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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你是不是瞒着我恋爱了?……


    周念看了眼挂钟,已经六点十分,以往这个时候张宁都开始张罗晚饭了,今天却还没到家。周念刚给她打过电话,张宁没接,发了信息也没回。


    她朝窗外看去,巷口空无一人。


    周宏伟坐在沙发上,视线从电视机转移至周念着急的脸上。


    “别担心,年底了,你妈可能在忙着对账呢?”


    他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


    “先叫点吃的,省得让她回来再做。”


    周念觉得在理,于是点了点头。


    周宏伟划着手机,询问她的意见:“想吃点什么?”


    周念向来不挑。


    “都行。”


    半个小时后,餐食送到,却仍不见张宁踪影,周念有点担心。


    “爸,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不会是我手机出问题了吧。”


    周宏伟用遥控器关掉电视,不咸不淡地说:“你都打不通我肯定也不打通的。再说了,你妈多大的人了,不会有什么的,放心吧。”


    他开门把外卖拿进来放在餐桌上,慢条斯理地打开。


    “不等她了,我们先吃吧。”


    周念原地站着,心想,从前不管多晚张宁都是会等周宏伟下班才开饭。那会儿自己还很小,总嚷着饿,为什么还不吃饭。张宁就会耐心地跟她解释:念念乖,念念要懂事,爸爸很忙,再给我们赚钱,不能让他到家吃不上热饭。


    思及此,她本能地牵动唇角。


    开饭前,周念进厨房拿了几只空碗,给张宁留了一只大鸡腿,一碗鱼汤和少许小青菜。


    饭桌上,周宏伟喝了口汤,突然提起了赵樾。


    “你那个被开除的同学叫什么来着?”


    鸡汤里的鸡肉又老又柴,周念嚼着咽不下,于是用纸巾裹着吐了出来。


    她说:“不是同学,他叫赵樾。”


    按理,周宏伟是看不上这种被开除的学生的,总觉得被开除的无非是些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问题学生。但对于赵樾他似乎并不排斥,聊起他是嘴角还带笑。


    “这小子还行,知道感恩。让人给他安排了个挺普通的学校,他也没嫌弃。这段时间总时不时的给我聊他的近况,还跟我说了他的成绩和排名,希望我能在选专业上给他出出主意。”


    他低头吃了口饭,记起什么又说:“他成绩也不错,按最近几次排名看,考个211没什么问题。要真的被开除了也挺可惜的。”


    周念低着头默默吃饭,没参与评价。


    他继续道:“其实高中生偷尝禁果这种事儿也屡见不鲜,只是这两孩子运气差被发现了。”


    周念边吃青菜,边掏出手机,手机上有几条严力发来的未读信息。


    ——两天了,怎么还不打钱?


    ——人呢?


    周念深呼吸,放下筷子,回复道。


    ——我现在手头紧,有钱了马上给你转。


    发完,手机倒扣在桌上。


    就在周宏伟就赵樾话题继续滔滔不绝时,周念打断道:“爸,您是不是快晋升了?”


    “别瞎说,这种事情给别人听见怎么办?”


    周宏伟略有嗔怪:“你哪儿听来的消息?”


    周念笑笑,想当然道:“您在这个位置有段时间了,轮也该轮到您了。”


    周宏伟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


    “大人的事儿,小孩可不能乱说,我们这种家庭,凡事都讲究个谨言慎行。万一被人听去大做文章,别说晋升了,现在的位置都不一定保得住。”


    他强调道:“念念,你要记住,人言可畏!”


    周念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嗯,我记住了。”


    说着将手机翻过面,此时屏幕恰好闪烁着严力打来的电话。周念不动声色地的挂了,下一秒严力的信息就传进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


    周念慢条斯理地回复。


    ——我在上课,不方便接电话。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给钱?


    周宏伟往她的手机上短暂瞥了眼,没看清。


    “谁啊?”


    “琳琳。”


    她边打字边说。


    “问我作业呢。”


    ——三天后,三天后就给你。


    ——最好是这样,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又捡起筷子夹了口青菜,重新倒扣手机。


    “爸,元旦的时候,您会代表局里来学校讲几句吗?”


    周宏伟停下筷子,不确定道:“往年局里都会派人去你们学校参加元旦的讲话,观看学校的文艺汇演。这次人没定,一般谁有时间谁去。”


    周念看着他的眼睛追问。


    “您能去吗?”


    周宏伟面露意外。


    “怎么突然想让我去了?你不是不希望大家知道你爸爸是教育局的吗?怕被知道了会让别人以为你的成绩不纯粹,掺水分。”


    说完,补了句:“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要强了。”


    周念笑笑说:“您去了别人也不知道您是我父亲啊。毕竟高三了,你难道就不希望看到你女儿代表全体学生发表感言?”


    周宏伟边笑边意味深长地感叹。


    “你从小就听话懂事,也从来不让我跟你妈操心,有你这样的孩子真是我的福气。”


    周念:“那您来吗?”


    “来。”周宏伟肯定道:“我宝贝女儿都开口了,哪还有不来的道理。”


    吃完饭,周念负责收拾桌面,周宏伟则套上大衣准备出门。


    “爸,那么晚了你去哪儿?”


    “哦。单位临时有点事儿,我出去一下。”


    周念看着周宏伟收拾好公文包,又问:“还回来吗?”


    拿文件的手凌空一僵,又快速收回,周宏伟避开她的目光说:“不一定,你跟你妈先睡。”


    周念目送他出门,在他关门的一瞬,轻轻地说。


    “非要走吗?”


    当然,他已经听不见了。


    周宏伟前脚刚走,张宁就风风火火地到家了。


    “妈,你回来了?怎么那么晚。”


    周念拿起给她预留的饭菜准备回厨房热一热,还没转身,张宁已经冲到她面前,扬起的手掌裹着风声快速落下。


    “啪。”


    一记耳光重重的落在周念脸上,随之,饭菜散落一地。


    周念愕然,看向张宁:“妈?”


    “你是不是瞒着我恋爱了?”


    张宁红着眼,歇斯底里道:“周念!你是不是瞒着我在谈恋爱?前段时间骗我说去竞赛班,其实是跟别人出去约会对不对?”


    周念从原先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面无表情地否认道。


    “我没有。”


    “还撒谎?”


    张宁冷哼道:“我都听你姑姑说了,说你上课时间陪男的去挂点滴。我今天去找你们班陈墨,她说发洪水那天,你跟那男的独处了一晚上。有没有这回事儿!”


    周念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起,沉默数秒后点了点头:“有,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看到她承认,张宁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几乎颤抖。


    “不是我想的样子?那是什么样子?你是不是跟人睡了?”


    “我没有!”


    周念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泪雾:“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张宁死死咬着后槽牙,涨红着脸质问。


    “你到底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那个人是谁!”


    周念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答。


    “我知道!”


    “你知道?”


    张宁瞳孔一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试探着问:“你知道?”


    周念平静地吸了一大口空气,吐气时刻意放得绵长平稳。


    “他是傅妍的儿子。”


    听到傅妍二字,这段时间以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不甘如喷涌而出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兜头而来,张宁颤抖着哭出声来。


    “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周念慢慢走过去,环着她的腰际,轻轻地抱着她,满眼心疼地轻声说。


    “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


    周念还想继续解释,不料张宁身体一僵将她猛地推开。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么样?你有没有喜欢上他?”


    周念无措地站着,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


    她的沉默像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映着张宁发白的脸庞,回响整耳欲聋,她追问道:“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了?”


    周念强迫自己冷静,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被一时的逼问打乱阵脚。


    “我跟您解释不清楚。总之,不会是您想的样子,我有我要做的事情,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强调道:“不多,最多一两个礼拜,等过完元旦,我什么都听你的。”


    张宁委屈地大哭。


    “你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男孩子要对你做什么?”


    “我知道。”


    周念淡淡地开口。


    “他说他要毁了我,对吗?”


    张宁嘴唇颤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张纸,你都看到了?”


    周念点头,她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你好好看看我,我被他毁了吗?你设想的那些,我跟他都没有发生过。”


    “妈,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的,你信我一回,行吗?”


    张宁快速抹了把眼泪,双手抓住周念的手臂,情绪激动道。


    “念念,妈妈的事情妈妈自己解决,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参与。”


    周念皱着眉,小声恳求。


    “你让我做我想的事情可以吗?不干涉我一回,就一次,我保证不影响学习。”


    “好吗?”


    张宁直视她的眼睛,质疑道:“念念,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跟你爸都要背叛我是不是?”


    周念摇着头,慢慢地靠近,尝试着去抱她,张宁反而往后一退,觑着空当夺走她的手机,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啪”地一声。


    手机四分五裂。


    张宁终于满意,上前拉着周念的手说。


    “念念,往后不要用手机了。晚自习咱们也不上了,妈妈会准时送你上下学。”


    周念垂眸望着地上的手机,所有的情绪居然在这一秒荡然无存,没有心疼,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异常平静。


    她扯了扯唇角说:“好。”


    第42章 第42章周念,别推开我


    十二月的银城气温直逼零下,徐明骑着自行车吃了一路西北风,对江池的邀约颇有微词。待他进了商场,暖气一吹,怨念也跟着消散。


    老远便见江池围着条灰白相间的围巾。徐明小跑过去捏住围巾一角,挑眉道:“周念织的?这才几天她就织完了?”


    江池笑笑:“嗯。”


    徐明揪着围巾来回翻看。


    “她不是说手笨吗?这织得跟店里卖的似的。”


    江池嘴角笑意一僵,猛地抽回围巾:“你最近废话有点多?”


    “别是敷衍你买的吧?”徐明压低声音:“你自己说她忙得没时间跟你发微信,就那么几天,她不仅学会了织围巾,还织得像模像样。这换谁谁信?”


    话头如冰锥扎进领胸口。江池没吭声,他早疑心过,但转念一想万一真是她亲手织的呢?现在叫徐明一说,自己也不确定了。


    思绪被他搅得心烦意乱,江池吁了口气:“你能少说几句吗?”


    徐明无辜地耸肩:“话说回来,你让我来干嘛?”


    “挑个礼物。”


    江池这才想起约他来的目的,说着便往珠宝首饰区走去。


    “周念快生日了。”


    徐明跟在屁股后头:“几号?”


    江池快步扎进轻奢饰品区,柜台里的首饰琳琅满目。


    “月底。”


    “打算送点什么。”


    “还在看。”


    江池的视线从柜台的手链上转移至徐明脸上略迟疑道:“你有经验吗?”


    “我有没有经验你不知道?”徐明怀疑他在拿他开涮:“我连女孩子手都没碰过。”


    “不过是周念的话就很好选了,送个《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我看就不错。”


    江池懒得理他,低头继续挑选合适的礼物,没一会儿,在一众炫彩夺目的首饰中看中一对耳钉。耳钉不大,甚至算得上小巧,形状酷似两条金鱼,鱼头部分是浅蓝色的水钻,水钻连着银色鱼尾,跟周念素净的气质还挺搭。


    他在耳钉前驻足半晌,店员瞧他感兴趣问:“送女朋友吗?”


    “嗯。”


    他指着柜台里的鱼形耳钉说。


    “拿出来看看。”


    店员喜上眉梢:“您眼光真好!这款是独立设计师作品,鱼头镶嵌天然水钻,鱼尾采用铂金工艺。”


    听他介绍,徐明也挨了过来:“周念有耳洞吗?”


    “有。”


    其实好几次江池都想问她,怎么没见她带过耳饰。


    徐明捡起其中一颗,左右端详,又看了眼标签,大吃一惊。


    “那么小的玩意儿,要卖一万八?”徐明凑到江池耳边劝他:“太贵了,换家店看看?”


    江池没理他,直接让店员打包。


    “就这个,包起来。”


    徐明‘啧啧’两声,不由感叹:“到底是初恋,真舍得下手。”


    挑完礼物,江池想起家里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狐朋狗友,又折去三楼买些日料和烧烤。没走几步路,徐明忽然叫住他。


    “阿池。”


    江池回头,徐明就站在不远处的杂物店里,手里拽着一条跟他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围巾。


    “我怎么说来着?”


    **


    江池坐在桌前发呆,好半晌才缓过神,愣愣地看着桌上那条围巾。


    他打开手机点开与周念的对话框,一字一字慢慢地输入:围巾很暖和,是你织的吗?


    看着打完的字,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哪有这样问人家的。当初不是自己说的“要是她肯费心思敷衍自己也挺好”么?自我安慰后,给周念打了电话,可惜没打通。


    他把手机搁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拉开抽屉。抽屉一角放着红丝绒手拎袋,里面有个四方小盒,盒子里躺着一对金鱼耳钉。手拎袋下方压着四张机票,是一月二日银城与哈尔滨当天往返的机票。周念说过想看雪,但她生日在周中,他便计划元旦后当天往返,省得她因不能在外留宿而拒绝。


    看完又小心翼翼地把机票塞回抽屉。


    看完,又按耐不住想跟她说说话。江池把金鱼耳钉取出,等不及给她惊喜,对着手机拍了个照,拍完发给周念。


    ——喜欢吗?


    等了大半个小时,消息终究石沉大海。


    两天都没等来周念的微信,江池直接给叶琳打了电话。叶琳将周念近况一五一十透露给江池,因为张宁疑心周念恋爱,所以没收了手机,也不让她参与学校晚自习。


    如今的周念无异于被禁锢在家校两点一线的犯人。


    **


    下课铃响前十分钟,教室后方的躁动愈发明显,数学老师用三角尺敲打黑板。


    “没几分钟就下课了,大家熬一熬,这节课要点很多,尽量不要分心。”


    周念本是心无旁骛地盯着黑板,但交头接耳的人多了,注意力难免会被分散。她低头记着笔记,余光里几个女生正对着走廊方向挤眉弄眼。


    低语在躁动声中逐渐清晰。


    “外面谁啊?那么好看?我们学校的?怎么没见过。”


    “有点眼熟,是不是老大……”


    “别说了,别说了。”


    周念感到凳子被人轻踹,她一偏头,看到叶琳用笔指了指窗外。


    “江池来了。”


    玻璃窗外,江池双手插在外套口袋,虚靠在护栏上,正微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待周念见他,他才弯起唇角,眉眼带笑。


    下课铃响起,大家一窝蜂的往外涌,叶琳很识趣地拉着后桌去食堂。


    “小念,要给你带饭吗?”


    周念摇头:“不用。”


    后桌女生一脸纳闷:“老大不吃吗?”


    叶琳朝窗外瞟了眼:“人家有人等呢  。”


    后桌女生朝外张望,江池那么直白的目光,是人都清楚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她豁然般拖了长音‘哦——’。


    “那我们先走了。”


    周念坐在原位眼睁睁看着江池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当时,教室里还有三两个女生讨论去哪儿吃饭,瞧着江池冲着周念走去,一时间噤声不语。


    江池倒是自在,侧身看向那群女生,口吻了带着点不轻不重地戏谑。


    “这个点了?还不去吃饭吗?”


    赶人的意图明显,女生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快步离开教室。


    待人走尽,江池用脚勾出叶琳的椅子,大剌剌地坐下,大约是位子实在太挤,他用脚抵住桌角缓缓挪出一段距离。


    周念等他停下动作,才把笔记本慢慢合上,偏头不解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江池贴着椅背,漫不经心道:“我有手有脚的,当然是走进来的。”


    周念不跟他贫,绷紧唇线眼神质问。


    江池投降般轻叹一声。


    “我说我迟到了,在保安亭打个电话让阿明接进来的。”


    周念:“找我有事吗?”


    江池抱臂不说话,目光如同藤蔓般将她细细缠绕。良久,忽地低头嗤笑一声,笑声夹杂涩意:“周老大那么镇定,衬得我像个笑话。”


    他伸手摸进口袋,抚过机票边缘。


    “那么多天?你真就没想过我?”


    周念避开他直白的目光,将视线落到地上,胸线起伏一阵后无意识地搓了搓双手。


    早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江池深深吸气,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四方小盒和机票。


    “生日快乐。”


    周念望着机票一时失神,等思绪再次收拢,她把机票连同盒子推了回去。


    “你记错了,今天不是我生日。”


    江池扯了扯唇:“身份证上也不是?”


    “嗯。”


    周念不假思索道:“我妈为了让我早点上学,提早半年给我上的户口。”


    她说得认真,不像有假,江池失落得挑了挑眉,又把礼物放在她手心。


    “买都买了,你若不要大可以扔了。”


    周念把东西放在桌上,低着头再次无意识地搓起手来。


    “江池。”


    “嗯?”


    “我们到此为止吧。”


    江池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跟我开玩笑呢?”


    他忽然想起当初寄给张宁的那些照片,心头陡然一紧,试探道。


    “还是你妈跟你说了什么?”


    周念抿着唇,沉默许久才说:“没有,她没说什么。”


    江池仰头舒了口气,双手紧握周念胳膊,将她扶正,面对自己。


    “你说等就等?你说算就算?你说到此为止,我们就到此为止?”


    他突然失笑:“你当我什么,那么好说话?”


    周念抬眸,正要说点什么,肩头突然一沉,只见他将额头轻轻地抵靠在自己肩上。


    声音从耳畔传来。


    “周念,别推开我,你要是害怕,我可以等你。”


    周念下意识地蜷起手指,他的手从她胳膊下落到她手腕,再慢慢地包住她的拳头。


    “就算不见我也没关系。”


    “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


    “可以吗?”


    走廊上,行人三三两两,匆匆而过,偶有窥见里头状况的,窃窃私语,捂嘴偷笑。又过了会儿,如时间定格,周遭所有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


    久久等不到她回复,江池深深吸气,放开她的手,转而笑着去捏她的脸。


    “对我好点行吗?”


    周念望向他的眼睛,比以往任何一次说到都要慎重。


    “江池,我们的事,你让我考虑一下。”


    江池清楚她不是在开玩笑,敛起笑意,问:“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


    “元旦那天下午,来我们学校礼堂,我会告诉你答案。”


    第43章 第43章江池不像是那个靠谱的人……


    等叶琳一行人回来,江池已经走了。有几个八卦的女生围上来问东问西。


    “老大,刚才那个你男朋友吗?”


    周念没理睬,一味地看着笔记本,嘴里重复着上课的重点。


    几个人自知没趣,各自散开。


    叶琳只觉得她有点反常,但也说不出哪里反常,她把椅子拖到周念身边问她:“午饭没吃吗?江池走了?”


    “嗯。”


    周念合上笔记本,展开新发的卷子,刚书写完姓名,脑中闪过某个念头,即刻抓住。


    “琳琳,你手机能借我用用吗?”


    “当然可以。”


    叶琳以为她只是借用手机打电话,没想到周念取下叶琳的手机卡,换上了自己的卡。


    微信图标亮起的瞬间,数十条红点喷涌而出。周念径直点开最顶端的对话框,严力最后一条信息显示在五分钟前。


    ——钱呢?


    她往上划,如她所料都是催债的


    ——说好的今天给钱呢?


    ——长本事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妈的,敢耍老子,今天就把视频发网上。


    ——你到底还想不想做交易。


    周念扶着额,没思考太久,转头对叶琳说:“我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叶琳总觉得她有事,不安道:“小念,你有什么事情别自己扛着,我可以帮你分担。”


    周念用手指抚平她眉心的褶皱,笑说:“放心,我没事。”


    午间,操场上零零散散几个人,周念漫步在跑道上,目光失焦在严力的电话号码上。将应对的说辞反复演练几次后,她才按下通话键。


    严力接电话的速度很快,也或许是在电话前等了很久,果然开口就是一通脏话,骂过瘾才回归正题。


    “钱呢?”


    太阳太大,晒了周念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看向远方的高楼,不紧不慢地回道:“今天还没攒够。”


    对面冷笑一声,恶狠狠地威胁:“我看你是不准备让你爸好好过年了。”


    周念眼神淡漠,口吻却焦灼:“你想怎么样?”


    严力:“还能怎么样?让他身败名裂。”


    周念:“你敢传网上,我就去报警。”


    “威胁我?”严力笑得大声,笑得歇斯底里,笑到一半戛然而止,再次开口,说话的语气更加阴鸷:“要不你试试?就现在,报警啊。”


    话音未落,严力突然挂断电话。周念立刻重播回去,语气里带着求饶讨好:“别,千万别发网上,元旦结束,我爸就要晋升了,千万不要毁了他。”


    她握电话的手紧了紧,继续道:“而且我不想让我同学们看我笑话。所以我求求你”


    这话像一把刀,精准剜进他病态的愉悦里,对面思忖片刻,喉间滚出一声沙哑的嗤笑。


    “你倒是提醒我了。元旦那天教育局年年都要来讲话吧,今年你爸会来吗?对了,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是学生代表,也得上台发言吧。这样,我也不为难你。就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要是见不到钱。”


    “咱们走着瞧。”


    说完就挂了。


    听到对面一阵忙音,周念全身力气像被瞬间抽干,握手机的手倏然垂落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骤然叹出。


    好累啊。


    她看着白昼之下的世界恍惚得有点不真实。于是慢


    慢蹲下身,低头抱膝,有那么一瞬,好想像只鸵鸟一样与这个世界短暂剥离。


    她又打开手机,看看严力是否还有话要说,可手指一划,误触到江池的对话框。


    里面是张照片,一对金鱼样式的耳钉。


    下面还有话。


    ——喜欢吗?


    临近下午第一节课,周念回到教室,叶琳目光追随她进门,直到人落座。


    “这是什么?”


    叶琳戳了戳桌上的四方小盒,眼睛发亮。


    “江池送的?”


    周念把盒子和机票放进抽屉,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叶琳识趣地不再追问,假装翻找课本,双手在抽屉里捣鼓半天,忽然掏出一个礼盒。


    “登登登登!生日快乐,我最最最亲爱的周念小朋友。”


    “谢谢。”


    周念这才露出点喜色,她接过礼物问:“这是什么?”


    叶琳得瑟道:“现在很流行的卡片机,到时候你就拿着这个相机给我拍美美的照片。”


    周念汗颜——这是送我礼物还是送自己礼物呢?


    叶琳捕捉到她的表情,撒娇般搂住她说:“开玩笑呢,到时候我给你拍。”


    周念把礼物收好,挣脱她的怀抱,笑说:“知道了。”


    叶琳瞄着她的神色,小声试探道:“你跟江池怎么了?是不是张姨那边”


    “和我妈没关系。”


    周念望着抽屉缝隙里的阴影,依然是当初那句话。


    “我跟江池没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的。”


    “挺好的。”


    这回应让周念意外,下意识转头看去。叶琳难得神色认真,掰着手指分析:“你别怪我多嘴,你就该找个同类——那种戴细框眼镜、刷题像呼吸一样自然的高冷学霸。你的人生呢,就应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出生在高知家庭,从小一帆风顺一路保送进名校,毕业考编上岸,三十岁前嫁给门当户对的优质男,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


    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江池不像是那个靠谱的人选。”


    **


    放学后,周念独自走在教学楼通往校门的路上,铁栅栏的影子斜斜压在她肩头,透过牢笼般的铁门,她看到张宁的车安静地停靠在路旁。


    周念上车,把叶琳的礼物放在一旁,摘下书包扔在后座脚垫上。


    张宁透过后视镜觑着礼盒,点火开车,待车子滑入主路,又不动声色地留意起周念,只是她神色木然,兴致不高。


    “礼物?谁送的。”


    周念偏头看向窗外,窗外的颜色因车膜被镀上一层灰黑色,显得阴沉而死寂。


    “琳琳送的。”


    “哦。”


    张宁拖了长音追问说:“是什么?”


    “相机。”


    张宁嘴角蓦地一沉。


    “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一会儿妈给你保存起来,等你毕业了再还给你。”


    周念不做抵抗,应了声‘嗯’。


    瞧她温顺听话,张宁眉目舒展,目光瞟向副驾驶座位上的蛋糕。


    “妈妈给你买了大蛋糕,等过了这段时间再给你办个像样的成人礼。对了,我今天请你小姑来”


    引擎声混着话语在车内浮动,当张宁再次抬眼时,后视镜里只剩下一团蜷缩的影子,周念躺在后座睡着了。


    周宏珊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给周念过生日,二是来找张宁兴师问罪的。可当她推开门,看见张宁蹲在厨房角落摘菜时,汹汹气势顿时泄了大半。她脱下羊绒大衣,将毛衣袖子撸到手肘,蹲到张宁身边。


    “要帮忙不?”


    张宁闷笑:“得了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会儿等着吃就行了。”


    周宏珊不接茬,自顾自抓起一把小葱。


    “念念呢?”


    “楼上写作业呢。”


    张宁用下巴指了指楼上。


    “饭好了再喊她下来。”


    来之前,周宏珊设想着,见到张宁就把包包往地上一甩,煞有介事地质问她,‘你是不是把我卖了?挑拨我跟念念的姑侄关系。’可当真站到这儿,质问的话到嘴边又软了几分。


    “嫂子,你是不是没收小念手机了,连晚自习都没让她上?”


    张宁不以为然:“对啊,这时候不收,万一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办。”


    周宏珊心里一阵发堵。


    “你这是侵犯人身自由,不公平。”


    “公平?”


    张宁斜眼睨她:“我生她养她,供她吃喝,把她培养成尖子生。当妈的这点权利都没有?”


    周宏珊把摘好的菜放入脸盆,端去水池,水龙头哗哗的响声中,她的埋怨像浮沫一样断续飘出。


    “嫂子,你也知道我是做睡眠心理研究这一块的。我接触过太多失眠的青少年。你以为他们的病症根源是身体机制出问题了?错了!每次问诊,家长都要插嘴,把责任全推给孩子,自己倒摘得干净。”


    她偷瞄着张宁绷紧的侧脸,轻声补了句。


    “有时候,病源根本不在孩子身上。”


    “你都没生过孩子,少用你这套理论来指点江山。”


    张宁把剩下的菜端到水池前,挤开周宏珊,洗完手甩甩水渍,不甚在意地说:“起码在银城,没人比我更懂怎么教育孩子。”


    饭桌上,周宏伟和张宁都很给面子的没有争执与冷眼,大家都在努力地扮演琴瑟和鸣,母慈子孝的合家欢戏码。周念吃完饭,吃了点蛋糕就上楼了。


    周宏珊执意要留下来跟周念睡,张宁旁敲侧击地暗示过几次,但她故意装傻充愣也就蒙混过去了。


    周念在浴室洗澡,周宏珊就在她房间里来回踱步,她想解释一下自己并非故意将事情透露给张宁,并且没想到事情走向不受控制。等了半天没见周念出来。


    她轻轻叩门,小声说:“念念?”


    花洒骤停,衔接上周念的声音。


    “嗯?怎么啦?”


    “对不起,小姑不是故意在你妈面前告状的。”


    “没关系。”


    里头顿了秒,水珠坠地的滴答声填补了对话间隙。


    “迟早也会知道的。”


    周宏珊的额头抵上门板,稍稍舒了口气


    “你不怪我就好。”


    “怎么会呢?”


    堵在周宏珊胸口的郁气瞬间消解大半,她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翻动起几本课外书,书上除了板正的印刷文字还有周念密密麻麻的笔记。她突然有点心疼这孩子,永远低眉顺眼,乖巧听话,从不与人争执与人为难。


    可人的天性是自由外放的,懒散,叛逆,反抗才是人类原始本性。她压抑本性,顺从听命,像被剪去利爪的幼兽,连呜咽都小心翼翼。


    不,不够准确,她不是顺从,是麻木。


    想到这,她的心不由的揪了一下。


    发散的思绪被强行扯回,周宏珊将课外书放回书架,余光里扫到一个白色小罐。她望了眼浴室门,淋浴水声仍在持续,她把白色罐子取出打开。


    里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安眠药,怪不得这段时间张宁的药量如此之大,原来一部分都被周念偷偷藏起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迅速把东西放回原位。


    夜半,周宏珊在寂静中捕捉到被褥窸窣摩擦声。


    “小念?”她对着黑暗轻唤。


    “嗯。”


    周宏珊翻身面向周念。


    “最近睡不好吗?”


    “没有。”


    “那有没有”


    “没有。”


    她将胳膊轻轻探到周念颈下,慢慢地将她搂紧,下巴抵在周念发顶。


    “不想说也没事。”


    第44章 第44章我要报警


    十二月最后一天,周念站在校门口,看着张宁的车渐渐驶远,渺小成了一个黑点。她转身折回教学楼,以家中有事为由请好假,背着书包再次离校。


    她带上口罩,先去附近公厕换下校服塞进书包,随后将书包寄存在小卖部。路过手机店时挑了部二手机,试过通话和微信功能便揣进口袋。最后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城南电玩城。


    三天前的体育课上,她特意挨着马洋休息。马洋是严力在一中任教时跟他走得最近的人。等他擦汗的空当,周念适时递上矿泉水。


    “马老师,还是您上课有意思,严老师以前总让我们跑圈。”


    “别提那人。”马洋拧开瓶盖猛


    灌一口。


    “整天泡在游戏厅赌台球,欠我的钱还没还。”


    “游戏厅还能赌博?”


    “里头的门道多着呢。”马洋压低声音:“姑娘家家别去沾这些。”


    周念点着头顺势问:“严老师常去哪家游戏厅?”


    “还能是哪——”


    他朝城南方向努了努嘴。


    城南游戏厅独占四层楼面,与普通游戏厅偏居商场角落的格局截然不同。虽然名为游戏厅,实则涵盖了台球区、棋牌室、电玩城、洗浴中心等各项娱乐场所。


    偌大的地方,要找到人其实并不简单,若不是严力跟人起争执闹出点动静,周念根本发现不了他。


    当时台球厅门口闹哄哄地围着一群人,为首的壮汉凶神恶煞,指着严力鼻子骂他没钱还要赌。严力抄起半截台球杆就要冲上去,到底架不住对方人多败下阵来。直到保安赶来驱散人群,他才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商场。


    周念不敢跟得太近,隔着二三十米尾随他出了游戏厅。严力并未走远,转身拐进商场外的垃圾街,挑了家门头老旧、油渍斑驳的快餐店。


    老板一见他就板起脸:“走走走!先把欠的账结了再来!”


    严力没争辩,径直走向隔壁包子铺。他翻遍所有口袋,只摸出两枚硬币,勉强买了一个包子。


    周念寻了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拿出新买的二手手机,插上电话卡。屏幕滑至与严力的聊天界面,还是那几句话,只是措辞愈发凶狠,那些威胁的文字似乎能穿透手机屏幕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挥来。


    她边观察严力的动作,边按下手机。


    ——没钱。


    严力正倚着摩托车刷手机,看到消息时突然僵住。他先是神经质地低笑两声,继而暴怒地将包子砸向地面。


    “操!”


    就在他埋头打字回骂时,周念迅速拉黑微信、拔出电话卡,隔着街道继续观望。


    这次是真的惹怒了严力,只见他双手插着腰际,玩味儿似的笑了笑,怒冲冲地撸了把头发后一脚踹在路边的摩托车上。踢完不解气,路边所有的车辆跟着遭了殃。


    严力发泄完怒火后,喘着粗气站定,突然伸手抓过包子铺笼屉里的肉包扭头就走。摊主追出两步,瞥见对方凶戾的神色,最终骂骂咧咧退回摊前。


    周念快步紧跟。


    严力拐了两个口子,停在一辆老旧摩托前,他摸出钥匙跨上车,发动机轰鸣着窜出巷子。周念眼见他的车越来越远也没去追,而是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上车后,让司机问她去哪儿。


    周念说:“去一中。”


    车停在校门口,她借口等人留在车上,目光却紧锁校门。不出十分钟,严力的身影果然出现。他绕着围墙缓慢踱步,时而驻足思考,时而打量监控探头。


    他在盘算着怎么进去呢。


    直到这一刻,周念才满意地弯起唇角。


    她靠在后座上,目光失神在车顶的遮阳帘上,心想。


    ——终于要结束了。


    **


    元旦当日下午,一中校门敞开,因举办文艺汇演的缘故,校方暂缓了对进出学生的衣着要求。江池跟着徐明穿过人潮向礼堂走去,由于观众席按班级划分区域,同班学生都需集中就座。为避开人群视线,徐明特意领着江池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两人刚在座位上坐定,便见礼堂入口处成群结队的学生陆续入场,原本空旷的观众席渐渐被填满。


    从进一中校门开始,江池就冷着脸一言不发。徐明纳闷他为何突发奇想非要来一中礼堂,但看他这副臭脸,基本跟周念脱不了干系。


    “来找周念?”


    江池双手插兜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目光直直地盯着主席台。


    徐明小心试探:“吵架了?”


    江池不吭声,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塑。


    徐明无奈地“啧”了一声,懒懒地歪在座椅上。


    “你要找周念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来。今天是元旦,一会儿肯定要搞形式主义的领导讲话。周念是学生代表,肯定得上台发言,哪有时间应付你。”


    约莫大半个小时,全校师生陆续就坐,礼堂内人声鼎沸,所有人因这半天的短暂假期而兴奋。主席台上桌椅早已摆好,只待领导入座。又过去十分钟,礼堂灯光瞬间熄灭,周遭遁入昏暗,霎时,灯光齐齐亮起,顷刻间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主持人拿着话筒上台介绍。开场都是些陈词滥调,无人在意,台下学生们依旧交头接耳,难掩兴奋之情。校长隐在礼堂角落朝教师席递了个眼色,各班班主任当即沉下脸扫视全场。方才还窸窣作响的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


    领导人由主持人介绍依次入座,当念到“周宏伟”时,江池眉头骤然收紧,指节无意识蜷起。待领导全部入座,此次讲话才正式开始。


    开头便是校长老生常谈,先说不足再谈优势,长篇大论完还要鼓舞士气。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二十分钟快过去了。徐明听得不耐烦,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江池:“马上就是周念了。”


    可当主持人邀请学生代表发言时,上台的居然不是周念。


    徐明纳闷:“嗯?周念呢?”


    不光是他觉得奇怪,周宏伟看着边上从容发言的学生也纳闷,明明是周念求他来的,自己来了反而周念不见踪影。


    此时,请假躲进二楼看台的周念正在俯瞰全场。她神色淡漠地看向周宏伟,从周宏伟微皱的眉宇间看穿他的疑惑。也对,人是她请来的,按剧本此时此刻他应该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台上慷慨陈词。


    视线移转,她看到教师席上的傅研,她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得体,谈吐优雅,举手投足间皆是韵味,跟周遭的老师谈笑风生,偶尔会抬眸看一眼台上的人,然后柔情似水地勾唇一笑。


    她真美,不像张宁一看就是操劳的中年妇女,只埋头承包家里所有琐事。


    她最终望向江池,讥诮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


    周念垂眸不再看,背对观众席,拿出跟叶琳借的手机给傅研发了一条短信。


    ——傅老师,我好像看到江池了,他在最后一排。


    傅研收到短信的一刹,猛然回头。礼堂很大,后排从左到右足有上百个座位,一时不知从何找起。边上的同事看她着急,询问道。


    “怎么啦,傅老师?”


    “没什么。”傅研笑说:“我去上个厕所。”


    她顺着台阶往上走,目光依旧扫视着后排,最终在角落位置找到江池。


    江池仍直视前方没有留意到傅研靠近,等他反应过来边上做了个人时才偏头睨了眼,还没来得及舒展的眉目愈发紧皱。


    傅研欢喜又小心地开口:“小池?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的?”


    江池扫了眼后就没再看她,视线依旧往前,只是余光会稍稍瞥过边上的人。


    倒是徐明看到傅研来,立刻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傅老师?”


    傅研冲他颔首:“阿明。”


    徐明瞧江池这副死样子,暗地给他一脚,待他不耐烦地转过头,他才用口型说:“你妈来了,你倒是说话啊。”


    江池静默数秒,吸了口气后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徐明看傅研逐渐失落的表情,问他:“你去哪儿啊?”


    江池冷冷地回了句。


    “买水。”


    走出礼堂,江池一头扎进厕所,摸出根烟抵在窗边。上次,他对周念说谎了,烟并没有完全戒掉只是瘾头压着淡了些,这几天周念的态度又让他琢磨不定,私下里憋不住偷偷地抽过几根。这会儿烟卷在指节间碾了小半圈,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打火机,最后又给塞了回去。


    返回礼堂,江池手里多了两瓶水,其中一瓶路过傅研时直接塞进了她怀里。傅研摩挲着手里的水瓶,眼眶竟然不受控地泛红。徐明自觉接过另一瓶水,开盖后对江池说。


    “傅老师在这儿,你好歹跟她聊几句。”


    江池斜眼看他:“你不是很闲吗?你来聊。”


    “”


    徐


    明仰头灌水,喝完白了他一眼,目光穿过江池,半俯身对傅研说。


    “傅老师,阿池是来找他女朋友的。”


    “是吗?”


    傅研满是欣慰地看向江池,想就此事说点什么,主席台的麦克风突然炸响,而后传来周宏伟的声音。他是此次以教育局名义来参加一中活动的领导。这会儿轮到他发言来,傅研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全然忘了要说什么。


    江池死死盯着台上,余光中瞥见傅研专注的眼神,拳头慢慢收紧。然而就在此时,礼堂的灯光忽然熄灭,不似刚才那次短暂的灭而复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礼堂都处于昏暗状态。


    观众席上渐渐沸腾。


    “怎么回事儿啊?设备坏了?”


    “别整这些虚的,直接放假行不行?”


    “再等等再等两分钟准好。”


    徐明倒是喜欢这种插曲,横竖厌烦领导形式化发言,心说不如搅乱流程,他好早日放假。这般想着,主席台大屏幕倏然亮起,荧幕忽闪,一对男女在电梯间拥吻的画面陡然切入。事情过于突然,观众席瞬间鸦雀无声。


    有人眯着眼辨认主人公的身份,很快观众席窸窸窣窣地响起一阵骚动。


    “这男的是不是刚刚致辞的领导啊?”


    “那女的是不是教美术的傅老师?”


    “什么情况啊,元旦整那么大的活。”


    几个好事的学生探头寻找傅研的身影,前排有人面面相觑,目光时不时往这头瞟。


    渐渐的,无数目光如芒刺般扎向傅研,疑惑、猎奇、轻蔑、遗憾在空气里交织成网。她喉间发紧看向江池:“小池”


    徐明下意识转头,见江池半张脸都浸在屏幕的冷光里,眼神阴鸷,死死盯着大屏幕跳转的画面。


    傅研慌忙攥住他的手腕。


    “小池”


    江池霍然起身抽手只冷冷一字。


    “滚。”


    周念最终也没目睹那场闹剧,她背着书包游荡在大街上,驻足在派出所门口。自动门内走出个穿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瞧她这个点站这儿八成是有事。


    “小姑娘,遇到麻烦了吗。”


    周念唇线抿直说:“我要报警。”


    第45章 第45章你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


    从派出所到家的这段距离,周念是用走的,也没多大劲,转眼就到了。原本她以为等事情结束,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拥有‘复仇’的快感。可不知为什么心却越来越堵,堵得她喘不过气。


    让他们‘身败名裂’不就是自己想看到的吗,为什么不敢看呢?当初靠近江池不就是为了让他直面傅研的窘迫吗?为什么不去看呢?


    答案不得而知。


    她驻足在家门前,大口大口地呼吸,她无法设想张宁得知此事后的心情。等周宏伟回来是否又将迎来一场一触即发的争吵呢?


    她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看向那个角落——第一次见到江池的角落。


    此刻的他又在想什么。


    张宁没有追问周念的去处,等她到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催促她作业,然后烧饭做菜,唤她下来吃饭,所有事情按部就班。只是吃饭时,沉默被无尽拉长。


    周念突然开口问:“妈,你打算离婚吗?”


    张宁先是一愣,而后窘迫一笑:“你在说什么呢?”


    周念把碗筷轻轻搁置在桌上,像是自说自话。


    “今天的事,是我做的。”


    张宁夹菜的手一僵:“什么?”


    周念这才面向她,一字一字地吐露:“今天那段视频,是我故意让人放的。”


    张宁的手肉眼可见地颤动,她不确信地重复道:“你让人放的?”


    “是。”


    周念眼神坚定。


    “是我做的。”


    张宁的眼泪夺眶而出,再次开口是沙哑的颤音。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要逼我们离婚吗?我们欠你什么吗?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们?”


    “妈?”周念不可置信道:“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忍受?”


    话音未落,张宁突然将手中饭碗砸落在地,她激动道:“他是你爸!他再怎么不对,他也是你爸!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让你别插手这件事。你这样做让他以后在单位怎么面对同事,让他以后怎么面对街坊邻居,让他怎么做人!”


    周念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只觉得周遭全是单一的鸣音,只能看到她的唇形在不断变化,却分辨不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平静地看着她指责谩骂,而内心再无波澜。


    等张宁恢复平静,周念才淡淡地开口。


    “所以到头来,我才是那个罪人?”


    **


    夜宵摊的边角,钨丝在沾满油垢的玻璃灯罩里苟延残喘,将本就不亮的光晕滤成病恹恹的昏黄。礼堂发生的事,桌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听闻了些,也许是忌惮江池的情绪,没人敢提起。几个本就不太熟的酒肉朋友见气氛微妙就提早散场了,剩下几个交情深的留了下来。


    一顿饭下来,江池面前的一次性筷子始终原封不动地躺着,连塑料包装纸都没拆。宋佳月心头说不出的难受,她咬着下唇回身打了碗饭舀了些汤送到他面前。


    “真不饿吗?”


    江池垂眼盯着水泥地上的裂缝,两指夹着烟尾,一口接一口往干裂的唇缝里送,好似要把整支烟直接捅进肺管。


    徐明在几米开外的马路牙子上来回踱步,手里电话一直保持通话中:“卧/槽。好,我知道了,真行她。”


    打完电话骂骂咧咧地回到桌前,他随手拽过一个塑料凳往地上一扔,挨着江池坐下。


    “阿樾说周念报警了,说她被敲诈勒索,勒索人是严厉,也就是今天放视频那畜生!”


    不知道江池有没有听进去,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耷拉着眼皮死盯着地面。


    “阿池,我他妈最后一次劝你。”


    徐明点了根烟,戳进齿间,猛吸一口后,蹲在地上,歪着脖子去够江池低垂的视线。


    “你仔细想想周念她为什么把你叫到一中礼堂,你倒是去了,她人呢?你再想想傅老师是怎么知道你今天在礼堂的。那么多人呢,你也看到了,那个犄角旮旯不特意去找根本不可能碰巧发现你的。除非有人跟她说,是谁知道你在哪儿?”


    “还有,她明明知道这段视频的存在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憋着给人送钱。又是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点去激怒人家。”


    “你想想是不是所有的巧合都对上了?”


    徐明分析了半天,口干舌燥,江池却仍然一副纹丝不动的死样,他气得直接夺走他到嘴的烟。


    “你听到了没?”


    江池沉默半晌,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根烟,点完,才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说。


    “我没聋,听得见。”


    “呵。”徐明气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周念钓着你说不定就等这一天呢?你还天真的以为她喜欢你?”


    说完,又自顾自地冷笑:“早说她这个人做事绝。傅老师和你也就算了,连亲爹都这样算计。”


    “我呸,白眼狼。”


    **


    张宁坐在桌前哭了半天,说自己命苦,看不住老公,也没管好孩子,把这些年的委屈从头到尾细数给周念听。中途进了个电话,是老家长辈打来的,张宁说了句就出门了。


    周念收拾了地上的碎碗和残渣,把碗筷端进厨房准备洗完,路过挂钟时她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一刻,周宏伟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今晚教育局的大灯会亮一整夜吧。


    骤响的门铃将她飘忽在外的思绪拉回。


    “来了。”


    她把碗筷放入水池,洗完手后去开门。


    门一开,卷入几点细雨,银城的冬天就是这样,时不时飘点雨花,总是阴沉沉的终日不见晴。见到来人,她倏然定在原地。江池一身黑衣站在门外,他垂眸看地,手里捻着将尽的烟,一丝白雾挣着最后一口气游丝般攀升,消散。


    周念侧身换鞋,从伞桶抽了把伞。


    “有什么话,出去说吧。”


    “没必要,问完我就走。”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红红的眼睛不加掩饰地凝望着周念的脸,好半晌,似笑非笑地短哼一声。


    “你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


    周念抿唇,指甲陷入黑色伞布,她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来是为了验证心理的猜想吗?那我告诉你,你猜到的都是对了。”


    他微不可查地滚了滚喉结,苦笑着移开视线。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念脱掉鞋子,把伞重新插回伞桶,看着外头逐渐增大的雨势,再望向江池被打湿的肩膀,蓦地笑了一声。


    “江池,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会那么单纯。单纯到以为世界上真会有人跟你同频,什么芒果过敏,什么调料加醋,不过就是我靠近你的手段罢了。”


    江池倏地回眸,混着雨雾的视线深深剜向她。


    “你在说什么?”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周念讥诮反问:“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吗?我从三岁就开始游泳,八岁差点被体校选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健忘到不热身就下水吧。”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她一步向前,站在雨水隔开的分界线上,阴冷的水渍沾湿她白色的袜子,寒气顺着脚蔓延而上。


    “你不是想毁了我吗?我不过是以你的计划来对付你,你怎么就难过了呢?”


    江池的指节骤然收紧,烟蒂在掌心碾成齑粉。远处滚过闷雷,雨幕中骤然劈开一道闪电,惨白的光将他眉骨投成断裂的悬崖。


    他忽然低笑出声。


    “毁了你?我有真的对你做过什么吗?”


    江池快分不清眼睛里发涩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拿手背抹了把发痒的眼睛,而后看向周念的蜷起的手,有那么一秒,他很想去牵那只手。


    他缓缓抬起眼眸,去够她淡漠冰凉的视线。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看上过我,是吗?”


    回应他的是周念冷静而坦荡的目光:“是。”


    深夜,周念躺在床上发呆,她快忘了刚才江池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门口那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和屋檐下连缀成线的雨,只记得他最后那个决绝的眼神和落寞的背影。


    她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多,毫无睡意。她回到桌前,手指划过书架上一众书籍,定在白色小罐前。她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白色小罐,贴纸的朝向从原来的朝外转向右偏,是被人动过的痕迹。


    不知为何,她又不想吃了,就这样她干坐在桌前,目光涣散,纹丝不动,任由黑夜过渡到白昼。


    后面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听说事情影响不好,傅研被辞退了,周宏伟被通报批评后调岗去了隔壁省市,张宁没和他离婚,旁人问起那件事还会维护说‘就是个误会,别有用心的人做出来的视频,这怎么能信呢’。


    周念也像从前那样,除了学校和家里几乎不涉足其他地方,就连图书馆也很少去了。


    礼堂发生的事叶琳通常是避而不谈,但看周念的话越来越少,一天中除了基本的沟通再不会提及生活上的琐事,叶琳开始担心她。


    “小念,你没事吧。”


    周念低着头作业,仿佛没听见似的。


    叶琳害怕极了推了推她,她才有点反应。


    “嗯?”


    “你这样,我好害怕。”


    叶琳一把抱住她:“小念,你说说话吧,你这样我好害怕啊。”


    “我没事。”


    周念捧着她的脸,给她吃下定心丸。


    “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高考了,很快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第46章 第46章北城的冬天裹在雪里……


    北城的冬天裹在雪里,这场雪从早下到晚,洋洋洒洒地将建筑物的边边角角裹上柔软棉絮。沈知夏拿着手机,朝窗外探了眼,原先的白被黑夜镀上幽蓝。


    “当然想你啊。”


    她羞涩地扭捏了下,笑着把自己裹成蚕蛹状。


    “你真来啊,那你住哪儿啊?我才不跟你出去住呢,我得回宿舍,谁知道你要做什么。”


    隔壁床的林微微受不了小情侣间肉麻的谈话,她探出个脑袋朝斜下方的周念探身问道。


    “小念,马上放假了,你什么打算。”


    周念正在桌前翻阅资料,心里默念完最后一行英文才抬头说。


    “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不出意外应该是留下来给教授当助手。”


    林微微纳闷:“过年也不回去?”


    这次周念只顾自己看书:“嗯,不回去了,实验不能中断。”


    林微微眼珠子一溜,回想道:“你好像去年也没回去。”


    “科研固然重要,亲情也重要啊,你这三番四次不回家,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为了在老师面前表现呢。”


    周念将书翻页:“随他们怎么想。”


    煲完电话粥,沈知夏掀开被子,同林微微一样趴在床栏上探个脑袋说话。


    “姐妹们,后面几天我就不陪你们咯,我男朋友得过来住几天。”


    林微微捏着嗓子学她撒娇。


    “呦呦呦,出去住几天啊,别出‘人命’就行。”


    沈知夏嘟着嘴娇嗔地把怀里的鲨鱼抱枕甩过去。


    “胡说八道,嘴巴里没一句好话。”


    说完转而问起周念:“对了小念,上次那个在楼道里跟你表白的眼镜男,有下文吗?”


    周念的荧光笔在文献上划出流畅弧线,待标注完重点才抬眼,半开玩笑说:“谁跟你们说人家是来表白的,其实他是抢劫的,我掏了五块钱把他打发了。”


    沈知夏给她一个白眼:“鬼才信你。”


    “不过”林微微接话道:“那男的条件还不错啊,长得周正,会穿衣打扮。跟他聊过几句,谈吐教养都没问题。”


    沈知夏摇摇手指,有模有样地分析:“像我们小念这样长得不错,专业又强又上进的女生根本不缺追求者。一直不恋爱就一个原因。”


    林微微:“什么?”


    “心里有个爱而不得的呗。”沈知夏冲周念扬了扬下巴:“你说是不,小念。”


    周念垂眸看书,手指下意识地捏着书页一角,摇了摇头。


    沈知夏瞧她不正面回应,立刻指着她激动道:“你心虚了,是不是。”


    这时桌面因手机震颤而抖动,周念瞥了眼,来电显示是方妙。


    她接起电话:“妙妙?”


    “小念,明晚去吃火锅啊。”


    方妙和周念一样,毕业后考到了北城,除去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她也会时不时来找周念打发周末。


    周念:“明天?不是周末吗,有什么事情吗?”


    方妙故弄玄虚道:“哎呀,来嘛,明天再告诉你。”


    周念:“好吧。”


    通话的间隙,沈知夏给林微微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挨近彼此,沈知夏掩着嘴凑近林微微耳畔。


    “小念抽屉里压着她和一个男人的照片,长得绝了,那眼镜男跟他没法比。”


    林微微疑惑:“你怎么知道?”


    沈知夏:“我偷瞄到的。”


    林微微:“真的假的?”


    沈知夏:“骗你我期末全挂科。”


    林微微:“怪不得。”


    第二天下午,周念在实验室做药物提纯试验,等仪器预热的时候身边的台面上无声无息地多了几份项目资料。这时,带她的孙教授孙正已经在她跟前。


    “周念,这段时间有几个科研项目会陆续开展,基本都是和大医院合作的优质项目。一般这种项目名额会给到大四的学长学姐头上,但我觉得你完全有能力跟进。所以如果你有想法,我可以帮你举荐。”


    这是好事,周念不假思索地回复:“谢谢孙教授认可,有这个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


    孙正欣慰地笑笑:“我就知道你会去。不过呢,先说好一旦跟进了,可能就没时间回家过年了。”


    周念:“没关系,我本来也没回去过年的打算。”


    “是吗  ?“孙正眼底闪过疑虑却未追问,他将台面上的资料依次摆开,屈指敲了敲封面介绍:“这几个项目都还不错,一个在北城,一个在海市,剩下一个在你老家银城。我粗粗地看了一下,三个项目的等级差不多,但是北城和海城毕竟是大城市,设备资源都不错。你有什么想法吗?”


    周念想了想说:“您等我把资料带回去看看,我自己分析一下,大概率会在北城,毕竟这里方便。”


    孙正:“那行,你好好看看。到时候给我答案。”


    周念:“好,谢谢孙教授。”


    实验一做就是一下午,周念整理完数据,将台面上的资料放进包里,关门锁门一气呵成。她裹着羽绒服,将口鼻埋在领子里,北城的寒风如芒刺扎过脸颊,疼得她直抽冷气。


    路程过半,她感觉到大衣口袋的手机在震动,于是加快脚步跑向宿舍。


    回到宿舍,扯下围巾手套,周念看了眼手机是张宁打来的。


    初到北城时,张宁的掌控欲化作每日十几通电话,从交友对象到晚餐菜式都要远程指挥,甚至差点举家搬来北城。周念实在忍无可忍,直接请假关机玩失踪,一走就是一个月,最后张宁无奈妥协。那会儿周念下定决心不再花家里一分钱,张宁和周宏伟执意要给她也不收,靠着奖学金和凌晨替教授校对论文的兼职熬过两年。


    虽然这两年张宁不敢频繁地给她打电话,但每次来电,周念总是发自内心地抗拒。她犹豫片刻,最终回拨过去。


    “妈。”


    另一头是‘哒哒’剁菜的声音。


    “快放假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课业比较忙,今年估计不回来了。”


    “这样啊”张宁迟疑道:“那要不我跟你爸去北城,一家三口总要吃个团圆饭的。”


    周念干脆利落地拒绝:“不用了,你们过来我也没时间陪你们。”


    “过年这几天也忙?抽出一两天总没问题吧。”


    “真没时间。”


    剁菜的声音渐渐停滞,空旷的厨房显得张宁声音愈发孤寂。


    “妈就是想你了。”


    周念垂眸扯笑:“妈,不是您自己说的,学业最重要吗?”


    “也对。”张宁默了秒,话锋一转说:“对了,琳琳谈朋友了,有跟你说吗?”


    叶琳高中毕业后考了当地的美院,和周念的联系没像上学那会儿频繁,但感情上的大小事总爱找她倾诉,她恋爱的事情周念是知道的。担心张宁是为了套话,周念含糊道:“最近没怎么跟琳琳聊天。”


    “这样啊,我看她男朋友挺不错的,机关单位任职,年纪轻轻都当科长了。”张宁笑笑说:“我让你爸也留意单位里的青年才俊,有合适的,你们可以加个微信聊聊……”


    周念说:“知道了,以后再说吧。”


    方妙选的火锅店藏在商场顶层,装修是现下最流行的新中式风格。推门瞬间恍入江南雨巷,乌篷船改装的卡座悬在浅溪之上,几尾锦鲤在碧荷间游弋。船帘保护顾客私密性的同时也增加了周念找人的难度。


    “小念,这里!”


    方妙走到船头冲她招手。待周念走近,挽起她的胳膊刻意压低了声:“里面还有我的两个高中同学,不介意吧。”


    周念笑着反问她:“我在你眼里那么小气啊?”


    方妙恨不得在她脸上啄一口,撒娇说:“当然没有,问问嘛。”


    几人落座后,方妙介绍对方认识,简单寒暄一番才让服务员上菜。上菜的间隙,方妙给每人发了一张红色请帖。


    周念不确信地反复翻看,将里面的字读了整整两边,这时边上的女生爆发尖叫:“啊!你们要结婚啦?大三就结婚?”


    方妙亲昵地倚靠在男朋友身侧,语气娇嗔:“还不是他啦,嫌我越来越漂亮了,老说自己没安全感,非要结婚。”


    周念将请帖放在一边,抬眸稍稍打量起方妙的男朋友,方妙和他从校园恋爱算起也有三四年了,但这也是周念第一次见他。看起来为人还算和善,眉眼含笑,待人周到,桌上添茶倒水一点也不含糊。


    男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没办法,太喜欢她了,总患得患失的。我看很多学姐学长都在大学结婚,蛮好的还有学分加。”


    说完又补充道:“放心,房子车子我都买了。银城的和北城的都买好了,不会委屈妙妙的。”


    桌上两女生相互挤眉弄眼。


    “哎呦,太肉麻了。”


    “啧啧啧,以后就是已婚人士了。”


    方妙耳尖烧得通红,忙用公筷给大家夹菜。老朋友重聚总绕不开身边人那些最猎奇的八卦。


    “记得三中捅人那个?放出来了。”


    周念邻座的圆脸姑娘突然开口,顺手捞了片毛肚。


    “这么快?”有人筷子停在半空。


    那女生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搁下筷子说。


    “谅解书加减刑呗。”讲到一半,怕有人偷听似的,她左右看了眼才说:“他妈本来就是大官,里面打点一下就出来了。”


    说完感慨道:“时间真快啊。”


    话题转到高中八卦,另一个穿黑毛衣的女生也跟着聊了起来:“你们还记得隔壁班那校草吗?”


    方妙咬着筷子听得入神:“哪个?”


    “江池啊。”


    周念蓦地抬眸看向那女生,都多少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再次提及居然一点也不陌生。


    方妙对江池还有印象:“江池怎么了?”


    穿黑毛衣的女孩突然面露遗憾,唏嘘道:“自杀了。”


    第47章 第47章我要回银城


    话音未落,瓷碗碎裂的脆响撕裂了所有人语,几人看了过来,周念身形一僵,无措地看着地面的碎碗,慌忙蹲下身收拾。方妙跟着蹲下,发现她脊背僵直,机械地捡拾碎片。待她抬眼,方妙倒吸一口冷气。


    “小念,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没事。”她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说道:“你们继续吃。”


    周念只觉得双腿发软全身无力。方妙直觉她有事,将她扶起坐稳,小声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周念摇头:“没。”


    几人只当是小插曲,继续话题。


    “是自杀了,好在被救回来了。”


    周念这才刻意压制气息,缓了口气。


    方妙见周念无恙插话道:“他怎么会自杀啊,看上去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黑毛衣女孩回忆起别人的叙述。


    “说法挺多的,大差不差,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方妙:“那你挑最可信的说。”


    黑毛衣女孩啃了口土豆,慢悠悠地讲起这事儿。


    “据说江池当年特别喜欢一女生,那女生手段也绝,钓着他玩呢,突然玩腻了,说甩就甩。本来他就郁郁寡欢的,偏偏这时候他妈出事了,他妈是一中老师,据说那天是学校的元旦汇演,大屏幕突然跳成他妈和台上领导的亲密视频,全校都炸了锅。江池就在台下,眼睁睁看着亲妈被人扒了脸皮。”


    她拿土豆在餐盘里划拉出几道印子。


    “本来他跟他妈关系就僵,这件事后江池就彻底不理他妈了。他妈天天守在他那别墅门口,有回,他妈吃完闭门羹回家路上,被辆逆行的货车撞飞了。情况不


    乐观一直不见醒,在医院躺了两年,江池就守着病床伺候了两年,最后还是没留住。出殡那天他舅舅发酒疯,当众把他揍倒在地,红着眼睛骂‘你们父子俩都是灾星!你爹当年为了拿地拿项目,亲手把你妈往领导被窝里送,现在倒好,连命都搭进去了!’”


    “再后来他姑让他接手家里公司和码头,他死活不肯。这不,就出这事儿了。”


    女孩戳着凉透的土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等她讲完,一旁默不作声的方妙男友才突然插上一句:“惨是挺惨的,但人都没了,还装什么清高,公司和钱他不拿,不也被他姑父掌控了吗?”


    方妙白他一眼:“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方妙男友理直气壮:“我说错了吗?我们从小到大拼命努力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现成的家业非要往外推,寻死觅活的一点不爷们。”


    方秒狠狠剜他:“你再说。”


    “行行行,我闭嘴。”


    这话题只引发几阵唏嘘,几个人便转而讨论起其他事情。周念神色木然地看着锅内冒出的热气,之后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聚会散场,周念打了辆漆面斑驳的老轿车,她盯着车顶霉斑发了会儿呆,随着车身颠簸,涣散的视线在车厢里游移,等她头靠车窗时,视线已钉死在驾驶座头枕。


    空调声震得人头疼,周念深深吸气让司机停车。


    门开的一瞬,寒风将她不由分说地包裹起来。


    鞋子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发出咯吱声,走了没两步,胸口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慌忙扶着路边护栏,刚刚下肚的食物混着胃酸整个吐了出来。


    **


    林薇薇一觉醒来以为天亮了,揉着惺忪睡眼瞥了眼手机,才凌晨一点半。斜下方有光透过来,她扶着床围将脑袋支起,看到周念纹丝不动地坐在桌前。


    “小念?”


    周念一怔,回过头:“嗯?”


    “还不睡?”


    “打扰到你了?”周念把台灯灭了,整个人瞬间融入黑暗中:“睡吧。”


    暗中听到林薇薇长叹一声,随即传来栏杆晃动的吱呀声,她摸索着去了厕所,返回时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停在周念身边。


    “怎么还不上去啊?”


    “我一会儿就上去。”


    “想什么呢?”


    “没什么。”


    林薇薇提起自己的椅子,轻手轻脚挪到周念身侧,落座后将手搭上周念的肩膀,语气关切。


    “小念,我发现你这人挺特别的。”


    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周念扭头看她。黑暗吞噬了所有表情,但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周念微微勾唇:“我怎么了?”


    林薇薇想了想,搭在周念肩头的手已经悄然下滑,转而牵起她的手。


    “刚见面那会儿,以为你是被家里保护得特别好的娇娇女。长得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谁知道开学没多久你就玩失踪闹出那么大动静,当时吓得我差点报警,以为好不容易考上首府大学的人,怎么刚来就放弃。”


    她捏了捏周念冰凉的指尖继续道:“结果你又突然出现,什么解释都没有,好像那场闹剧根本不存在。相处久了,发现你这人主意特别大,想做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做了,而且一点不怕得罪人。也从来不跟人吐露心事,再大的事情都憋心里。”


    周念浅浅地笑出声:“我是这种人吗?说得我很不好相处似的。”


    林薇薇想当然:“是啊。”


    周念半开玩笑说:“怎么,想换寝室了?不想跟我呆在一起了?”


    “当然没有。”林薇薇将她的手紧紧拽住,轻声说:“我是想说,无论有什么事情,你不妨说出来给我和知夏听听。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何况我们三个诸葛亮不是?”


    暗中,周念扯了扯唇,没再说话。


    林薇薇手指点她:“你看你看,又来了。”


    黑夜将沉默拉长,良久才听到周念开口。


    “我曾经做过一件事,从始至终我都确信自己没错。总觉得所有的事都是由他们种下的因而结出的果。我不过是适时地撒了点水,让这个果结的快些。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这些年因此衍生出了我意想不到的悲剧。”


    林微微试图去感受她的情绪:“你后悔了?”


    暗中周念摇摇头:“不知道,但依我的个性再来一次还是会去做的。”


    林薇薇不解:“那你想怎么样?”


    周念说:“既已发生的我改变不了,我想尝试去阻止尚未发生的。”


    林薇薇:“那你有什么打算?”


    周念:“我要回银城。”


    **


    周念向孙正提出加入银城项目组的计划时,孙正起初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改变决定。面对询问,周念条理清晰地说出了两点理由:一是,考虑到自己挺久没回家,她希望借这个机会多陪伴父母,同时也能在家过个团圆年;其次,该项目在银城三院,三院有亲属任职,在学习和生活上都能提供便利。孙正虽试图挽留,但见其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


    北城到银城飞了三个小时,出站后,周念就在约定的地点候车,不出两分钟,一辆花哨的绿色吉普驶入视野。隔着挡风玻璃车内外两人相视一笑,叶琳挑了挑眉,用表情说‘走,姐妹带你去兜风去’。


    车在她跟前停稳,车窗降下,叶琳微歪下头:“美女,上哪儿啊?”


    周念故意摆手:“不坐黑车。”


    “不知好歹了!”


    叶琳下车,煞有介事地打开副驾驶门,下巴一抬说道。


    “少墨迹,上车!”


    南方的冬阴冷刺骨,兴奋神经,周念一直没什么倦意。这会儿,被车内的暖气一熏,她有些犯困。


    电台的主持人生拉硬扯讲段子,不仅毫无新意还让人觉得聒噪,叶琳调至音乐台,是一首舒缓的情歌。


    “你这一天一个主意,不是说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吗,怎么想着回来了?”


    周念把椅背放下一截,调整坐姿,闭目养神。


    “我要去找他。”


    “找谁啊?”


    “江池。”


    明明那么久都没提及过这个名字,再次开口却依然熟稔从容,毫不避讳,像唤任何一个与她朝夕相关的人。


    叶琳以为自己耳背了,不确信地重复了遍。


    “找谁?”


    “江池。”


    话音未落,岔路口突然窜出辆逆行的电动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安全带猛地勒住两人肩头。


    待车身完全停稳,周念确认没出事后嘱咐她:“以后开车要小心点。”


    叶琳无暇顾及这些,脱口骂道:“周念,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去找他,你疯了吧?”


    料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周念没什么解释。


    “先开车,回头再说。”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叶琳边说边踩下油门。


    “就算是真的,跟你也没关系,少往上凑。”


    周念抿着唇,不作声,又重新靠在椅背上。窗外天色幽蓝,是从白转黑的过渡色,她偏头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十七点十分,银城入夜比北城要早。


    得知周念回家,张宁提前张罗一桌好菜,周念到家时正好赶上她做最后一道菜。


    周念把行李箱靠在玄关,招呼叶琳换鞋,张宁听到动静握着勺子探出半个身子。


    “是念念回来了?”


    周念:“嗯。”


    叶琳闻声立刻叫人:“张姨,我来吃白饭了。”


    菜还在煮,张宁走不开,只得原地招呼:“你这孩子,什么叫吃白饭,照这意思你去接念念回来,阿姨还得给你钱呢。”


    叶琳吐了吐舌头卖乖:“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念去厨房洗手,张宁简单地询问了近况后就冲楼上扬了扬下巴。


    “回来了就跟你爸说一声。”


    “好。”


    自从那事以后,周念和周宏伟几乎很少交心,周宏伟自觉有愧,对她的态度也没多加怪罪,但事情既已发生,两人心中终究有了隔阂。


    周念拎着行李箱上楼,路过周宏伟门口时顿了顿,她轻轻叩门。没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拖鞋及地的拖沓声。


    周宏伟猜到是她,开门时表情略显复杂,惊喜之余还透着点无措。


    “回来啦。”


    周念点点头只说:“嗯,饭快好了,下去吃饭吧。”


    周宏伟:“好。”


    饭桌上,张宁一直给周念和叶琳夹菜,除了关心周念的起居,话题也绕不过叶琳的新恋情  。


    张宁把大虾夹到叶琳面前的餐盘里。


    “琳琳,我听你妈说你交了个税务局的男朋友?”


    叶琳讪讪一笑:“我妈怎么什么都跟您说啊。”


    “这有什么,你这年纪交个男朋友不是蛮正常的。”张宁见怪不怪,眼神瞟向周念:“你那男朋友有没有年纪相仿的单身同事啊,给念念介绍介绍。”


    周宏伟先她一步开口:“念念还小不着急。”


    “你懂什么。”张宁白他一眼,转而对叶琳谄笑:“优质男就这么几个,你不谈自然有人谈,不着急不着急,都被人谈去了。”


    叶琳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刚要说什么就听周念冷冷一句:“我还不用。”


    “你不用?”


    张宁冷哼一声,没由来地说道:“擦亮眼睛,别找不三不四的回来就行。”


    第48章 第48章江池是最后一个到‘夜话……


    晚上,周念被同组学姐拉进了一个名为‘死侍药研组’的微信群,算上她里面一共四个人,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备注了真实姓名。群简介上赫然写着‘为人类医药事业而献身’。


    周念汗颜,这口号未免太大了点,那么中二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取的。没一会儿,大家都开始自我介绍,把年纪班级住址都分享个遍。其中一个叫陈丽的学姐提议。


    ——要不明晚我们找个酒吧聚聚吧,破破冰,相互认识认识。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另两个人的认可,周念对酒吧破冰这事不感兴趣,又怕自己不去显得不合群,毕竟往后还要接触两三个月,总不能没见面就给人留下‘不好相处’的印象,只得表示同意。


    群里有位叫郑渊的学长@了周念:学妹,我家离你家近,明天我可以顺路来接你。


    周念婉拒道: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可以打车去。


    郑渊倒是热情:没事,我刚拿到驾照,就当是旁边坐个人给我壮壮胆。


    周念:


    回银城的消息是临时通知到张宁的,被子都没来得及晒,周念躺在床上鼻腔充盈着一股淡淡的霉潮味。她侧身看着手机,屏幕跳出叶琳发来的徐明手机号码,并备注说。


    ——我劝你再考虑考虑,他骂人挺难听的。


    周念屈膝坐起,直接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音乐混着人语。


    徐明:“喂,谁啊?”


    周念:“是我。”


    周念二字还未脱口,对面愣了秒,倏然反应过来,只回她一个字就挂断了。


    “操。”


    没一会儿,一条短信回了过来。


    ——我俩没话聊,以后别来烦我。


    另一头,徐明挂断电话不安地看了江池一眼,边上的宋佳月问。


    “谁啊。”


    “就一神经病,打错电话了。”


    **


    经历一路频繁点刹的洗礼,周念差点吐在郑渊车上,下车时,郑渊还特别兴奋地对周念说:“你很棒,之前坐我车的都吐了,你居然没有反应。”


    周念:“”


    她有理由怀疑‘死侍药研组’这个中二群名绝对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陈丽选的酒吧是位于闹市区一家名为‘夜话’的清吧,周念和郑渊到店时,时间尚早,另外两人还没到,就连驻唱都没来。酒吧空座遍布,郑渊轻车熟路地来到角落卡座,路过吧台时给周念点了杯果汁。


    落座后郑渊特意解释:“这家店的鸡尾酒酒精度数偏高,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所以自作主张给你点了橙汁,一会儿等陈丽她们来,你可以和她们一起再选选。”


    周念意外于他能如此贴心周到,笑说:“橙汁就够了,我也不会喝酒。”


    郑渊开车时侧脸绷紧,加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错觉。可当他转头说话时,那双弯成月牙状的笑眼又将距离瞬间拉近。


    他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周念喝点。


    “尝尝?”


    果汁还能尝尝什么味儿来?她心中腹诽倒也配合地扯着笑端起果汁,抿了口:“嗯,不错。”


    郑渊眨着眼,一脸期待:“喝出点什么没?”


    “???”


    周念绞尽脑汁回想之前喝过的橙汁与这杯到底有什么不同,想了半天想不出,只能胡扯:“甜。”


    没想到,郑渊打了个响指:“对了!我特意让人选的黔阳冰糖橙,还加了适量冰糖。”


    周念不失礼貌地笑笑,后知后觉道:“这是你开的店?”


    郑渊:“嗯。”


    周念恍然低喃:“原来如此。”


    说话间卡座区已渐次有人落座,驻唱歌手试音时在台上反复调整麦克风高度。暖场是一首调子舒缓的民谣,混着驻唱歌手特有的沙哑声线,显得愈发慵懒随意。


    酒吧渐渐满座,人语和碰杯的声响交织成网。


    周念正低头查看震动的手机,是陈丽发来群消息。


    ——我们俩拼车遇到三车追尾,整条高架变成停车场了,导航显示至少还要四十分钟。


    郑渊比周念早一步回消息。


    ——不着急,慢慢来。


    周念原以为两人寒暄几句后会快速冷场,那知对方是个话痨,想法更是天马行空。说他一共开了三家酒吧,分别叫‘夜话’、‘低语’和‘清唱’,一家开在北城,另两家开在银城。三家分别用来纪念三任前女友。


    周念听得直扶额,委实没想到这样一个多财、多情又想法怪异的人居然能定下心来在实验室做实验。甚至有一刹,质疑起他的学术能力是否合格。


    **


    江池是最后一个到‘夜话’的,照旧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将自己隔绝在喧嚣之外。要不是徐明和宋佳月怕他想不开再出事,没完没了地跟着他,他甚至连出门的想法都没有。


    但与其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不如在外面自在点,起码这两人的大部分注意力不会花在他身上。


    徐明把牌发在他面前的台面上,轻轻肘击他胳膊。


    “玩呗。”


    江池垂眸扫过牌,静默数秒,整个人如同时间静止没有一丝生气。


    “你们玩。”


    徐明看他这样心里特不是滋味,他也不勉强,自顾自把牌扔给边上的人,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抖了根烟说。


    “出去抽一根?”


    江池:“不抽。”


    “行,那我出去点一根,马上回来。”


    徐明抽完烟回来,绕过吧台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卡座,发现周念正和一个男人在热聊。


    “妈的,阴魂不散。”


    他心下嘀咕,得想个法子把江池弄走,省得见了被刺激。正这般想着,边上有人拍了他一下。


    “干嘛呢?”


    宋佳月寻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周念的一瞬,想都没想,抄起吧台的酒就要过去。


    徐明眼疾手快迅速把她拦下:“姑奶奶,你干嘛呀?”


    宋佳月愤愤不平道:“阿池都被她害成什么样了,我见不得她好过。”


    “哎呦喂。”


    徐明强行夺下她手里的酒杯,压低声苦口婆心道:“你泼了人然后呢?你想过没,等事情闹大了,阿池就看到她了。万一刺激到他怎么办,改明儿不割腕了直接跳楼,你也跟着跳啊?”


    宋佳月慢慢沉住气,红着眼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因为她,阿池不会这样的。”


    “算了算了,今天当我们没见过她,行吗?你也别在阿池面前提。”


    他双手搭着宋佳月的肩将人转向江池那桌,边走边跟她解释。


    “你也收收脾气,你是有对象的人了,轮也轮不着你为阿池打抱不平。真闹出点事儿你男朋友怎么想?看到你不管不顾为了别的男人出头?你倒是勇了,想过你男朋友的感受不?”


    被他一番点拨,宋佳月冷静下来。


    他再三交代:“记住了,你今天没见过周念。”


    宋佳月不情不愿地点头:“知道了。”


    江池静坐在那儿,偶尔拿起酒杯喝一口。隔壁桌一个浓妆艳抹,穿着亮片包臀裙,顶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留意到他,托腮观察许久后端着酒晃到他面前。


    女人倒是直白,微微躬身试图去触碰江池的视线。


    “帅哥,喝酒吗?”


    江池眼睑未抬。


    女人干脆坐到他身边,大腿挨着他的裤子,轻轻摩擦。又突然用杯沿猛撞他的酒杯,娇声嗔道。


    “怎么不理人呀?”


    江池终于抬眼,用看死物的眼神掠过她:“滚。”


    “你tm有病吧!”


    女人大约没受过这般冷落,恼羞成怒道。


    “看得起你才请你喝酒,装哪门子的清高。”


    徐明箭步冲来隔开两人。


    “对不起,对不起美女。他就这毛病,装得很,您别往心里去。”


    说完给女人挤眉弄眼,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做了个口型。


    “他这儿受过刺激。”


    “晦气。”


    女人睨了眼江池,冷哼一声走了。


    应付完女人,徐明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还没坐下,另一头突然响起玻璃爆裂的脆响。


    动静实在太大,所有人闻声看去。


    也包括江池。


    五分钟前,姜小小在走廊撞见卡座周念,几乎是一瞬间,之前总总积怨一股脑涌上心头。她返回吧台,她抄起还在滴水的扎壶疾步上前。


    “周念!”


    待周念抬头,整壶啤酒兜头浇下。


    酒液顺着周念锁骨流进衣领,郑渊见状立刻上前理论,谁料姜小小反手抡起扎壶就要往下砸,幸是郑渊仗着身高优势一把将扎壶夺下,这一幕被破门而入的赵樾撞见,误以为姜小小被人推搡,于是上来就是一拳。


    郑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踉跄倒地,手里的扎壶随之猛然炸开。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瞬间将现场包围,赵樾余光扫到周念侧脸的刹那,先是一愣,而后没来由地骤然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忽地冲着另一头喊道。


    “阿池,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周念浑身血液凝固,倏地转头。目光隔着攒动人群,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如死水般沉寂无波的眼睛。


    江池就坐在那儿,闪动的流光,八卦的私语,打探的眼神,周遭一切衬得他如石像般静止。


    他瘦了好多。


    有那么一瞬,周念觉得他就像条涸辙之鱼,消沉,死寂,奄奄一息,在阳光曝晒下静等死亡,偶尔搅动着泥水,做最后挣扎。


    他仅抬了抬眸,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就像不曾注意到她。


    周念仓促扶起郑渊。


    “对不起,我一会儿跟你解释。”


    说完起身去寻江池的踪影,他已经离开原位,周念快速扫了一圈,江池正推门而出。


    她逆着狂欢的人潮挤开人群。


    推开门,银城的寒潮将她逼退半步。熙熙攘攘的马路上,周念无措地徘徊在人群中。晃动的路灯下,她突然感到周围的人都长着同一张脸,一张没有五官的石膏脸,她要在这群人里找那双眼睛。无论它是如何的阴鸷或是愤怒,冷漠或是决绝,她都要找到他。


    可逆行的人流如潮水,找不到江池这块浮木,她仿佛要溺死在这人潮中,她有点慌乱,又无从找起。


    可惜,最终她也没找到。


    她狼狈地站在原地,吸了口冷气,寒风顺着脖颈将原本湿漉的身体吹得越发阴冷。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气息随着失落的情绪缓缓吐出。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上,江池坐在驾驶室,望着她的背影点了根烟,白色烟雾在车内弥散成纱幕,视线穿不透烟雾,等烟燃尽,人已经不在了。


    第49章 第49章我这样看起来很可怜吗……


    不知是谁报了警,最终一行人全被带进派出所做笔录。酒吧监控显示赵樾单方面动的手,郑渊全程没有还手。起初赵樾还仗着自己背后有人,进派出所时有点不屑。可当警察提到监控证据和郑渊的律师身份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踢到铁板了。


    他瞬间换了副面孔,佝着腰凑到郑渊跟前,不停地强调是自己看错了,失手打了人。郑渊也是个好糊弄的主,瞧他低声下气地赔不是,这事就不追究了。


    走出派出所,周念诚恳地向郑渊道歉。


    “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连累了你。”


    “我没事,倒是你,跟他们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郑渊实在想不通,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生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对方如此怀恨在心。


    周念只说:“一时半会儿也说清,以后慢慢跟你解释。”


    **


    徐明担心江池受刺激做出极端行为,索性跟着他回到出租屋。这间60平的两室一厅位于老城区,斑驳的自建楼已有二十年楼龄。房子老得没有围墙和绿化,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物业都没有。以至于楼道最后一个电灯报废,也没人来维修一下。


    江池的屋子位于三楼,这是他舅舅吐露傅研非要离婚的真相后租的。


    徐明站在黑黝黝的楼道里等江池开门,门一开,浓重刺鼻的烟酒味扑面而来,徐明抢先跨过门槛按下开关,白炽灯管在头顶闪烁两下才亮起来。


    “我去,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徐明一脚踹开挡路的空酒瓶,径直走到窗门,他打开门窗试图让风将屋内的味道驱散。


    “不要命啦!”


    江池把钥匙扔在桌上,佝偻着背陷进沙发,随后闷了声。


    “嗯。”


    意识到说错话,徐明恨不得抽烂自己这张臭嘴,他边收拾桌上的酒瓶边唠叨:“我跟你说,今晚的事儿,你就当是做了个梦,该忘就忘了。”


    说完忍不住吐槽起赵樾:“阿樾也是神经病,明明知道”


    后半句,他没往下说。


    江池点了根烟,衔在嘴里,打火机盖弹开又合上,火苗一明一灭,反反复复。


    徐明把角落的易拉罐踩扁装进垃圾桶,路过江池时抽走他嘴里的烟:“差不多得了,今天都第几根了。”


    江池枕着沙发闭眼后仰,喉结在顶灯惨白的光晕里滚动。


    “我没事,你早点走吧。”


    徐明把垃圾打包丢在门口,回到冰箱拿了两瓶矿泉水。


    “任何时候都能走,今天不能。”


    江池忽然从胸腔挤出一声闷笑:“为什么?”


    徐明一愣,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手机给我,我给你加几个漂亮妹子。”


    说着去捞桌上的手机,手机没上锁,徐明把自己记忆中有点姿色的单身女性都推荐给了江池,顺道帮他将人一一加上。


    “都是大美女,盘正条顺的。”


    半晌,又听他说:“因为周念吗?”


    **


    第二天晚上,周念又去了‘夜话’。


    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到店时时间尚早。她点了一杯普通果汁坐在吧台前,目光每隔几秒便瞥向门口。


    等了半晌仍不见人影,周念抿了口果汁,忽然向调酒师探身问道:“昨天打架那人,常来吗?”


    调酒师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了顿,沉吟片刻点头道:“隔三差五就来。你找他们?”


    周念刚要开口,调酒师却用下巴朝门口一扬:“这不就来了么?”


    她倏然回头,看见徐明和赵樾一行人鱼贯而入。他们熟门熟路地走向昨晚的老位置。


    她冲调酒师颔首道谢后,径直走了过去。


    她停在徐明面前,待徐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徐明,好久不见。”


    没


    想到昨晚那么一闹,周念竟还有心情来,可想而知,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谁。


    徐明无奈地闭上眼,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周念,你到底想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来叙旧的吧。”


    不算明亮的氛围灯下,周念的目光坦荡而直白。


    “我想见江池。”


    徐明骂了声娘,快速给江池发了信息,让他别着急过来。随后手机滑进裤袋,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你是不是想逼死他,他情绪刚稳定一点,你就来刺激他。是见不得他好过吗?”


    周念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反问道:“我没必要大费周章从北城回到银城,只为了刺激他。你又不是江池,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见我?”


    徐明差点被气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脸皮那么厚的人。怒意被一点点激起,他终于忍不住爆发,指着她的鼻子质问。


    “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做过什么?要不要我一桩桩一件件翻出来给你对对?你以为你是谁,干了那么多恶心的事情,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还有脸说想见他。”


    他视线游移在人群中:“你问问这帮人,谁tm同意你见他?”


    不远处的走道上,有一双眼漠然地注视着这边,江池点着烟屈膝依靠在墙上,神色淡漠地目睹着这一切。


    周念仍站在原地,平静地直视徐明,试图用沉默逼问出江池下落。徐明捏了捏眉心,心里暗叹:周念这人确实有本事,明明就只是站着,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强势气息。


    看架势一两句话还赶不走她,边上几人围拢过来,唾沫星子混着旧账‘讨伐’起她的所作所为。


    “周念,我们没动手是顾着体面。当初阿池这样对你,你又是怎么对他的,现在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说什么要见他呢。”


    “都几年过去了,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连续不断的讨伐声中突然响起一道异样的声音。


    “想见阿池也不是不可以啊,就按照这里的规矩来呗。”


    徐明眉头骤拧,猛地转头盯住赵樾。


    “阿樾,你安得什么心?存心不想让阿池好过。”


    赵樾嬉皮笑脸地拍拍徐明的肩讨好道:“先别生气嘛,她又喝不了,我吓唬吓唬她呢。”


    话音未落,只听周念说:“好。要怎么做?”


    听到周念的回答,赵樾眉梢一挑来了兴致。


    “深水炸弹知道吗?”


    周念有点懵,显然对深水炸弹一无所知。


    赵樾重复地抛掷着手上的打火机,他慢慢眯着眼,唇角的笑容里透着着一丝狡黠。“想玩吗?”


    徐明神色凝重地看向赵樾。


    “你疯了吧,要喝死人的。”


    赵樾依然咧着嘴角,漫不经心道:“你着什么急?她也没说要玩。”


    对于赵樾的挑衅,众人以为周念会临阵脱逃,没想到她脱口而出说:“好。”


    赵樾耸耸肩,摊手道:“你们看到了,这是她要玩的,我可没逼她。一会儿真出了事儿得帮我说话。”


    “但是。”


    周念截断他的话。


    赵樾玩味儿地笑笑:“怎么说?不敢了?”


    周念淡淡地开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不会诈我吧。”


    “怎么会!我赵樾哪有你周念这点弯弯绕绕损人不利的小心思呢!”


    只见赵樾从台面上抽了张酒水单,用笔在上面写下数字。


    “阿池手机号,你赢了就归你。”


    周念望着那张纸扯了下唇:“好。”


    赵樾满意地弯起笑眼,绕去吧台取回一小杯透明液体,另一只手高举一大杯浮着厚沫的冰啤酒。


    “一杯底50度伏特加,沉杯后十秒喝完——中途吐了、倒了、喊停了,都算你输。”


    “你要喝死她?”


    徐明劈手去夺酒杯,赵樾往后一退,侧身躲开。


    “阿明,你别忘你自己站谁那头。”


    他用手挡开徐明,站在周念面前。


    “那行,我不为难你,二十秒,喝完酒算你赢。”


    周念接过那杯啤酒,定神注视赵樾:“行。”


    人群嗡地围拢过来起哄。


    “她肯定不行。”


    “快拍,一会儿吐了可就精彩了。”


    “搁读书那会儿,谁能想到周念还能跟我们玩这个?”


    小杯伏特加悬在周念手里的啤酒之上,赵樾歪头道。


    “那开始了。”


    “好。”


    他将白酒杯“咚”地沉入啤酒泡沫中。


    酒液入喉的瞬间,灼烧感从舌根炸开。到底没经验,周念剧烈咳嗽两声后,继续猛灌,即使呛出眼泪还是死咬杯沿。


    “十四、十三”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


    空杯重重砸向桌面,周念耳后到脖颈倏地涨成血红,喉口的灼烧感不断翻涌而上。实在没忍住,只见她捂着嘴踉跄冲出人群。


    徐明不爽地指着赵樾鼻子低骂:“真有你的。”


    说完,寻着周念的方向冲出了门。


    找到周念时,她正扶着路灯痉挛般犯恶心,刚吐的酒水积出一滩水洼。徐明走过去,想帮她顺顺背,又觉得两人关系并不合适,只好在她边上看着。


    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根烟,悠悠开口道。


    “没必要,少在这里装可怜。”


    周念从包里翻出纸巾,擦了擦嘴后,跨步走到徐明身边同他一起坐下,然后双臂抱膝将脑袋埋在深处。


    半晌,听到她的话。


    “我这样看起来很可怜吗?”


    徐明懒得理她,自顾自抽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念都只是埋着头一声不吭。徐明紧张地轻拍她的肩膀:“喂,你没事儿吧?”


    她突然抬起头,红着眼框冲他笑笑:“所以我这副可怜样江池也能看到吧。”


    第50章 第50章——我是周念,我想见你……


    徐明到底是心软了,没让周念一个人在外头吃风。他给叶琳打电话让她接人回家。目送车灯小如红点,最后汇入车流,才转身回酒吧。没走两步,突然停下,愤愤地踹了脚路边的小石子。


    “谁玩得过她啊。”


    周念枕在副驾驶的玻璃窗上,听叶琳絮絮叨叨。


    “深水炸弹!这像是你周念会干的事吗?赵樾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前脚答应后脚就不认账,万一他随便编个假号码糊弄你怎么办?”


    周念头疼欲裂,仿佛有数百只虫蚁在啃噬神经。她强提了口气,窗外行道树缀满霓虹彩灯,在虚焦的视线中晕成团团锦簇花火。


    她用手指在起雾的车窗上画圈,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昨晚我看到江池了。”


    车子在过弯,叶琳目视前方,余光却瞥向周念。


    “他现在怎么样?”


    周念回忆起他的模样:“瘦了好多,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


    “所以你是在心疼他吗?”


    叶琳握着方向盘打转,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我真看不懂你,当初他对你好,你说你俩没可能。现在他这幅模样,你反而要去找他。你到底是同情他还是喜欢他啊?”


    周念望向前方交织的灯火,忽地扯唇。


    “我哪儿有那么多同情心。”


    她从包里掏出赵樾给的手机号码,将上面的数字存入通讯录,随后发去短信。


    ——我是周念,我想见你。


    手机震动时,江池正坐在沙发上,一脸漠然地注视着赵樾手机里的视频。屏幕画面定格在周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刚刚远远地看过,再次拉近发现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平静的脸上总透一股不易察觉的执拗。


    赵樾美滋滋地欣赏着周念拼酒时的狼狈样,她表情越狰狞,他笑得越痛快。


    “好笑吧,以后她要再敢来,拿点什么整整她呢?”


    他思考着观察江池的反应,笑到一半突然噤声,江池静如死水的眼底分明浮现一丝浅浅的警告意味。


    “什么意思?”他觉得荒谬:“你难道忘了,她才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江池拨开面前的手机,冷冷地警告:“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赵樾略无措地舔了舔嘴唇,哼笑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心疼了吧?”


    “你别忘了。”他凑到江池耳边不紧不慢地说:“她对你做过什么?”


    看着江池拳头无意识地攥紧,赵樾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


    “我要是你,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干嘛呢?”


    徐明从外头进来,觑准两人中间的空隙,一屁股坐下来。


    赵樾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起身:“没什么,给阿池提个醒。”


    甩下这句话就往外走。


    徐明注意到江池紧绷的脸颊,心头突地一跳,猛然站立。


    “操,这孙子又来刺激你了?”


    他正要找赵樾理论,手腕被江池钳住。


    “不用理他。”


    徐明知道赵樾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近几年,表面跟大家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时不时挤兑江池。好在江池懒得计较,才没走到撕破脸的地步。


    徐明冲他离开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赵樾这人混,以后少走动。”


    当晚,徐明赖在江池家不走了,硬是跟江池挤一张床。半夜起夜时发现江池人不在床上,徐明慌乱地套上裤子去找,大门一开,居然有人坐在楼道口抽烟。


    昏黑的世界只有一个明灭的猩红火点。


    徐明借着手机微光冲黑暗中喊了声:“阿池?”


    良久,红点才慢慢游移:“嗯。”


    确认那人就是江池,徐明干脆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筒。光源点亮四周的同时也把江池面前的一地烟蒂悉数照亮。


    “你到底抽了多少?”


    “没多少。”江池冲他摆摆手:“你先去睡。”


    “那你呢?”


    “快了。”


    等徐明进屋,江池再一次把手机打开,屏幕停留那一条短信上。


    ——我是周念,我想见你。


    **


    早听闻江池搬家离开了原先的别墅,周念不死心,还是去附近转了一圈。隔着铁栅栏,她看到院内肆意疯长的野草和几乎被埋没的小径。


    此时,脑中蓦地浮现起关于这里的点点滴滴。


    玻璃缸里孤独的游鱼,沙发一角慵懒的猫,和那晚落寞消沉困在烟雾中的剪影。


    她打开手机,昨晚的短信没有回复。


    也对,不回才是意料之中。


    周念原地站了会儿,不死心地找附近的人询问江池下落,可没人知道江池后来搬去了哪里。


    第二日一早,周念正式加入科研组,由于资历是几个人中最低,整个上午她都侯在一旁等待使唤。饭点,陈丽邀请她一起吃饭,被她婉拒了,她要趁午休的空档去诊室找周宏珊。


    “小念?”


    周念推开诊室门时,周宏珊正吃着盒饭刷着短剧傻乐,见到周念的一刹,瞳孔一缩,整个人兴奋地站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两天才到的,看您忙就没跟你说。”


    周念还没走到她跟前,周宏珊就上前一步,激动地搂了搂她的脖子,松手后又将她前前后后仔细打量。


    “给姑姑看看,瘦没瘦。”


    周念没时间叙旧,开门见山道:“小姑,我想拜托您帮我查个人。”


    “我?你姑姑是做医生的,不是做警察的”


    周宏珊疑惑。


    “你要查谁?”


    “我想知道银城医疗平台的数据互通吗?其他医院的患者,您这边能查到吗?”


    “查人的话,我没这个权限。”


    周宏珊面露为难,但看周念着急便说:“不过我可以找人问问。”


    一听有戏,周念才拖着椅子坐下来。


    “我想查银城近半年内,自杀被救回来的人中,是不是有一个叫江池的。”


    周宏珊愣怔一瞬,想起什么,神色从疑惑转变成忧虑。


    “是上次跟你一起挂点滴的男生吧。”


    周念意外道:“你知道?”


    她跌回座位:“嗐!你妈跟我说过你跟他的事了。”


    周念不想过问张宁到底是怎么跟周宏珊聊及江池的,总之也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她问:“你知道他当时的情况吗?”


    “那天我在单位值班,刚好目睹他被送进医院的过程,虽然他满脸血污昏迷不醒,但我怎么看他怎么眼熟,后来一想,这不就是你那个小男朋友吗。”


    至今想起,周宏珊仍忍不住唏嘘。


    “原本多好的一个人啊,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衣服裤子甚至连急救床的被子都浸透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肯定没戏了。”


    说到一半,转而庆幸道。


    “好在他血型常见,血库调了足够的血,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从鬼门关拉回来。”


    周宏珊张了张口,还想就此话题说些什么,就看到周念那双红透的眼睛,于是那些关于江池当日的诸多细节就哽在喉口了。


    “小姑。”


    “嗯?”


    “您能帮我查到他自杀时的住址吗?”


    周念按周宏珊给的地址找到了江池的住处。


    那一片都是五层高的小楼,楼与楼间是狭长的过道,过道里堆满报废电器和破烂纸箱。江池住的那幢在这一片楼的中心,斑驳的外墙上裸露出几块红色砖头。


    周念走到单元门前,铁门歪斜地虚掩着,推门时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声。明明只一门之隔,门外天光大亮,门内却昏暗可怖。她拾阶而上,楼层间的玻璃窗早已覆满经年积灰,几束日光挣扎着挤穿玻璃跌落在地。


    周念停在三楼门口,咬着唇原地匀了口气,随即敲响铁门。


    周遭寂静无声。


    又等了会儿,挤进玻璃窗的光束褪成灰白,里面依旧没动静。周念看了眼手机,下午四点半,再过一会儿银城就要入夜了。


    江池回到小区时,天色正由白转蓝,天际仍残存一丝橙光。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微佝偻着背,如同行尸走肉般踏上台阶,走到二楼拐角时忽然定住。


    周念蜷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双手环膝将脑袋埋在臂膀里,纹丝不动的蜷缩着,看着像睡着了。


    视线短暂停留后,江池转身下楼。他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和两包烟,路过货架顺手拿了个面包。


    结账时,徐明给他打电话。


    “阿池,老街新开了一家烧烤店,现在过来。”


    江池始终没开口,付完钱,在便利店门口点了根烟。


    徐明:“阿池?听得见吗?”


    江池吐着烟‘嗯’了声。


    徐明有点不耐烦:“一句话,去不去?”


    江池偏头望向那栋楼,沉默半晌后说:“去。”


    老街街道狭窄,只够一辆车穿行,会车时得有人主动避让才能通行。十分钟的路程,江池硬是开了大半个小时。到达地点,他没下车,下意识地取出手机,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屏幕,良久,莫名的闷笑出声。


    徐明在远处冲他招手。


    江池熄了火,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拔下钥匙甩上车门,逆着人流向前走,走到一半忽然驻足,仰头望向天空,昏黄路灯衬得天空尤为幽蓝。


    银城的天彻底黑了。


    江池无意识地紧了紧拳头,倏然转过身往回走。


    徐明眼睁睁看着他回到车上发动车子,匪夷所思嘀咕道:“干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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