原中也目前仍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主要战力,不得不驻守本部,并在必要时采取行动。
这些都是异能特务科才能得到的信息。
而对于每天在工地上忙忙碌碌的杜争玄来说,她只知道工地居然放假了。
虽然项目经理说最近横滨比较乱,让他们尽量不要乱跑。
但怎么可能不乱跑呢?
杜争玄在工地干了快两个月,感觉自己都快变成野人了。
好想出去溜达溜达,吃点好吃的玩一玩消费一下啊。
她这么想,也这么干了。
休假当天,杜争玄起了个大早出去玩,吃了小吃、逛了公园、打卡了景点,最后决定去向往已久的五栋黑色大楼看看。
现在她知道那里是港口黑手党的总部了,但没关系,她就远远地看看。
杜争玄有个隐忧就是:她担心这五栋楼也出问题。
万一在她留日期间、有任何一栋塌了,照横滨似乎只有杜争玄他们一家施工单位的情况看,这差事最后还会落到杜争玄头上。
就这楼高、到时候就真是二十来打灰,八十始得归了。
杜争玄真的很放心不下这五栋楼。
她吃着冰激凌按着导航走。或许真的是港口黑手党在本地的威名,越靠近那几栋楼的位置,行人越少。
杜争玄也不敢只看导航了,她分了一半心出来观察路况。
周围环境倒是不错,只是大白天路上看不见人,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杜争玄决定去后门看看算了,刚改变路线,旁边出来个报童打扮的青年。
他长得挺嫩,娃娃脸。
工作日白天还在街上晃,果然不上班是最好的保养。
杜争玄和他似乎是同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杜争玄心里刚冒出想法,报童青年就冷不丁道:
“猜错了。我可是个名侦探。”
杜争玄:“……?”
她有些惊诧地看向青年。
虽然对方是个成年人,但他的语气里隐约有些儿童的稚气,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杜争玄也没有生气的感觉。
……而且他要真是职业为侦探的话,那人家确实猜准了。
“不好意思……”
杜争玄道了歉。
“原谅你了、不过,”青年停顿一下,转头看了看杜争玄,“名侦探给你一个建议,不如你在这里等上两分钟,然后再去你原本要去的地方。”
杜争玄不明所以:“等上两分钟?为什么?”
这次青年没再回答她,而是加快脚步,赶在她前面离开了。
杜争玄略一犹豫,她很相信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决定在原地等一会儿。
但她也留了个心眼,没等够120秒,100秒的时候就继续出发前往大楼后门的位置。
轰——! !
快走到时,杜争玄听到后门处传来一声巨响,似乎伴随着地面塌陷的声音。
杜争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胡乱把蛋筒塞进嘴里,火速开赴现场。
她到得够快,因此看到了那个瞬间——
那个奇怪青年和中原中也被吸入同一本书的瞬间。
“登场人物超过千人,而且半数都是杀人魔。在那个无法使用异能的小说世界里,要是我们彼此都能活着,就到时再会吧。 *”
伴随着青年的话语,那本平平无奇的精装书散发出字符组成的光芒,将两人掩映其中。
杜争玄无意识开口喊了一声: “… 、中也?!”
她的声音响起,以违抗重力的姿态倒悬在空中的赭发青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什么也来不及说。
短短数秒后,人与光都消失,只剩一本平平无奇的黑皮书掉在地上。
杜争玄也好、守在大楼门外的黑西装成员们也好,大家都没能理解这个大变活人的场景,愣在当场。
然而,由于角度问题,只有杜争玄一个人发现迎面有只浣熊似的动物跑过来,像是正奔向那本书。
顾不得多想,本能驱使杜争玄也马上跑了起来,迎面与那只小动物赛跑。
浣熊有四条腿,杜争玄只有两条。
但浣熊是四条小短腿。
毫无悬念,杜争玄赢了。
她抢在浣熊前头捡起书,然后赶快拎着书脊朝下抖了抖。
没能把中也抖出来。
杜争玄:“……”
啊啊啊啊啊啊!
她转头从地上抓住没反应过来的小浣熊,控诉:“把那么大一个帅哥还回来啊!你知道地球孕育出一个这种等级的帅哥多不容易吗?你回答我!说话!!”
“……”
说不了话的小浣熊对她吱了一声。【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