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复生(七更)【VIP】……


    谢思原沉沉叹了一口气:“我们姜朝是以‘助西夷清剿叛乱’的名义出兵的,西夷王是我们的姻亲,他死了,我们打南王和东王都师出有名,可他现在没死。”


    没死,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而且,微臣怀疑安勃斤已经与西夷王取得联系,”玉奴语出惊人:“这些日微臣与他交手数次,安勃斤每次都想将微臣往北方引。”


    “北方,正是绮水在的位置。”元禾道。


    宋枝鸾轻声道:“看来想要坐观虎斗的人不止我们。”


    他活着,也不知姐姐可还好。


    “皇上,微臣以为,既然所有人都前去绮水,那我们也派人前去!不管西夷王是否活着,如今我们在西夷多停留一日,帝京就危险一日,只有速战速决,眼下正是个好机会!”


    玉奴听到这话,也道:“前些日东王一直躲躲藏藏,不肯与我们正面交战,这次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般,几次主动挑衅,微臣觉得,东王或许是从西夷王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复活。


    就跟历代帝王出生,史书上总有些玄之又玄的记载一样。


    西夷王根本就没死。


    元禾道:“西夷王如今和东王联系上了,绮水便是他们选的决战的地方,必有埋伏。”


    “可如今我们还有的选么,”谢思原沉声道:“他们就是看准了,我们无法延长战线,慢慢同他们消磨。”


    宋枝鸾道:“那便去。”


    谢思原眉峰一动,众人齐齐看向宋枝鸾。


    她道:“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天平也未必能全部倾倒在他们那一边,安逻盛大张旗鼓出现,想来是很有信心,有句话叫骄兵必败,只要进退得当,就能易了攻守之势。”


    帐中安静一会儿,玉奴道:“这一仗赢了,能节省出不少时间,也有更多人手能抽调援京。”


    是危险,但也是个机会。


    谢思原道:“微臣赞同陛下的话。”


    宋枝鸾点头:“那便来制定一下作战计划……”-


    姜朝与乾朝边境,天上下着珍珠大小的冰雹,夜里城门紧闭,守城官员名叫和田,接到乾朝入侵的消息后便枕戈待旦,招募操练城中守军。


    附近几座城池皆已沦陷,乾朝军队到了他们这里却止步不前,正是因为天气转寒,他命人将水泼在城墙上,城墙内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乾朝几次攻城不得,已有些气急败坏。


    和田一把年纪,爬上城墙,士兵为他撑着伞,看到一列人正从城门外走近。


    为首的人衣裳鲜艳,若夜里月色亮些,便能看到他身上的四爪金龙纹。


    “靺州郡守和田,见到孤为何不跪!”


    和田眯起眼:“皇上还无子嗣,我竟不知我姜朝还有太子。”


    宋怀章看了眼身边的秦行之,后者将一份圣旨交到他手里。


    “宋枝鸾刻薄寡恩,六亲不认,怎配皇帝之位?孤有先帝真正的遗诏在手,还不快快打开城门,出来迎接!”


    宋怀章手中的遗诏是否是真,和田无从分辨,但让他放这些乾朝人进来,绝无可能!


    “夜色太黑,本官看不清。但护住城中百姓,不让乾朝入侵,乃是本官的责任。”


    宋怀章道:“临淄王抓了孤,孤也是被迫无奈,你将城门打开,好生与他们商量,孤也会护住百姓。”


    见和田不回,宋怀章怒道:“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孤被人挟持?孤若有闪失,谁来揭穿宋枝鸾的真面目!”


    他话说完,城墙上已经没了和田的影子。


    宋怀章不是第一次对着守城将士用这些说辞,屡试不爽,即使不能立即拿下,也乱了他们军心,和田倒是块硬骨头。


    他本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和田既然不愿,那也休怪他无情。


    乾朝对姜朝势在必得,第一批派出的大军就有数十万,岂是一个小小的郡守能阻拦的。


    只是宋怀章还不愿让人觉得他罔顾百姓,所以都是先来软的。


    “行之,你说他们为何这么不识相?”他恨恨道:“为何要将孤逼成这样?”


    秦行之身上满是伤痕,连脸上都有鞭伤,从诏狱里出来,他便被带到了军营里。


    “殿下,不该和顾聿赫联手。”


    等了半天,宋怀章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眯起眼:“怎么,不忍心了,觉得他们是你的同胞,孤与乾朝合作是在同流合污?还是在因为秦珏之死怪孤?”


    这一路上,除了打到他身边的人,秦行之可还未对任何一个姜朝将士出过手。


    “微臣不敢。”


    “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你这样,孤很难相信啊,”他道:“等破城之后,孤会让人把和田交给你来处置,你将他枭首示众。”


    ……


    一日之后,形势急转急下。


    监牢里,和田被绑在行刑架上,身上已无一处好肉,花白的头发凌乱披在额前,嘴角渗出血丝。


    就差一点,就能等到援军了。


    他愧对信任他的百姓。


    听到脚步声,和田抬起头,对上的是双端正凛然的眼,笑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你。”


    秦行之停下。


    “那会儿秦威平的长子,你的兄长还活着,他与你长得很像,秦远之啊,年少扬名的小秦将军,就是死在当时的乾朝国君手里,如今你竟为了荣华富贵,跟着废太子投靠了乾朝!”


    和田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你这个叛徒,畜生!没人性的东西!你们秦家,也就秦远之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姜朝,你与你父亲皆是狼心狗肺之人!引狼入室残害百姓!”


    “你怎么有脸站在这里!怎么有脸与秦远之共用一个姓氏!”


    “迟早有报应的!你且等着!”


    ……


    秦行之听和田骂了很久,不躲不避,他骂累了之后,哭起自己的妻儿,身上剧痛,昏了过去。


    他遵照宋怀章的命令,砍下他的头。


    门外有人等着,将包好的首级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正是和田的,“死了好,死了也不用受折磨了。”


    他说着,笑着回去复命。


    秦行之没离开,问出和田妻儿被关押的地方,骑马过去。


    这里是一座庭院,院外已有将士重重包围,见到秦行之都认得,便让他进去。


    和田的妻子正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坐在正厅,穿着很端庄,两个孩子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秦行之进来。


    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妇人极力掩饰住眼中的惊慌,问道:“我夫君呢?”


    秦行之道:“死了。”


    妇人眼前一黑,扶着桌面,手将两个孩子抱紧,将他们圈在怀里:“你是来杀我们的?”


    “若是如此,请你快些,他们怕疼。”


    她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也听说过隔壁城池的官眷下场是如何凄惨,一刀结果了,反倒算好。


    秦行之没说话,和守卫说了一声,将妇人和孩子带走。


    到了无人的地方,马车才停下。


    两个孩子已经哭了一路。


    妇人安抚好他们,方才牵着他们的手下马车,马车附近,有一人骑着马迅速赶来,看到马车旁边的青年和她的孩子,面色大变:“家主,不可!”


    秦山出狱的状况比秦行之差了许多,他脾气暴躁,吃的苦头更多,被送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这些日骑马还是第一回。


    他知道宋怀章派秦行之去做什么,所以才匆匆赶来。


    “家主,和田是守将,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如今已经死了,他的妻儿无辜,我们只是立场不同,何必赶尽杀绝?”


    秦山实在不忍。


    他已经错的更多,不想继续错下去。


    真让乾朝打进帝京,他就是姜朝的罪人!


    妇人在给两个孩子擦眼泪,她自己的泪却流的更多。


    秦行之从剑鞘里抽出剑,秦山也想拔剑,可秦行之落下的那一剑太迅速,他尚且体弱,没来得及阻止,猛地闭上眼睛。


    预料之中的惨叫声没有响起。


    秦行之将妇人脖子上的枷锁斩开,温声道:“你们走吧。”


    妇人不知所措,吓的泪也停了。


    “沿着这条路离开,十里之外有一座高山,你应该知道,那里洞穴多,草木也多,可以御寒,过几日乾朝的军队就会离开,姜朝的援军会来,你们再出来。”


    听到这话,妇人也从惊吓里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带着两个孩子,藏起眼里的恨意,二话不说,迅速离开。


    秦山握着剑:“家主,你想通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违抗宋怀章的命令。”


    秦行之收起剑,道:“你也该走了。”


    “那家主呢?”


    “我杀了宋枝鸾太多人了,现在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可你还没有,”他抬起手,手背上溅了不少血,一张张守城将士的脸在他面前浮现,“也许日后能保住性命。”


    秦山道:“家主,现在回头还不晚!”


    “太晚了,”秦行之想到那日宋枝鸾说过的话:“反正我做惯了脏活,这是我的命,太子去了顾聿赫那里,你尽早离开吧。”-


    姜朝帝京。


    文渊阁里,许尧臣坐在案后,不断有人捧着文书进来,宫人赶紧添茶,往往一口都没来得及喝,就又拿着批红匆匆离开。


    “许相,河阳城开城投降了,”一名身着铠甲的将领进来:面色凝重:“算上前些日沦陷的城池,姜朝已经失了五座。”


    边境共有十二座关隘。


    许尧臣身边的张石景面色复杂:“河阳城驻守官员与废太子从前来往颇密,只怕是见着废太子,就顺水推舟开了城门,美其名曰让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许尧臣心知从前宋怀章身边众多拥趸,宋枝鸾登基之后,有辞官归隐,也有假意归顺,河阳郡守恐怕就是其中之一,但终究是少数。


    “张大人对废太子手中的先帝遗诏怎么看?”


    张石景知道这一问迟早要来,闻言竟是笑了笑:“许相,我与你父都知,当日从养心殿里拿出来的遗诏真的不能再真,皇帝南下监军,玉奴将军知道先帝驾崩后立即带人进宫,众目睽睽取出圣旨,先帝谨慎,身边的宫人断无被皇帝买通的可能。”


    “所以,废太子手中的遗诏,定是假的,不必多给眼神。”


    许尧臣点头:“张大人忠心可昭日月。”


    张石景道了声过奖,叹出一口长气,他作为先帝的遗命大臣,从前与废太子走动的不算多,可也不少,许尧臣为相之后,惩治了众多太子党,却从未疑心到他身上过,他并不觉得许尧臣今日的话是在试探什么,他们两人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有些事不需多言。


    “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应战,乾朝来势汹汹,有些人畏手畏脚,因为有这道遗诏和废太子作先锋,施展不开。”


    许尧臣已发布诏令,将有关遗诏之事通传下去,但看到五座城池开门迎敌,难免动摇军心,甚至可能带出风气,使乾朝不战而胜。


    需得制止才行。


    好在虽然乾朝来势汹汹,他们也并非毫无准备。


    在宋枝鸾离京前,就安排了南北两方在暗中招募兵马,以御乾朝和南照。


    只是多了宋怀章这个变数,却不算太糟。


    “传本相诏令,”他说完,便有学士起草圣旨,“凡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①


    “是。”-


    南照国宫廷,晚秋的桂花还散有余香,宫中几处游廊里正有几名往御书房去的大臣。


    御书房里,南照国君正看着邸报,末了,方才皱眉:“这么说,姜朝的情况很糟糕了。”


    “是,乾朝临淄王亲自上阵,锐不可当,姜朝边境已有几座大城池沦陷,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而西夷那边,听说西夷王又复活了。”


    南照国君道:“只怕是要出大乱,自北朝分崩离析之后,乾朝还没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


    邱止忧心忡忡:“皇上,微臣以为,与姜朝联姻之事,需得重新考虑了。”


    “怎么说?”


    “虽说姜朝女帝命人送了国书,愿与七皇子结为夫妻,可也只是如此,姜朝皇帝与七皇子尚未定亲,定亲都可能反悔,何况现在只是一纸空文,反而……”


    “若是姜朝未曾抵住这一难,这纸婚书,反而让乾朝抓住把柄,为今之计……”


    南照国君眉头皱的极深:“为今之计?”


    “微臣不敢。”


    “有何不敢?朕恕你无罪。”


    邱止连连点头,道:“微臣以为,南照夹在乾朝与姜朝之间,最为忌讳的便是立场不明,两边倒,皆时两头都落不着好,可姜朝皇帝那里,光凭这一纸婚约,却无法让咱们南照踏踏实实地站在他们一边,不值得南照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南照国君陷入沉思。


    “为今之计,微臣以为只有送七皇子前去西夷,与姜朝皇帝立刻成婚,并缔结合约,让两国联盟踏踏实实地落下来,便休戚与共,南照也可安心出兵援助姜朝。”


    “若她不愿,南照日后也可撇清关系。”


    半晌。


    南照国君拂袖离开。


    “有理,召观儿来见朕。”


    ……


    朝露殿内,皇贵妃正在研磨调香,见周长照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手指扶上额前,“莫要转了,本宫头都昏了。”


    周长照停下来,“母妃,您说父皇会答应把周长观送去西夷吗?”


    “你父皇那个人啊,”她笑了笑,没将话说完:“会的。”


    “会就太好了。”


    周长照眼中狠辣:“这个周长观,我说他为何去到姜朝,几次三番不见人影,现在想来,定是在暗中勾引了姜朝皇帝,所以让她下了国书,如今将他送去西夷,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皇贵妃微微一笑。


    姜朝皇帝


    出征西夷,西夷事务还乱做一团,这时南照派人将周长观送去,美其名曰联盟,实则隐隐带了威胁之意,若不成婚,南照势必倒戈,即便姜朝皇帝嘴上同意成婚,周长观成了男后,姜朝皇帝心里也必然对周长观不喜,要知道如今姜朝先帝的孝期都还没过。


    何况,谁知道周长观会不会一与姜朝皇帝成婚便被乱军刺死呢,只要结了盟,周长观的死活,皇帝也不会关心,更不会因他的死去质问姜朝皇帝,伤了两国和气。


    届时再让照儿接替周长观的位置。


    皇贵妃表情慵懒,将铜勺放置一边,“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切忌露出这样的神情叫人看了去。”


    周长照忙动了动脸庞,道:“这些日周长观仗着姜朝皇帝的皇夫这个身份四处招摇,儿臣早看不惯,所以一时失态,请母妃原谅。”


    “那可不是招摇,那是招揽,”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单纯了点,母妃为何要让邱止去皇帝面前谏言,让周长观离开京城?那是因为,再给他一些时间,只怕他就成长起来了。”


    周长观本就战功卓著,军中声望颇高,只是母家低微,没有亲族帮衬,任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替别人守江山的命,可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他是姜朝皇帝未来的皇夫,日后前程无量,对那个位置,也有了争的底气,据她所知,得了众多帮手。


    周长照心里冷嗤了声,母亲未免太将周长观当回事了,可到底不好多说什么。


    “是。”


    ……


    送周长观前去西夷之事定的很快,邱止刚出御书房,周长观后脚便进去,当日下午,就敲定好了相关事宜,派了大臣随行,如今不过第二日,夜里便要离京。


    可相送的马队行到一处街坊却停下。


    一人骑马而来,手里另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那马在马车前停下,马车里的人掀起门帘,正是一身红衣的周长观。  :


    他跨上马,周围护送的将士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一片,血流成河,蜿蜒到马蹄。


    “虽然我也很想早日见到昭昭,”周长观提了长枪,转了两圈,抵在肩后,唇边扬起笑,自言自语道:“但搞不定你们,我哪有脸去见她。”


    看着面前众人身上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铠甲,他收了玩笑神色,抬起头,看向一片静好的皇宫,语气冷凝。


    “此战,不可败。”


    “是,殿下!”-


    罗如云把一枚金簪塞进女人的手里,笑道:“今日还是得麻烦姐姐了。”


    女人穿着纱布,头上一顶镶嵌着宝石的纱帽,一双美眸嗔她一眼,“何必这么客气,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罗如云只是笑笑。


    这个女人也是西夷王的姬妾之一,只是不大得他喜爱,平常除了侍寝,还要打扫屋子,伺候茶水,但虽然如此,她却是少数几个日日都能见到安逻盛的人之一,而且会官话。


    罗如云已经给了她不少好处,两人关系可以说得上熟络。


    女人咬了咬金簪,收进袖里,道:“今日你继续进去打扫吧,王上一会儿便会回来。”


    她说着,暧昧地笑了笑:“王上这两日都没开荤,已算罕见的禁欲了,你要有本事,今日便能被王上宠爱。”


    罗如云闻言,喜上眉梢:“多谢姐姐提点。”


    “小事儿。”女人拢着纱布离开。


    罗如云没有在外面多耽搁,直接进了屋,跪候着。


    过了没多久,门就被推开。


    安逻盛走进来,见门边跪着的人,笑容玩味:“又是你。”


    罗如云没敢抬头:“能来伺候王上,是奴的福分。”


    安逻盛没有多言,径直坐到床上,将衣衫解开,露出强壮粗大的肌肉,“既来了,那便给本王上药。”


    罗如云软软地道了声好,起来时身上的薄纱一半落在地上,没两步,就摔倒在他怀里,接着抬起一双眸子,又惊又怕地跪在他靴旁,“王上恕罪。”


    日光姣好,她姿态放的甚低,身材一览无余,模样虽说不上多好看,但肤白,也颇为赏心悦目。


    只是勾引的手段拙劣了些,不停制造偶遇,在他沐浴时半遮半掩地进来,其他人都是直接脱了站在他面前,还是太嫩,安逻盛闭上眼,“嗯,继续上药吧。”


    罗如云咬着唇,红着脸应了句是,然后起身,取了药膏,轻轻给他上药。


    上药途中,她几次不小心碰到了别处,安逻盛都没有阻止她。


    反而他道:“和烟要是有你这样主动,我们何至于成婚数年都无子嗣。”


    罗如云胆子渐大:“奴倾慕王上,愿为王上生育子嗣。”


    “哦?”


    “父亲虽是朝阳公主的侍卫,可奴一心喜欢王上……只要王上开口,奴什么都愿意做。”


    这话里竟是将她的父亲都出卖了。


    安逻盛不由得有些欣赏她,他不也是出卖了父皇母后,方才坐在了如今的位置,等她上完药,他将衣领合上,握住她的一截小臂,“不错,等事成了,本王倒是可以让你当我的女人。”


    罗如云喜道:“多谢王上。”-


    从温暖的地方出来,走进四面空荡的屋,罗如云鬓发上湿了一片,有汗也有化开的风雪。


    宋和烟倚在床榻边,见她来了,欲要起身。


    罗如云赶紧上前阻止她,“公主,让臣女来就好。”


    她蹲在床边,在床底取出一个木匣子来。


    “是这个吧?”


    “嗯。”


    罗如云不是第一次打开这个盒子,上次莽撞打开,差点废了一双手,这次小心许多,翻扣抬起,里面摆着两层药丸。


    宋和烟看着药丸下压着的糯米纸,糯米纸白,眼前的却像浸满了黑墨。


    罗如云将盒子交给宋和烟,不由问道:“公主是何时开始做准备的?”


    要弄这些毒物进王宫很难,何况当初随宋和烟进宫的侍女已经没有一个活到现在,长期孤立无援,不让安逻盛与他的人察觉,攒出这一盒已经很不可思议。


    第122章 新王(八更)【VIP】……


    “很久了,”宋和烟道:“也多亏我这身子,虽然弱了些,可也有了方便。”


    “安逻盛信你了?”她接着问道。


    “是,臣女觉得应是上回……上回臣女闯进安逻盛的浴池,撞见公主您的那慌张模样被他记着,便以为臣女还揣着那等心思。”


    罗如云想起刚才安逻盛的眼神在她皮肤上滑过,心里一阵恶心。那日过后,她被朝阳公主说动,打消了借着安逻盛上位的心思,这些日一次次锲而不舍接近,也只是遵照公主的安排。


    “所以,他让臣女为他上药了。”


    宋和烟轻轻咳了两声,罗如云如今比宋和烟还要挂念她的身子,立刻寻着她的手腕一摸,毕竟如今她的荣华富贵皆系她身,哪怕是断胳膊断腿丢去半条命也是要护着她的,“殿下刚服了药是么?可有哪里不适?”


    她也是才知道,朝阳公主并非一直高烧不退,而是想要躲避侍寝,朝阳公主这寒症与灵淮公主如出一辙,其根源都是冻伤了肺腑,继而蔓延全身。


    灵淮公主送来过治愈的方子,可朝阳公主在灵淮公主被封为皇太女之后便停了药。


    安逻盛从不避孕,也不许姬妾避孕,这亏损的身子受孕不易,朝阳公主不愿让子嗣绊住脚步。


    所以那日罗如云的感觉没有出错,朝阳公主用过药后,的确立竿见影地退热了,可并非那碗药的效用,而是她服用的药丸失效了。


    宋和烟摇了摇头,靠在床头,思绪有些飘远,唇边慢慢挽起一个笑:“安逻盛的人放出风声,他们都来绮水了吧。”


    罗如云一点就透。


    “是,皇上也在路上了。”-


    西夷少有这么绿意盎然的地方,作为最大的河系,绮水流经这块沙地,不知多少年方才形成几片首尾相接的绿洲。


    宋枝鸾勒马,偏头:“南照宫变?”


    元禾点头称是,“刚从帝京传来的消息,南照七皇子周长观发动宫变,自神武门夜袭,南照国君作为太上皇退居后宫,立了周长观为新皇。”


    “新皇即位之后,即刻发兵援助帝京,乾朝所料不及,屡战屡败。”


    玉奴闻言,脸上都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天佑姜朝。”


    宋枝鸾顿了顿,周长观出手这么迅速,除了隐忍多年的缘故,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思索间,她视线扫过面前这片河谷。


    偌大的谷地像一块倒扣的陶盆,陡峭的崖边巨石相叠,像陈旧陶盆上裂开的细缝,如同蛛网一直开到河谷中央,不算矮的崖上盘踞着各个势力的人。


    南王旗,东王旗,还有北王旗。


    河谷中央蹲守着许久没见的安勃斤,宋枝鸾骑马停在高地,只能看到他落在马背上的粗蝎辫。


    除了他之外,离的最近的是扬着北王旗的几名西夷人,个个生得高大,神情凶戾,面对安勃斤也没有好脸色。


    他们默契的为中间破败的神庙方圆留出了空地。


    据情报,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供奉沙面神


    的庙,也是传言里西夷王即将复生的地方。


    宋枝鸾偏眸吩咐道:“谢思原那里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已经好了。”


    “嗯,注意四周,一旦有什么异样……”


    “皇上,”玉奴突然出声:“神庙里好像有火光。”


    宋枝鸾低头,眼瞳里映出一道微弱的光亮,眼下快要入夜,各处都点着少量的火把,可那样的距离,那个位置的火光,只能是从神庙里发出的。


    就在人群骚动,马蹄声躁乱的时候,不远处亦燃起了火光,那光不甚明显,可却仿佛如同地平线上第一缕晨曦,彻底唤醒了各路大军-


    西夷王的驻地,此刻一片乱象,在他们看来微弱的光,在这里却犹如天火突降,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火舌顺风助长,卷起油黄色的帐面,灰色的余烬混在白色的飘雪里,落在仓皇逃窜的将士脸上,冷的能冻结喘出的气,烫的能烧出疤。


    罗文仲披着纱布,听着这些人的惨叫声脸上无动于衷。


    失去铁链束缚的奴隶和罪犯从畜栏里逃出,有的人失了鼻子,有的被斩断双腿,有的容貌尽数毁,如同鬣狗般在地上疯狂地爬走,抓起一切可以用的东西开始发泄。


    那些四肢健全的士兵生不出丝毫抵挡之心,双腿发软,嘴里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般蠕动,很快被这些从阿鼻地狱里出来的恶鬼蛀噬。


    德山抓着腰带匆匆从帅帐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心中大骇,拔出刀逢人便砍,一路直奔朝安逻盛住着的地方去。


    ……


    安逻盛双手合十,十分规矩的躺在铺着虎皮的榻上,像一座死寂的山,屋外再多的喧哗也不能引得他轻阖着的眼珠转动一下。


    直到若隐若现的苍兰香出现在他身侧。


    安逻盛眼眸仿佛颤抖了下,这也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身体犹如沉在湖底,不存在的力量让他抬不起一根手指。


    宋和烟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眼里流露出惊恐。


    他深邃,如同湖水蓝般的眼睛盯着她,脖颈爆出青筋,似乎想说些什么。


    宋和烟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拔下发上的簪子,对准安逻盛的咽喉,一点点扎了进去。


    很快安逻盛像一条濒死的鱼挣扎起来,喉间出现硕大的血洞,宋和烟站直腰,哀嚎遍野里,左右两侧的窗投射进火光和月色,照在她身上,一面是冰霜一样的白,一面烈如朝阳。


    他很快就没了动静。


    这个曾让她父皇棘手不已的男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宋和烟来到锁着狼的铁笼前,将铁笼的锁打开,被安逻盛饿了数日的野狼龇牙蹿出来,她没有动,手指拨了拨腰间的锦囊,头狼闻到一股刺激的气息,本能地远离。


    紧锁的屋子里,不知是哪头狼先将绿幽的目光转向床上的男人。


    宋和烟看着跳上床榻大朵快颐的四只狼,后退了两步,靠坐在门后,手里滴血的簪子在她身侧滴成了一个血洼,她勾了一点安逻盛的血,慢慢道:“阿鸾走到今日这一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你千不该,万不该,打她的主意。”


    她这样努力地走向她,她怎么能止步不前。


    她才是姐姐啊。


    在骨肉咀嚼声里,宋和烟不期然地想起她杀的第一个人,战后的城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断壁残垣下伸出一双手臂,紧紧抓住她的腿。


    她吓了一跳,先找位置让阿鸾坐好,自己去翻瓦砾。


    阿鸾脖子上挂着一个草饼,被她当成宝,藏在衣裳里,饿的不行了才会吃一口。


    但被她救出来的那个人,刚逃出生天,就抢走了阿鸾的草饼,她害怕的眼泪直掉,想去抢回来,可那个男人却将她一脚踹开。


    宋和烟看到宋枝鸾脸上蹭上了污迹。


    她才将她脏兮兮的小脸洗干净。


    阿鸾最忍不住痛。


    那时候却直到痛晕过去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宋和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捡起一块砖对着男人敲了下去。


    他也像安逻盛一样像鱼一样抽搐发抖。


    她完全不知害怕,又给了他一砖头。


    她第一次杀人,是因为那块阿鸾珍惜的草饼。


    安逻盛是她杀的第二个人。


    宋和烟摸着簪身上的凤凰图案,这支簪子是安逻盛唯一交到她手里,阿鸾送给她的东西,在漫长难熬的时间里,摸到这支钗总能让她充满力量。


    她说这支钗的名字叫‘鸾凤夺珠’,是她认的义弟送给她们的,枝头上的凤凰展翅欲飞,此时凤眼上有一处血渍,宋和烟用干净的指腹擦去,发现安逻盛的血将凤眼染成了红色。


    后背突然被门板撞了撞。


    少女着急的声音颤抖传来:“公主,可以了吗?德山好像往这边来了。”


    宋和烟看了眼吃饱喝足的狼和床上瘪下去的长袍,起身开门。


    罗如云不敢进去看,她从宋和烟进去之后就一直在附近等着,西夷王的尸体不能留下,听到里面渗人的声音小了,她才出声询问。


    看到宋和烟从里面出来,素色的衣襟上溅了大片的血,罗如云迅速检查了一遍她有没有受伤,确认她完好无损,方才牵着她的手开始跑。


    为了伪造神迹,这里有一条近路直通神庙。


    身后火光冲天,像倒挂而下的岩浆冲刷一切,像一场声势浩大的焰火,誓要将人间的污秽燃烧殆尽。


    罗如云嫌宋和烟跑的慢,双手将她抱起来,像一阵穿堂风自火中奔逃。


    ……


    德山看到了两道影子远远从屋里跑出,心里大惊,不要命似地冲进火里,推开门,迎面冲出来四头狼,他闻到了它们牙齿里的新鲜腥味,险些站立不稳。


    用长刀抵着身子进去,就看到一片血腥,糊在房间各处,德山大为悲恸,怒声跪下道:“王上!”


    话音刚落,一柄剑就穿透了他的胸膛。


    德山嘴边鼓出血泡,那剑在他心脏处毫不留情的搅动,他想去举刀的手一顿,紧接着手指因为剧痛痉挛,几息后落了气,像一滩水倒在屋中。


    罗文仲收了剑,寻着宋和烟和罗如云离开的方向走-


    残破的庙宇历经风吹雨打,石墙边角被打磨的光滑,彩漆的墙皮剥落,地上的土砖裂开缝隙,缝隙大的地方甚至能掉下人。


    火光正是从这些细小的缝隙里渗出,如同金光将整座庙宇托在其中。


    人群的躁动愈演愈烈,安勃斤按耐不住,径直要过去查看,他事先接到了安逻盛给他写的信,毫无疑问是他兄长的,也只有他会这么做,所以他才会将人往这里引。


    可他刚迈了两步,就听到空旷的神庙里传来脚步声。


    不止是安勃斤,簇拥着这座沙面神庙的众多西夷人也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加剧了紧张的气氛,连远在石崖上的宋枝鸾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紧紧盯着那座废墟。


    里面走出来了两个人。


    在看到罗如云扶着那抹素白的身影出现时,宋枝鸾握着马绳的手指开始发抖,唇瓣颤动,眼尾逐渐发热。


    她立刻掉转马头,往崖下去。


    玉奴等人见状,也紧随其后。


    这些西夷人都曾是西夷王的亲信,大都见过宋和烟,激动地行了礼,便四处张望,“王后,王上在哪里?”


    “当真死而复生了吗?”


    “为何只有王后一人出来?”


    安勃斤没看到安逻盛,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面色沉着。


    这时,耳边传来飒沓的马蹄声,他转头,看到宋枝鸾放慢速度,马儿踱步往这里来。


    她对他的注视浑然不察,一双眼凝望着被众人围住的宋和烟。


    宋和烟似乎察觉到了宋枝鸾的视线,十分精准地与她对上,表情恍惚了一阵,才在唇边缓缓绽出一个笑来  。


    宋枝鸾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宋和烟见到她来了,方才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一拿出来,安勃斤的呼吸顿时沉重许多。


    这是前任西夷王,也就是他与兄长的父王留下的东西,他的兄长就是接过这把匕首,成的西夷之主。


    宋和烟双手捧着匕首,眼眸明亮:“王上会在今日于绮水河边复生,是我传出的消息。”


    “王后?”


    “那王上呢,为何迟迟不见王上?”


    “王上究竟是死是活!”


    “安尔日和安勃斤夜袭王宫,杀了王上。事发突然,我只能勉强保全自身,走投无路,只能借用神鬼之说,将忠于王上的大家聚在一起。”


    得知自己被骗的西夷部落首领,对视几眼,个个脸上都不好看,在他们看来,一个王后,还不值得他们千里迢迢赶来,为她开战。


    宋和烟对着宋枝鸾的方向俯身,将匕首呈上:“那封求援姜朝的信,是王上所写,可惜王上没能等到皇上赶来,我腹里有王上唯一血脉,请皇上做主,为王上报仇。”


    此言一出,首领们脸色大变,纷纷看向宋和烟的肚子。


    西夷王对子女极其严厉,早早丢在外面磨炼,夭折了数位王子公主,以至于子嗣单薄,宋和烟肚子里若真有子嗣,那说什么也要将他扶立为王!


    安勃斤看到这些原本要与他联手攻打姜朝的人有了倒戈的趋向,后背如同贴上了冰般发寒,但紧接着是无与伦比的被戏耍的暴怒,他举起弓弩,一箭射向宋和烟!


    “王后!”


    “保护王后!”


    安勃斤射出一箭,立刻骑马离开,他估算着距离,这会儿宋和烟应该已经被钉死在地上,可他万万没想到,神庙当中又走出了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一剑劈开了那支箭。


    宋枝鸾心跳都快停了。


    但看到那支箭断在空中,还未来得及放心,就见宋和烟因为躲箭而摔倒在地,她赶紧跑上台阶,将宋和烟扶起。


    那些首领们让开路,恶狠狠地去找寻安勃斤的位置,当即下了命令,方才还闲话的众人迅速抄起武器撕打在一块。


    站在人群后的羊尔烈破口大骂,准备逃走,却被一柄长枪拦住,玉奴打断了他的手脚,吩咐人将他捆起。


    随着姜朝的人马加入,混战正式开始。


    宋枝鸾背起面色苍白的宋和烟往安全的地方走,头脑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凝滞,变得一片空白,流矢不断从耳边划过,她却没有被绊住脚步。


    宋和烟抬起手,给她擦了擦汗,“我没事,别担心。”


    宋枝鸾眼里溢出眼泪,滚烫,烫的她不停眨眼。


    “姐姐。”


    从前那些刻意不去回想的温暖记忆,那些相依为命苦中作乐的时光,一一在眼前浮现,背着宋和烟,感受着她呼吸的温度,每走一步,都好像离从前更近了一点。


    宋和烟紧绷了一晚上,在见到宋枝鸾的那一刻,身心都轻松了很多,她笑了笑,眼眶微热:“阿鸾真厉害。”


    听她这哄小孩的语气,宋枝鸾怀念的泪流不止,抬起头,让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再不落下去,眼前都模糊的看不清了,可蓄积的泪水太多,总也流不完。


    遥远的东方在视野里映衬着火光,宏伟壮丽。


    她道:“带姐姐回家吧。”


    第123章 竹笛【VIP】


    在姜朝与西夷部落联手围剿下,东王安勃斤只能退守王帐,可即使如此也拦不住数十万大军的征伐,周围城池已逐渐沦为姜朝囊中之物,断了粮草衣物的来路,城内人心惶惶。


    进退无路,如此一月,安勃斤被迫出城迎战,不到三日,城池攻陷,西夷在姜朝舆图上最后缺失的一角,也被补上。


    兖州城内一处安静的宅邸,屋外大雪纷飞,宋枝鸾正在书房做最后的部署。


    在绮水之战后,她便派了玉奴率领部分军队先回帝京支援,谢思原受了伤,西夷军务暂由元禾代理,等他将西夷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了,才会偕同谢思原归京。


    “皇上的意思是,先不回京,绕路去姜朝与乾朝边境?”元禾手里捧着茶,冬日里冒出的热气汩汩,沉吟片刻:“皇上刚刚征服了西夷,此行过去,必当鼓舞士气。”


    如今姜朝百姓对乾朝可谓恨之入骨,乾朝在宋枝鸾御驾亲征时用一份假诏打着拥立新帝的旗号入侵姜朝,明眼人都知是趁火打劫,失去家园的百姓和官员早想出一口恶气,只是此前西夷战局不稳,也不敢如何。


    如今收复了西夷,众人心潮激昂,主战的声音越来越大。


    宋枝鸾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想尽快结束战争,自然是怎么好打就怎么来。


    “嗯,”她站起来,心情颇好地嗅了嗅案上的红梅,沁凉芬芳的香气萦在鼻间,“还有何事?”


    元禾顿了顿,看了眼窗外。


    这座宅邸是此前兖州郡守为皇上下榻准备的,朝阳公主也住在这里休养,他曾随皇上去看望过朝阳公主,知她就住在书房后的漱石院里。


    此时那漱石院里传来姑娘们的笑声,为这严寒的天气添了几分暖意。


    “皇上,西夷一众部落桀骜难驯,要在这里驻官,阻力不小。”


    相比打下来,但如何治如何守,却是个问题。


    从前北朝都只是将西夷视作附属国,未曾纳入版图,派官长驻。


    宋枝鸾道:“姐姐腹中不是有西夷王的孩子吗?”


    元禾面色不定,“可是朝阳公主……”


    话未说完,他倏地反应过来。


    难道那日,朝阳公主说自己有西夷王的子


    嗣,不仅仅是为了让原先忠于西夷王的部落与姜朝联手,也考虑到了日后治理之事?


    要是有个在外看来是安逻盛的孩子驻官在那,许多事都没有那么棘手了,也有理由安排姜朝的官员过去,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元禾不禁为她们姐妹二人的心思感到惊叹。


    简直是,天生的上位者。


    宋枝鸾点到即止,元禾不笨,后面的事他自己会处理好。


    跟随宋枝鸾出了书房,元禾往军营里去,宋枝鸾则去了漱石院。


    清晨出了点日头,透过树枝的光像融化的金,铺洒在青石板地面,临近梅园的地方放置了一张八仙桌,宋和烟正侧对着她揉着面团。


    宋枝鸾凑过去,闻到宋和烟身上淡淡的苍兰香,心里无比踏实,笑着道:“姐姐在给谁做馕饼?”


    宋和烟温柔一笑,声音像温水一般在她耳边徜徉:“我想想啊,昨日不知是谁在我耳边念叨,叫我夜里做梦都在揉面。”


    宋枝鸾笑着站直了,走去灶台边找盐罐,刚拿在手里,就看到夹道里谢预劲扶着梅枝出来,手里提着一壶酒。


    宋枝鸾心头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是眼花了吗?


    谢预劲竟把挡路的梅枝给扫开了。


    谢预劲在雪梅里站定,梅也不及他身姿挺拔,因为卧床休养了两三月,慢垂下眼皮看来时有种掩不住的闲散,尤为蛊人。


    “能看到一点了。”


    面前的场景有些模糊,但已能区分出轮廓,不再混作一团。


    好比现在,谢预劲看到有道人影朝他走来,他分辨的出,宋枝鸾今日穿的是一件明黄色织金大氅,额间描了花钿。


    她走到他面前,试探性的伸手在他眼睛上晃了晃。


    “这样能看到吗?”


    谢预劲捉着她的手,笑吻了一下,“能。”


    “看来大夫的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效的多,这才几月,就能看到了。”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盐罐,谢预劲半抱着她,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她手心里描了描,空气的味道有些咸,抬眼道:“盐?”


    宋枝鸾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往梅花树底下看去。


    宋和烟正笑着看了一眼他们。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宋枝鸾还是久违的有些不太自然。


    她看向谢预劲:“姐姐给我做馕饼呢,你这是把我们埋下来的酒带来了?”


    谢预劲点头,“明日就要离开兖州,今日正好喝了。”


    “也好。”


    虽然谢预劲说他能看见一些,但宋枝鸾也没让他继续用眼,现在白茫茫的一片,她看久了都觉得眼酸,于是让他闭着眼,系上眼带,给一个手腕让他握着。


    宋枝鸾将他带到桌旁起的小灶台,给了他把铁镊,“这暖和,你在这烤火,要是觉得冷了就添把柴。”


    她说这话的时候谢预劲的脸距她很近。


    宋枝鸾还握着他的手,搅动柴火的力道大了一点,有些微末的火星子飘出来,但很快被冻化了。


    还未来得及离开,唇角就覆上了一个吻。


    她又是一惊,看一眼宋和烟,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谢预劲后退了一段距离,若有所思地笑了声,配合她将嗓音压的低沉悦耳。


    “描了花钿,为什么不涂口脂?”


    宋枝鸾挑了挑眉,他亲都亲了,还明知故问,这男人真是得寸进尺。


    她把他扣着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妥帖地把镊子交给他,“在外面呢,安分一点。”


    宋枝鸾说完,也不管谢预劲什么反应,就去旁边净了手,准备过去帮忙。


    宋和烟见她来了,就想把桌上摆着的酒给移个位置,可没想到,碰到酒坛的时候竟是烫的。


    这是一壶温过的酒。


    倒是挺周到的。


    她有些诧异,但脸上多了几分欣慰。


    阿鸾与谢预劲虽然年少相识,可从前没少置气,像对冤家,宋和烟从前没看出他们之间有互相喜欢的苗头,也或许是她离开的太早,没来得及看到阿鸾情窦初开的样子。


    因此在知道宋枝鸾与谢预劲两人同住的时候,宋和烟也是惊讶过的,但现在看着这一坛在寒冬腊月里热气滚滚的酒,她想到很久之前,总跟在阿鸾身边的冷冰冰的少年,似乎就只对阿鸾的事上心。


    真好。


    玉奴,稚奴,还有谢预劲都还陪在她的阿鸾身边。


    只要想到阿鸾这些年有他们陪着,过的比她幸福些,宋和烟就打从心里觉得很满足,甚至在看到宋枝鸾眼角眉梢里流露出的笑意时欣慰的想落泪。


    她唯一的妹妹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陪着她长大的。


    ……


    吃完馕饼,宋枝鸾心满意足地准备去军营,就在她刚骑上马,兖州郡守陈俊就从马车里下来,连声道:“皇上!皇上,微臣有事要禀告!”


    宋枝鸾见他行色匆匆,下了马:“何事?”


    陈俊先来行了礼,接着催着他身后那辆马车的人下来,那人与陈俊一样高,可要瘦的多,白面无须,到了她跟前行礼。


    “奴才见过皇上。”


    这尖细的声音实在好认,可宋枝鸾不记得皇宫里有这么个太监,陈俊介绍道:“皇上,这是在乾朝国君身边服侍的太监怀安,他有事求见皇上。”


    宋枝鸾想了想,“跟朕来。”


    怀安赶紧起身,差点喜极而泣,他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在兖州城才找到姜朝皇帝,幸好兖州郡守没有将他当成乞丐打发了,否则他真不知有何脸面去见赵明嘉。


    感激地朝陈俊拱手,怀安连忙跟着宋枝鸾进了宅邸。


    进了屋,怀安迫不及待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笛,当着宋枝鸾的面,从里面的暗格子里取了字条出来。


    她拿过来一看,着实愣了一下。


    “你们皇上让你送来的?这东西可还经过其他人的手?”


    “不曾,奴才跋涉万里,这路上自己都不曾动过机关,遑论经过其他人的手。”


    宋枝鸾又看了一眼这张字条,眼里颇具兴味:“这就有意思了。”


    字条上加盖国玺。


    落款是“赵明嘉敬上”。


    敬她为上吗。


    怀安见宋枝鸾说了这话,看不出她是什么态度,紧张地补充道:“皇上,顾聿赫狼子野心,我们皇上危在旦夕,您若肯施以援手,我们皇上定当记住您的恩情。”


    说实话,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姜朝与乾朝正打的不可开交,如果赵明嘉能帮他们做些什么,宋枝鸾乐见其成,可是……赵明嘉被囚在皇宫,要出来谈何容易。


    怀安着急跪下,磕头道:“皇上……”


    宋枝鸾道:“起来吧。”


    怀安忐忑,也不敢违命。


    “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看赵明嘉能不能逃出来,她若真有本事去到靺城,”宋枝鸾道:“那么合作一把,也未尝不可。”-


    赵明嘉很长一段时间害怕水。


    但当他在夔河看见与皇宫截然不同的天地时,又觉得水真是个好东西。


    他不该怕水的。


    水里有他的父皇母后,他又与他们亲近了。


    怕水的该是顾聿赫才对。


    乾朝皇宫用的是行宫的活水,他练了许久的憋气,才从那堵城墙里出来。


    如果怀安把信交到了宋枝鸾手里,那她该往靺城来了。


    顾聿赫不是将她的兄长充作人质吗。


    宋怀章是个废太子。


    可他赵明嘉,是个真皇帝啊。


    赵明嘉将身上的龙袍脱下,丢进河里,笑得入神:“真是个好老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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