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暧昧(三合一)
惜翠:甘霖娘!
就算脾气再好,眼下惜翠也要按捺不住骂人的欲|望了。
贺妙的反应也十分迅速, “六郎你误会我了, 我确实没有要逼高三娘的意思, ”她面露歉疚, “不过确实是我太过唐突了, 我给三娘赔……”
她本来还觉着这和尚实在讨厌,现在看起来倒顺眼许多。她门前向来不缺仰慕她才学与美貌前来提亲的,贺妙有些自满地想, 没想到这和尚还颇有些眼光
“承蒙贺娘子高看一眼,”惜翠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我确实是不会作诗。”
“一杯不够的话, 那我自罚三杯不知够不够?”
说完也没等贺妙反应,端起面前的白玉细嘴酒壶,在卫檀生的目光中,连倒了三杯饮下, “吨吨吨”全喝了进去。
三杯下肚, 贺妙脸色一黑。
她生得美, 个性清高,向来不缺跟在屁股后面追捧着的士族子弟们。
眼见贺妙她面色不好,在座中已有人心生不满,觉得这高三娘子未免太不给人面子, 贺娘子也是不知者无罪, 她这样认真倒弄得人下不了台来。
有人看不下去了, 出声道, “贺娘子也是好意,高娘子你未免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正是如此,大家玩得开心便是,凡事何必如此较真?”
褚乐心忽然也站了起来,“这席上虽有像贺娘子你这般高才,但也有像我这种不通文墨的,要是如此联诗,却是叫我接不下去了。”
平日里看多了那些话本,见众人纷纷议论着一个姑娘。褚乐心看不过眼,热血上头,那股侠气蠢蠢欲动,气鼓鼓地端起酒杯,也连饮了三杯,“我也跟着自罚三杯如何?”
惜翠:……
被褚乐心这么一打岔,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倒是更加紧张。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高莹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杏眸圆睁,怒目而视道,“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娘不会就是不会,你们为此事还要争到何时?”
她早看不惯这贺妙的德行了,自恃甚高,眼高于顶。她不喜欢高遗玉,更看不惯贺妙在那儿装傻充愣,扮相可怜。
高莹开口,周围替贺妙说话的,气焰顿时一弱。
他们敢这么说,也不过是看到这高三娘在高家并不受宠,而高莹对她容色冷淡。如今一看高莹替她说话,掂量掂量其中利弊,自是不敢再多言。
褚乐心虽常常冲动行事,但人并不傻,意识到自己如此贸然出头反会遭人误解,在高莹开口后,他顿了顿,接着说,“不如这样,都听我一句,这联诗就算了,接下来还是掣签行酒如何?”
在一片沉默中,还是吴怀翡率先附和,“好,便听褚郎君的。”
眼看气氛已有些尴尬,吴怀翡起了头,其余人哪有不愿意的,自是同意了。
贺妙脸色微僵,下意识地看向卫檀生。
却没想到,他正看着褚乐心与那高三娘,竟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她脸色有些挂不住,悻悻地坐下。
装着象牙签的竹签桶端上了桌。
共一百二十支,正面刻唐人七言诗句,背面刻令约。
褚乐心先掣签,摇落一支,拿起来一看,顿时便笑开了,“这支签,理当是高二郎来饮,不过二郎不在席上,便由我来饮罢。”
正面刻“骑弓任臂箭横腰”,背面刻“习武者饮一杯。”
褚乐心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痛痛快快又饮下一杯,将签筒交由了身边坐着的下一位。
席间的气氛终于渐渐复归热络。
吴怀翡摇出一支“拈来细想无人赠”,背面刻“自饮一杯”,当下便倒了杯酒饮尽。
签筒转到惜翠手上,惜翠也有些好奇自己能摇出些什么。
捡起象牙签,只见正面书着“与君双栖共一身”,再转过来一看,不由得一愣,背面上刻着“与对坐者饮一杯。”
坐在她对面的,除了卫檀生之外还能有谁?
她看着象牙签不说话的模样,惹得人好奇地催促起来。
“摇出了什么,快说来给大家听听。”
惜翠看了一眼卫檀生,“上面刻有……‘与君双栖共一身’,要与对坐者共饮一杯。”
对坐者?
对坐者不是卫家三郎吗?
在座的一脸茫然。
虽说卫三郎他剃了头出了家,但毕竟是个男人,哪有陌生男女共饮一杯的道理。
“要不……这令约就算了罢。”有人提议。
褚乐心也看了过来,关切地道,“三娘你再摇一支。”
惜翠拿着签筹看着卫檀生。
卫檀生对上她的目光,突然袍袖一卷,将面前的琉璃酒盏拿了起来。
他端着酒盏,看向褚乐心,神色从容地道,“不必如此麻烦,我既入了禅林,便是佛陀座下的弟子,不过共饮一杯茶罢了,这又何可避讳的。”
他袈裟垂落,神姿秀俊,见之脱俗。
再计较这些世俗规矩,好像也随之变得古板迂腐了起来。
褚乐心摇头,“这不行,三娘她毕竟还未出阁,倘若传出去,对三娘不好。”
贺妙讥讽道,“这有什么不好的,还是说你信不过我们?”
在这一点上,褚乐心却很固执。
男女有别,哪里能让高娘子与卫檀生他共饮一杯的道理。
两人争执当中,卫檀生已站起身,施施然地饮了半杯。喝完,又借了条帕子,将杯口擦拭干净了,将剩下这半杯递给了惜翠。
惜翠低眼看着琉璃酒盏中半杯青色的碧波。
卫檀生也不催她。
惜翠抬头,接过酒盏,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纵使擦干净了,共饮一杯茶,也有些微妙的暧昧感。
心知卫檀生在看,惜翠故意喝得很慢。
杯口触上淡色唇瓣,好像也跟着含入了隐隐约约一缕檀香。
剩下来的半杯碧波,竟映入了僧人眼底的艳色。
茶水入口,在唇上留下些莹莹的水渍,惜翠卷起舌尖舔了舔,将唇上的水渍一并卷入口中。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的僧人眼神微凝。
脸上虽是在大大方方的笑,但在内心深处,她好像听到了自己节操破碎的声音。
这细微的小动作,惜翠保证了只有她和卫檀生才能看见。
将剩下的半杯茶也饮尽,惜翠将酒盏还给了他,顺便留意了一眼卫檀生的反应。
青年僧人伸出手,佛珠轻摇。
他看着她,唇角微弯,好似十分满意。
不……不会真的有用吧?
惜翠愣愣地想。
她刚刚只是想试一下而已。
如此,总算是揭过了,接下来惜翠也没再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签筹,安安静静地走过了后面的流程。
这一场酒席,别人的目光其实没有放在她身上,他们中大多被吴怀翡吸引了注意力。
她容貌秀丽,举止文雅,才思敏捷,又得侯夫人另眼相待,旁人还以为她是出生于什么隐士家中。有向她搭话的,也有向她求医的,吴怀翡都一一对答如流。
一场酒宴,替她博得了不少好感与赞誉。
吴怀翡俨然也一成了这场宴会上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褚乐心记挂着酒席上的事,酒宴散去后,也并未离去,而是站在惜翠身旁安慰了她一两句。
毕竟,发生了贺妙一事,有不少人已对她心生不满,觉得这高三娘确实是愚笨不堪,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不过,虽然有不少人站在贺妙这一边,但也一些人早看贺妙不顺眼,眼下这么一闹,反倒对惜翠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只能说祸福所依,有所得也有所失。
惜翠没怎么在意。
她又不是钱,不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她。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卫檀生而已。
可能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回到帐中,惜翠有些困了,就睡了一会儿。
她是被高莹推醒的,一睁眼就看到高莹娇艳如花的俏脸。
“快醒醒!”她一脸嫌弃。
“怎么了?”
高莹鄙夷地看着她,“睡什么睡,快与我一起去马场!”
“去马场做什么?”
“打马球啊,”高莹道,“还能做什么。”
惜翠刚睡醒,其实不太愿意动弹。
高遗玉喜欢骑马,但她之前只在动物园的时候摸过一次马,根本不知道怎么骑马。
“我不去了。”惜翠困倦地说。
“你躲在帐子里像什么话?”高莹眉毛一扬,“你不去,就是让人看笑话,旁人说不定还以为你是心虚,怕了贺妙,才不敢出来见人。”
马场距此处不远,打马球也是今日早早已安排好的活动。
被高莹从帐中拖出来,刚到马场,惜翠就看见了褚乐心正牵着匹马,兴高采烈地冲她笑,“三娘!六娘!你们都来啦?”
高骞不在,高莹硬要骑高骞骑过来的那一匹高头大白马。
惜翠则问马倌要了一匹性格温顺的小红马。
第一次骑马,本来惜翠还有些担心,但她的身体却好似格外熟悉。
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这种熟悉的感觉使得惜翠放下心来。
她不会打马球,没有参与进去,只骑着马在场外看。
褚乐心兴致极高,跟高莹一起在马场上驰骋。
春日天高云淡,马场上尘沙滚滚,争相追逐,衣袂翻飞。
因为马场宽阔,惜翠没有看见卫檀生与吴怀翡的身影。
吴怀翡想来是不会去参加的,而卫檀生他腿脚不利索,不可能上场,想来两人都是在场外看着。
惜翠绕着马场走了一圈,果然在场外看见了卫檀生。
卫檀生他竟然没和吴怀翡在一起,只一个人站在那儿。
惜翠没贸然凑上去。
就她目前看到的来说,想要卫檀生对她动心还很难。
想到这儿,惜翠有些犯难。她没有经验,就算瓢儿山上的那一次,也是因为当时卫檀生还是小孩,她没什么心理压力。
这几日待在空山寺,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有任何进步。
难道真的要她像在酒席上所做的那样,想法设法勾引他吗?
他好歹是个和尚,勾引一个和尚,似乎没那么容易。
正沉思间,场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混合着马的嘶鸣声与人的尖叫声。
依稀能听见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大喊,“惊马了!”
“惊马了!”
惜翠猛然回神,只见场上浓烟滚滚,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正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其他还在场上的人吓得纷纷避让,一时间马蹄纷乱,场上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这……这是高骞那匹马!
那高莹呢?
想到这儿,惜翠大骇,慌忙扫视了一圈。
终于在一处角落里瞧见了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她正和褚乐心站在一块儿,面色苍白,看起来吓得不轻。
还没等惜翠松一口气,只见受惊的白马突然一头冲了出来,朝着卫檀生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卫檀生他有腿疾,一时竟闪躲不开。
惜翠想都没想,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拖离出马蹄之下。
她用足了吃奶的力气,由于惯性没站稳,倒退了两步,跟着卫檀生一起摔倒在地。
白马如一阵飓风般冲过,卷起漫天沙尘,遮蔽住了视线。
惜翠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背上传来一阵闷痛,而身上好像压了一座小山,她差点被压得断气。
“下……下去。”惜翠吐出嘴里粗粝的沙子,使劲儿推了推身上的重量。
灰尘渐渐散去,她终于看清了眼前。
卫檀生正低头俯视着她。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指那么近,鼻尖贴着鼻尖。
惜翠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卫檀生他绀青色的眼中倒映着的她吃惊的面容。
在日光的照耀下,他瞳仁好像细细地描上了一层金色的弧光。
他一只手抵在地上,正好将她圈入了怀中,袈裟垂落在她身上,冰冰凉凉地摩挲着。
卫檀生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那圈金色的弧光好像在缓慢地流动。
圆滚滚的白色佛珠先落在她脖颈间,在她脖子上滚过时,一股森寒仿佛在瞬间钻入了肌肤,渗入了四肢百骸中。
接着是指尖,他伸着另一只手,缓缓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那双泛着金色弧光的眼,好似毒蛇的竖瞳一般,冷冷的。
惜翠完全没反应过来,顿时愣住了。
卫檀生他在做什么?
他眼睫垂下,五指慢慢地收紧。
呼吸霎时变得困难了起来。
命门被他扣紧,就在惜翠觉得他可能真的想掐死自己的时候,他突然收回了手,也收回了压在她身上的身体。
脖子与身上的压力猛地一空,惜翠呛咳了两声,看向了他。
他已经恍如无事地站起,甚至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拉她起来。
黄沙散去,终于有人跑过来查看他俩的情况。
惜翠愣愣地摸上脖子,虽然卫檀生他刚刚没使上什么劲,但她好像能感受到他确实是想要杀了她的。
就像当时他用碎瓷片割开了她喉咙一样。
他确实是动了杀心的。
眼前倒映入了一截雪白的脖颈,就像剥了壳的鲜菱。
白得发腻。
纤细柔软的,好像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扭断。
这杀意只短短地在心头掠过一瞬,旋即他又放弃了。
很快,两人被赶来的其他人团团围住,卫檀生抬起眼,敛下眼底的浮光。
谁都没想到会在马场上发生这种事,还好白马很快就被人制住带了下去。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受此牵连的也只有惜翠和卫檀生两个倒霉蛋。
高莹跟着褚乐心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
见惜翠没事,都松了口气。
安阳侯夫人崔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亲自察看两人的情况 ,见两人毫发无损,顿时松了口气。
她想想都还有些后怕。
倘若卫三郎和高家二娘在她这儿处了事,她当真不知该如何交代才好。
“不过,你这也实在太过莽撞,”拧着帕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崔氏仍不忘教训道,“倘若没拉回来怎么办?”
没想到面前的少女神色却依旧镇静。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要救人。”
崔氏又看了面前的这高三娘一眼,眼中不禁掠过一抹赞许,看她这般模样,确实是有其兄风范。
“檀奴,”崔氏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卫檀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谢谢高娘子的救命之恩?”
听了崔氏的话,卫檀生依言上前,合掌行了一礼,神色恭谨,看上去诚意十足,“多谢高娘子救命之恩。待我回去后,定会在佛前为娘子点上一盏长明灯,日夜照料,以佑娘子在日后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惜翠看着他一副真情实意的模样,头一次感觉到她快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吐槽欲了。
刚刚还想趁人不注意掐死她的人是谁啊!
顾忌到两人都受了惊,崔氏也没有多留他二人,吩咐丫鬟送惜翠与卫檀生下去歇息。
回到帷帐,见到高莹。高莹告诉她,她在紧要关头,舍己救人的良好品德已经传遍了。
这个时候,也没人再想酒席上的事了,更没人再去想高家三娘怯懦没主见的传言。
像高三娘这样的哪里怯弱了?
如果这也算懦弱怕事,那这世上哪里还有所谓的好汉可言?
“你这次可算是出尽了风头,”高莹幸灾乐祸地笑道,“贺妙她肯定气也气坏了。”
高遗玉代表着的是高家的颜面,她虽不喜欢她,但她给高家长了脸,她自然也高兴,连带着对惜翠态度也都温和体贴了不少,甚至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惜翠对高莹口中的事不感兴趣。
回想刚刚卫檀生的举动,她就觉得脑仁疼。
卫檀生他肯定有问题。
她在那次死了之后问过系统,系统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卫檀生的性格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她山匪的身份才痛下杀手,这一次,她跟他之间非亲非故,缘何还要想要掐死她?
总不能是因为记恨她之前打扰了他与吴怀翡相处。
惜翠放弃治疗地瞎想。
就现在这个情节发展来看,卫檀生他根本不是温柔男配,怕是拿了反派的剧本吧。
在帐中,想着这些事实在有些憋闷,惜翠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帐外。
果真如高莹所说,她舍己救人的事已经在宴上传遍了。
但凡见到她的士族男女们,不是上前嘘寒问暖了一番,就是和颜悦色主动微笑示意。
之前还孤零零的没人搭理,到现在走哪儿都有人问好,这等落差,让惜翠一时没反应过来。
落在别人眼中却又成了高家三娘性子谦逊,不爱招摇,是个和她兄长一样沉稳的。
惜翠对这些闲着没事爱脑补的士族们,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什么来什么,她走了两步,忽然远远地看见了那片玉色袈裟。
这个时候,惜翠其实不太想看见他,转身想要偷偷避开。
但卫檀生却已经看见了她,“高施主。”
惜翠只好走了过去。
初春刚冒出的草尖儿嫩秧秧的,一茬接着一茬。
卫檀生席地而坐,袈裟铺了一地,看上去非常软和。
惜翠在他身旁坐下,看见他身侧堆了些柳枝,膝上堆了些杏花。
他的手指白净而纤长,指尖灵巧地穿过柳枝,渐渐地,编出了一个花环冠子的模样,杏花疏淡有致点缀其中。
当今有不少妇人喜欢戴花冠,京中东大街夜市上也常常有人叫卖。
惜翠有点儿好奇,檀生他竟然会编花冠,还有闲情逸致一个人坐在这儿编花冠。
他垂眸,翻转着看了一眼,似是不太满意,又取了身旁一根荆条,穿入其中。
柔和中横生出几分突兀的阴郁。
“高施主。”卫檀生示意她低下头来。
惜翠:“给我?小师父你自己不带?”
大梁男子簪花实属平常,也算风流雅事。
卫檀生摇头,“我为禅门弟子,不着香花鬘。”
看着花冠上的刺,惜翠难免胡思乱想,卫檀生是不是刚刚没掐死她,现在后悔了,想要用刺戳死她。
头上落下一片轻若无物的重量,并没有发生她想象中的血案。
“算是报答施主此前救命之恩。”
惜翠也摇头,“我不需要你报答我。”
卫檀生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惜翠想了想,将花冠子拿了下来。
“山寺的事与吴娘子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并非你眼中那种任性的娇娇女。”
惜翠抬眼直直地看向他。
卫檀生的反应很平静,“施主此意何解?”
“我的意思是,”惜翠直视着卫檀生说,“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同卫小师父结交的,我既捧出真心待你,也望卫小师父日后能以诚相待。”
卫檀生沉静地看着她,眼中的微光看得惜翠心口一悸。
他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这让惜翠一时有些迟疑,她是不是说错了话。
良久,他才开口。
“我未有轻视高施主的意思。”
“若高施主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卫檀生合掌行了一礼,“那我在此向施主赔罪。那日,确实是我冲动了。”
“我不需要你赔罪,”惜翠说,“我不求卫小师父能以对待吴娘子的态度对待我,只希望卫小师父能正眼看待我。”
自她换了个身份到现在,卫檀生就没有正眼看待她过。
现在的卫檀生,虽比之前的他更加温和,却也更加虚伪。
卫檀生看了她许久,久到甚至有些冒犯和露骨。
直到惜翠有些不太舒服地蹙起了眉,他才终于又开了口。
“好,我答应你。”他如此说道。
“那卫小师父可是愿意同我结交了?”
卫檀生嘴角微弯,“倘若高施主在来寺中,我定当奉清茶以待。”
惜翠:“希望小师父记住今日所言。”
卫檀生莞尔不语,掸了掸身上的草叶,口称有事,就向她告别。
惜翠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冠,看着卫檀生离去的背影,没想明白他究竟想干嘛。
是真的答应了她,还是说又只是在应付而已。
将花冠顶在脑袋上招摇过市,有些羞耻,在卫檀生离开后,惜翠就将它取了下来,拿在手上。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褚乐心的声音。
“三娘!”
惜翠停下脚步,“褚郎君?”
少年飞快地跑了上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的眼中满含佩服。
“方才人太多,我不便上前,本想去帐中找你,却又担心打扰到了你。”褚乐心笑道,“没想到却能在这儿碰上三娘。”
惜翠十分冷静,“郎君找我有事吗?”
褚乐心顿时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他好像确实没什么事。
他就是有些担心。
虽然旁人都说她长得像个男人,不如旁的娘子们柔弱堪怜。
但他却不这么觉得。
杏花树下一眼,褚乐心觉得这位高娘子就像唐人所书写的那些侠女。
而今日这番变故,确确实实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思所想。
褚乐心不禁又为自己的慧眼而感到得意了起来,束在脑后的乌发轻轻晃悠着,“我只是有些担心三娘你的安危才过来问问。”
褚乐心想的很单纯,他向来喜欢结交那些在他眼中有侠气的人物,如今对惜翠的好感度自然蹭蹭直往上冒。
“多谢你关心,我没事。”
“那我陪娘子走走罢!”他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少年眼中干干净净的,没一丝暧昧。
还没走两步,他眼一瞥,瞧见惜翠手上的花冠,十分好奇。
惜翠含糊地应付了一句,他倒没有怀疑,睁着双大眼问她能不能让他也带一会儿。
褚乐心穿着赭色长袍,戴上花冠,不觉女气,反倒多了分别样的意气与风流。
这花冠她拿着没什么用,也不能戴出去,惜翠看褚乐心喜欢,便顺手送给了他。
他不好意思地谢过了,看样子确实是很喜欢。
=
时至日暮,嬉闹了一天,众人纷纷乘车而返。
但高骞却一直没回来。
直到掌灯时分,惜翠才终于见到他的身影。
原是宫中有事,派人召他入了宫。
高骞也听说了惊马的消息,一见到她,他特地安抚了两句。
高骞:“腾霜性子温顺,今日我才特意骑出来,怎会突然受了惊。”
惜翠脑中立即浮现出无数阴谋论出来。
“我尚要去马厩看看,”他眉心紧锁,“你今日受了惊,倘若无事,先歇下罢。”
这些事惜翠也不懂,她也确实累了,听了高骞的话,一上床就睡到了天亮。
虽说卫檀生答应了她,但惜翠没有着急去找他。
毕竟上赶着就去了,说得好听是急促,说得难听是廉价。她就算没多少经验,也懂得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条真理。
在家中待了两天,田刘氏来信,想让她回家吃顿饭。
但饭桌上,田老头却不在,田刘氏说他今日去村上吃宗酒去了。
惜翠倒是见到了高遗玉之前一直想嫁的焦荣山。
那是个年纪轻轻的,皮肤黝黑的青年,五官端正,袖口上沾上了些面粉,总体来看,拾掇得还算干净齐整。
一家人团聚的饭桌上,却叫了个外人,让惜翠觉得有点儿不太妙。
焦荣山对上惜翠的视线,露齿笑了笑,“自从你回到高家后,精气神可全变啦。我也险些便认不出来你了。”
和焦荣山的态度相比,惜翠的反应可以说得上十分冷淡,“荣山哥,好久不见。”
焦荣山面色一怔,却不好追问。
饭桌上,那焦荣山一直在看她,惜翠基本就没怎么抬过头,一直闷头吃她自己的。
“上回你走得太急,都没好好看看你,”田刘氏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叹了口气。
意有所指地说,“要是你能嫁回来就好了。嫁在家附近,我跟你爹也能放心。”
惜翠停下筷子。
田刘氏是在暗指她跟焦荣山的亲事。
田家和焦家毗邻而居,要是高遗玉嫁给了焦荣山,也就相当于嫁回了田家。
更何况,夫妻俩一早就默许了高遗玉与焦荣山的亲事。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关系也好,要能结为夫妻,再好不过。
高遗玉被高家认回去后,田刘氏知晓这门亲事恐怕不成了,只是心中难免还怀揣着希望。两个小的对彼此也都有意思,青梅竹马的长大,早已互生爱慕。两情相悦,田刘氏不忍心把他们拆散。
焦荣山踏实稳重,是个难得的好夫婿。要是芸娘嫁给了那些轻浮的膏粱子弟,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听说那些富家子弟们,一天到晚出入勾栏瓦肆,纵情声色,不爱着家。
听田刘氏提起,焦荣山面色一红,但眼中也浮上一层淡淡的期盼。
“阿姊,”田勇良踌躇着问,“他们……可还是不同意你跟荣山哥之间……”
惜翠握紧了筷子。
这么看来,高遗玉想要嫁给焦荣山,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田家与焦家也在背后支持着。
可惜,她不是高遗玉,对焦荣山没半分感情,对于这位,惜翠只能说声对不住。
“娘,”惜翠搁下筷子,反手搭上田刘氏的手背,“我不能嫁给荣山哥了。”
“怎么?”田刘氏一脸愕然。
“他们……”她当然不可能说是她变心了,干脆就将锅推给了高家,“他们确实是不愿意。”
“儿累了,不想再争了,再这么争下去,也不会有个结果。今生,是我和荣山哥无缘。”
田刘氏:“这……这怎么?”
“芸……芸娘?!”焦荣山也怔住了,“你……”
惜翠看向他,“荣山哥,我……不能嫁你了。”
“你此话当真?”焦荣山呆住了。
田刘氏讪讪地问:“芸娘,你怎么如此突然,好端端地就……?”
“并非突然,”惜翠道,“我心中其实早已有所决断。我既入了高家的门,行事需得依照他们的规矩来。他们不愿意,女儿纵使做得再太多,也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焦荣山脸色遽变,“他们不愿,那你就这样甘心听他们的话吗?!”
惜翠看向他,“荣山哥,那你说我能怎么做?”
焦荣山面露愤恨之色,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当初明明说好要同我一起争,今日你却反悔变了心!我之所以到今日都未曾娶亲,便是为了等你,我焦荣山待你,自觉问心无愧,你怎可枉顾你我之间的情意,出尔反尔?!”
焦荣山越说面色越激动。竟然不顾田刘氏在场,气急败坏地指责起来,“是是是!你是高家的女儿,身份何等尊贵,日后自然是要嫁那王侯将相的!如今可不是我高攀你了?!”
田刘氏:“荣山!”
田刘氏一声轻喝,焦荣山好像清醒了过来,但脸色依旧难看。“是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癞蛤蟆还妄想吃那天鹅肉。”他一甩衣袖,看向田刘氏,“婶子对不住了,我先回家去了。”
“荣山!”田刘氏唉声叹气,“荣山!你何必呢?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焦荣山面色忿忿,“我跟此间主人没丝毫关系,又如何有脸面在这儿待着?”
“唉!”见焦荣山离去,田刘氏长叹一声,再看了看惜翠,光看她神色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话是谈不下去了,田刘氏只好匆匆忙忙嘱咐了惜翠两句,“快吃饭,荣山是孩子脾性,喜欢你喜欢得紧,听你这么说一时半会儿受不住,难免冒失了些,我这就去哄哄他。”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惜翠却不像田刘氏那样想那么多,吃完饭就回到了高家。
在府上待了两三天,眼见着差不多了,她决心再去一趟空山寺。
当然是换上了男装。
慧如见到她来,十分高兴,告诉她卫檀生眼下不再寺中,而是去了山下宣讲佛法,约莫申时才能回来。
惜翠就和慧如坐在一块儿喝茶聊天,从慧如口中打探到了不少有关卫檀生的消息。
“师叔是在六年前上山的,当时冷冰冰的,也不爱亲近人,看着可吓人啦。”
“后来,禅师将师叔收为弟子,几年下来,寂空师叔才慢慢地变了性子,也爱笑了,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等了好一会儿,眼见卫檀生还没回来,惜翠告别慧如,去求了支签。
拿着签竹,正要去找人解签,突然一只白净柔软的手伸了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签竹。
惜翠抬眼一看,是卫檀生。
他看起来好像刚从山下赶回来,手上拎着一只斗笠。
“听慧如说你来寺中找我。”他莞尔。
惜翠:“见你一时没回来,我到这儿来求个签看看。”
“慧如都已同我说了,”卫檀生低头扫了一眼,弯唇,“求的是姻缘?”
惜翠有些窘迫。
她求的确实是姻缘没错,求的正是卫檀生的心意,她想要弄明白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拿下他,结束任务。
被正主逮个正着,饶是惜翠,也不由得尴尬地轻咳一声。
瞧她面色尴尬,青年僧人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清冷。
拿着签竹,他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我来罢。”
接过他递来的签纸,惜翠展开一看。
是个下签,“遇人之不淑矣”。
惜翠:……
察觉出她面色不好,卫檀生眼一弯,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惜翠收起签纸。
她也不太信这个。
她对自己的非气还是有些了解的,就是没想到佛祖会如此简单粗暴,连一点念想都没给她。
她不说,卫檀生也没问她。
奇怪的是,她没回答他,他的心情倒好像一时间变得极好,微微一笑:“当日我答应过施主,若施主来,定当奉清茶以待。”
“施主,请。”
“请。”
天际一轮红日渐渐落下,晚霞漫天。
想到当日离去前所见的,那个头戴花冠的褚家六郎。
青年僧人压抑住躁动着的欲望,镇静自若地攥紧了手中另一张签纸,拢入了袖中,心中冷哂。
“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第39章 自投罗网
对于求神拜佛的态度,惜翠其实跟大部分人没什么两样。
好则灵, 不好就是封建迷信不可信。
至于签纸上所说的遇人不淑,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真相。
反正到目前为止, 她对他都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就算卫檀生真的不是好人, 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她只要做一个骗身骗心的渣女,在得到她想要的话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惜翠跟着他一路走到禅堂, 看他走在前面,袍袖随晚风而动。
卫檀生走得很慢,也给足了惜翠思考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吴怀翡的缘故, 之前卫檀生对待她,只是维持着一分恰到好处的礼节。如今总算能正眼看她,答应与她相交,这给了她一些信心, 也让惜翠忍不住反思自己。
虽说要攻略卫檀生, 做个骗身骗心的渣女, 她到现在也只是在走一步算一步,基本上很少主动出击过,和他的关系也只是停留在淡若水的相交阶段,没一丝一毫的男女间应有的暧昧。
毕竟, 让她主动去勾引一个和尚, 难度和羞耻度好像都太高了一些。
卫檀生喜欢的应该是像吴怀翡那些温柔知性独立的女性。
她现在的容貌, 走温柔知性的路线有些难了。不知道卫檀生他吃不吃天真诚恳的青春少女款。
胡思乱想间, 禅堂已经到了。
斜阳如流金照耀在禅堂中,撒下斑驳不一的光影,此时僧众都已去了斋堂用饭,禅堂中空无一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将手中斗笠放在地上,卫檀生在她对面坐下。
惜翠暂且将自己脱缰的思维给拉了回来。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她倒了杯清茶,他突然开口问,“施主缘何能看上我,愿与我相交?”
为什么?
因为她想早点回家啊。
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惜翠实在很想她电脑上没来得及玩的游戏,和那些才看到一半的电视剧。
“因为,”惜翠看了看他,想到她青春少女款的人设,好像不太好意思一般眨眨眼,“因为小师父生得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惜翠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紧,看上去真的就像一个忐忑不安的十五岁颜控少女,“我看小师父神姿爽拔想要与你结交。”
高遗玉长得像高骞,自然生着和他一样的沉静眉眼。
说这话时,似乎当真是发自内心。
她生得算不上柔美,但双眼却如同其兄一般。
这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干净明亮。
看人时目不转睛,十分专注。
好像被这双眼所感染,卫檀生的心情好似也跟着变好了一些。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指尖轻轻捻了捻袖中的符纸,眉眼又跟着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再抬眸对上惜翠的视线时,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吃惊的神情,只缓缓微笑道,“原来如此,施主过奖了,容貌本为皮下白骨,无有美丑之分。”
惜翠看他的模样也能猜出来,从小到大,他应该是听了不少类似的话。
卫檀生没有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可能有不少姑娘都曾经对他表露过好感,她只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不知道该说他是自信,还是说他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十分正确的认知和把握。
毕竟,他长得确实很好看,就算现在是个秃瓢,也不掩盖其眉眼的秀美。
书中曾经还费了不少笔墨,用了一大段话来描述卫檀生的容貌。他小菩萨的称号是在他下山还俗后渐渐传开的,不过,眼下也已经有人开始如此称呼他。
惜翠:“小师父禅心通达,但我却没小师父你这等觉悟,我只是从小就喜欢生得好看的人罢了。”
她和卫檀生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话可说。
卫檀生好像真的只是答应请她喝一杯茶而已,喝了茶,再无其他的话。
没有办法,惜翠只能当自己在相亲。
将茶杯中的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没话找话继续尬聊。
“听慧如说,小师父去了山下讲经?”
“确有此事。”
惜翠很给面子地夸了他一句,“小师父年纪轻轻,对佛法已有如此精深的见解,不愧为享誉京城的卫家三郎。”
“不知小师父讲的是什么经?”
卫檀生提起茶壶,重新替她倒满了,笑道,“今日讲了些《心经》。”
他的手指柔软而纤长,指甲薄润,倒茶时,腕上微黄的佛珠在烛光下也泛着些光。
惜翠这才发现他一直带着的佛珠上竟然刻了字,蝇头大小。
察觉出她对他的佛珠感兴趣,卫檀生很大方地解下佛珠,放到她手心,任凭她打量。
“观自在菩萨……行至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惜翠转动着佛珠,对着烛光,缓缓地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便是我今日所讲的《心经》,”卫檀生颇有耐心地解释道,“因字数少,便能刻在珠串上。”
“你若喜欢,就拿去罢。”他温和地弯唇,烛火映照下,浑润的眼眸中似有异色流光。
“这既是小师父的佛珠,我怎么能夺人所好。”惜翠重新将佛珠串还给了他。
“这串佛珠陪我甚久,庇佑我多时,”他将佛珠重新放在了她手心,“施主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串佛珠,便送给施主,望能保佑施主日后一生无忧。”
手心上的珠串,看上去有点像白玉,又不太像,刷上了一层釉或是什么,微微泛黄,握在手中,透着股沁人的凉意。
卫檀生见她没动,拿起珠串,替她戴上。
惜翠抬眼看他。
卫檀生微笑道,“我将这串佛珠赠与施主,望施主能珍惜我这一番心意,好好保管,莫要再转赠他人。”
他后半句话说得意有所指。
惜翠才想到他指的或许是花冠子的事。
“那花冠我不好带出去,见褚郎君喜欢,便随手送给了他。”
只是卫檀生似乎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
惜翠看他无意听,闭上了嘴,也不再去说了。
两人又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惜翠换了个姿势,本来想向卫檀生告辞,就在此时,禅堂外突然出来了些许动静。
她又坐了回去。
好像有人正站在布幕外说话,听声音应该是一男一女。
他们说话声本就小,隔着布幕,让夜风一吹,更加难以分辨。
只能模糊地听见一些“放心”,“斋堂”,“没人”一类的字眼。
渐渐地,交谈声好像是停了。
没隔一会儿,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隐隐约约的呻吟。
惜翠一愣。
这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中,夹杂着男人低而沉的喘息。
明摆着是……有人在这儿私会?
呻吟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撞入禅堂中。
惜翠下意识地看了卫檀生一眼。
她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们庙里有人在偷情啊!
卫檀生却好像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疑问。
“跟我来。”他站起声,温言道,神色倒是一如往常。
惜翠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往屋内走。
堂中并没有什么可躲藏的地方,但在禅堂正中有一巨大的佛龛,供奉着药师佛。勉强能在佛龛后躲一躲。
呻吟与喘息声更近了。
挑逗的情话与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好像在耳边被放大了一百倍。
这让惜翠感到了点儿焦躁不安。
而卫檀生却只是弯弯唇角,低声叹息,“看来,你我二人来的倒不是时候。”
惜翠沉默地攥紧了手指,尴尬地喉口发紧,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如今她跟卫檀生偏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一起挤在佛龛后,被迫听着外面上演的一场活春宫。
这本就是个转身也难的地方。
她看不清卫檀生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平稳而悠长。
好像根本没有被外面的春色所影响。
但这呼吸喷吐在她耳侧,让惜翠避无可避。
很烫。
禅堂内正亲的难舍难分的男女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传来女人的喘息声,“灯……灯……”
男人笑了一下,“为何要熄灯,这样不正好吗?正好能让我看看你。”
女人没有被情欲冲昏头脑,声音中隐含担忧,“要是有人进来了怎么办?你快些去,将这蜡烛吹灭。”
女人不愿意再继续,没有办法男人只好停下,去吹熄禅堂中的摇曳的烛火。
烛火一灭,整个禅堂霎时陷入黑暗中。
娇软的呻吟这才又断断续续地响起。
惜翠之前不是没看过这些,但隔着屏幕看,和自己亲自听壁角根本不是一回事,更遑论她旁边还多了一个男人。
虽然是个和尚。
惜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纷乱的思绪。
她正愁没有办法与卫檀生培养暧昧,这么一来,不是正好吗?
虽然隔着夜色,她不知道卫檀生脸上神情究竟如何。
但她记得,书中曾经有一段类似的剧情。
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吴惜翠,因为暗恋高骞,曾经给吴怀翡和卫檀生下过药,就是指望着这两人能意乱情迷,被人捉奸在床,好落得个名声扫地的下场。
虽然最后也没发生点什么,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气氛十分暧昧,正是经过这么一次暧昧后,卫檀生对吴怀翡的爱慕之情也愈演愈烈。
惜翠不确定地想。
卫檀生现在虽然不喜欢她,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既然是个男人,肯定也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没往暧昧的地方想,那她只能尽量把他往暧昧的方向带了。
总而言之,先让他认识到自己是个异性,还是个觉得他长得好看,对他有好感,想要同他结交的女人。
这没什么可羞耻的。
她只是想回家而已。这么催眠着自己,惜翠往他身边挨了过去。
第40章 共处一夜
她一挨上去,卫檀生立时就发觉了。
好在, 他只当她是害怕被发现, 才往他这儿靠, 并没有想到她还怀揣着些见不得的人的小心思。
惜翠往他那儿靠了一点, 也不太好把握接下来要怎么做。
其实不需要她做些什么, 两人的衣摆纠缠在一起,呼吸相交融,在男女的呻吟与喘息中, 看上去也颇有些暧昧。
月色渐渐攀上了窗檐。
佛龛虽大,但挡住两人还是有些显挤。惜翠缩在佛龛后,保持着一个姿势也不敢乱动, 生怕被月光一照,让正在为爱鼓掌的两人发现异常。
不过这显然是她多想了。
禅堂中的一男一女或许是憋了太久,正忙着温存,哪里有往这儿看的心思。
惜翠缩在佛龛后, 胳膊和脚已经开始有些发麻, 却还不见他们有结束的打算。
她忍不住偷偷探出些, 瞥了一眼他们的进度。
一瞥瞥到了两个交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肉体。
这一幕极具冲击力。
她赶紧收回视线,不经意间一抬眼,却在月色下撞上了卫檀生的目光。
他正在看着她,眸中仿佛闪过一抹讶异之色。
惜翠十分镇静地低下头, 企图借夜色的暧昧, 来表现出自己的羞愧与忐忑不安。
以她目前的身份而言, 她刚刚的举动确实有点儿出格了。
该看的东西不该看的东西, 惜翠都看过不少,早就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但高遗玉不应该接触到这些东西,同时代的这个年纪的姑娘更不会探出头去看一眼他们什么时候结束。
无怪乎卫檀生他惊讶。
这没有办法,惜翠本来还觉得有些尴尬,但时间一长,男女的喘息也都变成了背景音,无法在她心底再掀起任何波澜。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喘息与呻吟声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但一男一女却没有离开,而是温存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腻歪的情话。接着才传来了穿衣着袜的动静,两人一起悄悄地走出了禅堂。
“咔嗒”一声,还没忘记将门落上锁。
惜翠:……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表扬他们竟然还知道随手关门。
禅堂被锁上,他们今夜是出不去了。
惜翠看了卫檀生的一眼
卫檀生的容色一如既往从容,嗓音也依旧朗澈,好像并未将刚刚的活春宫看在眼里。
“看来今日要在此凑活一晚了。”他苦笑。
凑合就凑合吧。
惜翠麻木地想。
之前在瓢儿山上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她当时把他当作了一个遭逢巨变,无依无靠的小可怜,还为他唱过摇篮曲。
看着月色下近在咫尺的秀美面容,惜翠有些愣神。
他究竟是因为小时候的劫难才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还是说本性就是如此。
眼睫一眨,她又恢复了清醒。
不管卫檀生他究竟是什么样,都与她无关。她只要摸清他的喜好,想法设法攻略下他就够了。
保持着一个姿势在佛龛后待了太久,血液流通得不顺畅,惜翠站起来时,脚已经全麻了。
刚想跺跺脚来纾解一二,惜翠脑中蓦地灵光一现。
脚麻并非不能忍受,高遗玉也没有低血压,她要是表现出站不稳的样子,借势摔倒在卫檀生怀中,也不失为一个拉近距离的好方法。
身随心动,惜翠豁出脸皮,装作站不稳的模样,脚下一个踉跄,脚步虚浮地朝着卫檀生的方向倒去。
她这辈子的节操已经全交代在卫檀生身上了。
现在,她只能希望卫檀生能接住她。
为了看起来逼真一些,她是真的就倒了过去,一点儿力气都没收。要是卫檀生没接住,迎接她的很有可能是禅堂坚硬的地板。
幸好,青年僧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只是,这一倒,倒的方向却和她预估中的出现了些偏差。
惜翠她本来想的是正好落入他怀中。
但她几乎是一头栽在了他大腿上。
好在她反应迅速地偏开了头,才避免了更加尴尬的处境。
不过,这依然是个极其尴尬的姿势,不止是惜翠,连卫檀生都愣住了。
感觉到身下的身体一僵。
饶是惜翠心中也泛起了难言的尴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虽然是假摔,还真没打算摔得这么尴尬。
脸颊贴上了袈裟,好像能隔着袈裟感受到小腹上传来的热意。
“高施主?”头顶上传来卫檀生的问询声。
声音温醇,略含讶然。
惜翠窘迫地道了声歉,想赶紧站起来。
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可能是上天也想要助攻她。
她一起身,头发正好挂在了袈裟的如意钩纽上。
一扯,头皮上传来的痛意,几乎使惜翠一头撞到了他紧实的胸前。
惜翠:……冷静。
埋在他胸前的姿势虽然比刚刚的姿势要好一点儿,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惜翠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头发被牢牢地勾住,她有些不太敢动,只能伸手摸索着想要解开被勾住的发丝。
“等等。”
手腕被人轻轻按住。
指尖相触微有摩挲,好像有一阵细雨落在了心上。
微凉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将钩纽给解了下来,总算拯救了她的头皮。
钩纽本是挂住袈裟所用,如今一解开,宽大的偏衫霎时铺落在地,他只身着里衣半跪在地。
惜翠不好多看,只能匆忙道了个谢。
“多谢小师父。”
他捡起钩纽,重新将袈裟系好,才正眼看向她,“无妨。”
眼眸如一汪幽静的春水,波澜不惊。
似乎根本没有受她的影响。
毕竟他喜欢的还是吴怀翡,又是个修行的和尚,哪有这么快就能跟她生出些暧昧来。
接二连三地翻车后,惜翠已经没心思再想着多做些什么了。
或许是因为尴尬,她和卫檀生都默契地没有提方才发生的事。
他整理好袈裟,走到佛龛前,取了一支香,将灭了的烛火又重新点燃。
火苗跃起,昏黄的光线一点一点地照亮了整座禅堂。
卫檀生好像想到了什么,问,“今夜我们被困在此处,想来是回不去了,施主一夜无归,家人可知晓?”
惜翠:“无妨,我事先已同家人打过招呼。”
卫檀生颌首,“那便好。”
禅堂两端设有僧众打坐参禅的椿凳,椿凳后设有广单,平常他们就在广单上小憩。
今晚,正好能在凑合在广单上睡一觉。
禅堂很大,隔了四五个人的距离,惜翠背对着卫檀生躺了下来。
到目前为止卫檀生还是喜欢着吴怀翡的,绝不会,也没兴趣对她做出任何事。
在这一点上,她没有什么可担心。
=
卫檀生却并未入眠。
少女侧对着她,曲线并不窈窕,甚至看起来有些寡淡。
她乌黑的发散落在榻上,好像睡得很安心。
卫檀生移开视线。
她不知道,他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他确实也想要杀了她。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折断她的脖子。
因为自小体弱的缘故,他一直跟着教习师父学武,虽说由于腿伤最终没能继续下去,但人的命门究竟在何处,这些他都知道。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能割断了那山匪的喉咙
很奇怪,他竟然又想到了那山匪。
他总是静静地陪他一会儿,之后再离开。
等他离开后,茅屋中,又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已经习惯了肮脏恶臭的环境。绫罗绸缎中待着也是待着,粪水尿渍中待着也是待着。
他走了之后,他倒感觉到了清静,终于少了一个人在耳畔说着话,自以为是地担心他,刻意地寻找话茬,小心翼翼地讨好。
在他离开了茅屋后。
他像王朝一样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了下来。
月光没有嫌弃那间污秽的茅屋,一视同仁地将月光挥洒在地。
屋里没有蜡烛,他全靠月光照明。
半夜,他从噩梦中醒来。
陪伴他的唯有寥寥的寂寞月色。
卫檀生看着她的目光渐凝。
不知为何,她总是会让他想起他。
那个山匪死不瞑目的模样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也没有想要驱散的念头。
或许真因为太像了,他才会想要看她痛苦,以至于,想要杀了她。就像当年他亲手做的一样。
太像了。
明明两人毫无关系,为何给他的感觉却这么像?
卫檀生也有些困惑。
他不喜欢高骞这人,尤其在茶堂中那一面。
想到吴怀翡面对他时所表露出来的模样,更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高骞很看重他这个妹子,如果他杀了她,带给他的痛苦不言而喻。
但在马场上,他还是没下得去手。
他暂时还不想杀了她。
他不想杀她,不是生出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她当时那微微怔愣的眼,像极了那山匪死前的模样,使得他略有失神。
不过,他还是看不惯她春风得意的模样。
将袖中的符纸抖落出来,他走到香案前,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让他的心情也略微感到些舒畅。
转身一看,她腕上的佛珠,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这很适合她。
佛珠他戴了许久。
十多年前西域曾有一位胡姬,容色倾城。她死后取其尸骨,这才打磨成了这一百零八颗佛珠,意为警醒世人,一切皆空。当年容色动关外的胡姬,死后也不过是化为一堆白骨。
繁华转瞬过眼,无妍媸之别,也无善恶之分。
世事本空。
故而,方才禅堂中的交合也未能引动他任何欲念。
他只是很想知道,有朝一日,当她知晓这一切后,又会作何反应。
那才是真正的,能引动他的欲望。【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