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褚乐心


    本来以为梅花是哪个小丫鬟丢在窗台上的, 没想到是,第二天窗台上又多了枝梅花。


    出现一次是巧合,频繁出现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窗台上总会多出一支红梅,有时候则间隔一两天,有时候是早上, 有时候是傍晚。


    饶是海棠, 也察觉出来了一些不对劲, 但娘子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碍于娘子的威压, 她不敢多问,她向来是无条件服从吴惜翠。


    惜翠没表露出任何的讶异之色,海棠也只好每天将红梅拿过来, 日日替换瓶中的那一支,甚至有意帮她瞒了下来。


    她懂得不多, 也知道这梅花来得古怪,不能让人瞧见。


    偌大的府上,没什么人能有闲心日日给她送梅花。惜翠想过, 卫檀生不可能,这小变态没这么多闲情逸致。想来想去, 能和梅花联系起来的,似乎也只有那个叫连朔的绿帽同学。


    要不是这梅花天天出现, 她几乎快忘记了这位绿帽同学的存在。


    如果是连朔送的, 那她更不可能声张, 只能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每天叫海棠将梅花拿回来,别让其他人看见。


    由于她生了病的缘故,不和卫檀生住在一处,为了不打扰她养病,他平常自去了书房歇息。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让卫檀生发现异常。


    在小变态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地做这种事,惜翠压力还是有点儿大,但碍于剧情,却不得不继续走。毕竟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已经自爆了马甲,要是接下来的剧情再出现差错,后果她可能承担不起。


    她的病养了几天,终于有了点起色。也就在这时候,高骞差人送了一封信给她。


    他虽然答应过一切事回京之后再说个清楚,但由于她和他现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又嫁了人,碍于世俗礼节,高骞也一直没有出现。


    即便这回送信,为保险起见,打的也是高莹的名头。


    信中问她愿不愿意与他见一面,将她身上发生的事告知给吴家。


    他虽是武将,却也是恪守着儒家礼法长成的,性格最为端方正直,一丝不苟。在这点上也是如此。


    她占据了旁人女儿的身体,而吴惜翠不知所踪。于理而言,这件事应该要让吴家夫妻俩知晓,向他们登门致歉。


    “你毕竟是我妹子,此事还是要看你如何作想。”


    惜翠看着信,沉默了一会儿。


    她确实占据了吴惜翠的身体,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继续瞒着这么一对老夫妇,演绎着母慈子孝的戏码。


    想了想,惜翠还是提笔回复了一句,“全凭二哥作主。”


    信送回去没多久,吴怀翡突然给她寄了一封信,请她明天上午在京城的“雍硕楼”见一面,她已经备好了酒席。


    收到信的时候,海棠正帮她盛粥。


    她对吴怀翡很是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娘子不要管她,随她等着。”


    惜翠将信收了回去,压在一边,决定还是等吃过饭再另行打算。


    然而还没吃上一口,屋外突然有丫鬟传报,说是孙氏过来探望。


    帘栊一打,孙氏进了屋,瞧见她在吃粥愣了一愣,问,“我来的不是时候?”


    惜翠放下勺子站起来行礼,“大嫂来的正是时候。”


    见她行礼,孙氏赶紧拦住了她,“你大病初愈,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两人坐下来,寒暄了一番。


    从回京到现在,惜翠还没看到过孙氏。


    今日见面,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


    孙氏看上去有些古怪,平常她打扮得明艳,笑起来也爽朗。但惜翠今天看她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光,笑容更加勉强。


    孙氏来找她没什么大事,只是问了两句她的病,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叫她好好养着,言语中十分关切,以至于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惜翠一阵茫然,她只不过病了两天,怎么就感觉跟不上眼下的剧情发展了。


    孙氏雇佣了鲁深他们要给卫檀生一个教训,如今看到他们回来自然心虚害怕。但还不至于怕到这个地步。


    看着孙氏模样,惜翠蹙眉。


    难道说在她病中,卫檀生他去找孙氏谈了些什么。


    这小变态恐吓她了?


    还没等惜翠旁侧敲击问个清楚,院外又传来了些动静,说是卫檀生回来了。


    孙氏登时如惊弓之鸟一般起身告辞。


    卫檀生进来时,她低着头匆匆忙忙地擦肩而过。


    “大嫂?”卫檀生步子一顿,叫住了她,腕间佛珠也随之轻轻一撞。


    孙氏忙停下脚步,脸上挤出抹生硬的笑意,“三郎。”


    卫檀生退后半步,态度恭敬有礼,泰然自若地问,“大嫂可是来找翠娘的?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孙氏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一尊煞神,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多看,“喜儿正寻我呢。我就不打扰三郎你和翠娘夫妻俩了。”


    说完,忙不迭地抽身离开,在临门槛前甚至还绊了一脚。


    孙氏这幅模样,惜翠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情复杂地看向卫檀生,而罪魁祸首好像根本没有自觉,径直走到惜翠身前坐下。


    孙氏的情况,惜翠不想多过问,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你来得正好,”惜翠指了指桌上的粥,“要不要和我一起用一些?”


    卫檀生理了理衣袖,弯着眉眼笑道:“也好,我今日恰巧还没吃什么东西。”


    海棠立即多备了一副碗筷。


    惜翠给他盛了点儿粥,把碗推到他面前。


    卫檀生拿起瓷勺,没忘记笑吟吟地和她说了声“多谢”。


    掉马之后,她和卫檀生之间的相处,倒不像惜翠想得那样尴尬,反倒多了几分自然。她和卫檀生的关系,有点儿像多年相处中点点滴滴积累下来的情意。


    至于前两次重生过程中的那些尴尬,卫檀生不提,她也不会主动去说。


    粥熬的时间长,软软糯糯的,屋里安静地只剩下瓷碗和瓷勺相撞的当啷声响。


    粥吃到一半,卫檀生突然放下了勺子,面色古怪。


    惜翠正想问他,突然看到他低下头,伸出手挡在唇前,如玉的指节一曲。


    打了个……喷嚏?


    惜翠:“……你感冒了?”


    “是不是我传染的?”


    不对。


    她这几天和卫檀生又没什么接触,为了不打扰她养病,她很少看见卫檀生的踪影。而且,她都有嘱咐海棠好好通风,就算传染,也不该传染给他。


    听到她的问话,卫檀生眼神有些异样,他捏了捏鼻尖,轻咳了一声,嗓音哑哑的,“感冒?”


    “就是我家乡感风的意思。”


    “此事与翠娘你无关,”卫檀生笑道,“想来是昨天我睡在书房中,忘了关窗的缘故。”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喷嚏。


    青年眼神柔软,眸中波光滟滟,看上去很有两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惜翠:“……我去吩咐厨房给你煎碗药先喝下。”


    她还不想她感冒还好,卫檀生又紧跟着她病倒。


    厨下动作很快。


    卫檀生喝下一碗药,将药碗还给她,抬头笑道,“有些苦。”


    惜翠接过药碗放在桌上,认命地给他翻出个蜜饯。


    正翻找间,身后又传来卫檀生的声音。


    “你房中何时摆上了梅花?”


    惜翠动作一顿,指尖僵在半空。


    幸好背对着卫檀生,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没什么,屋里太闷,海棠每天折了一枝,摆在屋里好去去病气。”


    惜翠已经将装着蜜饯的嵌螺钿木盒翻了出来,拣了一个递给他。


    卫檀生抬眼看着她,也不去接。


    惜翠目光疑惑地看了过去。


    他微扬下巴,示意她手放得低一些。


    惜翠压了压胳膊。


    青年行云流水地半倾着身子,就着她的手指张口含住了她手中蜜饯,下颌骨处的线条优美流畅。


    微软的唇瓣触碰上指尖,卫檀生耳侧的发丝垂落在她手上。


    手指被一片濡湿包裹住,惜翠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头皮一阵发麻,鸡皮疙瘩一个一个地冒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檀生的舌尖好像在她指腹上轻轻滑过了一圈,将指腹上的糖屑舔得一干二净。


    他收回了半倾着的身子时,她指腹上甚至勾连出了一根黏糊糊的银丝。


    他耳侧的发丝晃了一晃,又伴随着杏色发带落回了肩头,再抬眼时,仍旧是一副和煦沉稳,光风霁月的模样,腕间佛珠上的佛经字样清晰可见。


    对上惜翠的视线,他甚至还露出一副微讶的表情,好像在询问她有什么问题。


    卫檀生这一副端庄君子的模样,好像刚刚那瞬间暗下来的情欲与暧昧,只是她的错觉。


    她总不能问他刚刚你是不是舔我手了吧……


    惜翠僵硬地收回手。


    手指上还停留着那黏糊糊的感觉,指尖上全是这小变态的口水有点儿恶心。趁卫檀生不注意,不管三七二十一,惜翠赶紧低头缩起手指用袖口擦了擦。


    在她低头的瞬间,却没看见青年眼尾一垂,双眼蓦地冷了下来。


    只是这冷冷的目光刚一闪过,他鼻尖又传来一阵痒意。


    一个喷嚏直接将他眼里的冷光摧毁了个一干二净。


    卫檀生:“……”


    他已经喝完了药,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惜翠暗暗地想,就算这小变态真感冒了也和她无关,反正不是她传染的。


    将嵌螺钿的木盒盖上,卫檀生忽然道,“翠翠,明日我便搬回来住。”


    他搬不搬回来住,惜翠都不太在意,之前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正想应声,但目光瞥见瓶中的红梅时,惜翠马上改变了想法。


    这几天连朔天天来送花,他掐得点正好,从没让人发现。


    但小变态五感向来比其他人灵敏。做贼心虚的惜翠哪里敢让他在这个时候搬回来。


    “我病还没好,再过两天罢。”


    卫檀生笑吟吟地道,“你看,我正好也染上了风寒,你我两个都抱病在身,不如抱团取暖,也不惧这病气过给旁人。”


    惜翠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再等会儿。”


    怕卫檀生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惜翠走到桌前,将刚刚压在桌面上信递给他。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哪里?”


    “雍硕楼,”惜翠示意他看信,“……吴怀翡她想和我见一面。”


    卫檀生既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没必要再喊一句大姊。


    惜翠特地留意了一眼他的反应。


    在听闻“吴怀翡”三个字时,他脸上没什么特殊的神情。


    只是卫檀生他本来就是个善于伪装的小变态,惜翠还不清楚他是不是对吴怀翡还怀有旧情。


    毕竟原著中,就算卫檀生和吴惜翠成亲之后,他还是像其他男二一样,对女主多有照拂,坐稳了备胎的宝座。也正因为对吴怀翡还存有旧情,吴惜翠那些花样作死的绿帽,他都没放在眼里。


    惜翠依稀能感觉出卫檀生现在对她些好感的,她不确定地只是他对她的感情究竟能不能和吴怀翡相比。


    想到刚刚那一幕,惜翠更加纠结。


    还是说,卫檀生对她的感情突变成了肉欲?这好像也不太对,他不是嫌弃为爱鼓掌这件事脏吗?


    卫檀生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将信封合上,“我陪你同去。”


    惜翠不太想让卫檀生和她一起,这些事她更想自己解决。


    听了她的意思,卫檀生也没有强迫她。


    “也好。”


    不甚在意地随手将信放在了一旁,他抬头道,“翠翠,过来。”


    惜翠在他身旁坐下。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笑道,“陪我一会儿罢。”


    到了傍晚,卫檀生他还是回到了书房睡,惜翠松了口气。


    翌日清晨,向卫杨氏那儿知会了一声,惜翠回屋换了件衣裳,准备出门。


    出门前,忍不住扭头看了眼窗台。


    窗台空落落的。


    卫檀生虽然答应了她会缓几天再搬回来,但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时日也不确定。


    想来想去,惜翠提步去了外间,找到海棠,嘱咐她去一趟马厩,找一个名叫连朔的马奴,带一句话给他。


    路上务必要小心谨慎,不要让别人注意到了,如果有人注意到她,不要犹豫,也别管带话不带话的事,马上回来。


    海棠见她形容严肃,没有多问,立即应承下来。


    惜翠才略微放下心来。


    车夫套上车,载着她一路行进至雍硕楼。


    雍硕楼在京中有些名气,算是个高档酒楼。


    她一踏入酒楼,就有跑堂得了吩咐,问过她名姓,引她往楼上的厢房,说是已有客在厢房里等着她了。


    惜翠被他领着,推开了包厢的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包厢里坐了不止一个人。


    藕荷色琵琶袖上襦,下着如意云纹百褶裙的,是吴怀翡,她打扮清新淡雅。


    玄色窄袖长袍,腰束白玉带的是高骞。


    而坐在高骞身旁的那个月白色圆领袍,杏子样的双眼顾盼生辉的少年竟然是——


    惜翠愣了一愣。


    褚乐心?


    =


    另一头,海棠得了惜翠的吩咐,没多耽搁,趁着没人,立即出了门,往马厩的方向走,一路上,幸好没被人撞见。


    只不过,她前脚刚走,后脚窗台上又被人轻轻放下了一支红梅。


    青年袍袖翩翩,缓步出了书斋,走入院中。


    正欲推门而入前,乍见窗台上一抹艳色。


    佛珠滚动了两下,一双如玉的手捡起了窗台上的红梅。


    绀青色的眼,眸光深深。


    指甲盖一剔,轻轻巧巧地就从梅花瓣里,捡出了个卷得细细小小的字条。


    展开一看,


    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是陆放翁半句古诗拼凑而成。


    “春近野梅香欲动,有意觅鸾交。”


    末尾五个字,仿佛亲昵无边的情话。


    “愿夫人爱我。”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2章 动容


    愿夫人爱我……


    指腹从字条上滑过, 卫檀生眼角低垂。


    愿夫人爱我吗?


    想到屋里那枝怒放着的红梅, 他嘴角扯出抹笑意。


    难怪她不愿他搬回来。


    那可不行……


    当初是她亲口说的愿与他同生共死, 每一次重生也是她主动凑到他跟前来。


    她是他的。


    既然将自己交付给了他, 那就由不得她自己作主了。


    将字条重新卷起, 拢入袖中, 至于那枝梅花, 就这么搁在了窗台前,静静地等待着它的主人将它拾起。


    雍硕楼里,惜翠还是懵逼的状态。


    月白色圆领袍的少年, 一见她踏进了包厢顿时站起身。


    “高……吴娘子?”


    前一个字语调还是高兴的, 后两个字, 在见过她的容貌时, 硬生生地拐了个弯, 杏样的眼睛里含着些犹豫,褚乐心手足无措地低声询问道。


    而吴怀翡看着她的目光也是疑虑中夹杂着一丝复杂。


    高骞也站起身,“遗玉。”


    吴怀翡顿了一顿,“高……娘子, 先坐下来说话吧。”


    四个人都站着也不是个事,惜翠捡了个座位, 坐了下来。


    她甫一落座, 吴怀翡犹疑片刻, 率先开了口。


    “你当真是……高家娘子吗?”


    出乎意料地直接省去了那些寒暄, 吴怀翡秀眉紧拢着, 明显在等她一个答案。


    来之前, 惜翠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已经答应了高骞,此事全凭他作主。


    吴怀翡也是吴家人,既然要向吴家承认并道歉,肯定也瞒不过作为吴家女儿的她。


    只是在心中做好了准备,和现实中直面的感觉根本不是一回事。面对吴怀翡的疑问,惜翠一时间竟然不太敢看她。


    吴怀翡是吴惜翠的姐姐,纵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也是有姐妹联系在的。在吴怀翡刚回到吴家时,她对吴惜翠也是抱有着几分看待妹子的怜爱。


    面对吴怀翡,惜翠心头浮现出了一抹鸠占鹊巢般的愧疚与歉意。


    她抿紧了唇。


    其实在这次重生前,她向系统陆陆续续问过的那些问题里,有关于吴惜翠的下落。


    系统告诉她,她只是借用了吴惜翠的社会身份,而吴惜翠本人,在攻略结束后,它会另外安排一副一模一样的、全新的、健康的身体给她。


    【我说过,安排高遗玉的精力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精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无法再为宿主打造另外一个全新的身份。】


    【要知道,想要打造一个新的身份,最简单的是打造一个躯壳。而最难的是,如何将这个躯壳巧妙地插入世界中,安排他的过往与社会联系。】


    【宿主借用吴惜翠的身份攻略期间,我可以缓慢回复精力。宿主完成任务后,我会为吴惜翠打造另一副健康的躯体,这对我来说不难。】


    回答完她的问题后,系统叫她不用担心,并再一次告诫她,这里仅仅只是一本书。


    她也按照系统所说的那样,一直都在努力将眼前所处的环境,当做一个书中世界来看待。这里所有人,都是由作者在操控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因为都是假的,所以她不用付出感情,完成任务后回家就可以了。


    可是,待得时间越长,情感渐渐战胜了理智。不知不觉的相处中,惜翠猛然发觉,站在她面前的,都是有着真实情感和喜怒哀乐的人。


    就在当下,面对吴怀翡的询问。


    她似乎,再也没办法将这个世界当成一本书看待了。


    她占据了吴惜翠的身体和社会身份。


    即使穿越和重生都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即使吴惜翠会得到补偿,这也是她无法洗刷的原罪。


    在这看似虚假的书中世界里,她的负罪感是真实的。


    顶着吴怀翡的眼神,这种沉甸甸的感觉,使得惜翠心里十分难受,脸上火辣辣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应道,“是,我是高遗玉,抱歉。”


    她承认下来后,除了高骞,其他两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吴怀翡也随之沉默了片刻。


    高骞将这事告诉她的时候,其实她是不相信的。


    然而高骞他并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而且,翠娘的性格确实也改变了很多。直到今天,“翠娘”亲口回答了她的问题后,她才真正地相信了高骞所说的话。


    一时间,吴怀翡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那是……那个高娘子?


    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与山寺中那个少女渐渐重合,叠加成了一个她好像不认识的,格外陌生的存在。


    但一眨眼,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


    吴怀翡心中的感觉算不上惊讶,也算不上为吴惜翠难受或是愤怒。


    高骞已经提前替他妹子向她道过歉,当时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因为吴怀翡觉得她没有资格替翠娘回答什么。


    她与翠娘之间的感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深。就算曾经有些亲情,也早在一次次地失望中被冲淡了许多。相处的时间本不长,哪里来得多么深厚的爱恨。


    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吴怀翡心头好像被莫名的刺痛了一瞬,沉闷地发着疼。至于难过地掉泪,却还远远没到这个地步。


    她担心的是,爹娘若是得知此事,恐怕要伤心了。爹娘与她不同,他们是真正地看着翠娘长大的。


    “这事不关你的事,”吴怀翡摇头,嗓音很轻柔,“你无需向我道歉。”


    惜翠攥紧了膝上的裙子,低声:“也是在向翠娘道歉。”


    这是她发自真心地在同原来那个吴惜翠道歉。


    高遗玉是系统特地为她安排的身份,高遗玉此前的生活与性格都只是系统意志的体现。高遗玉是系统,她是高遗玉。


    但吴惜翠不同,就算系统答应过她,但借用了她的身体,也是她对不起她。


    屋里的气氛格外沉闷。


    褚乐心眨着眼睫,想要说些什么,但碍于眼前这个古怪的气氛,也不好插嘴。


    就在这个时候,高骞终于沉声道:“此事,是我和遗玉对不起翠娘,吴郎中与吴夫人年纪已经大了,此事暂时不要向他们提起,等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再带遗玉去向他们道歉。”


    或许是因为心态改变的缘故。


    惜翠望着高骞锋锐的侧脸,有些愣神。


    高骞也拧着眉头,脸色冷肃。


    察觉到惜翠的怔愣,高骞看向她,“遗玉?”


    言语中隐含关怀。


    惜翠这才回神,点了点头“好。”


    高骞站出来要主动与她一起扛下这个责任,出乎意料,又好像合乎情理。毕竟,他一直重视着她这个妹子,就算她面对他时,表现得克制而冷淡,他也好像不在意。


    挡在她面前,要和妹妹一起赔罪的男人,好像不再是书中那个代表着“男主”的冰冷符号。


    他是个有自我意识的,疼爱家人的好哥哥。


    惜翠对他有些感激,攥着下裙的手指紧了紧,心中默默一动,好像有什么在渐渐化开。莫名地,她不太想抗拒这种感受。


    她的身份如果不揭露,可以顺理成章地躲一辈子。


    但既然揭露了,这就是她躲不过去的责任,她也不想逃避这个责任。早晚是要告诉吴氏夫妇俩的,她没有资格打着为夫妻俩好的名义,将这件事瞒下来。


    “到时候,”望着惜翠与高骞,吴怀翡停顿了一会儿,眼中有鼓励之意,“我会和娘子一起,娘子无需害怕。”


    “二哥也会和你一起。”高骞沉声道,“是我们兄妹对不起吴郎中一家,到时候,二哥和你一起向他们赔罪。”


    “还……还有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旁观全程,憋着没有说话的褚乐心,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我也会陪高娘子你一起的!”


    吴怀翡讶异:“褚郎君?”


    褚乐心看着惜翠的神色很复杂。


    他想要上前,但看见那副陌生的容颜,又不知道在纠结着什么,踌躇着不敢上前。


    在高郎君告知他这件事时,他当时正在批阅公文。


    高娘子死后,第一次感受到生死的冷酷无情,愧疚与自责之下,他收了心,这几年按照爹娘的期盼,老老实实地踏上了仕途,坐上了家人安排的不大也不小的闲散官职。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刹那,他高兴地笔都没有拿稳,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公文哗啦啦散了一地。


    可是,真正地再看见了高娘子,他反倒不敢上前了。


    太纠结了。


    褚乐心苦着脸心想。


    特别是刚刚高郎君、高娘子和吴娘子之间的气氛,更让他觉得手足无措。


    在褚六郎内心纠结成了个麻花时候,反倒是惜翠主动朝他笑了笑。


    “多谢。”


    这一笑,记忆中渐渐走远的人,仿佛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


    杏花树下,那个红衣细腰,高挑俊美得好像唐传奇侠女一样的娘子,又回来了。


    褚乐心愣愣地看着,比照着记忆里的形象,暗自比划。


    高娘子虽然现在样貌确实发生了些变化。


    脸部的线条变得更柔和了些,人也更柔弱堪怜了点儿。但给他的感觉却没有发生改变,依旧是这么一副冷淡又有礼貌的样子。


    而且,高娘子似乎比之前更亲切了一些。


    之前,他看着高娘子就好像隔了点儿什么,但现在,那横亘在她与旁人之间的东西,好像被敲碎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也生动了许多。


    褚乐心看着看着,嘴角也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神采飞扬的笑容。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3章 勾引


    这也是褚乐心他这几年来, 第一次真正地, 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他放松下来时, 眼睛便格外地亮,眼角弯起来,像个小月牙儿。


    惜翠死后, 他一直自责于当初没有陪她多走一段路, 亲自将她送回家。只要他当初多注意了一点儿, 哪怕只有一点儿,也不会让她孤身一人被奸人所害。


    褚乐心性子纯善,却也爱钻牛角尖,高骞不愿他一直生活在阴影中, 思索再三, 最终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抱歉,”褚乐心唇角的笑意收敛了一些,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双眼凝视着惜翠, “当初是我太过粗心大意, 没想那么多,竟将娘子孤身一人置于危险之中, 这几年来, 我一直在想。我在想, 倘若能再见到娘子就好了, 倘若能再见到娘子……”


    这几年, 他每每回想此事, 浓重的负罪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这日日夜夜中,褚乐心他曾经无比期盼过高三娘能魂魄入梦,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道一声歉。


    这也是他活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惦念一个女人,无关情爱。


    幸好……


    褚乐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幸好他还能再见到高三娘一面。


    “倘若能再见到娘子,”他顿了一顿,坚定而认真地说,“我想向娘子说声,对不起。”


    少年认真的模样,看得惜翠喉口一窒。


    沐浴在褚乐心的目光中,惜翠不禁苦笑。


    直到今天来到雍硕楼,她才真正地意识到,她之前好像确实是混账了些,将别人的真心当作摆脱不及的麻烦,将这里所有人都看成了冷冰冰的npc。


    她还是会回家的,她想要回家的决心不论如何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过,现在她想试着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虽然付出的感情越多,和这个世界的羁绊越深,回家也就越痛苦,但人生本来就是无数的相遇相知和相离。


    就算她现在在这个世界逃避了感情,回到现实世界还是无法避免那些分分合合。


    这都是人生路上必须要经历的,她总不能逃避一辈子。还不如在回家之前,就把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当作一次旅游。当作一次旅游也好,就当是在这次旅游中也交到了不少朋友。


    褚乐心的目光很认真,被他影响,惜翠的神情也不由得变得认真了起来。


    “这不关你的事,相反,”惜翠眨眨眼,能感觉脸上热度在不由自主地往上攀升,惜翠不太自在地说道,“我很高兴认识郎君。”


    瞧见少女面色隐隐发红的模样,褚乐心又是一怔。


    对于惜翠而言,说出这种话还是有点羞耻。


    明明以前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游戏来看待时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第一次以真心相待,惜翠反倒是老脸一红。


    “你们点菜了吗?”轻咳一声,压下那点儿尴尬和不自然,惜翠恢复了镇静,问道,“我有点儿饿,出门前没吃什么东西。”


    褚乐心这才猛然回神,忙接下惜翠话茬,“没有!我与郎君和吴娘子都还未点菜。”


    “娘子想吃些什么,这雍硕楼虽不大,”少年眉开眼笑地说,“但我能保证这里的菜,是全京城最好吃的!娘子若是不信,待会儿尝过就知道了!”


    菜主要还是惜翠与褚乐心一起点的,高骞和吴怀翡对吃什么都不太热衷。


    抛下之前那些心结,惜翠和褚六郎就像一起出去玩的狐朋狗友。


    褚乐心拍着胸膛,眨着秀美的大眼,“信我信我,这个绝对好吃!”


    “还有这个!三娘你能不能吃辣?这个虽然辣了些,但也特别好吃!”


    在褚乐心的倾情安利下,最终两个人一起点了一桌子根本吃不下的菜。不过今日的开销全都是由高骞自掏腰包负责,不吃白不吃。


    吴怀翡坐在惜翠右侧,在等候上菜的间隙,低声道,“其实,我也有一事想要同娘子说。”


    “娘子曾经所遭受的那些,也有我之错处在其中,今日,”吴怀翡道,“我也要道娘子道声歉意。”


    惜翠惊讶地摇了摇头,“这也不关娘子的事,你无需道歉。”


    吴怀翡笑了一笑,“总归是要道歉的,否则我心难安。”


    惜翠安静了半晌。


    她明白吴怀翡为什么会向她道歉,她上一次死因虽然和吴怀翡没有关系,但她性格温柔,定然也在自责愧疚。


    没想到自己上一次领便当,牵连了这么多人。


    惜翠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都过去了。”


    “是。”吴怀翡颌首,笑道,“都过去了。”


    吃完饭,离开的时候,是高骞送她的。


    褚乐心不太方便,而吴怀翡体贴地留给了他们兄妹二人谈话的空间。


    到楼下停着的马车前,不过只有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走了有足足一年。


    下了楼,他才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痛楚。


    “遗玉,”高骞面上难得浮现出犹疑之色,“你怪二哥吗?”


    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于遗玉而言,太过沉重,只是,高骞他无法释怀,过了这么久,还是无法释怀。他想要知道,遗玉是不是在怪他,或者说在恨他。


    是他不配做一个兄长。


    他想要了解,在她心中究竟还有没有他这个二哥的存在。他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就算遗玉依旧在怪他,他也会沉默地认下。


    “我没有怪你,”惜翠看出了身侧这个高大的冷峻的男人的犹豫与胆怯,顿了一顿,接着补充了一句,“二哥。”


    其实不需要再多什么,一声二哥就已经足够了。


    高骞显然也理解了她的意思,从刚刚起就一直紧锁着的眉头终于渐渐地展开,他手指一动,忍不住抬手架在了惜翠脑袋上,摸了摸妹子的发顶。


    “遗玉,谢谢你能原谅二哥。”高骞扯出抹极淡的笑意。


    他自己心里清楚,遗玉虽原谅了他,他松了口气没错,但自己却始终不能原谅自己。


    不过,他不会将这些表达出来分毫。


    “走罢,二哥送你。”


    上车前,惜翠回头看了一眼。


    高骞站在雍硕楼门前,静静地目送着她,脸上那道可怕的伤疤好像也在日光的映照下,柔和了不少。


    马车驶动,从惜翠的方向看去,地上那抹人影拉得极长,而站在酒楼前的人,静默地好像一尊伫立着的雕像。


    惜翠松开了车帘,重新坐直了。


    回到卫家时,其实才刚过午时。


    她出去得早,回来得也早。


    马车一在府门前停下,惜翠就收拾好了乱七八糟的心绪,打起精神,全心全意地对付她将要面对的一切。


    不知道她交给海棠的事,海棠做好了没有。


    一边要攻略卫檀生,一边要保持剧情线不崩给卫檀生戴绿帽。惜翠悲催地觉得她现在就像在走钢丝,还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一个翻车就要凉凉。


    她才钻出车帘,就有个仆从走上前帮着卸车解马,衣衫整洁,看身形倒有几分眼熟。


    惜翠没有多想,理了理裙摆,正要踏进府门,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少夫人。”


    这声音很耳熟,惜翠微微一愣,转过身,果然看见了一张俊俏的脸。


    连朔正牵着马看着她,态度卑微而又恭敬,目光又热切地好似火烧。


    “奴来接少夫人回府。”他牵着马,双眼中迸发出激烈的光芒。


    打发了车夫,趁四下不注意,惜翠跟着他走进了马厩。


    马厩中此刻空无一人,卫家毕竟也算不上什么大家族,养的马不多,负责照料马的也只有连朔与另外一个老马奴,而那老马奴几个月前就已经年纪太大,回到了家中修养。府上的马,如今全都由连朔一人在打理照料。


    看着连朔的反应,惜翠就知道,海棠的话应该还没带到。


    既然没有带到,连朔也主动找到了她面前,那还是让她亲自对他说个清楚。


    可是惜翠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刚走进马厩中。


    连朔眼见四下无人,便膝盖一弯,朝着她跪了下来。


    “夫人,奴罪该万死!”


    惜翠再一次地懵了。


    大脑完全跟不上剧情的迅猛发展。


    在她离开府上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在她愣神间,连朔已经对着她连磕了几个头,“奴知道,是奴太过冲动了些。但奴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哪怕少夫人听了奴的话,要将奴赶出去乱棍打死,奴也不在乎。”


    “奴还是想说。”


    “自从上次见了少夫人一面,奴便爱上了夫人,从此之后,日思夜想,不能成眠。”


    少年昂起了俊俏白皙的脸蛋,乌黑的发凌乱地散落在颊侧,“我愿侍奉夫人,望夫人不弃。”


    “愿夫人爱我!”


    在一连送了数日的梅花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少夫人没有拒绝,而是将梅花拿回了屋里,插进了花瓶里,这就代表着少夫人对他也是有意的。


    既然她有意,那他更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于是,他又送了一支夹带着字条的梅花。中午趁着旁人吃午饭的时候再溜过去看时,那支红梅果然已经不见了。


    少夫人知道了他的心意,没有拒绝他!


    意识到这件事,连朔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即去见她。不过,等他偷摸过去时,却未能寻得芳踪。只听说夫人出了门,不知何时才回来。


    他只是个下人,消息不灵敏,只好守在门前,等着她回来,在解马卸车时再吐露心意。


    不赌一赌,拼一拼,怎知荣华富贵会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仰头望着女人的模样。


    卑微的马奴下定了决心。


    今日,他一定要钻进女人的裙底,攀上女人的大腿,撷取欲望与富贵荣华。


    惜翠终于回过神来。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小马奴。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绿帽一号同学这是在主动勾引她,向她自荐枕席,要和她一起滚床单?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4章 金刚杵与莲花


    这是活这么多年, 第一次碰上异性主动求欢, 要做她入幕之宾的。


    惜翠囧了。


    这确实也是原著剧情没错。原书中, 吴惜翠直接收用了连朔,养了个小白脸马奴男宠。


    而在连朔之后,吴惜翠又陆陆续续地收用了一些戏班子里的戏子, 其他样貌俊俏家境贫寒的小鲜肉。


    看着连朔的脸, 惜翠忍不住开始怀疑。


    她究竟是攻略卫檀生来的, 还是开后宫来的?还是说系统看她攻略得太过艰难,特地给她安排了福利?


    虽然曾经也和基友做过要当个富婆包养一堆小白脸的美梦,而当梦境真正地降临在自己头上时,惜翠才发现这是多么一个美好又痛苦的负担。


    难道今天她就要在这儿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吗?


    仔细看面前的绿帽一号同学, 容貌确实俊俏, 就算和他滚床单,吃亏的也不是自己。


    惜翠还不会傻到以为他是为自己的风姿所倾倒,这才跪在她面前要求她收用了他。对方无非求个富贵罢了,他眼里闪动着的功利是瞒不下来的。


    闺中少妇, 和拼命想要往上爬的马奴, 一个求财求权,一个只求排遣寂寞, 两相互补。


    直接将各自的需求剖开, 摆在对方面前。简单干净地炮友关系倒比黏黏糊糊的感情纠葛更让人省心。


    可问题是, 她现在根本不想找个炮友啊!


    惜翠苦不堪言。


    剧情发展太快,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你……”惜翠蹙眉道, “”你起来。起来说话, 我有事问你。”


    或许再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她指不定还能做个快乐的富婆。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包养一个小白脸,她的心暂时还没这么大。


    连朔跪在地上没有动,“奴爱慕少夫人已久,如今只求夫人一个答复,夫人若是不答,奴就在这儿长跪不起。”


    “哪怕少夫人拒绝奴,要打杀了奴也好。”连朔苦笑,他目光黯淡,看得人倒不由自主地心生一股怜惜之意,“今日能将心意告知于少夫人,奴不后悔。”


    他不起,惜翠没有再勉强他。


    “我只问你,你当真爱慕我如此?”


    “奴对少夫人的爱意,未敢有半分欺瞒,若有欺瞒,定叫奴遭那雷亟,烂心烂肺,不得好死。”


    对于古人而言,这誓言也算足够狠毒。


    惜翠思忖了片刻。


    原著中只提到吴惜翠与连朔有奸情,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奸情,又是在什么时候有了实质性的奸情,由于吴惜翠是女配的缘故,却没多提。


    既然如此,那能留给她的发挥空间却很大。


    “你和我说过,你想要出人头地?”


    连朔低头:“是。”


    “你说你仰慕我,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的仰慕我还是想要借着我的势往上爬?”


    连朔:“奴真心仰慕夫人,作为男子汉大丈夫,也着实想做一番事业,我对夫人的爱意与我之志向之间,并无任何冲突。”


    “我这人,最看不起没有能耐的男人,”惜翠蹲下身,看着他,“你一个卑贱的马奴,凭什么认为只靠着样貌,就能攀上我?”


    惜翠说话间,刻意模仿了吴惜翠的态度。为了更逼真暧昧一些,惜翠还试探性地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


    他下巴光滑,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的。


    头一次做这种动作,她也有些紧张,只能权当做在为以后的剧情做准备。


    跪在地上的男人,五指深深地陷入了地上的草叶中,垂落的发丝,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奴确实没有资格,妄想获得夫人垂怜,确实是我痴心妄想了。”


    “但奴所拥有的,也不过只有对夫人这一捧真心。”


    惜翠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你确实生得好看。我给你一个机会。”


    连朔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少女指甲上染了些花汁,红得像血。


    盯着那手,他喉口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两下。


    倒是真情实感地想要与她在床榻上翻滚个几回。


    “我看不起没有能耐的男人,你若是真心爱慕我,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你如今不过一个养马的,连铺子里帮工的小厮都不如,我要你在一个月内摆脱你如今卑贱的身份。”惜翠说,“在什么都好,只要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尽量往上爬,我就给你个能入我床帐中的机会。”


    从马厩中出来的时候,惜翠不自在地抖落了脚尖上的草叶。


    就在刚刚,听闻她的话之后,连朔亲吻着她的鞋尖,答应了她的要求。


    惜翠的用意其实只是想拖延时间,尽可能地维持现在的局面。只要书中没有提到的剧情,她就不会去动它。


    这样……应该能暂且打发绿帽同学一段时间吧……


    但连朔趴在她脚下亲吻她鞋尖的动作,让惜翠怪窘迫的。就像莫名乱入了什么宅漫现场,某个角色正在向她抒发什么忠诚的宣言。


    他想往上爬,那她给他这个机会好了。惜翠不太反感这种将自己野心表露得明明白白的人,她突然也想要看看连朔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有前车之鉴,在回屋前,惜翠特地将全身上下检查了一番,掸去身上和头顶上的草叶,确保没任何问题了,才往院里走。


    只是这样一来,偷情感好像更重了一点儿。其实也不像偷情,更像她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白脸。


    刚一踏进屋里,惜翠就发现屋里气氛有些不太对。


    海棠站在外间伺候,她低着个头,神情古怪,大气也不敢出。


    而在里屋,卫檀生正斜靠在软榻上看佛经,一只腿盘起,一只腿搭着,看上去倒颇为闲适。


    惜翠心里拿不定主意,只能装作一副再从容不过的模样,打起帘子,走近了里间。


    正看着佛经的男人,抬起头,朝她柔和一笑,“翠翠,你回来了?”


    再看见卫檀生,惜翠微微一愣,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受褚乐心的影响,她其实也想真正地多了解他一番。


    惜翠点头,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有些想你。”卫檀生莞尔,“就搬了回来。怎么,你不愿瞧见我?”


    惜翠哦了一声,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去见过吴娘子了?”倒是卫檀生主动开口询问。


    “是。”惜翠解下斗篷,搁在了衣架上。


    “她也知晓了你的身份?”卫檀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她鞋尖上。


    惜翠:“知道了。”


    一边应答着,惜翠目光看了眼榻旁的花瓶。


    花瓶里的梅花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下来,换作了一簇墨兰。


    卫檀生发觉她的目光,笑道,“我今日也正想问你,为何好端端地将红梅换作了墨兰。”


    惜翠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看多了一样的花,难免无趣了点儿。”


    这墨兰应该是海棠换下来的。


    幸好卫檀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文章,看他眉间神色,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


    不过对于做贼心虚的惜翠而言,感觉却不亚于开车直奔高速,体验了一把车速二百码的飞一般的感觉。


    卫檀生微笑着看着她,眼神却很冷。


    袖中的字条被捏成了个小小的纸团,倘若再用上两分力气,似乎能化作齑粉。


    骗子。


    会骗人这点,倒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那你如今有何打算?”胸腔中翻涌的怒气,恨不得要将面前整个人包裹吞噬,可他却还是弯着眉眼,笑吟吟地继续问道。


    惜翠道,“我会去吴府上一趟,向郎中道歉。”


    卫檀生与高骞性格大不相同,他道德观念淡薄得很。对这些事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感受都与他无关,至于道歉不道歉,在他看来,无疑于是闲着没事在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听到惜翠这么说,他倒没什么异议,只是略挑了挑眉梢。


    “高郎君今日也与你同去了?”他换了个问题。


    惜翠问:“你怎么知道?”


    “他既是你二哥,这件事定也有他在其中周旋的缘故。”


    从前,卫檀生十分不耐烦高骞,皆是因为吴怀翡。而今,他两人之间关系,他倒是看淡了许多。


    高骞他想来如今也难以放下心结,再同吴怀翡如常交往。


    不过,他对高骞的厌恶却没有减少半分。


    反而觉得他比之前更碍眼了些。


    “不对,”卫檀生突然轻轻摇首,“高郎君他实际上算不得你兄长。”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卫檀生反问。


    惜翠:“你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我在那个原本的世界中,没有兄长。”


    卫檀生却没有再多问什么了,低下头,自去看自己的佛经,修眉细眼,温润又冷漠。


    而他像尊观音一样,镇在屋里头,惜翠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海棠怎么回事。


    一直到晚上,屋里的气氛都压抑而古怪。


    夜间,海棠将勾着的帐幔放下,就悄声离开了屋里。


    惜翠闭着眼,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睡不着觉。


    身旁躺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鲜明。


    强迫自己放空思绪,沉入梦乡间,躺在她身旁的卫檀生突然又开了口。


    嗓音也如同一缕幽香,飘散在黑夜中。


    “睡不着吗?翠翠。”


    惜翠如实回答:“有一些。”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身侧躺着的青年,一手撑着被褥,慢慢地坐了起来。


    “翠翠,睁眼。”


    青年跨坐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僧人携行着金刚杵安坐在莲花座上。


    下流又变态。


    青年乌发如瀑披散在肩头,他俯下身子,冰冷的唇瓣含上了她的耳垂,指尖也随着身体曲线一路往下摩挲。


    “既然睡不着。”他牙关轻轻舔舐着口中的温软。高而挺直的鼻梁一下又一下地磨蹭着她鬓角的发丝,像是在模仿什么挺进着的缠绵动作。


    “那不如,就在今日行房罢。”


    一股痒意顺着耳垂,渗入肌肤。


    惜翠浑身一个哆嗦,眼睛睁大了些,没搞明白这小变态今天究竟在发什么疯。


    “卫檀生?”


    他等不急了。


    只有将她咬碎了,细细咀嚼着吞入腹中,饿鬼才能聊慰饥困。


    男人抬起头,微笑起来,舔了舔唇上的水光,绀青色的眼,看着像黑夜中潜伏着的一头野兽。


    他垂眸莞尔,“乖,叫我檀奴。”


    第75章 白玉兰


    窗外好像下了点雨。


    雨不大, 扑簌簌地, 落在芭蕉叶上、草尖儿上, 沙沙地作响。冬末春初的冷雨,凉意浸透了墨色的寒夜。


    冰凉的指尖,就像蛇一样,往下探去。


    惜翠头皮发麻,一把拦住了他的手腕。就算是她,现在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在冒热气。


    在男女感情方面,她从小就比别人冷淡一点。中学, 该春心萌动的时候也没春心萌动过。而到了大学,也没心思谈恋爱。毕业之后成了社畜,每天上下班过着苦逼地两点一线的生活。下班之后,只想刷会儿手机, 玩会儿游戏, 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谈恋爱这种事,不说没遇到合适的, 就算遇到了, 有时候也怕麻烦。


    不想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被挤占,她就这么任其发展,一直拖到了现在。


    而现在的情形,对于一个没有感情经验的母胎大龄单身狗, 委实刺激了些。


    幸好天黑, 由拢上了帐幔, 将一线烛光挡得严严实实的, 卫檀生就算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红。


    “檀……檀奴……”惜翠停顿了一会儿,喉口一阵发干,企图让面前的小变态冷静下来。


    毕竟都是成年人,就算她不愿意,直接说清楚就是了,当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又哭又叫。


    更何况,惜翠也不是不愿意。


    卫檀生的脸确实好看,身上收拾得干净,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气味儿,衣襟、袖口甚至散发着些淡淡的旃檀香气。


    他一直待在庙里,硬生生地憋了二十多年,洁身自好。和他,算不上吃亏。


    但是,她还是觉得太突然了些。想到要赤裸着坦诚相见,惜翠就忍不住蹙眉头。


    “翠翠,你不愿意?”跨坐在她身上的青年,又压低了些身子,唇瓣由耳垂游移到了脖颈,他埋在她颈前,轻声询问。


    呼吸尽数喷吐在肌肤上,生理反应使得惜翠止不住地直打哆嗦,偏了偏头,想要避开。


    “你……”惜翠涩声道,“你不是嫌脏吗?”


    脖颈上仿佛附上了一片湿热,惜翠眼睛又瞪大了些。


    青年收回舌尖,好像在回味,他抬起绀青的眼,鼻尖磨蹭着鼻尖,轻笑道,“粉香清婉,何从谈脏。”


    “佛陀曾言,这世上无一个常我,”他腕上的佛珠在她腰间缓缓滚过,“昨日的我,非今日的我,昨日说的话,又如何作数?”


    要是和小变态纠结哲学问题,她肯定是说不过他的,惜翠低下眼不去看他:你今天怎么这么突然?”


    “娘急了,”卫檀生也跟着低下头,轻轻咬着她脖子,“为人子女,自然不能看着父母焦急,而不予理会。见娘亲忧心,当然是要想方设法尽孝的。”


    到了这个时候,惜翠胡思乱想中,反倒有些按捺不住她心中的吐槽欲了。


    所以这就是你尽孝的方式吗?


    卫檀生眼睫轻眨,面色不改地把锅全都推给了儒释两教。


    “翠翠,你不是爱我吗?”他附在她耳畔,舔舐着耳廓,嗓音缥缈,一字一顿地念道,“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疑似火烧身……”念着念着,他嗓音蓦地冷了下来。


    在惜翠未看见的地方,青年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像一汪冰湖,有冰裂缓缓绽开。


    “你不是爱我吗?”


    “你还记得?”惜翠下意识地愣住了。


    “为何不记得?”他磨蹭着她脖颈,仿佛梦呓般地念道,“你当初特地托人将这首诗交予我,不就是想要我记你一辈子吗?”


    “故意留下这么一首诗。”趁着她愣神的间隙,他手腕轻轻一扭,就挣脱了她的手,继续往下探去,“想要我余生都负罪愧疚,将我下半辈子搅得毫无安宁,翠翠,你当真狠心。”


    她今日穿了件白玉兰的裙,腰上细着红艳艳的丝绦。


    他的手突然在她腰间的裙带上停了下来,抬眼问,“翠翠,你爱我吗?”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问题,惜翠愣住了。


    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卫檀生竟然像个姑娘一样,问出这种话。


    惜翠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我……”


    “我爱你。”


    她听到自己这么说,又低下眼。


    喉口干涩,吐出的话却好像坚定地不可动摇的誓言。


    惜翠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一阵接一阵的歉意。


    她不爱他。


    或许也有些好感,但却谈不上爱。惜翠很清楚。如果说非要进行比较,她对卫檀生的感情还远远抵不过想要回家的念想。


    青年埋首在她颈间。


    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如何,只听见了她说,“我爱你。”


    “我爱你。”


    她是他的。


    青年唇角微扬,浑润如玉的眼,此刻灼灼似火烧一样。


    心中浮现的是高兴?是欢愉?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高兴,也是如此心满意足。这等满足,他从没体验过。不过三个字,就好像使得他胸中压抑着了一整天的怒气,尽数宣泄而出。


    眼中的冰湖,蓦地裂开了。


    山湖顺着倒挂的飞瀑汇入浩浩荡荡的长江,碧波漾漾,滋润着两岸的兰芷青草。


    小小的草尖儿冒出了个头,激荡得心头酥麻而柔软。


    卫檀生情不自禁地弯着唇角。


    “翠翠,”他轻声道,语气柔和得连自己都未曾发觉,“既然爱我,给我罢。”


    “等等!”感觉到腰上的裙带一松,惜翠心中漏了一拍,总算慌了神。急急忙忙喊了一句,差点咬到舌头。


    这小变态正静静地看着她。


    惜翠不太敢看他。


    屋里炭烧得太暖和,她急得汗都落了下来。


    “我……我今天有些不太舒服。”


    说出这话,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其实,比起和卫檀生亲密接触,她更抗拒的是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人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被她拒绝,他倒没有生气。


    他支起了胳膊,低头看着她。


    不用卫檀生看,惜翠都知道她的脸估计红得就像个番茄。


    “翠翠,我疼。”他胳膊一松,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倾压在了她身上,鼻尖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脖颈,仿佛在模仿着交媾,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卫檀生嗓音好像比火炉都要烫上两分,他哑着声,“若今日你不舒服,也无妨。”


    “但你帮帮我。”


    “我涨得疼。”


    他压住了她,一手将她脑袋摆正了,将身下的人制得死死的,另一只手则摸上了自己的裤腰。


    青年眉眼盈盈地当真像一尊柔美的菩提萨埵像,但手下的动作却下流至极。


    “翠翠。”他压低了身子,挤入裙间,沙哑的嗓音像个撒娇的孩子,只是孩子绝不会如此,“翠翠怜我,帮帮我,疼。”


    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阅片无数的惜翠,下一秒就察觉出来了他想干什么。


    脸上红得好像能滴血,惜翠放弃了自己的节操,没有动。


    就当是为以后做准备了。


    裙中烫得像火烧,趾高气扬。


    察觉到她的顺从后,卫檀生满意地笑了,微露出的森白的牙齿,更像野兽。


    “乖。”扶着她脑袋的手,一路往上,落在她发顶,他摸着她发顶乌黑的发,恬不知耻地轻声笑道,“别怕。我就在外面,不乱闯。”


    而空下来的那一只手则探入了衣襟中,明目张胆地去做曾经在吴府上没有继续的动作。


    原来,便是这种感受吗?


    他掌心轻轻摩挲。


    身下的人想要往后躲,他牢牢地压住了,和他强硬的动作不同,小菩萨低下了头,弯下了眉眼,眼中盛满了盈盈的笑意。


    裙间的细腻,使得他不自觉地又俯下了身子,脊背微微拱起,腰腹下使了些力气,轻哼出声。


    “翠翠……”


    “翠翠……”


    枕上散落的乌发,像一匹光洁的绸缎,前前后后来回摇晃,被顶向床头,又被拖回来,拉出一条墨痕。


    倏忽一阵夜风吹来,帘外的风雨好像更大了些,刮得雨珠斜斜地拍打在窗上。窗下一丛丛的芭蕉被风雨打得左右欹斜,庭院中一树白玉兰,也吹落了不少花瓣。


    晶莹的雨珠顺着洁白的花瓣往下落。


    溚溚渧。


    窗户风吹开了,雨丝斜斜打进屋内,洇湿了床榻。


    惜翠仰着头,面色通红地看着床帐顶。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二十多年的节操,一朝崩裂。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青年喑哑的嗓音,滚烫炙热,吐息声是夜雨都挡不住。


    床帐打起又放下,屋里的烛火摇曳了两下。


    青年赤着足,披散着乌桕似的墨发,下了床,没叫任何人,自己去打了盆水,端了进来。


    “我自己来。”惜翠翻身起床,指尖都在抖,不敢去看裙上的花。


    微黄的烛光下,她裙摆上白玉兰,晶莹皎洁,栩栩如生,犹如庭院中那一树被雨打湿的花,雪样的白。


    裙裳好像都含着些旃檀香意。


    惜翠面色更红了一层。


    她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就是脸上的红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卫檀生似乎没看出她的尴尬,眉眼弯弯地看着她,“抱歉,翠翠,弄脏了你衣裙。”


    佛珠在烛光下滚了一滚,珠上刻字《心经》散发着莹莹的光。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佛珠悬挂在他腕上,有种异样的美。


    他端着烛台走到衣柜前。


    翻找中,无意瞥见了当初被塞进衣柜里的玉样的小人。


    青年握着烛台的手紧了紧,眼神沉了沉。


    貌若好女的脸,一半在烛火中,如菩提萨埵,眉眼莹润,唇色丹晖。


    一半在黑暗中,又恢复了饿鬼的本容,欲望狰狞。


    饿鬼永远不知饥饿,不论吃了多少,喉中犹如火烧,肚中空空如也。


    翻出了件旧衣,卫檀生拿着衣裳走到床前,温润如玉地笑道,“先穿着罢,下次再给你买新裙子。”


    第76章 白玉凉糕


    指尖相触, 烫得吓人。


    惜翠接过裙子, 转回了屏风后。


    身上的裙子已经不能穿了, 裙摆的白玉兰娇艳欲滴,洇出了水样的痕。好像一盏盏花样的酒盏,蕴着些乳白色的琼浆。


    空中的旃檀香气更浓。


    惜翠盯着白玉兰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脸上烧得慌,不敢再多看,将紧贴在肌肤上的裙子脱下,赶紧换上了卫檀生拿给她的那件。


    当初洞房时,不是没隔着一面素屏看见过这绰绰人影。


    可是, 今天再看来,心态却好像起了变化,很难不往其他地方去想。


    掐紧了佛珠, 青年喉口滚动了两下。


    回想刚刚的感受,肌肤上好像滚过触电似的奇异的酥痒,连带着心底也荡起一阵痒意。


    不够, 还不够, 想要更多。


    只有真正地占有了,他才能略感心安。


    比起身体上的快感,心理上的占有欲得到纾解, 才更让他欲罢不能。


    回想刚刚帘外那一卷的骤雨,卫檀生轻阖眼睫。


    欲望在叫嚣, 理智却告诉他, 还不行, 还没到时候,他不能操之过急。


    惜翠理了理裙摆,拢上散乱的衣襟,才转出了屏风。


    卫檀生见她出来,依旧从容,没见半点害臊,笑着问她,现在困不困了。


    回想之前那句“既然睡不着,不如来行房罢。”惜翠脸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度又有冒头的趋势。


    刻意避开卫檀生的双眼,惜翠摇摇头,“时候不早了,睡罢。”


    说完,没等他回答,自己先上床掀开了被子,躺了回去。


    惜翠冷淡的态度,令卫檀生微微一怔,俯身瞧见她微红的耳根,却又轻轻地笑了出来。也掀开被褥,躺在了她身侧。


    惜翠才将被子盖住,那股浓浓的旃檀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怎么也挥散不去。


    重新躺回去,嗅着那香气,反倒是更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就好像瞧见了卫檀生半垂着的眼睫,耳畔又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喘息声。虽然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己的节操,但是在刚刚,她硬生生忍住了没弄出一点奇怪的声音,倒是卫檀生叫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惜翠捏着被子,压根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神游天外。


    大概,第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总会如此吧。惜翠如此安慰自己。


    越想,越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她赶紧收回思绪,闭着眼开始默默地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第四只羊跳出了羊圈,第五只羊走上了马路,碰上了开车的第六只羊,上了第六只羊的顺风车,第八只羊坐上了飞机,第九只羊乘坐火箭冲出了大气层,直奔外太空……


    羊群们在一个新的星球落地,建立了羊群的殖民地,开始繁衍生息,经过一代又一代,很快就有一部分羊群不满压迫,揭竿起义,“大楚兴,陈胜王”……


    很快,就有一只羊在耳畔唱着,“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只得出帐外且散愁情。”


    惜翠绝望地睁开眼,发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


    她完全睡不着了。


    帘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饱受失眠摧残的惜翠看了眼安然睡在她身侧的卫檀生。


    青年好像没有被之前的发生的事所影响,长长的眼睫搭在眼皮上,睡得很安静。美若一尊闭目的观音。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卫檀生睡觉的模样,不用对上他的双眼,惜翠反倒是想开了。


    都是成年人,没什么的,早晚要经历这一遭。


    砰砰直跳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听着滴滴答答的夜雨,她终于感觉到了些倦意,缓缓地沉入了睡梦中去。


    而当她才睡着不久,闭目的小观音,睁开了眼,一双美目在黑夜中好像一对星子。


    夜雨还在下。


    欲望却如帘外未绝的细雨,点点滴滴,一直到天明。


    第一次开了荤,也是头一次破了淫戒的青年,胸膛中涨得发痛。侧目瞧见枕侧的人,又柔软地好似一片流云,白天那些怒气他都不在意了。


    没感到满足,卫檀生撑着胳膊,又坐下来,低下头,乌发散落着,打量枕侧睡着的人。


    青年又埋首在她颈侧,亲昵地蹭了蹭,他微昂起头,脖颈拉出一条弧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回,小声呻吟着。


    “翠翠……哈……啊……”


    那股奇异的战栗感,令他怎么也得不到满足。


    他搂紧了一些怀里的人,将整个头都埋入她肩窝,只留给乌黑的发顶。


    这一晚上,惜翠睡得其实不是很安稳,总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些什么,喘不上来气,一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交际处,天还未亮,就已经彻底醒了过来。


    但是还有人起得比她更早。


    她刚一睁开眼,耳侧就附上了一片温热的呼吸。


    额头上被蹭了蹭。


    “翠翠,早。”


    卫檀生移开唇,低眸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早。”失眠到后半夜才睡的后果是,与卫檀生的精神奕奕,而她只能疲倦地点了头,算作打过招呼。


    昨夜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屋里还是黑的。


    虽然身体还困着,但她这个时候也数不着了,掀开被子想要起身。


    “卫檀生?”惜翠顿了顿,问。


    睡在外侧的青年没有任何要起来的意思。他不起来,她总不能从他身上跨过去。


    “你跨过去罢。”卫檀生摇头,莞尔道,“无妨。”


    他像尊佛一样,没任何坐起来避让的意思。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不在乎这些虚礼。经过一晚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惜翠,礼貌地犹豫了一下,没跟他客气,提步跨了过去。


    只是她才迈开一条腿,卫檀生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乍地起身,膝盖蓦地顶上了她裙间。惜翠下意识地往后让,一让,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后栽。好在卫檀生一把拉住了她,双手在她腰间一掐,扶着她的腰,抱着她抬头看去。


    女上男下的姿势十分尴尬,尤其是裙间顶了什么,张牙舞爪的,想装作不知道也不行。掐着她腰的手牢牢的,惜翠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低头看向始作俑者。


    而对方,却昂着头,双眼莹莹澄澈,“翠翠。”


    “翠翠。”扶着腰肢的手,一路往上,微微用力,姿势调换,将她压倒在被褥中。


    “我又难受得紧了,翠翠,卿卿。”他口中胡乱念着亲昵的称呼,唇瓣撒娇似地来回轻蹭,乌黑的发晃来晃去。


    和他软和的语气不同,右手却强硬地扣住了她手腕,往下带去。


    “好翠翠。”青年俯看着她,贴紧了她脸颊,唇瓣如白玉凉糕一样,又清又软,“怜我,可怜可怜我。”


    天边泛起了润白色的一片,没多久,有一线朝霞浮现,很快就将整片天空染作绯红色。


    埋着头的青年,唇间吐出一抹微湿的喘息。


    惜翠当然没有帮他。


    早上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不管它很快也能平静下来。无奈卫檀生将她压得死死的,一回生,二回熟,面对此情此景,惜翠终于说出了那句霸道总裁的名言:算了,你自己动吧。


    于是,抱着她的小变态真的乖乖地自己解决了。


    不过她才换上的裙子,落得了和昨天一样的下场。


    惜翠回到屏风里换衣裳,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在感情方面,她不算迟钝,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实际上,和大多数单身狗一样,她还经常帮别人处理感情问题,处理得多了,对这方面倒还算敏锐。


    惜翠能察觉出来卫檀生对她的感情有些变化。


    但她还不能够确定,只怕是自己多想。


    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更加分辨不出这小变态的改变究竟是因为性还是因为爱。


    她不像那些身怀攻略任务的前辈一样擅长应对男女感情,按部就班,步步为营。


    在这方面,惜翠也茫然。


    一开始,她所想的只是对卫檀生好,可惜现实给了她惨痛的一击,一厢情愿的讨好根本没有用。


    后来,她也曾想过扮演卫檀生喜欢的类型,就像吴怀翡那样。但一个人的个性,从来就不是能简简单单压下来,变作另一个人的。


    糊里糊涂的,直到现在,连惜翠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和他发展到了这地步。


    惜翠叹了口气。


    当局者迷。


    不管是由爱及性也好,还是由性及爱也罢。只要他能爱上她就够了。


    =


    日光穿透窗牖,一片暧昧的暖色落进了青年眼中。


    他唇角漫起了些笑意,理了理散乱的衣襟,解开腕上缠着的杏色发带,随意将发丝往脑后一拢,翻身下床。


    但目光触及床下那一双翘头的云履时,那落了暖色的眼眸不禁一冷。


    那双翘头的云履,用粉色的细线勾勒出柔软的花瓣,花瓣边缘却沾了些泥,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府上早晚都有人洒扫,青石铺就的地面干干净净。而从府上乘着马车,到往雍硕楼,一路上更没有沾上泥巴的机会。


    卫檀生拎起鞋,递到鼻下,轻轻地嗅了嗅。


    虽然很淡,但在泥土的腥味中隐约能闻到些马粪的气味。


    “春近野梅香欲动,有意觅鸾交”。


    他垂着眼,指尖滑过鞋履,哂笑。


    若不是给了些希望,对方绝不至于莽撞糊涂到写出这种字条。


    明明说着爱他,却又背着他与其他男人勾结。


    卫檀生面色几经变化,绀青的眼中再次迸发出流彩似的异光。


    想杀戮的欲望在翻滚。


    但是思及昨晚那声“我爱你”,在心中,又有另一股甜蜜的感受,就像蜂蜜一样化开,轻柔地将那魔性包裹住了。


    那也是不曾有过的感受。


    是妒意?


    最终,眼中迸发的异光猛地止歇,转为一抹困惑。


    按上胸口,他平静地想,原来这便是妒意。


    嫉妒就是这般感受,鲜活得令他痛苦。


    将翻滚着的想要决堤而出的欲望再次扼住。


    压下那些陌生又复杂的情绪,卫檀生丹色的唇角弯了弯。


    那马奴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当作不曾看到。


    但是,翠翠。


    我原谅你了,你不准再背叛我。


    他放下鞋,望向了那扇素面的绢屏。


    你答应过的,黄泉路上也愿意陪着。


    不准背叛我。


    第77章 不安


    换好衣服出来,惜翠看了眼床榻。


    衣着白色单衣的青年正坐在床头前,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惜翠忙着换裙子, 没穿鞋, 只穿了件单袜走在地上。换完衣服后, 才感觉到脚上好像缺了点什么, 赶紧折回去穿。


    毕竟这幅身体柔弱得像颗地里的小白菜,稍有不慎,被风一吹就能病倒。


    惜翠现在根本不敢作死。


    还没碰上鞋面, 卫檀生突然拦住了她。


    惜翠抬头,无声地询问。


    “鞋脏了,”他脸上神色有一瞬的古怪,但那好像只是她的错觉,下一秒,他便又柔和地笑道,“我再去给你拿一双新鞋。”


    说完, 真的就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双青绿色的云履交给她。


    “多谢。”


    穿什么惜翠都不太在意, 正要去接的时候,面前的青年又收回了手。没等惜翠问出口, 他已蹲下身, 抬眼笑道, “翠翠, 我帮你穿。”


    惜翠看着卫檀生捧着鞋的模样有些发愣。


    虽说之前这小变态行为举止都十分温柔妥帖, 但主动提出要帮她穿鞋未免还是有些过了头。


    难道男女之间有了性关系之后, 改变都会这么大吗?


    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单身狗吴惜翠同学,不禁陷入了困惑中。她也不觉得卫檀生是那种滚了一次床单,就能对床伴体贴百倍的人。


    在她脑中转过数种想法的一瞬间,卫檀生已低下头,帮她穿鞋。


    脚上微痒。


    惜翠不自在地往后缩,他却扣着她的脚踝不准她动。


    “翠翠。”卫檀生一手攫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却探到了脑后。


    微微侧头,将杏色的发带一抽,满头青丝如流水滑落。


    他拿着杏色发带,在惜翠愣神间,一圈一圈地已经缠上了她脚踝。


    修长的五指,灵活地打了个结,发带垂落着,像鸟垂落的双翅。


    看着自己的作品,卫檀生眼睫像蝶翅一样,轻轻一扬。


    “就这么系着罢”他朝她莞尔笑道,“很好看。”


    惜翠缩回脚,低头看了眼,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给我绑上这个?”


    一圈一圈绑住,他的翠鸟就不会飞走了。


    青年眨眨眼,没有正面回答,只微笑道,“因为看着好看。”


    脚踝被灵活地绑住,发带长度刚刚好,不至于影响到正常的行走,惜翠试着走了两步,没多问,答应了下来。


    “好。”


    大部分时候她都不会去反驳卫檀生的意见,尽量顺着他来。


    毕竟就算这样绑着也影响不到什么,或许她还可以理解为这是发生性关系之后的第二天,小变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卫檀生跟着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翠翠,帮我穿衣好不好?”


    惜翠没回答他,转身拿起搁在衣架上的衣裳,“伸手。”


    一低头,他就能看见,她站在他面前忙忙碌碌。


    或许因为病弱的缘故,她如今的身形偏瘦弱。不像之前,足足和他差不多高。现在他只要微微倾身,就能把下巴搁在女人如云的发顶上。


    他看得满足,忽而又怒气横生。


    最终,喜怒不定的情绪定格在了近乎痴迷的神色上。


    他也真的将头搁在她发顶,长臂一拦,抱住了她,在心里轻声念道,翠翠,不要背叛我。


    “卫檀生?”


    “叫我檀奴。”轻轻咬了咬女人的耳尖,他吐着气,双眼弯作两个月牙儿,低声道,“翠翠,等我今晚回来。”


    惜翠装作没有听见他饱含性暗示的话,继续淡定地理了理腰带,拢了拢衣襟。帮他穿完了,她自己才转步走到榆木红漆的梳妆台前坐下。


    待会儿还要向卫杨氏请安,刚刚耽误了一会儿,再不抓紧一点儿就要来不及了。


    直到这时,守在外面的丫鬟才得了命令,捧着盥盆陆陆续续进了屋。


    由于出了上次的变故,卫杨氏不敢再让卫檀生再继续打理铺子,只让他先歇息一会儿,卫檀生也应了下来。但平日里卫家一些应酬交际,他还是要去对付的。


    卫家大郎卫景,性格拘着了些,平日里忙着在官署上班,没那么多空闲。反倒是卫檀生,虽然身有残疾,但他风姿俊逸,长袖善舞,颇通人情世故。又因乐善好施,在京中有些清名。旁人也都愿意同这位卫家三郎,卫家的小菩萨结交。


    这也是孙氏最为不平的一点。


    毕竟各有各的事情要做,不能在屋里待太久,换好衣服,梳洗完毕,惜翠往卫杨氏的院子里去。


    卫檀生比她要晚上一步。


    在她走后没多久,他在床榻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唤了个贴身侍奉的长随进来。


    “将少夫人的鞋拿去烧了。”


    他眉眼可亲地如此吩咐道。


    来到卫杨氏住的院子,惜翠请过安。


    丫鬟奉上茶,卫杨氏与她说了另一件事。今岁正当大比,过段时间,南边那儿有个纪表哥会上京赶春闱一试,到时候要住在卫家。


    “他与他妻儿之间感情甚笃,不忍分离,定是带着妻儿一并来的。到时候一家子住下来,少不得要忙活一番。我想着将这事交给你与阿媛处理,你看如何?”


    卫杨氏口中的阿媛指的正是一个孙氏,她单名一个媛字。


    惜翠这几天都没看见孙氏的踪影,或许是因为做出了那事,怕卫檀生揭露,她心虚,往日总是抓着府上的庶务不撒手,如今倒是低调了许多。


    卫杨氏也是有意想让她跟着处理庶务,学着掌家了。


    惜翠自然答应。


    卫杨氏立即就安排下来,叫孙氏带着她。


    得了这个消息,孙氏思索了片刻。


    卫檀生自从有了她的把柄后,一直在拿捏着她。她只觉得头顶上悬了把剑,不定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日日都睡不安生。


    等到了白天,又像头驴,整日为他做事还讨不到好。


    每每思及,孙氏又悔又恨,却拿这位小叔子毫无办法。谁叫把柄在他手上,他想要她什么时候死,她就得什么时候死。


    如今卫杨氏吩咐下来,她更不敢有所懈怠。


    看着眼前举止有礼的少女,孙氏心中盘算。洞房当夜,卫檀生虽是抛下了她没管,但这两人关系倒还算得上不错。刚出阁的小姑娘,头脑简单得很,或许能从她这儿入手,叫她求个情,吹吹枕头风也是好的。


    思及,孙氏带着惜翠愈加尽心尽力,态度也温和得不得了,甚至还将自己宝贝儿子喜儿给带了过来,企图攻陷惜翠的心防。


    可惜惜翠本来就不大喜欢小孩,见到喜儿,也只是礼貌地安抚了两句,给了颗糖叫他自己去玩。


    这时候,孙氏才发现她想岔了。


    她这个弟媳,看着人挺好相处的,实际上冷情得紧。


    但是喜儿好像很喜欢这位叔母,常常跑到她屋里来找她。


    “叔母!”水晶帘内探出个小小的脑袋,喜儿眉开眼笑地蹬蹬跑了进来。


    惜翠看得无奈。可爱是可爱,但她实在是不擅长应付小孩。之前耐着性子唯一应付下来的也只有卫檀生他一个。


    他早熟,不需要她费什么心。


    但喜儿不同,他是得了娘亲命令来的,娘亲吩咐他要和好好和叔母一起玩,得了孙氏的命令,正愁没人陪着他的小男童就愈加黏人。


    他头发留的很长了,从头顶开始留起,额前搭着乌溜溜的刘海。


    惜翠蹲下身,翻出个云片糕塞到他手上,拍了拍他的脑袋,“喜儿乖,叔母还有事要做,喜儿拿了糖先去自己玩好不好?”


    小男孩不依,惜翠千哄万哄,才将他哄出去。


    最终,小男孩拿着云片糕又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刚踏出门,正好撞上个人。


    喜儿抬起脸,顿时认出来,眼前这生得格外好看的青年是三叔父。


    “喜儿见过叔父。”


    那三叔父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笑着问,“喜儿手里拿的是什么?”


    虽然和眼前的人接触不多,但他很喜欢这个生得好看的叔父,“是叔母给的云片糕。”小男孩脆生生地答。


    “叔父刚回来,肚子有些饿了,”青年笑道,“喜儿能把云片糕给叔父吃吗?”


    喜儿想了想。


    他本来也不缺这些糕点吃,大方地将云片糕让了出去。


    那三叔父又哄了他两句,才拍着他头,叫他出去玩,自己提步进了屋。


    “翠翠。”


    不用看,惜翠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卫……”不太习惯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惜翠停了一下,继续道,“檀奴。”


    青年很满意她的称呼,走到榻前,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翠翠。”


    惜翠一低眼,正好看见她刚刚给出去的云片糕。


    骗小孩子糖吃被当场抓获,卫檀生也不尴尬,眨着碧眼,“你将我的云片糕给了喜儿。”


    他足足囤了一个小木柜的云片糕,她拿出来的也只有一盒。


    没想到卫檀生和她计较这个,惜翠叹了口气,“喜儿只是个孩子,你和他计较做什么?”


    骗小孩的东西,不要脸。


    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任何不妥的青年,依旧柔和地笑,手上动作却已经不规矩起来,“翠翠,你将我的云片糕给了别人。”他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要如何补偿我?”


    他不安心。


    哪怕只是一盒小小的云片糕也不安心。


    他的欲望全因她一人而起。


    欲壑难填,也难平。


    往下摸去,摸到少女的脚踝,感受到脚踝上那根细细的发带。他才略松了口气,将脚踝拉近了,沉下腰,卫檀生垂眸,抛却杂念,任凭自己专心致志地陷入无边的爱欲中。


    欲望一起,眼中好像荡起了烟雨清波。


    他吐息,眼神水润。


    翠翠。


    我的翠翠。


    霜白色的缃裙垂落在他腰侧,如同起起伏伏的流云。


    坐在他怀中的少女,本抵着他胸膛,随着他的动作而缓缓厮磨,半晌,却在不知不觉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摸到刚刚搁在榻上的书信,缓缓拢入袖中。


    她也垂下了眼。


    眼中却澄澈清醒得如同一面明镜。


    第78章 新帽子


    欢爱过后, 惜翠叫他先去清洗,自己才得空去看袖中的书信。


    信刚刚拿来她没来得及看,就被卫檀生抱了个满怀。


    拆开书信,惜翠匆匆地扫了一眼。


    是高莹寄给她的信。


    虽说署名是高莹,但寄信的人实为高骞。毕竟她现在和高骞已经没了血缘关系, 又有着男女大防在, 每回寄信,都是高骞借着高莹的名。


    信中没写什么大事,只叫她过两日一起去踏青。


    如今京郊河畔春日风光正好,常有悠闲的京城百姓,携着坐帐等用具,去河畔喝酒赏春。


    金吾卫事多,高骞抽不开身,又想到自家这妹子是个不爱待在家里拘着的, 就叫她和高莹她们一起去玩一趟。其间种种他都已经打点妥当,到时候不止高莹, 其他些士族贵女和郎君都会过去。


    卫家衰落, 高莹是高家最受宠的嫡女, 若能攀上高家这支, 卫杨氏定是求之不得。如此一来,绝不会阻拦她出去, 不仅不会拦着, 甚至塞也要塞出去。


    信中另外附了些银票。


    高骞表达关切的方式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而别扭, 只有两个字, 打钱,给的全都是他自己的俸禄和月例。


    惜翠她现在倒不像之前那样缺钱了,不过还是将那两几张银票收了下来。


    等卫檀生出来,惜翠才将这事告诉他。


    卫檀生拣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笑着问,“你想去吗?”


    惜翠拿了个手巾给他擦头发,“还好。”


    他头发又长了许多,本来及肩的发,已长到了胸前。


    惜翠帮他擦头发的时候,青年舒服地仰着脖颈,滴滴的水珠顺着发尖儿往衣襟里落,洇出胸膛的轮廓。


    “我不想你去,翠翠。”


    “但是,我若是拘着你,你嘴上不说,心中定是不高兴的。”卫檀生笑道,“你去罢,我与你虽是夫妻,但你的事不应当全由我来作主。”


    他不想让她出去。


    不仅不想让她出去,甚至想将她关在屋里,谁都不准看。她只要看着他自己一人就够了。


    但是,如此一来,她定会不高兴。


    他的翠鸟,抓得越紧,挣扎得就会越厉害。


    惜翠给他擦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片刻,又裹着发丝慢慢地拧水,“多谢。”


    如此,就算是定了下来。


    卫杨氏得了消息,果然没拦着她,还安慰她这几日累着了,到时候好好放松放松,休息休息。


    这几天,她说是和孙氏一起处理纪表哥上京的事,实际上,做得远不止这些。


    卫杨氏出生在春日里,她生辰将近,紧跟着又要操办一场。纪表哥一家这时候上门也有着替姑妈庆生的意思。两件事撞在一起,要做的肯定就多了。


    想到还没上京的纪表哥一家,惜翠心情实在算不上轻松。


    原著里也曾经花费了寥寥的笔墨,提到过这一家。究其原因,实在是吴惜翠这个角色到后期已经彻底崩坏。


    嫁给卫檀生后,越走越偏,与他关系也越来越差。


    见纪表哥样貌不错,吴惜翠甚至想要借勾引纪表哥,以此羞辱卫檀生。不过,纪表哥与他妻子感情深厚,最后,非但没成,反倒落了个没脸。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剧情,就算她之前没什么心思去郊外踏春,这个时候,惜翠也难免想出去逛逛。


    到了信中定下的那天,惜翠登上车,去往京郊河畔的。


    如今正是三月的天,春日风光正好,日头高悬在天上,不冷也不晒,暖风和煦。


    河畔杨柳依依,已经铺设了不少坐帐,不论是高门的贵族,还是平头的百姓,都在这个时候相携着一起踏青,堤岸上热热闹闹的。


    首先看见她的是褚乐心与吴怀翡。


    吴怀翡如今在京中也算个传奇,很受其他人追捧。也有人在猜测这吴家大娘子的婚事究竟要落在谁头上。


    她刚一下车,褚乐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不过碍于她如今已经嫁了人,不好上前来打招呼便是。


    想到当初的高三娘已嫁做人妇,少年挠挠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嫁给了那卫家三郎,一直让褚乐心觉得有些不真切。


    而如今,对方陌生的容颜,也让他看着总有些恍神,不太敢上前。


    其实,他自己已经很少像现在这样有空出来游玩了。


    被家人安排着当了一个散官后,他性子也稳重了不少。再加上惜翠死后,有一桩心事压着,更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胡混。


    昔日在席上舞剑,风头最盛的褚六郎,将剑挂在了车上,没带下车。


    犹豫再三,褚乐心还是跟着吴怀翡一起,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高……吴娘子。”


    惜翠看见他,“褚郎君。”


    又转向吴怀翡:“吴娘……”


    “就叫我大姊罢。”吴怀翡温柔地笑了笑,“叫别人听见,难免多想。”


    “大姊。”


    惜翠跟着他们一起见过高莹。


    吴惜翠小时候和高莹也曾有过几分交情,不过随着年岁渐长,没怎么联系,渐渐地也就疏淡了。


    高莹知道她整天觊觎着自家二哥,对她也喜欢不上来。


    不过,现在她可是想不明白了,好端端地,二哥怎么叫她多多关照她?


    哪有嘱咐她关照别人老婆的?


    难道说是二哥他反悔了?看着面前的少女,高莹心里直犯嘀咕。


    就像那些话本里写的那样,吴惜翠都嫁作他人妇了,二哥这才念得她的好来?


    这个念头使得高莹直直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赶紧收拾收拾,同眼前的少女问了声好,不咸不淡地算是打了个招呼。


    仆从将坐具铺好,众人移步坐下。


    这些人中,高莹家世门第最高,性子也最为张扬,什么事都是由她来领头。


    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她皱起眉,“那姓陶的怎么还没来?”


    几个小姑娘听了笑作一团,“他啊,还不知道在哪里鬼混呢?”


    正当这时,突然有个男声横插入少女们的娇笑声中。


    男声隐含不满,“谁说我去鬼混了?”


    伴随着人声,缓步走来了两个年轻的男人。


    一人着宝蓝色的长袍,腰束玉带,发拢玉冠,五官端正,就是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使得男人看起来有些轻浮。


    另一个年轻男人身着白衣,虽说和他一同来的,但低垂着眉眼,却显得谦卑。他容貌看不太清楚,但身形纤瘦,隐隐透着些女气。


    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抱着坐具的仆从。


    “呀,”刚刚开口嘲笑那蓝衣男子的少女,笑着道,“你可算来了?再不来,阿莹可要生气了。”


    那蓝衣男子一走过去,仆役赶紧将坐具铺设妥当,又细细地掸去了坐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高莹眉眼严厉,“陶文龙,你来迟了。”


    那名唤陶文龙的蓝衣男子,笑嘻嘻地道,“我确实是来迟了,在这儿向阿莹你陪个不是。”


    说罢,朝身旁的白衣人使了个眼色。


    白衣人倒了杯酒,递到了他手上。


    高莹的目光落在了白衣人身上,“陶文龙,这是谁?”


    白衣男人的眉眼压得更低了,形容也更加谦卑。


    陶文龙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他?”


    他露出抹笑,“他,你们应该是认识的。”


    有人道,“这人看着确实眼熟了些,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其实看着白衣男人恭敬地跟随在陶文龙身侧,在座的心中已经都有了些计较。


    陶文龙他行事荒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那青年男人无非是他近日的新欢。


    陶文龙这才懒洋洋地揭露了答案,“他是顾小秋。”


    此言一出,满座顿时哗然。


    连褚乐心都不由得愣住。


    高莹面色一僵,霎时间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你!你怎么能!”后半截话到底没有说下去。


    惜翠不明所以,没弄清楚高莹等人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而这时,白衣男人才抬起了眼。


    惜翠总算看清了他的容貌。


    待看清他容貌之后,就连惜翠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他容貌有多么惊天动地。白衣男人的容貌算不得多美,但胜在面容白皙清秀,双眼剔透,顾盼生辉。


    吴盛?


    看见这么一张脸,惜翠大脑空白了一瞬。


    面前这个青年,和她记忆中的一个人长得实在太像了。


    那是她的堂弟,叫吴盛,比她小上两岁,和她关系不错。


    论容貌,眼前的人几乎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她堂弟皮肤没那么白,气质也没这么柔和斯文。


    眼前的青年,像个文文静静的姑娘。


    没想到还会在这儿碰上记忆中熟悉的面容,惜翠脑中一片混乱。


    思绪混乱中,又猛地捕捉到了一线的清明。


    顾小秋。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惜翠依稀记得,那好像是自连朔之后,吴惜翠给卫檀生戴上的另一顶绿帽。


    似乎……是个唱戏的。


    看着面前这和她堂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惜翠的大脑彻底死机。


    她可是记得,吴惜翠很喜欢顾小秋,包养了他不说,甚至还给他安排了一处别院叫他住着,自此之后,就经常找借口不归家,明目张胆地在他那儿住了下来。


    搞……搞什么?


    这顾小秋怎么长得和吴盛一模一样。


    对着她堂弟的脸,这叫她怎么下得了手?


    或许是因为她目光太直接,白衣男人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他的视线如同一只蝴蝶,落在她眉间,又振着双翅,翩翩飞离。


    顾小秋是谁?


    是最近京中风头正盛,闹得沸沸扬扬的戏子。


    他唱旦角,扮相柔美,唱腔清丽圆润,很受众人喜爱。卫杨氏喜欢看戏,也很喜欢顾小秋演的戏,她生辰快到来了,孙氏也计划着去请顾小秋那个班子到府上来,为卫杨氏演几出。


    倘若只是因为唱戏唱得好,还不至于在京中闹得个满城风雨。


    这时候的戏,不像后世都是国粹,唱戏的也正儿八经地被人奉为“艺术家”,这时候的戏曲演员,大多是达官贵人们任意亵玩的对象。


    前些日子,陶家的陶文龙和于家的于自荣,就因为争夺顾小秋闹翻了脸。后来,还是陶龙文将他弄到了手,日日带着,相伴左右,同进同出,以兄弟相称。


    此时,众人虽心知肚明,目光也不由得偷偷看去,想看看这顾小秋到底是什么本事,能勾得这陶文龙和于自荣两人交恶。


    第79章 被发现


    处在众人目光之下, 顾小秋恍若未觉,仍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在座的哪个不是出生在富贵场中,对这种事心里门儿清,看破也不说破。


    有人上来打圆场, 高莹虽鄙夷,没再和陶文龙计较。她性格骄横是骄横了些,但不至于没脸色将气氛闹得难堪。


    见顾小秋无趣, 一副沉闷温驯的模样, 旁人暗自打量了一番, 兴致也就散了,权当没他这个人,照例喝酒行乐。


    陶文龙歪在那儿,看上去也没对顾小秋有多少关照。顾小秋一直温驯地坐在他身侧,不多出声,仿佛一个若有若无的隐形人,低到了尘埃里。


    陶文龙和于自荣争抢了那么久,也不过是为了逞一口气。将他弄过来, 十天半个月后, 差不多也就腻了。


    他们喝酒行乐,惜翠就坐在一旁看。


    顾小秋不是吴盛,她心里清楚, 吴盛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只是他和吴盛实在是太像了。


    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惜翠好像看见了她高二那年,去大伯家里拜年的时候。


    那时候年味儿还没散去, 大人们在客厅里闲聊嗑瓜子。


    吴盛他初二,小男孩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赶寒假作业。他数学好,英语差。惜翠英语不错,年级又比他高。这时候大伯和她爸妈就让她教教弟弟。


    他将卷子铺开,握着黑色的中性笔,努力地写,她就在旁边看着。


    顾小秋的模样,和吴盛低着头写卷子的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她和吴盛的关系也没那么亲密,毕竟隔了一层。


    但现在见了他,脑子里勾连着那些往事,想到过年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那亮堂堂的灯光,饭桌上热腾腾的白雾,亲戚长辈问起他成绩时少年腼腆的微笑,惜翠不禁有些眼热。


    她赶紧低下眼,不让情绪再影响自己。


    顾小秋似乎若有所觉,又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行酒到了一半,有些事逼儿,唯恐天下不乱的富贵浪荡子,觉得无聊,又看面前青年生得清秀,皮肤白净得像个姑娘,眼珠一转,拿来他寻乐子,笑着问他怎么不喝。


    “可是陶四郎不准你喝?”


    陶文龙嗤笑,“我哪里不准他喝了?他是不能喝,一沾酒身上就起红疹子。”


    这话说得暧昧,有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他身上起不起疹子,陶文龙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说旁人不喝酒倒也算了,顾郎君哪有不喝酒的道理?”那人讥笑道“就算是喝一两口也无妨的。”


    陶文龙看了顾小秋一眼。


    白衣的青年没什么反应。


    陶文龙一拍手,吩咐人斟满了酒,叫顾小秋饮下。


    看到现在,惜翠的眉顿时皱了起来。


    喝酒会起疹子明显是酒精过敏。过敏这种事根本不是喝一两口没关系的问题。


    但酒一倒满,顾小秋当真端起了酒杯。


    他嘴唇一沾上酒杯,刚刚劝酒的人顿时就笑了,“这不是能喝吗?陶文龙你也忒护着这小郎君了。”


    他喝下一杯,白皙的脸上顿时窜上了不正常的红,呛咳了一声,赶紧伸出袖子来挡。


    加上他容貌清秀,常年扮旦角,一举一动皆有风情,在座的人不由得看愣了,心中暗自嘀咕,怪不得那陶文龙和于自荣抢他抢得头破血流,确实是有些勾人本事。


    回过神来,忙又饶有兴趣地继续灌。


    白衣的青年额上已冒出了些薄汗,缩回袖子里的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漫上了一阵轻微的痒意。


    望着和吴盛一模一样的脸,惜翠到底没忍心。


    就算他和吴盛长得不像,她也看不下去一个酒精过敏的人被逼着灌酒。


    看他反应,已经是有些不舒服了。而陶文龙似乎觉得他面色红润的模样甚为好看,只袖手旁观地笑看。


    毕竟是个低贱的戏子,就算费尽心思弄来,也只是个玩物。


    惜翠再看向吴怀翡,她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别喝了。”


    眼见顾小秋举起酒杯又要继续喝。


    惜翠出声。


    她一出声,其他人顿时地看了过来。青年也抬起眼看向她,酒杯停在了唇前。


    在众人的注目下,惜翠面色镇静,冷冷地道,“我们带来的酒本就不多,自己都没喝上两口,你们是想让他一个人都喝了?”


    吴惜翠性子本就不好相与,她这么说倒也没引起别人的怀疑。


    惜翠容色冷淡,那劝酒的人见她面色不虞,微微一愣,也不好再继续劝下去。


    顾小秋算不上什么东西,但这吴惜翠毕竟还有些身份地位在,不好与她闹翻了脸。


    青年将酒杯放下,又温顺地低下了眉眼,不再去看惜翠,不言不语地守候在了一边,只是喝酒上了脸,脸上薄红如漫天的云霞。


    惜翠也没去看他。


    他们占据了一个好位子,能将堤岸上的风光一览无遗。


    京郊外的献河,是一条波涛滚滚的长河,每天都有数艘大船运送着来自全国各地四面八方的货,河上船只来来往往,它养活了京城数以万计的人口。


    或许是觉得无聊,喝了一会儿酒,闲坐了一会儿,陶文龙到底是坐不住,带着顾小秋离开。


    起身前,那白衣青年目光一瞥,好像朝着这儿看了一眼,又好像没有。


    惜翠看见吴怀翡看了眼顾小秋的身影,眸中若有所思。


    她一转头,对上惜翠的视线,愣了一愣。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竟然主动开口解释,“顾郎君他……命也苦。”吴怀翡斟酌着说。


    “为什么?”


    吴怀翡:“他幼时家中贫困,自己主动去学了戏。所在的那个戏班,戏班主更称不得什么好人。”


    惜翠静静地听吴怀翡说。


    “如今,他母亲生了重病,全靠珍贵的药材吊着,每日花钱如流水。若非他在京中唱出了些名声,也承担不起那每日花出去的银钱。”


    惜翠问:“他可是来找过你?”


    吴怀翡颌首,“我前些日子替他母亲看过,他母亲大限将至,药石罔效。只是他不肯认命罢了,倒也算个孝子。”


    “我看今日,陶文龙待他……”吴怀翡也犹豫了一瞬,似乎在想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见惜翠正看着她,顿了一顿,也就继续往下说了。


    “陶文龙今日待他算不上多好。他与于自荣相争不过意气之争。过不久厌倦了,到时候又要落在于自荣手中。”


    接下来的吴怀翡没有再继续,就算不继续,惜翠也能听明白。


    顾小秋跟着陶文龙,落了于自荣的面子,到时候落回于自荣手中,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吴怀翡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她为治病救人走动得多,对于京中那些弯弯绕绕的人际关系,也比惜翠更清楚。


    于自荣他的名声在京中比陶文龙更差一些,他性子阴郁。想到前不久顾小秋找到她,跪在她面前求她救人的模样,再看到那抹清瘦的白衣渐行渐远,吴怀翡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说起来,也要多谢你今日替他说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同吴怀翡与褚乐心告别后,回去的路上,惜翠忍不住一直在想顾小秋的事。


    顾小秋他和吴盛长得实在太过相像。


    她想到吴怀翡说的话,又想到书中的剧情。


    书中是吴惜翠将顾小秋包了下来,那她现在……要不要赶在于自荣之前将他包下来。


    头疼。


    惜翠揉了揉脑袋,心中摇摆不定。


    明智些,她最好不要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免得结下仇家,但是想到那和吴盛一模一样的脸,惜翠叹了口气。


    少年做着卷子,转过头来问她单词的画面历历在目。


    就算她和吴盛关系没亲密到那个地步,她似乎也看不下去和堂弟一模一样的脸去受人折磨糟践。


    没想到出去散心一趟,还给自己招惹了那么多麻烦。


    回到屋里,惜翠认命地翻出了自己的小金库。


    就算她现在不包下来,按照剧情发展,早晚也是要包下来的。


    吴冯氏给了女儿丰厚的嫁妆,高骞又往她那儿寄来不少银票,她不缺钱,这些钱包养一个戏子不在话下。


    问题在于顾小秋的身份不同,他不是个普通的戏子,在京中有些名声。


    惜翠也不确定按照书里写的那样,包下来之后再给他安排一处别院住着,究竟要花多少钱。


    翻了一翻,她手上的现金或许不够,可能还要去卖几样首饰凑些钱。


    顾小秋他现在还是跟着陶文龙,情况不算太过紧急,她还有时间安排。


    合上盖子,正好听见孙氏叫她。


    正值春日,又赶上纪表哥上京与卫杨氏生辰,阖府上下都准备裁上两件新衣。孙氏叫她过去,是问她的意见。


    惜翠已过去,就看见一个俊秀的仆从在那儿候着,而孙氏正坐在位子上挑着他带过来的料子。


    见惜翠过来,孙氏赶紧招呼她坐下,问她这些料子如何。


    惜翠这才将目光从那仆从身上收回,稳了稳心神,看向那些五颜六色的缎子。


    站在屋里等吩咐的那个年轻的仆从,是连朔。


    打她一进屋,他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身上,遮遮掩掩又炽热迫切。如今孙氏低下头去挑料子,年轻的仆役的目光则更加直接。


    “我觉得这料子倒不错,”孙氏未有察觉,指着那匹青色的绢布,笑道,“檀奴皮肤白,这青色的正好衬他。”


    “蜀地的月华缎也不错。”她笑道,“也能给你裁件新裙子,你看怎么样?”


    挑了一会儿,有个丫鬟上前行了一礼,称是喜儿刚刚午睡醒来,吵着要找娘亲。


    孙氏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呵护备至,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听闻这话,忙把手上的活儿放下。


    “翠娘你自己先挑着看,我去将喜儿抱过来。”她笑道,“他闹腾得紧,这么大人了还离不了娘。”


    惜翠:“大嫂但去无妨。”


    于是,屋里只剩下了她和连朔两人


    孙氏一走,一直站在屋里候着的连朔终于按捺不住,“少……少夫人。”


    惜翠看向他。


    “少夫人叫奴做的事,奴都已做到了。”


    他想尽了办法,终于摆脱了马奴的身份,眼下正在卫家的绸缎铺里做帮工。


    连朔急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要他做的事,他已经做到,如此一来,她定不会再拒绝他了。


    那正在看料子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的缎子,嗓音淡淡的,“你做得很好。”


    连朔看着她,心中跟猫挠一样的,他豁出去地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握住了女人的手,“少……少夫人……”


    触手温软而细腻,连朔一个哆嗦,恨不得低着头亲下去。


    他也这么做了,唇瓣正要碰上手背,屋外突然传来了些脚步声。


    连朔心中“噗通”一声,登时如惊弓之鸟般,缩了回去。


    帘外闪过一片衣角。


    是孙氏回来了。


    没想到孙氏回来得这么快,他慌忙倒退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少夫人尽管挑,倘若没有喜欢的,奴再去抱一些回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抱着喜儿。


    一瞧见惜翠,喜儿便伸出手,“叔母!叔母抱!”


    惜翠抬头。


    那抱着喜儿的丫鬟,看着她略有些发愣。


    “少……少夫人。”她喃喃地开口道。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贝叶。


    惜翠从她手里接过了喜儿。


    贝叶行了一礼,垂下双眼往后退去。


    孙氏拧了把喜儿的小脸,“不是说要找我吗?怎么自己甩下乳娘一个人跑,还跑到你三叔院子里去了。”


    “幸好贝叶知道我在这儿,将你抱了过来,我看你是要急死我这个做娘的。”


    喜儿被捏了脸也不觉疼,“因为娘这几日总和叔母在一处,我找不着娘,自然是要去找叔母的。”


    孙氏顿时笑道,“你这个小鬼灵精。”


    恭顺地站在一旁的贝叶,看着孙氏与喜儿之间母子和睦,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另一边看去。


    那……那是少夫人与那个叫连朔的马奴。


    想到刚进屋时,只有她与连朔在屋里,贝叶心中直跳,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里。


    如果……如果她刚刚那一眼没看错的话,刚刚那马奴正握着少夫人的手?


    孙氏当时注意力全在喜儿身上,未曾看见,但她却看得清楚。


    不过一瞬,那马奴听见动静又慌忙地松开了。


    几乎下意识地,她又想起前不久在院门前看见的,那马奴踌躇不安的模样。


    “少夫人……她病得确实厉害吗?”


    贝叶喉咙发干,忍不住瞥了那马奴一眼。


    那马奴正看着少夫人,目光绝不是一个下人看主子的目光。


    贝叶赶紧移开视线,心中像打起了小鼓,头脑却再清晰不过。


    郎君他……他知不知道这事?


    走出屋里的时候,贝叶的脚步还有些虚浮。


    她心不在焉地想,步子走得快,没多时竟走到了郎君书房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道门,贝叶咬着唇,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叩响了门板。


    第80章 为何骗我


    门内传来青年清润的嗓音。


    贝叶推开门, 因为心中忐忑,她步子走得格外得小,也格外得慢。


    书斋内明净宽敞,屋外春光正好, 小窗被推开,任凭和煦的春风吹入书斋内,幸得一个玉兔样的白玉镇纸牢牢地压着, 桌上的纸才没被吹得四散。


    红木雕云龙纹的书案前正坐着一个青年。


    他坐姿随意, 乌黑的发垂落胸前, 束发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作了棕褐色。


    贝叶刚走进书房,看着卫檀生的模样,本来已经酝酿好了的话,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贝叶?”卫檀生搁下手中的活儿,笑着问她,“你怎么来了。”


    自家郎君向来是再温顺可亲不过,贝叶心想,或许是因为常年礼佛的缘故, 郎君也从不像其他人那般骄矜。


    想到方才所见, 那双手交叠的那一幕。


    贝叶稳住了心神,走到书桌前,福了福身子, “郎君一人待在书斋里,无人伏侍,我心中担忧, 特地过来听候郎君差遣。”


    “我打小就生活在寺里,早就习惯一个人生活,”卫檀生微笑道,“我这儿倒不用你来伏侍。与其到我这儿来,不如去找翠娘罢。”


    “我将你支给了她差使,你去问问她那儿可有用得着人的地方。”


    说罢,他又低下头去看书桌上的账本。


    贝叶嘴唇咬得更紧了一些。


    “少夫人那儿正忙,似是不愿婢子过去打扰。”她主动挽起袖子,拿起墨锭,按着砚面,帮忙磨墨。


    贝叶心中急跳,但手上磨着墨的动作却不疾不徐,口中状似无意地说,“少夫人心地善良,对待下人们也和气,刚刚婢子还看见夫人与一个马奴相谈甚欢呢。”


    卫檀生抬起眼,看了过来。


    乍对上那双绀青的眼,贝叶心口一缩。


    手下不稳,墨汁飞溅出来几滴,但她还是强作镇静,一边磨墨,一边继续说道,“区区一个马奴,夫人也能如此和气相待,与他相谈甚欢,能得少夫人这个主母,是贝叶的荣幸。”


    她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卫檀生,但对方的神色如常,却让她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心头发怵,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但都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再叫她回去,她心中不甘,只能压下慌乱,继续说,“不过,少夫人也是太过赤诚,对我们这些下人太好了,那马奴毕竟是个男人……”


    砚台中的墨实际上无需再磨,已经乌黑浓稠,如油似漆。


    “贝叶。”卫檀生终于开口。


    她搁下墨锭,忐忑不安地看向他,“郎君。”


    “退下罢。”面前的青年微笑,“这儿暂时用不着你伺候。”


    贝叶心中不甘,“贝叶只想和从前那样为郎君磨些墨罢了。”


    “贝叶。”


    卫檀生他脸上已经是疏淡有礼的笑,但他的目光看着却莫名地有些吓人。


    这个时候,就算再怕,贝叶也不甘心放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她一直觉得郎君对她也有些情意的。


    自从夫人将她拨到郎君身旁伺候的时候,她在心里已经认准了他一个,做好了将自己身心全都交给她的准备。


    毕竟她的容貌在一干下人中最为招眼,夫人安排她伺候郎君,定也有日后抬为通房的打算。


    她是郎君的人,自然是要一门心思为郎君打算的。少夫人她背着郎君与下人勾结,她怎能坐视不理?


    就算她今日这话说出口,没有好下场,她也要说。


    她在赌,她赌的是郎君定能明辨是非。她赌的是她伏侍郎君这些年来的情意。


    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贝叶干脆跪了下来,不顾卫檀生的视线,摊开了继续说,“婢子实话与郎君说了罢,少夫人恐怕已经生出了二心。方才婢子亲眼所见,那马奴与夫人双手相叠……”


    “贝叶。”


    头顶的嗓音如冰似霜,冻得贝叶一个哆嗦。


    她抬起眼。


    卫檀生脸上仍旧是没什么变化,低垂着的眉眼,就像佛龛中的菩萨。


    但这一眼,却看得她如坠冰窖,还没说出口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为了郎君哪怕牺牲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自我感动,霎时也全都冻结在了心中。


    “郎……郎君……”


    “下去罢。”


    卫檀生叹息了一声:“主人的事,你不该过问。”


    未曾想到会落得眼下这个情形,贝叶犹自不甘心,“郎君!”


    “贝叶,”卫檀生道,“你逾矩了。”


    “你不该乱嚼口舌,在我面前搬弄少夫人的是非。”


    “退下罢,”他低声道,“不要我再说第二次。”


    眼睫一敛一扬,那一抬眼,看得贝叶浑身发冷,到底是怎么退出书斋的,她也想不起来。


    初春的日光晒在她身上,她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头顶,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回想刚刚那一眼,贝叶怔怔心想,那明明是郎君。


    那个京城里人人夸赞的,温和可亲的小菩萨。


    怎么那一眼……


    那一眼看着就像地狱里的鬼?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在孙氏的主张下,惜翠挑了两匹缎子,交由连朔过段时间裁成新衣。


    连朔看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碍于孙氏在场,却不好开口,只能埋下那些心思,恭恭敬敬地听从惜翠的吩咐,打躬应声,“奴晓得了。”


    孙氏看了他一眼,“行了,你下去罢。嘱咐你的事莫要忘了。”


    连朔无可奈何地退去后,喜儿坐在椅子上,摇着两条藕节似的短腿,闹腾得厉害。


    “叔母——叔母——”


    “陪喜儿玩好不好!”


    孙氏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儿子,倒不去拦着。


    至少,在惜翠表露出不耐之前,她都没有去管。


    毕竟她还要借自己这个玉雪可爱的儿子,和二房多拉拉关系。


    想到卫檀生,自己那小叔子,孙氏就忍不住直叹气。


    派人暗害小叔子的事一旦暴露了,她无非是死路一条,为求自保,卫檀生说什么她做什么,不敢有半分违背,他要账本,她也只能全送了过去。


    如此一来,更是又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了他手上,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如今,府上的铺子名义上还是孙氏在料理着,实际上,不管大房还是二房的生意,统统全落入了卫檀生一人手中。


    她那个小叔子,平日里不动声色,看似无欲无求,一门心思扑在佛法上,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她挣扎也挣扎不得,手上的权力就被他绞杀个七零八落,表面上却还要维持着亲同的模样。


    奈何这都是她自己一步踏错,误认为他是个只知道吟诵风雅的富贵闲人,尽被他这幅模样欺骗了,一步一步被他引诱着往坑里跳。


    眼下落得这个下场也只能认命。


    也因此,料子一抱上来,孙氏就积极地先帮着他夫妻俩挑,百般讨好,不必细说。


    惜翠陪着喜儿玩了一一会儿,孙氏在一旁看着,笑眯眯地说着些话。


    她分寸拿捏得好,在惜翠厌烦前,见好就收,抱起儿子,“好了,别闹你叔母了,到娘这儿来。”


    孙氏抱着喜儿,看惜翠面有倦色,体贴地问,“翠娘你可是累了,要不回去歇歇。”


    她叹了口气,戳着喜儿脑门,“都是你这个皮猴,整日缠着你叔母。”


    小男孩扭着身子,“我喜欢叔母嘛。”


    孙氏见儿子会说话,口中指责,眼中却含着笑。


    “如今这儿也没什么事了。”孙氏道,“翠娘你若是累了,就去歇一会儿罢,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做便是。”


    惜翠知道这些日子孙氏都在想法设法讨好二房,也没有再客套,“那就多谢大嫂了。”


    她也不是累了,正好没事,她想回到屋里,再收拾收拾妆奁,看看有什么能拿出去卖的。


    就算卖首饰,也得卖的隐秘些,卫檀生他洞察力高得惊人,包养顾小秋这件事,惜翠不想露出任何马脚。


    幸好之前吴惜翠做过不少不能见人的阴损事,手下也有一批心腹。


    海棠忠心耿耿,只要是她吩咐下去的,就一定照办。她不出面,想来也能应该赶在于自荣之前包下顾小秋。


    惜翠一层一层地清点。


    那对银镯子她没怎么戴过,应该能拿出去卖。


    点翠的多宝簪——


    受后世的影响,她没戴过一次点翠的发簪,这支多宝簪也能拿出去卖掉。


    过了半个时辰,妆奁中的首饰她都已经清点了个差不多,再凑些银票,就算顾小秋名声再大,包养他也应该是绰绰有余。


    晚些时候,卫檀生从书斋回到了屋里。


    惜翠镇静地合上妆奁,吩咐下人们摆上晚膳,两个人就坐在屋里用膳。


    吃完饭,她洗完澡,坐在镜子前梳头。


    刚洗过的头发很难梳通,打结打得厉害。


    卫檀生刚从屏风后出来,走到她身后坐下,拿起梳篦,微笑道,“我帮你。”


    惜翠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笑着反问,手指灵活地疏通着她纠缠成一缕的发丝,动作很轻柔,语气也很柔和,“怎么了?”


    “没什么。”惜翠转过头。


    卫檀生也再多问,手执梳篦,一下又一下,不急不躁,耐心地帮她一点点打理。


    “翠翠?”


    “嗯?”


    他好像随口一问,“你爱我吗?”


    惜翠道,“我爱你。”


    “你当真爱我?”


    惜翠顿了一顿,“我爱你。”


    “只爱我一个吗?”他手上动作不停,轻轻地问。


    惜翠转过身,终于察觉出了点儿不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四目相对中。


    “没什么。”卫檀生放下梳篦,代之以手,拢了拢她的发丝,笑道道,“只是突发奇想。”


    惜翠看了他一会儿。


    青年含笑着对视。


    “这世上只有你。”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话音方落,卫檀生的神色好像微微一变,又好像没有。


    他只是俯过身,轻轻抱住了她,低低地唤道:“翠翠……”


    过了一会儿,他一下没一下地梳弄着她肩上的湿发,又问,“翠翠,当真只有我一人?”


    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


    草叶间已经有悉索的虫鸣声。


    惜翠沉默片刻,重复了一遍,“只有你。”


    插入她发中的五指紧了紧,倏忽,又松开了。


    “卫檀生……那你呢?”惜翠咽了口唾沫,滋润着发干的喉咙,试探性地低声询问,“你……爱我吗?”


    卫檀生放开了她。


    “我不知道。”


    他看着她,“我不知道,翠翠。”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只知道,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妻子,理当属于他。


    他再次抱住她,将手指插入她发间,冰冷的唇也落在她微湿的发丝上。


    “没什么。”惜翠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答案不出乎她的意料。


    她将目光放下廊下悬着的灯笼上。


    春天已经到了,天气转暖,飞蛾正绕着灯笼来来回回地飞,像是在寻觅一场焚骨成灰的死亡。


    良久,她听到卫檀生的声音。


    “时候不早了,我们上床歇息罢。”


    这一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过了几天,纪表哥一家终于来到了京中。


    车马到卫府门前,府上已经上灯多时。


    几只灯笼挤出来迎接,将阶前照得亮堂堂的,好不热闹。


    纪表哥,本名纪康平,娶妻黄氏,如今膝下只有一女纪书桃。


    纪康平与黄氏是青梅竹马之谊,黄氏自小身体就不好,生女儿书桃时过了趟鬼门关,纪康平怜惜她,不曾再让她继续生下去。


    故而两个人年少夫妻,到现在成亲已有十年,也只养育了一个女儿。


    纪康平对这娘俩呵护如珍宝,就算上京赶考,也不忍与之分离。正好也有亲戚在,便带着妻女来投奔卫杨氏。


    纪康平扶着妻黄氏下车,又将女儿抱下来,领着妻儿一齐上前行礼。


    他容貌算不上多么俊美,但胜在长得周正,周身没什么架子,风度翩翩。灯笼的光晕下,他望向妻女的目光柔和,一看就是个好丈夫与好父亲。


    黄氏青丝挽作一个发髻,斜插着发簪,打扮得素净,眼若明珠,笑容干净。那是被保护得很好之下,才会有的笑容,温婉又慈爱,很符合男人对一个好妻子的想象。


    而两人的女儿书桃,正和喜儿差不多年纪,也是生得玉雪可爱。


    一家人手牵着手,和和睦睦。


    惜翠随卫杨氏一起迎出来,看着眼前一幕,有些难受。


    原著里,吴惜翠根本不爱纪康平,她想方设法地勾引他,一是为了报复卫檀生,二是看不得这一家如此和美。


    黄氏一副多病身,吴惜翠难免联想到自己。黄氏有丈夫体贴呵护,而她却嫁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她心中不平,更想要拆散这一对夫妻。


    互相寒暄了一番之后,介绍到了惜翠与卫檀生身上。


    纪康平与卫檀生是认识的,笑着招呼道,“檀奴,许久不见了。”


    又看向惜翠,笑容亲切,“这位便是弟妹罢。”


    他眉眼正气。


    惜翠行礼,“见过表哥。”


    纪康平笑道,“我一看弟妹便知晓,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妇子,檀奴,你有福气。”


    惜翠决定对这位纪表哥的话不予评判。


    没想到,身旁卫檀生倒眉眼弯弯地跟着笑,“能娶翠娘为妻,确实是我的福气。”


    “当初看你一门心思扑在佛法上,我还替姑母担心,没想到这么快你也成家立业了。”纪康平言语中似有感慨。


    “俗世也有俗世的欢喜。”卫檀生笑道,“下山之后,我体会到了不少此前在庙里不曾体会到的喜怒哀乐。”


    又说了一通话,一家人往府里走。


    仆从们忙着从车上抬下箱笼褡包。


    惜翠低下眼,跟在他们身后,眉心紧锁。


    不论是勾搭连朔,还是包养顾小秋,做也就做了,但让她去勾搭别人的丈夫……


    惜翠移开视线,不去看这一家。


    她自己都过不了心理这一关。


    幸好书中纪康平对黄氏感情深厚,不论吴惜翠如何费尽心思,纪康平对妻子的爱都未能撼动半分。


    纪康平这个角色,不同顾小秋与连朔。


    作者在顾小秋与连朔身上没有多着墨,只简略地提了提,表示一下吴惜翠是如何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的。


    但为了突出吴惜翠的可笑与滑稽,作者在纪康平这个角色上,费了些笔墨,特地描述了一个“勾引不成反遭义正言辞拒绝”的片段。


    这个情节,是要惜翠补全的。


    想到这儿,惜翠头疼欲裂。


    席上,纪康平对妻儿也十分关切,特地将那口味清淡的菜肴挑出来,夹到妻子碗里。


    喜儿好不容易碰上书桃这么一个同龄的玩伴,两个人早已兴高采烈地玩到了一起去。


    他们来到府上的时候,夜已深,时候已经不早。


    怜惜他们一家舟车劳顿,用完晚膳,卫杨氏没多留他们一家寒暄,安排下人整理出来了房间,收拾收拾住进去,只待明日再说。


    到入睡时,惜翠正对着镜子拆发髻。


    卫檀生突然问,“翠翠,你看纪表哥这一家如何?”


    惜翠正想着这件事,到底有些心虚,一枚重瓣莲花发钿正好卡在了发间。


    这小变态一问,她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旧是谨慎地斟酌着回答,“才见过一面,表哥一家又长我一辈,我不敢评判。”


    惜翠:“但是表哥与表嫂,看起来人都不错,应该是好相与的。”


    “我瞧你方才一直盯着他们二人瞧,想来心中定有不少话要说。”卫檀生弯弯唇角,“他们夫妻二人确实恩爱。”


    说完,没再问下去了。


    惜翠吐出一口气,只是发钿卡得死死的,她解了半天也没能解下来,对着镜子也看不太清楚,究竟缠了多少头发。


    “翠翠?”


    惜翠如实回答:“发钿卡住了。”


    “过来。”


    有卫檀生帮忙,那卡在了重重莲花瓣之间的发丝,被他轻而易举地解了下来。


    “疼吗?”他揉着刚刚勾着头发的那处,低声询问。


    惜翠:“还好,不疼。”


    纪表哥上门的第二天,没待在府上。


    他忙着春闱,也要多走动走动,联络同年们,好为日后踏上仕途做准备。


    翌日一早,她额上落下一个亲吻。


    “时候还早,睡罢。”


    卫檀生起身披衣。


    他在京中有些名声,今天要带着纪康平一起去京城里四处转转。


    惜翠躺在床上,额头上仿佛还停留着刚刚的触感。


    很冷,没任何温度。


    奇怪的是,卫檀生对她的态度倒是极尽温柔。


    惜翠也想不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似乎潜移默化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卫檀生和纪康平一走,一直到晚上都不曾回来。


    跟着他们的小厮传来消息,说是不回了,被薛家的郎君留着在府上过夜。


    卫檀生和纪康平,一个顾家,一个自小在寺庙中长大。两个人彻夜不归,也没什么人担心他们两人去花天酒地,卫杨氏一颌首,没有在意,只让那送信的小厮退下。


    黄氏也如她的外貌一样,是个安静的性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知道丈夫不归家也不着急,依旧温温柔柔的笑。


    早已经习惯了枕侧多一个人,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惜翠反倒有些不适应。


    天虽然已经黑了下来,但时候还早,换算成后世的时间,也不过八点钟的样子。


    小变态不在,她正好能喘口气,看些话本打发时间。


    虽然后面还有些麻烦事,但当下总要好好放松一下,才能迎接之后的挑战。


    这些话本都是海棠帮她买的,她没什么要求,她干脆就一股脑买了许多市面上正受欢迎的。


    大多都是主角开后宫,三妻四妾,拥香偎玉的故事。


    屏退了其他下人,惜翠仿佛回到了从前熬夜看的时候,正看到主角跳墙私会的那一段,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叩门动静。


    这叩门声,时响时静,似乎在小心提防着什么。


    她早已经吩咐过不需要人伺候,这个时候还能有谁?


    惜翠搁下话本,披上衣,一开门,顿时愣住了。


    月色下,连朔的手正好停在半空。


    “少夫人。”


    这个时候,惜翠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现实和交错着的荒谬感。


    俊俏的仆役一见她,眼中迸发出激烈的神采。


    “你怎么在这儿?”来不及多想,惜翠环顾了一圈四周,赶紧将他拉进了屋里,蹙眉问。


    “奴思慕少夫人心切。”


    女人似乎刚洗过澡,青丝未束,闲适地披散在腰后。天气渐渐地热了,她只穿了件鹅黄色的春衫,杏红色的薄绢裙。


    鲜嫩的颜色冲淡了她周身的病气。


    草叶中虫鸣嗡嗡瑟瑟,夜间的风燥热不安,带着连朔整个人也有些发热。


    “少……少夫人,上回奴没来得及说,这回奴想亲自过来告诉夫人。”


    “夫人让奴做的事,奴做到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莽撞了,但他本来就有野心,最瞧不起那些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


    他已经达成了当日的目标,这回她总不至于拒绝他。


    他忐忑不安,又满含期盼地看去。


    “不。”没想到女人却摇了摇头。


    连朔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现在还不行。”


    “你眼下不过只在铺子中做个帮工罢了。”惜翠压下心头的不安,说道,“你以为帮工又有多大的出息?”


    连朔有些急了,“那夫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答应奴?”


    惜翠耐下性子看着他,“你想往上爬是不是?”


    连朔一愣,“是。”


    惜翠走到妆奁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顺袋。


    虽然连朔来得意外,但她早在几天之前就已想好了对策。


    “夫……夫人这是何意?”连朔怔怔地问。


    “拿着。”


    惜翠想了想,还是露出了一抹微笑,“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这很好,但是我知道以你的才能,能做到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我赏识你,连朔。”


    “你既然想往上爬,这些银钱就拿着,就当是你眼下的资本。”


    “我相信你能靠着这笔银钱,做出一番事业。”


    惜翠刻意将嗓音放得很慢,少女的声音软而清。


    落在连朔耳中,他听得愣神。


    从小到大,就从没有一人对他说过我相信你这种话,每当他表露出自己的野心时,总有人讽刺挖苦,讥讽他痴心妄想。


    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心甘情愿,屈居人下,一辈子给人做牛做马。


    但他不愿意,上天给了他这么一副容貌,他不想每每遇人总要卑躬屈膝,低着头,他想要抬起头直起腰,与他们平起平坐。


    他的容貌是他的资本,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抛去自尊。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没有嘲笑他。


    那个总是容色冷淡的少夫人,恍若变了个人一般,微笑着,轻柔地说着她相信他。


    一时间,连朔也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竟是连自己的来意都忘了。


    还是少女将那顺袋塞到了他手中。


    “拿着。”


    顺袋触手沉甸甸的,那些一门心思盘算着往上爬的功利性,好似也被顺袋的重量给压了下去。


    马奴再看向少女的脸,竟感到有些羞愧漫上心头。


    “少……少夫人,我……”


    一声少夫人更带上了此前未曾有过的真情实感。


    “回去罢。”惜翠摇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来得太莽撞了。”


    “你拿着这些钱,回去之后继续放开手脚去做,等你真正地做出一番事业后,再来见我。”


    “少夫人。”


    或许本就对少女有两分爱慕,他走到门前时,蓦地转身。


    “奴能不能抱一抱你?”他早已打算爬上她的床,但问出这么一句话时,反倒是犹豫了。


    惜翠也是一怔,旋即又点了点头。


    她毕竟不是个纯正的古人,对于拥抱看得并不算重,而且连朔一直站在这儿,不知为何她心头有些发慌,不想再多作纠缠,只能希望他早些离去。


    她犹豫片刻,主动上前,抱了抱这个年轻俊秀的仆役。


    少女的身体温软,连朔激动地脸色都有些发红。


    他紧紧地攥住了顺袋,真情实意地道,“少夫人,奴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盼,请夫人务必要等着我。”


    惜翠颌首道:“好。”


    送走连朔后,惜翠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总算是解决了一桩事。


    正当她提步准备回屋看那本没看完的话本时,灯笼不曾照到的阴影中,蓦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


    “翠翠。”


    嗓音凉薄如碎冰。


    明明淡而远,却又如同一声钟鸣,震得惜翠双耳轰轰作响。


    惜翠脚步顿在原地,再也迈不动一步。


    那廊下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青年。


    袍袖翩翩,系着棕褐色的发带,乌发墨鬓,貌若好女。


    惜翠睁大了眼。


    那个本该在薛府上过夜的青年,脚步不疾不徐地走来。


    他走得很慢,眼神也很冷。


    但每一步却重重地敲击在她心上,惜翠的心好像被一根琴弦牢牢地绞住,琴弦哀哀地发出一阵颤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退入房中,想要关上门。


    但卫檀生快她一步,一侧身,伸出一只手掌,挡住了门。


    那曾经受过伤的洁白而丑陋的手背,被压出一条红印。


    他硬生生地挤入了门中。


    一进屋,门,反倒被他关上了。


    他耐心地拴上了门栓。


    “咔嗒——”,是落锁的轻响。


    卫檀生这才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惜翠:“卫檀生?”


    他脸上还维持着抹笑,眉目疏朗,笑意盈盈,温和从容,“我回来得晚了,叫你久等。”


    他刚刚究竟看去了多少?


    惜翠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脑中也在嗡嗡地响。


    卫檀生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你……”她艰难地开口,才吐出一个字,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


    “我?”青年缓步走近,绀青的眼凝望着她,“我怎么了?”


    卫檀生:“可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你怎么会在这儿?”


    面前的男人又笑起来,“翠翠,我想你了。”


    他垂下眼睫,“我想你了,便连夜回来看看你。”


    “说来倒也巧,”卫檀生眼神温润,“若不是我今晚有意传信回来,又怎会撞见这一幕。”


    “翠翠,”他抬起手,腕间人骨佛珠当啷地响,“过来。”


    惜翠浑身僵硬,没有动。


    “过来。”卫檀生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他弯唇微笑时,当真像极了慈悲的菩萨。


    她走了过去。


    他扣住她的手腕,唇瓣微动,叹息着说,“翠翠,你在发抖。”


    惜翠狼狈地别过头,“我能解释。”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苍白而无力。


    草叶中虫鸣更甚,像琴弦滑过的颤音。


    悉索的鸣声中,混入了猫儿的叫声。


    猫儿全然没有了昔日的软糯,叫声粗哑,一声叠着一声地在叫春。


    她穿得单薄,与男人紧紧贴着,不一会儿,就冒出了黏腻的汗。


    “你要解释什么?”男人吻过她发丝,发间含着些潮湿的芳香。


    他突然开口,“这里。”


    惜翠一愣。


    青年没有理她,冰冷的吻移至她耳后。


    他的呼吸很稳,半分未乱,炙热的呼吸喷吐间,她全身上下不自觉地发抖。


    “这里。”


    “这里。”吻落在了她脖颈。


    “还有这里。”


    他嗅着她手腕,轻叹似地说,“翠翠,你身上的梅香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喜梅香。”他垂眸说着,突然使了些力气,将她按倒在地上。


    “卫檀生?”惜翠挣扎着想要起来。


    他的状态不对。


    青年的模样倒映在她眼中,她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翠翠。”他按着她,冰冷的手摸上她脚踝。


    惜翠心中登时浮现出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慌。


    她往后退。


    察觉出她的挣扎,他按得更紧。


    她越往后,他就越紧紧扣住她脚踝,将她往身前拖。


    身体比心更先一步地行动,惜翠踢开了他。


    青年一时不察,被她踹倒在地,肩侧的发丝轻轻一扬,又落回肩头。


    惜翠来不及站起身,手脚并用慌忙想要爬离。


    突然,她脚踝上一紧。


    卫檀生他,拉住了她脚上那根杏色的发带。


    男人轻轻一拽,她反抗几乎都不能反抗,发带收紧,又将她拖了回来。


    散乱的衣衫在织锦牡丹毯上铺开艳丽的红。


    一具温热的身体附上她的后背,重量倾压过来,伴随着黏腻的汗。


    旃檀香气盖过了梅香,像茧一样裹住了她。


    “翠翠。”菩萨垂眸微笑,看上去既慈悲又冷漠。


    他松开了她脚踝上的发带。


    “你在害怕什么?”他滚烫的喘息在她耳侧高高低低。


    在她再次挣扎之前,他的手移到了她脖颈前,死死地压住。


    她被他按倒在地毯上,肌肤贴着肌肤,严丝合缝,膝盖顶入裙中。


    脖颈上的命门被掐住,汗湿了的发丝黏在了白皙的脖颈上,乌黑的发映衬着雪样的白,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与淫靡。


    他俯身舔去她脖颈上欲落不落的那滴汗。


    就着这么一个屈辱的姿势,余下的另一只手解开裤腰,掀开了她的裙摆,峻膝沉腰。


    她脊背高高地弓起,青丝散落,鬓角云纹发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翠翠。”


    “你为何总要骗我?”


    一阵燥热的夜风吹来,屋里的烛火摇曳了两下,倒映着墙上的人影。


    墙上人影交叠起伏。


    衣襟散乱,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


    总是捧着佛经的手,指尖缓转。


    总是吟唱着佛偈的口,明吞暗啮。


    她像拉满了弦的弓,双肩微竦,白净的五指陷入柔软的地毯中,往前伸去。男人丑陋宽大的手覆盖住了手背,五指交缠着,又将其拖了回来。


    织锦的地毯上,碗口大的牡丹勾勒着金线,落了些薄薄的水光。


    空中的旃檀香气浓得仿佛实质化,沉甸甸,溚溚渧,欲滴落出来。


    他终于得到了她。


    “翠翠……翠翠……哈啊……”青年低下头,满足地喘息着。


    他撒着娇,轻声细语地说,“让我杀了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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