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是什么样的人
东京警视厅爆裂物处理班的办公室内,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烟草的气息。
松田阵平刚结束一场简报,指间还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条来自神矢苍介的坐标信息。
心脏猛地一跳,这是他们约定的预警信号。松田几乎是瞬间点开了坐标——市中心某录制现场附近,符合神矢今天下午的公开行程安排。
然而,这坐标的信号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屏幕上代表神矢的光点,在短暂地、不规则地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后,信号强度骤然衰减至零。
松田墨镜片后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点彻底消失,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干干净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松田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他顾不上同事看来的目光,迅速点开加密通讯,将消失的坐标和最后时间点,连同最高警报发送给降谷零。
【神矢发出预警坐标,信号异常位移后遭强制抹除!最后位置如下,请求立即确认其安全!】
发送完毕,他捏紧手机,呼吸都变得滞涩。时间从未过得如此缓慢,此刻任何主动联系神矢或其助理的行为都极不明智,无异于向潜在的可能的劫持者暴露己方的关注,甚至可能危及神矢的生命。
他只能等。
几分钟后,加密通讯器震动。松田立即点开。
降谷零的回复简洁、冰冷,带着沉重的压力:
【确认。神矢苍介于坐标点附近消失。周边所有公共监控、交通探头及部分可调取私人摄像头,在对应时间内均无捕捉其离开画面,且发现专业级痕迹抹除迹象。目标确认失联。】
“失联”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松田的心脏上。前两天神矢在训练场上安抚他的话语犹在耳边,那份因他直面危险而起的担忧,此刻以更凶猛的力道反弹回来,撞得他胸腔生疼。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沿,指关节瞬间泛红,用皮肉的刺痛压下喉间的窒息感。
不行!冷静!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拨通萩原研二的电话。
“小阵平?这个时间……”
“Hagi!”松田声音沙哑紧绷,“神矢出事了。确认失联,监控全被抹除,就在几分钟前。”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几秒后,萩原的声音变了调,失去了惯常的从容,只剩下紧绷的惊怒:“……什么?!失联?监控抹除?!怎么回事?你在哪?我马上……”
“我就在警视厅。”松田打断,语气带着残酷的,强压下去的冷静,“已经确认了。我们……现在动不了。通知你,是让你知情,保持待命状态,准备应对最坏情况。”
电话两端,只剩下沉重的呼吸,两个强悍的警察,在看不见的敌人面前,束手无策。
通讯节点背后。
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屏幕:松田传来的信息、坐标消失点、神矢的行程路线图、以及动用公安最深权限也捕捉不到神矢离开画面的空白报告。每一个冰冷的字符和数据都在证实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大脑飞速运转,排除可能性。
组织?可能性极低。琴酒的核心力量正被“苏格兰”逃脱和“CIA”线索死死咬住,内部风声鹤唳,朗姆的情报线近期也未有异常调动指向神矢苍介这个“艺人”。
更重要的是,组织在东京市中心搞这种高效、无声、不留痕迹的“蒸发”,通常只为最高优先级目标或极其重要的灭口。神矢目前的“价值”,尚未达到这个层级。
那么,有能力、有动机、且能在东京市中心如此短时间内完美抹除一个人所有痕迹的势力……
答案指向黑麦威士忌。以及……他背后的势力。
降谷零的眼神冰冷,但心底深处却翻涌着强烈的惊疑和一丝猝不及防的寒意。
黑麦背后的势力究竟是什么?追击被神矢拦截之后,黑麦作为当事人,必然会对神矢产生高度警惕和怀疑。这点,降谷零早有预料,也认为在情理之中。
然而,他之前的风险评估出现了致命偏差。
基于对黑麦一贯行为模式的观察——精准、克制,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暴露和冲突,降谷零判断其背后的势力行事也应偏向隐蔽和谨慎。
结合他对那些怀疑势力在“非战争区”针对“非核心目标”,尤其是公众人物的手段相对温和的行事风格的认知。
他认为对方更可能采取类似长期监控和一些非接触式调查这类风险较低的方式,而非容易引发外交风波或暴露自身的高调绑架。
而且巷战后,黑麦并未对神矢采取进一步行动,降谷零甚至将其解读为一种微妙的、基于相互把柄和避免不必要冲突而形成的暂时平衡点。
他原以为,只要神矢保持“艺人”身份,不主动挑衅,这种平衡就能维持一段时间,为他的暗中监控和调查争取时间。
这正是他允许神矢在可控风险下继续公开活动、试图维持其表面正常性的基础逻辑。
但是……直接动手?!以如此专业、迅猛、不留余地、完全无视潜在曝光风险的方式,在闹市区进行物理劫持?!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降谷零头上,让他瞬间感到一股强烈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
对方的行动模式,彻底地背离了他基于经验和观察所做的所有预判!
这效率、这手法、这资源投入的规模,以及所冒的巨大风险,都明确无误地传达出一个信号:对方将神矢苍介判定为极度危险或价值极高的关键节点,必须立即物理控制,不容有失,且不惜代价!
“可恶……”降谷零的拳头无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两点:一是黑麦背后势力对“黑麦”身份暴露风险的极端重视程度,二是他们对神矢背后可能存在的未知第三方势力的深度忌惮。
这个巨大的未知数像沉重的阴影笼罩下来。它意味着对方的手段、目的、以及神矢将要面临的危险……现在已经完全无法预估。
尤其想到神矢接触训练才没多久,他的心理防线在真正的专业拷问面前能支撑多久?
降谷零的心猛地揪紧,一股强烈的担忧和自责几乎要冲破他冷静的外壳。
神矢苍介是为了救诸伏景光才进这个漩涡的,他承诺过会尽力保障他的安全,却因对敌方行动模式的根本性误判而未能及时升级保护措施!
不能再等了!
被动等待,神矢在对方手中每多待一秒,风险就呈几何级数增长。
除了他本身面临的危险,更可怕的是——他是否会在有可能的残酷审讯下暴露“苏格兰”的下落?暴露“波本”的存在?甚至……暴露更多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个清晰而充满未知风险的决断在降谷零心中形成,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
他必须行动,正面切入风暴中心。
降谷零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冷冽,属于波本的危险气息浮现,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拿起车钥匙,走向门口,步伐没有丝毫犹豫。
他必须立刻去会一会那位神秘的狙击手黑麦威士忌。这场会面,不仅关乎神矢苍介的生死,更是一场在浓雾中与未知猛兽的对峙。
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无法预知的深渊,但他别无选择。
……
赤井秀一的安全屋内,空气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神矢苍介安静地躺在唯一的床上,深陷在赤井秀一自己的枕头里。镇定剂的效用还未完全褪去,他依旧昏迷着。
FBI已经替他清理了审讯室残留的狼狈,换上了干净的的备用衣物。衣服有些宽大,更衬得他此刻的脆弱。
洗去狼狈后,神矢苍介蓬松的黑发柔软地散在额前,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沉睡中的他,呼吸平稳,眉宇间再无半点之前的痛苦与挣扎,安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房间里只有角落里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赤井秀一沉默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他的目光落在神矢苍介沉睡的脸上,没有移开。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像破碎的胶片般闪过一幕幕与这个人相关的画面:
银行里对方毫不犹豫为他挡下的那一枪,子弹穿透身体的闷响,大量涌出鲜血在衬衫上迅速晕开。
病床上,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因他的谎言而蒙上沉重的愧疚和担忧。
再次见面时,那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冰冷的视线,和那句斩钉截铁的“希望往后不要再产生交集”。
电影节的颁奖现场,聚光灯下面对暗箱操作失去奖项的体面微笑
那个在巷子中悍然拦截他又毫不犹豫转身而去的背影。
以及今天,那个在审讯室里因恐惧而颤抖,却死守住秘密的脆弱身躯。
这些截然不同的影像——奋不顾身的保护者、温柔的朋友,冰冷的陌生人、得体的艺人、恐惧的囚徒——此刻在昏暗中,在神矢苍介毫无防备的睡颜前,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它们像一块块沉重的拼图,强行塞进赤井的思绪,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合理的轮廓。
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感觉涌上了赤井秀一的心头。
他执行过无数任务,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背叛与忠诚、谎言与真相早已司空见惯。
然而,眼前这个沉睡的男人,与他实际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算不上熟识。可每一次交集,都像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重量,在他惯于冷静分析、精确判断的世界里,砸下一个个无法忽视、无法磨灭的充满矛盾的印记。
这感觉陌生而……令人烦躁。
赤井微微蹙起眉,绿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深沉难测。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影像和情绪驱散。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赤井这才回过神。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得严实一些。夜风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他走回床边,低头看着熟睡中的神矢。那些审讯手段是必要的,他反复告诉自己。
这是情报世界的残酷规则,为了更大的目标,个体的痛苦有时是必须支付的代价。
但此刻看着对方毫无防备的睡颜,那因药物作用而异常平静的脸庞,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你到底……”赤井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但最终,他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掠过神矢的额角,轻轻拂开落在那里的一缕碎发。
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赤井秀一迅速收回手,转身走向房门。在关灯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在昏黄光晕中沉睡的轮廓,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的灯光下,他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心底那份异样的情绪,却像种子一样悄然生根。
他知道,等神矢醒来,他们之间还有一场艰难的对话在等着。而这一次,他不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保持绝对客观的立场。
第92章 波本vs黑麦
安全屋的卧室里,光线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得柔和而黯淡。
神矢苍介睁开眼,意识缓慢清醒。身体的沉重感和大脑深处残留的眩晕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的一切。他花了几秒钟确认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是干净柔软的棉质衣物,没有束缚。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冰冷的金属椅、刺眼的白光、针尖的寒芒、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那立即反应过来的“入戏”。
被注射的不是毒|品而是吐真剂……他应该……没有泄露。
训练刻下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进行了最基础的自检:思维有明显的阻滞感,但是没有出现不该有的记忆空白或混乱,他所有的回答内容历历在目。
神矢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线。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窗边单人沙发上的男人。
藤堂修。
或者说,黑麦。
他就坐在那里,身影一半在阴影里,一半被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指间夹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在指节间转动着。
那双在黑暗中变为墨绿色的眼睛,正沉沉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神矢苍介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审视、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他无法确定的沉重?
神矢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强行按捺下去。大脑在药物和崩溃后的余波中艰难运转,却依旧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惯性地分析状况。
清洗过,换了衣服。体面被重新给予。
项链……还在脖子上。他不动声色地感受着锁骨间那点微凉的金属触感。他还没被自己人找到,要么是对方屏蔽了信号,要么……就是项链还在运作,但对方故意留着,想看看谁会找上门?后者的可能性让他心底发寒。
藤堂修,不,黑麦露面了,亲自坐在这里守着。这意味着什么?高压审讯未能撬开他的嘴,他们确认了他没有泄露秘密,所以……现在改变策略了?怀柔?示好?试图建立某种……沟通渠道?
伪造的行程被识破,那个“时间差”……神矢的思维努力运转。他们能精准抓住那个伪造的破绽,证明调查能力极其强大。他们必然推断出他背后有势力在帮他伪造。现在,是想利用这一点?想通过他,接触他背后的势力?合作?还是……更深的陷阱?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碰撞、分析、推测。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每一次思考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刺痛。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对他背后势力的……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质问?控诉?那毫无意义,只会暴露自己的虚弱。
求饶?更不可能。
解释?他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对方分析的素材。
沉默,成了他此刻唯一也是最好的武器。
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观察对方的意图。
他移开与赤井对视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只是指节处和腕骨处因为之前在审讯椅上无意识的挣扎而留下了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
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戒指冰冷的触感——他的最后底牌,此刻正安静地待在它该在的地方。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神矢苍介维持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睫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等待着,像一个精疲力竭却依旧固执坚守阵地的士兵,等待对手先亮出底牌。
赤井秀一看着他沉默的姿态,看着他刻意避开视线却又难掩警惕的侧脸,看着他无意识蜷缩的手指。
那在审讯室里被强行碾碎的体面,此刻在他身上以一种更加坚韧、也更加脆弱的方式重新凝聚。
赤井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支未点燃的烟,墨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醒了。”不是疑问,是陈述。他的目光扫过神矢苍介略显苍白的脸,“感觉如何?”
神矢苍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回答,也是一种无声的抵抗。他在等待黑麦的下文,等待对方揭开这场戏码的真正目的。
安全屋内,昏黄的光线仿佛凝固了空气。
赤井秀一那句近乎叹息的质问在寂静中落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为什么总让自己陷入危险。”
神矢苍介的视线依旧低垂,落在自己叠放在被子上的、指节泛红的手上。心底涌起一股荒谬的、带着浓重疲惫感的可笑。
危险?围绕着那个黑暗组织的一切,哪一处不是深渊?哪一步不是悬崖?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弱小的,没有他们那样可以撕裂黑暗的獠牙与利爪,但他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头!他无法对眼前发生的悲剧视若无睹,无法对坠入深渊的人袖手旁观。他有他的选择,笨拙也好,不自量力也罢,那是他的个人意志。何须旁人来质疑?何须眼前这个人来……“关心”?
……
但他连开口辩驳或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隐隐的钝痛,那是不久前注射药物后留下的反应。
黑麦。
这个人,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也像一个巨大的、不断吞噬他心力的漩涡。
他探究过。
他曾经被对方温和的假面所迷惑,交付过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任。
他在发现欺骗后,愤怒过,疏远过。却又一次次在内心给他找寻过借口。
甚至……在不久之前,那条幽暗的巷子里,当对方明明可以轻易制住他、甚至抹除他这个“麻烦”,却最终选择了放手时……他心底那几乎熄灭的疑惑,仿佛又被一阵微弱的风吹起过。
那瞬间的动摇,那丝重新燃起的、试图去理解对方立场的念头,此刻回想起来,简直像个拙劣的笑话。
而这次呢?
冰冷的金属房间,毫无人性的审讯,注射“毒|品”的恐惧,被强行摧毁的体面……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人,以及他背后那尚未可知的势力所赐。
无论他们与黑衣组织如何对立,无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否是“正义”,这种手段本身,已经彻底摧毁了神矢苍介心中最后一丝试图去理解、去沟通的意愿。
黑麦背后的势力是什么?善恶目的,他此刻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探究了。
一切都让人那么疲惫。
他只想离这一切,离眼前这个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沉默,如同厚重的冰层,在两人之间蔓延、加厚。
神矢苍介维持着那个低垂视线的姿态,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情绪、只剩下坚硬外壳的雕塑。
他不再思考对方的意图,不再分析可能的策略。他只是在用尽最后一点心力,维持着这层隔绝外界的冰壳,拒绝任何形式的交流。
赤井秀一看着神矢那近乎凝固的侧影,看着他长睫投下的、拒绝一切的阴影,看着他无意识蜷缩起来、透露出无力与防备的手指。
那句脱口而出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丝愤怒或嘲讽的波动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彻底的……无话可说。
赤井秀一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这一次之后,彻底碎裂了,沉入了海底,再也无法打捞。
他指间那支被捻得微皱的香烟,仿佛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体。他墨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流。
他意识到,他可能……永远失去了和眼前这个人进行某种层面对话的资格。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安全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各自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昏黄的光线里无声地对峙、隔绝。
安全屋内死寂般的沉默被一声细微的震动打破。
声音来自赤井秀一放在一旁、未被安全屋屏蔽系统覆盖的——属于“黑麦威士忌”的那部组织手机。
赤井秀一眼神一凛,瞬间将其拿起。屏幕上,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一条简短的信息:
【神矢苍介在你那里吗】
心脏猛地一跳!赤井立刻意识到——神矢背后的势力出手了!而且,对方能精准联系到这个组织内部的加密号码,身份呼之欲出:对方也是组织里的人!这简直是超出预期的巨大收获!
他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反应。目光扫过床边神矢苍介那拒绝交流、透着深深疲惫的侧影,赤井秀一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将神矢被带走的具体地点坐标发送了过去。这个答复能让对方立刻确认情报的真实性。
几乎是同时,新的信息抵达:
【他的情况如何】
赤井秀一盯着这条询问,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对方对神矢苍介的关切毫不掩饰。为了表达“诚意”,也为了将对方引出水面进行更直接的接触,赤井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迅速输入了这个全新、且随时可以舍弃的安全屋地址,发送过去。
【地址如下。安全。】简洁,却包含了关键信息:人安全,地点安全,欢迎谈判。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对方既然是组织的人,并且直接联系了他,那么通过神矢这条线,必然已经知晓了“黑麦”的存在和他所做之事的。
他赌的,就是对方愿意暴露自己也身在组织,那么对方对神矢苍介的重视程度,足以让他冒险现身。而自己暴露的这个安全屋地址,本身就是一种“抵押”。
二十分钟后。
笃、笃、笃。
敲门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度。
赤井秀一悄然起身,无声地移动到门侧的猫眼后。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饶是以他的定力,也不由惊骇万分!
波本!
那个组织里神秘莫测、情报能力顶尖、行事风格诡谲难测的波本!他居然是神矢苍介背后的势力?!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非同小可。波本在组织里地位不低,深受朗姆信任,这样的人……会是哪一方的人?
CIA?MI6?还是某个和组织对立的势力?赤井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不动声色。
对方孤身前来,敲门而非强攻,至少目前表明了接触而非敌对的意图。他果断地打开了门锁。
门开了。
降谷零站在门外,金色的发丝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暗沉,紫灰色的眼眸如同寒冰,锐利地扫过赤井秀一的脸,没有一丝停留,也没有任何寒暄。他的眼神冰冷,带着组织成员特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他一步踏入安全屋,视线如同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扫视整个空间。当他的目光捕捉到坐在床上、穿着不合身睡衣的神矢苍介时,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又硬了一分。
他甚至没有多看赤井秀一一眼,目标明确地大步走向床边。
“神矢!”波本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该有的紧张。他迅速在床边半蹲下来,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神矢全身:苍白的脸色,不合体的睡衣,精神萎靡不振,尤其目光锐利地捕捉到神矢手腕上残留的、被束缚带勒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
“……你怎么来了?”神矢苍介在看到降谷零的瞬间,震惊完全压过了疲惫。他下意识地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眼里瞬间交织着难以置信、浓重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他想问“你怎么能暴露自己?”,但强烈的保护本能让他死死咬住了下唇,硬生生把这句话吞了回去。他不能从自己口中泄露任何可能危害到对方的信息!然而,那双看向降谷零的眼睛里,焦急、担忧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仿佛终于见到依靠般的委屈,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
之前的冰冷外壳,在眼前人面前,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降谷零将神矢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一股冰冷的怒意与担忧猛地窜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伸出手,动作是与他此刻冷厉气质不符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托起神矢那只带着红痕的手腕。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降谷零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询。他没有回头看黑麦,但这句话,毫无疑问是砸向身后那个男人的。
他刻意保持着“波本”应有的姿态,将关切包裹在对“重要棋子”受损的愤怒之下,想要扰乱黑麦的判断。
赤井秀一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波本那看似“关切棋子”实则暗藏深意的姿态,看着他小心托起神矢手腕的动作,看着神矢在波本面前那瞬间流露出的、截然不同的脆弱与依赖。
赤井秀一心中警惕更甚。波本对神矢的在意程度,远超一个情报人员对“线人”或“资产”的正常范畴。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神矢的价值到底有多大?或者说,波本本人对神矢的重视程度有多高?
“……吐真剂。”赤井秀一的声音低沉,带着组织成员间交流的冷硬口吻,如实相告也是一种试探,“他……撑住了。没有泄露任何关键信息。”
他刻意省略了“关键信息”具体指什么,观察着波本的反应。
“吐真剂……”降谷零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冰冷。他猛地转过头,紫灰色眼眸里的怒火,狠狠刺向黑麦,里面翻涌着属于波本的阴鸷怒火和冰冷的嘲讽,“真是好手段啊,黑麦威士忌。”
……
降谷零半蹲在床边,抚过神矢苍介手腕上那圈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那刺目的痕迹,狠狠扎进他的眼底,瞬间刺穿了他强行维持的“波本”面具,将他的思绪猛地拽回那些隐秘而残酷的训练日。
神矢苍介能抵抗吐真剂,并非偶然。
这源于他完成了一项降谷零安排的、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一项包含针对吐真剂的特殊防御训练。
这个训练的契机,并不是由降谷零主动提出的。
而是在那次身份摊牌的沉重谈话后不久,降谷零收到了神矢通过那部加密手机发来的第一条信息,内容简短却重若千钧:
【是否可以给我进行被刑讯的训练。】
降谷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神矢苍介的担忧——他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多到足以摧毁数人的性命,包括降谷零,神矢自己以及整个卧底行动。
一旦神矢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降谷零主动暴露身份本就是一场豪赌,赌上的是自己、甚至可能有背后的诸伏景光以及其他可能相关者的命运。
现在,由神矢主动提出接受这种残酷的训练,主动寻求降低暴露风险的方法……降谷零无法拒绝。
但收到信息的那一刻,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
他分不清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是松了口气——因为神矢的清醒和责任感。
还是陷入了更深、更粘稠的罪恶感——因为他即将亲手将这个本不属于黑暗的人,推向更痛苦的深渊。
于是,他们瞒着松田和萩原,在神矢所有能挤出的空余时间里开始了训练。
因为神矢艺人的身份,身体不能留下明显伤痕,降谷零无法对他施加实质性的物理伤害。
训练的核心,只能从精神压迫下手。
为了保守秘密,降谷零只能自己亲手进行,他模拟过各种心理施压、疲劳审讯、感官剥夺……每一次,看着神矢在模拟的绝望中挣扎、在精神的酷刑下脸色苍白、冷汗涔涔,降谷零都感到一种无声的煎熬。
而吐真剂……是其中最残酷的一环。
降谷零没有隐瞒,他清晰地告知了神矢这种药物的原理和效果——它会剥离你的伪装,强迫你袒露内心最真实的记忆和想法,没有任何秘密能够隐藏。
神矢听完,只是沉默了片刻,那双眼睛里没有退缩,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我接受。”他说。以一种完全敞开、不设防的姿态,接受了这种精神层面的凌迟。
最初的几次药物实验,神矢毫无抵抗能力。在药物的作用下,他像一个被打开盖子的容器,所有关于他知道的那些危险信息、甚至关于他如何得知这些信息的细节,都被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降谷零扮演着冷酷的审讯者,从“神矢”口中得到了远比档案和推测更具体、更震撼的真相。
他才知道,神矢苍介知道某些事情的时间点,比他想象的还要早得多,涉及的范围还要深得多。
在此之前,降谷零从未真正“认识”过神矢苍介。
他们每一次对话,几乎都有其他人在场。他对神矢的印象,是通过短暂的观察、同期的转述、以及冰冷的档案资料拼凑而成的——聪明、敏锐、有正义感,但也带着艺人特有的距离感和某种难以捉摸的复杂。那是一个平面的、标签化的形象。
直到这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充满痛苦与信任的训练日里,降谷零才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毫无保留地窥见神矢苍介的内核。
他震惊地发现,这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艺人,本质是一个极其……坦诚的人。
因为知道降谷零需要保护更多人,神矢在吐真剂的作用下,对他完全敞开了所有记忆,毫无保留,甚至不设防降谷零是否会借此窥探他个人的、与组织无关的隐私。这种近乎天真的信任,让降谷零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痛。
更让降谷零意外的是神矢思考问题的方式。他的逻辑异常“简单”:想做,能做,就去做了。很少去反复权衡得失利弊,更多的时候那些深度的思考只在于保护与自保。
救人是如此,主动要求接受残酷的训练也是如此。这种近乎纯粹的“行动派”特质,与降谷零自己习惯了在黑暗中精算每一步、权衡所有风险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多次的吐真剂测试,将神矢的精神反复推向崩溃的边缘。就在降谷零几乎要放弃这种过于残酷的方式时,转机出现了。
在一次测试中,当药物开始发挥作用,神矢的眼神开始变得茫然,但口中吐出的不再是真实的信息,而是……一段与当前情境毫不相干、甚至带着戏剧腔调的台词!他似乎在扮演一个角色。
降谷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异常。他立刻调整了训练方向。他意识到,神矢并非依靠意志力硬抗药物侵蚀,而是巧妙地、本能地嫁接了他自身一个极其特殊的天赋:“入戏”。
当神矢完全沉浸在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全身心地相信那个角色的设定、经历和情感时,他的潜意识会彻底接纳并认同“角色”的一切,形成一种强大的心理屏障。吐真剂的作用是挖掘受试者潜意识深处的“真实”记忆。然而,在神矢这里,药物只能挖掘出他当前扮演的“角色”所坚信的“真实经历”。
降谷零根据这个发现,重新制定了训练计划。他不再试图让神矢“抵抗”药物,而是训练他如何在药物作用下,更快、更深地“入戏”,如何构建一个逻辑自洽、足以骗过吐真剂的“安全角色”。
这个过程同样充满艰辛,但终于有了方向。
……
此刻,降谷零的指尖停留在神矢手腕的红痕上。那些冰冷的训练记忆与眼前神矢苍白脆弱的面容重叠。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神矢在审讯室里经历了什么——那不仅仅是药物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酷刑,是反复将自己推入“角色”深渊以求自保的痛苦挣扎。
他撑住了,用降谷零教给他的方法,保护了所有人的秘密。
他托着神矢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在汲取力量压制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怒。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神矢苍介苍白的脸上,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冰冷的痛惜和质问,再次砸向黑麦,也砸向这个冰冷的事实:
“黑麦……你也配动我的人?”这句话,既是波本对“棋子”所有权的宣告,也是降谷零对神矢所遭受痛苦的控诉。界限模糊,真假难辨。
安全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赤井秀一看着波本那充满敌意和占有欲的眼神,又看向神矢苍介在波本身边那卸下部分防备的姿态。
他意识到,这场谈判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预期。
波本的身份、立场、以及与神矢的真实关系,都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而他和背后势力的底牌,似乎也被对方握住了关键一角。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充满了试探、猜忌和无声的较量。
第93章 合作
安全屋内,空气滞重而紧绷。赤井秀一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想,我们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的目光扫过床边紧挨着的两人——波本那毫不掩饰的敌意,以及神矢苍介低垂着、透着疲惫但眼神深处依然保持着一丝清明的侧脸。
赤井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波本那双冰冷的紫灰色眼眸上。
“我知道我们使用的方式……非常糟糕。”赤井的声音很沉,没有回避波本眼中尖锐的审视,“但你也身处组织,波本,你应该清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那是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他再次强调“组织成员”的身份,既是点明处境,也是试探波本的底线。
降谷零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讥诮之下,是公安精英高速运转的冷静判断。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继续。
赤井深吸一口气,决定摊开底牌。合作需要诚意,而他们对神矢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激怒了对方。再遮遮掩掩只会适得其反。
“从那次拦截开始。”赤井的目光坦诚地迎向波本,也掠过低垂着眼的神矢,“我拦住苏格兰,是为了救他。”
他直接点明自己最初的目的,“我确认了他背后的势力是公安,希望能建立联系,获取情报。当然,”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同为卧底,我不希望他死在组织手里。”他清晰地承认了“卧底”身份。
“卧底”两个字落在安静的房间里。
神矢苍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薄黑的眼眸看向赤井秀一,里面没有太多难以置信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被冰冷的现实刺中的复杂。
他之前就有所猜测,之后从降谷零那边得来的消息也在佐证着自己的想法。
此刻听黑麦亲口确认了,心中翻涌的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对局势更深的审视:一个不确定势力的卧底,一个公安的卧底,还有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知道太多的“局外人”。
他的目光与赤井秀一短暂相接,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静静地、带着审视地看着赤井,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
几秒后,他才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他想要消化这个信息及其对当前局面的影响,但是头脑和身体的不适让他只能维持原有的姿态伪装自己。
赤井将神矢那冷静多于震惊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头微动,继续道:“被CIA拦截的方案是预备好的。所以,神矢介入后,我才能立刻拿出‘CIA线索’稳住组织,毕竟我们对他们有足够的了解。”
他看向波本,也看向神矢,“我的立场,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们的敌人。”
他透过这个对话隐约向两人传达他背后的势力方,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甚至是指向性的。这也是他的诚意。
“……”神矢苍介沉默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片刻,一个极轻的、带着自嘲的声音响起:“这么说……我那天是多此一举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分析自己行动的得失。
“不。”降谷零的声音立刻响起,斩钉截铁。
他没有看赤井,目光落在神矢身上,语气带着绝对的肯定,“那种情况下,他绝不可能跟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救援者’走。他不会拿我的安全冒险。”
降谷零是在告诉神矢,他的行动在当时是合理的、必要的。也是在告诉黑麦,他的“救援”本身就不具备可操作性。
以及透过此句话,隐约透露出自己的身份,就像刚刚对方在对话中透露自己的身份一样。
赤井秀一沉默地点点头,认可了波本的说法。
他继续陈述:“那天被神矢拦下后,我们的人在后续调查苏格兰去向时发现,他的撤离路线被抹除得极其干净,远超我们当时的能力范围。
这让我们意识到,还有另一股力量在行动。而神矢的出现,以及他精准的拦截,让我们高度怀疑他与这股力量有关。”
降谷零的咬肌瞬间绷紧,下颌线变得冷硬。为了切断组织追踪神矢而精心抹除的痕迹,反而成了对方确认神矢“有问题”的关键证据!
这也是导致之后致命的失误的起因,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
赤井捕捉到了波本那细微的变化,继续道:“随后,我们对神矢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
发现他上周五节目结束后的行程轨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彻底抹除,不留痕迹。
这彻底坐实了我们的推测——他背后确实存在一股势力,能量巨大。尤其是之后凭空出现的、毫无破绽的新行程记录……”
赤井的目光变得锐利,“更让我们确信,这股势力非同一般。”
神矢苍介听着,只觉得一丝冰冷蔓延开来。
他对自己卷入的这些势力背后的力量了解太少了,而他与“人”之间的交集,有时无法左右“势力”的选择——这是他日后必须记住的教训。
“我背后的势力判断,”赤井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一旦神矢将我在追击中的异常行为泄露给组织,我的身份会立刻暴露。因此,他们最初的方案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向神矢,“将神矢苍介带离日本,进行永久性‘隔离’。”
“永久隔离……”神矢苍介猛地抬头,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真实的惊悸。这比冰冷的审讯椅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剥夺存在、流放深渊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降谷零,寻求某种确认。
“但我不想这么做。”赤井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冲破冷静的情绪。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神矢,仿佛要穿透对方眼中的惊悸,“只要神矢不接触组织,不泄露那天的信息,这件事完全可以瞒住,组织不会知情!”
他转向波本,语气带着一丝恳切,也带着深深的无奈,“但是,神矢背后存在一股强大而未知的势力这件事,让我背后的势力极度不安。
他们必须确认两点:第一,神矢是否已经对那个势力泄露了我的身份;第二,必须尽快与这股势力取得联系!
目的只有一个:在保住我身份的同时,争取可能的合作。”
赤井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无力:
“只是……当调查和评估进入他们的流程后,具体的手段……那时的我,已经无法控制。”
他坦承了自己的被动,也间接承认了对神矢造成伤害的责任。
降谷零听完黑麦这几乎全盘托出的陈述,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影挺拔,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看着黑麦。紫灰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结冰的湖面。嘴角那抹冰冷的讥诮再次浮现:
“开诚布公?行。”降谷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么,黑麦威士忌,告诉我——”
他的目光扫过神矢虚弱的样子,最终死死钉在赤井的脸上,“用你口中‘无法控制的手段’,撬开了你想知道的答案,还‘意外’钓出了我这条鱼。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属于波本的阴鸷和属于降谷零的怒火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令人窒息的威压:
“现在,该谈谈条件了。”
这句话在安全屋内激起无形的涟漪。他站在床边,挺拔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眼神锁定在黑麦脸上,炙烈的情绪被强行压制成冰冷的谈判姿态。
赤井迎着他的目光,表情沉着。“你说,这也是我给你地址,而你选择独自前来的目的。”声音平稳,带着属于“黑麦威士忌”的冷硬。
“第一,”降谷零的声音清晰,冷静,不容置疑,“关于你‘黑麦威士忌’的身份,以及你背后势力的任何信息,我方绝对保密。神矢不会泄露,我也不会。这是基础。”
他划出底线,保护黑麦在组织的身份,也切断对方后续可能的要挟。“而我在组织的身份和我背后的势力信息同样,需要你和你势力的绝对保密。”
赤井没有丝毫犹豫:“这是当然的,是我们‘合作’的基石。”
“第二,”降谷零的目光扫过神矢苍介状态,眼神更冷,“你的人,停止对神矢苍介的一切调查、追踪、监控。立刻,彻底。他只是个被卷入的普通人,不是目标,更不是筹码。”
他强调“普通人”,是保护,也是宣告,神矢的价值在于他本身,而非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赤井沉默了一瞬,停止调查一个知晓秘密、展现特殊能力的人?这违背情报本能。但他看着神矢苍介低垂的侧脸和波本眼中不容商榷的坚决,最终沉声:“我会尽力确保。”
“不是尽力,是必须。”降谷零寸步不让。
“……好。”赤井点头。
“第三,”降谷零的声音压低,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交易意味,“关于组织,关于公安内部的那个‘内鬼’,我们需要信息共享。
尤其是,当你们的调查触及可能威胁到‘苏格兰’或我安全的情报时,必须第一时间告知,反之我也会共享我这边关于你的情报。”
他提出了合作的核心——共同目标,保障卧底安全。
赤井眼神锐利。信息共享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诱人。
“可以,”他谨慎回应,“如果我们合作顺利,后期可以增加合作的内容,当然需要建立安全、单向的沟通渠道。具体方式,后续详谈。”他设下框架,控制风险。
降谷零的目光继续锁定黑麦,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审视和试探。
讨论完基础条件,也要聊聊其他信息了,他没有直接问“你是谁”,而是换了一种更尖锐、更能获取信息的方式:
“黑麦,”降谷零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波本的讥诮,“你嫁祸给CIA的那一手,玩得很漂亮。组织现在像疯狗一样咬着那条线不放。”
他故意提起赤井在巷战后甩锅CIA的操作,这既是事实陈述,也是试探——能如此熟练地利用CIA作为挡箭牌,并成功调动组织资源的势力,范围其实已经很小了,他在观察赤井的反应。
赤井秀一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当波本出现在这间安全屋门口时,他就明白,这些事情是瞒不住了,所以他之前的对话里也不再隐瞒这点。
他迎视着波本审视的目光,嘴角同样勾起一抹属于“黑麦威士忌”的、带着几分冷意的弧度:
“彼此彼此。”赤井的声音低沉平稳,同样意有所指。
“能将一个‘艺人’的踪迹抹除得如此干净,连我们都一时无法追踪……这种对城市监控网络的渗透力和执行力,可不是一般势力能做到的。”
他的潜台词同样清晰,以及经常出现在神矢身边的两个警察朋友,……波本身份的答案也呼之欲出了。他也在试探波本的反应。
两人隔着安全屋凝滞的空气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噼啪作响。
他们都在对方的试探中,进一步确认了心中的猜测,但谁也没有点破那个具体的名称。
点破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和责任,这种心照不宣的“知道但不说”,在组织这个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反而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和暂时的“安全”。
降谷零眼中的审视并未退去,但那份咄咄逼人的锋芒稍稍收敛了一些。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确认,他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赤井的回应,将话题拉回更实际的层面:
“沟通渠道和安全屋的细节,我会通过加密方式发给你。”
赤井点了点头:“可以。”他看了一眼依旧沉默、仿佛置身事外却又处在风暴中心的神矢苍介,“在确认安全之前,他可以留在这里休息。”
“不必了。”降谷零立刻拒绝,语气不容置疑,“他现在跟我走。”他不会再让神矢留在对方的地盘多一秒钟。他转向神矢,声音放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能走吗?”
神矢苍介抬起头,没有说话。他掀开被子,虽然动作带着明显的虚弱,但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他不需要搀扶,只是对着降谷零点了点头。
降谷零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用身体隔开了赤井可能的视线,护在神矢身侧。他没有再看赤井,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等我的消息。”
说完,他和神矢苍介,头也不回地走向安全屋的门口。
赤井秀一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波本那毫不掩饰的保护姿态,神矢那虽然虚弱却挺直的脊背。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安全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第94章 极限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与车内压抑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
脱离了黑麦安全屋那令人窒息的氛围,神矢苍介终于能单独面对降谷零。
他疲惫地靠在副驾驶座椅上,头微微偏向车窗,路灯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一丝不赞同的紧绷:
“你不该……亲自来,应该……派别人。现在……你的身份暴露了。”他皱着眉,脱离了刚刚的环境之后没有再强撑自己,即使虚弱至此,担忧的仍是降谷零的身份安全。
降谷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他没有看神矢,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路况,声音低沉而压抑:
“我不确定你会被怎样对待。派别人来,他们不一定能把你带出来。”他顿了顿,终于侧头飞快地看了神矢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沉重的情绪——担忧、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感觉怎么样?这次注射……你的身体……”
神矢沉默了几秒,薄黑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没有隐瞒:
“……快到极限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来一次……恐怕撑不住。需要……休息。”他的声音透出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从第一次接受降谷零安排的吐真剂抗性训练至今,时间并不算长,但精神与身体却在反复的药物摧折下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负荷。
那迅速消瘦下去的轮廓,并非如他向萩原和松田解释的那样是为了后续角色在减重,而是实打实的消耗与衰弱。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进行多少体能训练,他的力量提升都微乎其微,甚至状态反不如训练之前——他的根基,正在被反复的神经刺激一点点掏空。
降谷零的训练计划已经足够克制,每一次的药物剂量都经过严格计算和反复推敲,力求在达到训练目的的同时将对神矢的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累积的伤害终究到达了了某个临界点,两人也因此默契地停下了这个训练。
这次黑麦背后势力对他进行的吐真剂注射,剂量远超安全阈值,纯度更是高得骇人,直接将他推向了崩溃的临界点。
后续的“治疗”不过是粗暴地使用强效镇定剂压制了最剧烈的生理反应,他现在还能维持基本的行走和对话功能,纯粹是靠着他极致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每分每秒都在消耗着最后的储备。
“咔哒”一声轻响,是降谷零的牙齿紧紧咬合发出的声音。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愤怒与自责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灼烧。
他恨黑麦那些人的手段,更恨自己将神矢卷入了这种境地。
“该死!”他低咒出声,声音压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神矢似乎没有听到他的低咒,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降谷零的情绪波动。
他的大脑运转变得异常滞涩,思考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但他仍用最后一丝清明,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前面……找个没监控的地方放我下来。我自己……打车回去。”他喘息了一下,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坚持,“我们不能一起出现,不合理……太危险了……”
“不行!”降谷零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接应,送你去专门的医院,绝对安全,消息绝不会泄露。”
他看着神矢现在的样子,知道对方已经到了极限,但那点残存的理智仍在固执地履行着“保密”的职责,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车辆在一个僻静的街角无声停下,远离了主干道的喧嚣和监控探头的视野。
几乎在停稳的瞬间,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车如同幽灵般滑行到旁边。车门打开,两个穿着便装、神情冷峻干练的男子迅速下车,动作利落地打开降谷零这辆车的副驾驶门。
其中一人看着神矢苍介苍白虚弱的状态,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冷静而专业地伸出手臂:“神矢先生,请跟我们走。医生已准备就绪。”
神矢看着降谷零。降谷零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绝对的保证和无声的催促:去吧,交给我。
神矢没有再坚持,他积攒起最后一点力气,解开安全带,在医疗人员的搀扶下,缓慢而艰难地移向那辆黑色的厢式车。
他的步伐虚浮,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旁边人的手臂上,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降谷零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车窗,目送着神矢被小心地扶进车厢。车门关闭前的一瞬,他看到神矢似乎想回头看他一眼,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整个身影被车厢的阴影吞没,车门“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内外。
黑色的厢式车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降谷零独自坐在车内,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了响声。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他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紧绷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火、深切的痛惜,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沉重的自责。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麦……”他咬着牙,声音如同淬了冰,“这笔账,我们慢慢算。”冰冷的誓言在寂静的车厢内盘旋,带着肃杀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发动引擎,车辆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黑色厢车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仿佛因这无声的愤怒而变得更加浓重冰冷。
……
降谷零在安全地将神矢苍介送走并确认接应无误后,驱车前往一处新的安全屋。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已经等在那里。
自从他们被正式纳入公安的保密体系后,与降谷零的会面条件改善了不少,不再需要每次都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在废弃建筑或荒郊野外碰头。
用降谷零的话说,那些好不容易确认的安全点,每次都用来碰头,也是一种浪费。
安全屋内光线冷白,气氛凝重。降谷零将今天从营救到后续安排的大致情况讲了一遍,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最后重点落在了神矢苍介的身体状况上。
“他的身体状况现在非常危险,”降谷零的眉头紧紧锁着,“那些药物对神经系统的伤害是实质性的,而且这种伤害是累积的,对肉体的消耗也非常巨大,几乎是透支性的。”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现在不确定他需要多久才能稳定下来并开始恢复。他手头的工作遗留问题,我会安排绝对可靠的人手去处理干净,务必消除所有可能引起怀疑的痕迹。必要的时候,”
他看向萩原和松田,“也需要你们的协助,确保衔接自然,不露破绽。”
“降谷!”松田阵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你为什么会让他去做那种训练!他根本不是什么特工!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热爱的事业!
即使……即使他可能陷入危险,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应对了吗?非得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一旦留下严重的、不可逆的后遗症,你要让他怎么办?!”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几步冲到降谷零面前,一把狠狠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力道大得让降谷零不得不微微后仰。
神矢苍介被迫卷入危机是一回事,但降谷零居然一直背着他们,让神矢去承受那种非人的刑讯抗压训练!
一想到那个家伙在繁忙到令人窒息的工作行程、操心着无数事情之后,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经历那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而自己竟然对此毫无察觉,松田就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愤怒和自责。
而且,神矢苍介那样才华横溢、在镜头前光芒四射的人,如果因为这种训练导致神经受损、思维迟滞……他以后的人生会怎样?他又该有多痛苦?
“小阵平!”萩原研二在降谷零叙述时,脸色就已经变得极其难看,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此刻却是立刻起身,用力扣住了松田阵平抓住衣领的那只手腕,试图将他拉开。
“冷静点!这个……这个训练计划,是神矢自己同意的!我们……我们也需要尊重他的意愿!”然而,当他自己说出“尊重意愿”这几个字时,声音却干涩得厉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这种“尊重”,代价未免太过沉重了。
“哈?他的意愿?!”松田阵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攥着衣领的手指收得更紧,“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对降谷说会用生命保守秘密,那就是真的会豁出命去做!
神矢的脑子就是这种构造!
他根本就是个单线程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家伙!
为什么要听他的?不拦着他,迟早会害死他!”
松田阵平何尝不明白降谷零的为难和组织的凶险?但此刻,对神矢处境的担忧、对自身未能及时察觉的自责,以及眼睁睁看着神矢被摧残却无能为力的愤怒,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
“对不起,”降谷零被松田死死揪着衣领,领口勒得有些难受,但他没有丝毫挣扎,紫灰色的眼眸坦然地迎视着松田喷火的目光,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沉重,“是我没保护好他,让他遭受了现在这样的事。”
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安全屋的寂静吞没,“只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被搅在一起,密不可分了。当时……我只是想,做最坏的打算。”
给神矢进行那种训练的决定,如今看来,是庆幸那残酷的训练最终保住了所有人的核心秘密?
还是无尽的后悔将这样一个纯粹的人拖入了如此黑暗的深渊?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对于他卧底任务的大局而言,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诸伏景光被成功营救出来;神矢苍介的身份尚未被组织真正锁定;他甚至还意外地、几乎可以确定地与那个代号“黑麦威士忌”达成了某种微妙且危险的情报共享。
然而,胜利的背面,残留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从此以后,在那个黑暗的组织里,他将真正地孤身一人,在刀尖上独舞。
诸伏景光虽然脱险,却仍在逃亡与藏匿中挣扎,不知何时才能挣脱阴影,重见天日。
而神矢苍介……他身体和精神所受的创伤,结果如何,仍未可知。
真的好累……那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疲惫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松田阵平看到了降谷零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和沉重。
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灵魂被反复撕扯后的倦怠。
揪着衣领的手指像是被那眼神烫到了一般,猛地一松。
他咬着牙,下颌线绷得死紧,猛地别过脸去,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要将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强行压下去。
这都是些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像神矢那样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人,要被迫卷入这种漩涡?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无辜的人承受这样的痛苦和牺牲?
他找不到答案,只有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弥漫开来。
萩原研二也沉默地松开了手,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深深的无力感。
安全屋内只剩下压抑的沉默,窗外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
一周后,神矢苍介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公寓。
一切都显得过分平静,平静得近乎失真。
他不知道降谷零是如何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沟通的,那两人果然什么也没问,仿佛他只是去进行了一场普通的、与工作相关的短期旅行。
他这一周的行程也被降谷零安排得滴水不漏,对外有着极其合理且忙碌的“工作”借口,没有耽误任何明面上的计划。
如果不是身体内部残留的酸软无力和神经末梢那挥之不去的、被过度刺激后的麻木钝感,以及手腕上隐约可见的输液针孔痕迹,他甚至都要以为中间那惊心动魄的一切,连同那整整一周的病榻生涯,都只是自己过度疲劳后的一场幻梦。
这一周的强制休养是必要的,甚至是救命的。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太严重的透支,像一根被强行绷紧到极限、几近断裂的弦。
那一周里,他几乎就是在疯狂地沉睡,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不足四小时,持续的静脉输液将精心配比的神经修复药物和高浓度营养剂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疲惫不堪的身体系统,强行吊住了那几乎崩溃的底线。
这让他此刻站在玄关时,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眼神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但至少维持住了“休养归来”应有的体面。
只是,这表面的“还行”之下,是必须小心翼翼维护的脆弱平衡。
回来之后,他仍然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来小心休养。
至少一个月内,必须保证长时间的深度睡眠,避免任何形式的过度用脑,那些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剧本阅读都得暂时搁置。
体能训练更是被严格禁止,肌肉深处那挥之不去的酸软和力不从心感是最好的警告,只能等身体基础彻底稳固后,才能像对待易碎品一样,逐步地、极其缓慢地增加负荷。
神矢脱下外套,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玄关冰凉的木质门框,感受着属于“家”的、熟悉而安稳的气息。
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仿佛在确认身体的每一部分是否还听使唤。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小口啜饮着,让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过干涩的喉咙。
在绝对的安静中,他开始冷静地、一条条梳理这场劫难的结局:
身体未崩溃,尚存恢复空间。这是最根本的。虽然虚弱至极,但底子还在,没有留下不可逆的严重损伤。休养得当,假以时日,还能恢复。
无论是关于降谷零的真实身份和立场,诸伏景光的下落和营救细节,抑或是那条巷子里关于黑麦威士忌的关键信息……
在吐真剂的狂潮下,他构筑的心理堡垒成功抵御了冲击,没有一丝一毫泄露。
虽然在那之后,两个势力进行了信息交换,但他自己问心无愧。
虽然过程惊险与痛苦,但最终锁定他、带走他的,并非黑衣组织,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幸运。落入组织手中,结局绝非这种“缓和”的审讯和后续的休养所能比拟。
这三条,每一条都至关重要。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虽然过程惨烈、但结果尚可接受的局面——一个在绝境中争取到的、差强人意的止损点。
神矢苍介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危机四伏。
然而此刻,在这劫后余生的短暂平静里,他至少可以对自己说一句: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家,暂时隔绝了所有的风暴。
第95章 CIA vs FBI
在神矢苍介回到家之后的时间里,一场看不见的暗流已在东京地下情报网络悄然涌动。
CIA的安全屋内
伊森·本堂将一份印着“机密”的文件夹推向桌对面的本堂瑛海。指尖在报告封面上点了点,声音低沉而严肃:
“瑛海,你上次带回的弹片分析结果和我们原始制造子弹的分析对比出来了。”
本堂瑛海立刻抬眸,专注地看向父亲。伊森翻开报告,指着关键数据:
“比对结果很明确,根据我们最原始的弹壳制造数据和技术细节来看,那个枪战现场找到的弹片,与原始模具的瑕疵特征分毫不差,材料成分也毫无差异。”
他顿了一下,语气带上几分凝重,“但从氧化程度和磨损痕迹判断,这绝非最近一批产品。更像是……之前的库存出了问题。”
“能追溯到具体所属人或批次吗?”本堂瑛海追问,指尖轻轻敲击着文件,“至少需要确认我们内部是否有疏漏。”
伊森缓缓摇头,眉峰紧锁:“无法追溯。只能确定是年代较早的产物,具体批次无从查证。”
他沉吟片刻,补充道,“内部出问题的可能性极低。这种行为过于刻意,在内部操作意义不大,风险却极高——当然,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
本堂瑛海迅速在脑中梳理着线索,语速平稳地分析:“那么,有实力、有技术进行这种程度伪造的势力,范围就缩小了。FBI、MI6、FSB……这几方嫌疑最大。”
她目光锐利,“FBI首当其冲。他们对我们的运作模式和装备细节了解足够深入,获取样本并非难事。
其次,FSB的嫌疑同样不能忽视。俄罗斯人一向擅长且乐于进行此类混淆视听的嫁祸操作。
如果是他们做的,动机很可能是为了挑拨我们与FBI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只不过他们对我们的了解有限……”
“然而,”伊森·本堂注视着女儿,指出了关键矛盾点,“枪战现场的证据无法直接圈中任何一个具体的势力。”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这件事的核心,依然围绕着‘黑麦’!他究竟是无意间卷入了第三方势力的伪装行动,还是本身就是那个第三方势力的一员?目前仍是个谜。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是这次事件的直接受益人。单凭这点,就足够我们对他展开更深入的调查。”
本堂瑛海眉头深锁:“他进入组织之前的身份背景,我们进行过严格审查,没发现明显破绽。”
她略作停顿,“不过,他之前主要活动在美国——那是我们的大本营。或许,应该请求总部动用埋藏更深的资源,重新彻查他在美国的过往。”
伊森·本堂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弹片报告上,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坚决: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一周后,同样的地点。
本堂瑛海的指尖在冰凉的咖啡杯壁上收紧,指节绷直。
对面,伊森·本堂的面色凝重。那份标注最高机密的最终评估报告,带来了不容置疑的结论。
“总部动用了最高级别的资源,交叉比对了所有能触及的数据库,甚至动用了几个埋藏极深的线人……”
伊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带着分量,“结果……指向性非常明确。
黑麦威士忌——诸星大,其进入组织前的身份轨迹存在几处无法合理解释的‘真空’期,关键节点的背景信息呈现出极为专业化的伪造痕迹。
核心疑点集中在他消失的特定时期,与FBI纽约分局某个高度机密行动小组的活动范围和时间线存在着重叠。
尽管直接证据被清理,但特定通讯节点的消失以及行为模式比对……综合分析表明,他是FBI卧底的可能性……很高。”
“FBI……”本堂瑛海的声音低沉,这个词此刻充满了冰冷的算计和强烈的被冒犯感。
那个在组织里强大、精准、让她本能地保持最高警惕的男人,竟然有很大可能是FBI的人?
那场精心设计的嫁祸,那特意指向的弹片,此刻都串联起来——这极可能是FBI的布局,利用混乱将CIA和组织都置于棋盘之上!
一股怒火在她胸腔里升腾。
不是源于私仇,而是源于被利用、被当作棋子的强烈屈辱,以及这种行为对CIA任务、对潜伏网络稳定性的巨大威胁!
FBI的擅自行动,不仅可能破坏组织内部微妙的平衡,更可能将战火引向CIA精心布置的暗线,甚至直接危及“基尔”的存在!
“父亲,”本堂瑛海的声音因极力控制的怒火而绷紧,目光锐利,“FBI的行动越界了。他们为了自身目的在组织内部制造混乱,甚至可能将祸水引向我们。这是对我们任务根基的动摇,必须有所回应,需要让他明白后果,形成威慑。”
伊森·本堂沉默地注视着女儿,他理解这份基于职责的愤怒,但作为经验丰富的特工,他必须考虑更远的后果。
“报复?”伊森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警示,“瑛海,告诉我具体的方案。难道向组织匿名举报他是FBI?”
他缓缓摇头,目光如炬,“你有想过报复的风险?
第一,消息传递出去,组织会信几分?他们更可能认为这是CIA的离间计,甚至借此深挖,我们暴露的风险陡增。
第二,即便组织信了,启动对黑麦的调查甚至处决……以他的能力和警觉和潜伏的深度,掌握的信息量……难以预测,如果他发现我们出手的痕迹是否会引火烧身。
为了除掉一个黑麦,赌上我们,赌上整个潜伏网络,赌上摧毁组织的目标?代价太大。”
本堂瑛海紧抿着唇,父亲的分析切中要害,剖开了冲动下的致命风险。
但那份不甘仍在:“难道……就任由他利用FBI资源在组织核心活动,甚至在未来某个时刻,为了FBI利益将矛头对准我们的人?这种被动同样危险。”
“被动?”伊森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光,“不,瑛海。情报世界没有绝对的被动。我在思考……利用。”他刻意用了这个词,“我们需要寻找另一种可能性。”
“利用黑麦?”瑛海眉头紧锁,审视着父亲。
“正是。”伊森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战略家的冷静,“记住我们的终极目标:摧毁组织!至少在这一点上,FBI的目标与我们暂时一致。黑麦是FBI打入组织的一把刀,他的价值……对达成最终目标而言,难以替代。”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直接报复,风险极高,收益不确定,且可能因小失大。而尝试去利用他……虽然同样充满变数和风险,但潜在的收益是巨大的。
想象一下,在关键节点上,通过精妙的操作,共享或诱导关键情报;在危机时刻,制造‘巧合’互相掩护;甚至在针对组织的核心打击行动中,引导FBI的力量为我们所用……
这能极大加速组织的覆灭。我们CIA在组织内部的力量集中在‘基尔’身上,而黑麦……他可能更接近某些我们无法触及的核心机密或人物。”
本堂瑛海沉默了。父亲的逻辑冰冷但强大,为了终极目标,个人情绪必须服从战略。
但理智的认同无法完全消解执行的难度。
要与那个极度危险、冷酷、精于算计的男人周旋,尝试驾驭他?
这需要超常的冷静、演技和对情感的绝对控制。
这份不甘,源于对任务复杂性和潜在失控风险的深刻认知。
“信任无从谈起,”本堂瑛海的声音恢复了特工特有的冷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FBI不会信任CIA,黑麦更不会信任‘基尔’。这本质上是一场相互算计的危险游戏。”
“信任?”伊森嘴角浮现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那是奢侈品。我们需要的是共同的目标以及对彼此底线的试探与把握。
利用他,就如同他也会在必要的时候利用CIA。
这需要技巧,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但也可能是通往胜利的捷径。
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利用’中获取比对方更多、更致命的信息,同时,确保我们的核心秘密和人身安全万无一失。”
他走回桌边,直视女儿:“瑛海,选择权在你。你是‘基尔’,直面他的人。
报复的威慑意图我理解,但必须评估其毁灭性后果,我不能支持可能导致任务崩盘的计划。
利用……充满挑战,但可能是撬动组织最高效的杠杆——如果我们能掌控它。
作为基尔,作为CIA特工,你的判断?”
本堂瑛海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酷的选项摆在面前:是让愤怒主导,冒巨大风险寻求威慑?
还是压下所有情绪,以意志和伪装,尝试操控“黑麦”这柄双刃剑,刺向组织核心?
安全屋的空气凝固,只有她胸腔内为任务而跳动的心脏,搏动着沉重的抉择。
……
与此同时,美国,FBI某安全据点。
赤井秀一的指尖划过一份由FBI高级线人提供的加密简报的摘要。
标题:《近期CIA异常情报活动简报》。
简报内容显示出CIA近期对FBI内部进行了一个异常深入的调查活动,动用了远超常规的权限级别:
调查焦点:特定时期进入目标犯罪组织的亚裔混血男性成员背景核查,尤其关注曾活跃于美国纽约、存在身份背景不明晰的现象。
行为模式:调查呈现不计成本的特征,强烈指向特定目标的身份验证。
物证关联:CIA内部调研某批子弹的制作细节与库存分析。
初步判断:CIA正在动用非常规力量,对某位身份高度存疑的组织核心成员进行深度背景彻查,意图确认其真实隶属。
赤井秀一的绿眸骤然锐利,他放下报告,端起黑咖啡,浓郁的苦涩让他的大脑瞬间清晰的判断。
“子弹制作细节……混血亚裔男性……特定时期纽约背景……身份验证……”每一个要素都像拼图碎片,最终指向一个明确的焦点——他本人,黑麦威士忌。
CIA不是在泛泛调查组织或第三方。他们动用了顶级资源,异常精准、执着地在查他的背景!目的清晰:确认他是否为FBI卧底!
赤井秀一的思维如闪电般串联:那次嫁祸事件后,组织内部有模糊传言指向“新的第三方猜测方向”,结合现在CIA如此疯狂地查他……
一个清晰的结论形成:
正常CIA不可能会知道该事件和他有关,除非……那次会议的现场有与CIA相关联的线人,不,线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应该是有CIA的卧底本人。
并且,这个人在此次事件后,感到了强烈的威胁或重大疑虑,并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在此次事件的中的关键人物“黑麦”,因此才驱动CIA总部不惜暴露异常活动痕迹,也要深挖他的底细!
这个发现让赤井的眼神更加深沉。
组织内部的棋局,除了黑暗本身,又多了一个隐藏的、来自所谓“盟友”阵营的棋手——CIA的卧底。
这既是巨大风险,也可能成为可利用的变数,或者必须时刻提防的暗箭。
他拿起加密通讯器,快速输入指令:
“目标:‘CIA卧底调查’。优先级:最高。范围:监控所有与CIA子弹历史数据、CIA近期异常高权限历史核查活动等相关的情报。
重点:分析其数据流向与组织内成员的关联点,报告直接呈送。”
指令发出。赤井秀一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棋盘更复杂,危险的气息更浓。
但他清楚,洞悉所有玩家的存在和意图,是黑暗中求胜的唯一途径。
他点燃一支烟,冷峻的面容在烟雾后,是绝对的冷静与掌控。
第96章 休养生息
神矢苍介的公寓很安静。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噪音,只留一盏暖黄的落地灯晕开一小片光域。空气里有淡淡的精油香薰和书页的味道。
神矢穿着柔软的家居服,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他刚刚结束一套医生规定的、十分轻缓的复健动作。
额角有细密的汗,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喘,脸色依旧苍白,像久不见光的瓷器。
但那双薄黑眼眸深处,被短暂击碎的神采已顽强地重新凝聚,透彻清醒。
他走到矮几旁,拿起水杯,就着温水吞下几粒药片。视线扫过旁边摊开的《表演心理学》,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桌角电子钟跳动的数字上。
“第十四天。”他在心里默念这个数字。
神矢苍介此刻非常理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体内部的战场——神经末梢如同被风暴席卷后的丛林,一片狼藉,急需休养生息。
医生的指令不容置疑:一个月,绝对静养,充足睡眠,避免劳神与情绪波动。
他执行很严苛,手机长期处于勿扰模式,只允许松田、萩原和经纪人等寥寥几人接入,窗帘紧闭,隔绝纷扰,饮食讲究,复健动作也严格遵守。
这对他来说不仅是医嘱,更是关乎他能否重归舞台、重拾生活掌控权的生死线。
然而,在这层绝对理性之下,焦躁如同藤蔓悄然滋生。
经纪人邮件里,被推掉的行程列表触目惊心。广告、活动、会议……每一个被划掉的项目都像舞台的聚光灯一盏盏熄灭,留下令他心悸的回响。
他尝试过在聚光灯外寻找生活的新重心,但当惯常的节奏彻底停摆,公寓的寂静反而放大了某种失重感。
黑麦那句冰冷的“隔离”字眼时不时从脑海里闪现——被剥离意义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更紧迫的是现实:一个当红艺人,整整一个月的沉寂,足以引发无数猜测。
即使“休养”也需要持续的、合理的“在场证明”。
真空期太长,本身就是风险。他不能让疑惑滋生。
他陷进沙发,拿起书,试图沉入字句。目光却在行间游移,难以聚焦。熟悉的晕眩感像薄雾般悄然弥漫。
他闭眼又睁开,书滑落膝头。看着空气中的浮尘,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混着迷茫,在沉静的黑眸中掠过。
就在这时,一个人名毫无预兆地进入他的思绪——诸伏景光。
那个被他间接救回来的男人,那个此刻正被迫藏在绝对安全、却也绝对隔绝的“盒子”里的人。
他是否也正经历着这种被剥夺存在感的窒息?被困在四壁之间,日复一日,只有无尽的等待和未知的恐惧作伴?
这种“安全”,是否本身就是另一种酷刑?他自己才短短十几天,已觉度日如年。另一个在未知中的人呢?他无法想象。
轻轻的敲门声,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节奏响起,打断了他沉郁的思绪。
“进。”神矢没有起身,只是声音微微抬高了一些。
密码锁轻响,门开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走了进来,像两股带着生气的暖流,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清冷。
萩原拎着鼓鼓的超市袋,脸上是精心调校过的、温暖如常的笑容,“猜猜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他轻快地走向厨房,“顶级和牛,还有你喜欢的鲜香菇和嫩豆腐。”
他把食材一样样放在厨房台面上,声音带着愉悦的活力,“今晚寿喜烧,汤底保证清淡又鲜美。”
他接着走向客厅,“今天难得小阵平要下厨,期待一下吧。”
一边说着,萩原的目光一边温柔却不容错辨地扫过神矢的脸庞、颈项、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确认他的状态。
“今天感觉如何?”萩原在旁边的沙发坐下,姿态放松。
“嗯,”神矢的声音带着懒散,“力气回来了一点,不像前几天,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
他微微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颈,脸上露出一抹真实的、带着倦意的轻松,“比那种整个人被掏空的感觉好多了。再坚持两周,应该就能重见天日了。”
他毫无保留地向朋友分享恢复的进程。随即,他眉头微蹙,带着点商量的口吻:“只是……一个月完全没动静,是不是有点太不寻常了。
我在想,是不是该接点……不费神的活?比如,录制点日常视频?或者拍组简单的居家写真?”
他看向萩原,眼神坦率,想要寻求着朋友的意见和支持。
萩原的心像被轻轻撕扯了一下,又微微泛起酸涩的涟漪。
他看着神矢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脆弱底色,那双眼睛虽然明亮,却还是让人感觉到易碎。
【又在逼自己了吗?】这个认知带着尖锐的刺痛,瞬间刺穿了萩原伪装的平静。
他见过神矢太多受伤的时刻,每一次都让他揪心难过,但这一次尤为不同。
那些关于冰冷审讯室、关于强效药物、关于神矢彻底“消失”的恐惧想象,几乎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当看着神矢终于重新出现在眼前时,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下,是更汹涌、更偏执的守护欲在疯狂咆哮——想把他揉碎了揣进口袋,想把他含在嘴里小心呵护,想用血肉之躯铸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将他彻底与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隔绝!
这份冲动如此暴烈,带着毁灭性的占有欲与守护欲,几乎要撕裂他温文尔雅的表象,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和……病态。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几乎冲口而出的、强硬到近乎专制的“不行!”。
萩原研二太了解神矢了,了解他对舞台深入骨髓的执念,了解他身处漩涡的无奈和责任感。
粗暴的阻拦,只会加重他内心的负担,自己必须尊重他。
“神矢,”萩原的声音带着压抑下的温和,“外面的声音,我们会和你的工作室一起解决,你可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偶尔任性一点给自己放放假太正常不过了。”
他试图用玩笑化解沉重,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有些僵硬,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
“你呀,就安心当你的病号陛下。现在露面,要是被拍到不对劲反而更麻烦。”他巧妙地将“健康”包装成“避免麻烦”的艺人逻辑,试图用神矢熟悉的规则说服他。
目光落在神矢微蹙的眉宇间,心底的疼惜像潮水般涌动。
他多想伸手抚平那点褶皱,将他紧紧拥入怀中,隔绝所有烦忧。
但他只能将这份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情感与痛楚,死死按在平静的话语之下。
神矢看着萩原眼中极力掩饰却依旧浓得化不开的忧惧,又感受到厨房那边松田虽然沉默却如同实质般压过来的、带着审视和焦躁的视线,他甚至能想象松田紧抿的唇角和蹙起的眉头。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喂喂,”他微微歪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松,但他脸上的笑意却像阳光穿透薄云般明亮了些,“别这么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啊,你们俩。”
他目光在萩原研二脸上扫过,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随即用一种谈论无关紧要往事的口吻补充道:“又不是第一次看我躺着了,住院流程我很熟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沙发扶手上随意点了点,仿佛真的只是在回忆一个普通片段,“唔……对了,之前搞成那样,好像也是因为藤堂修。”
他提起那个令人在意的名字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个久未联系的、无关痛痒的旧识,那份刻意的“轻描淡写”几乎达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
这不仅是安抚朋友,更像是在对自己进行一种心理暗示:看,更糟的都熬过来了,这次这点‘小病’,算什么呢?
萩原研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像是被“藤堂修”这个名字狠狠刺了一下,这个名字代表的是神矢生命中最黑暗、最血腥的噩梦之一。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神矢的轻描淡写,想提醒他那次有多么凶险,多么令人绝望!
但他对上神矢那双带着安抚意味、甚至有点狡黠笑意的黑眸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神矢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我没事,别担心”的坚持。
萩原只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眼底深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最终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沉重叹息的回应:“……是啊。”
那份沉重的痛楚,因为神矢的这份“轻松”,反而更深地地压在了他心上。
厨房里传来沉稳有力的切菜声突兀地停顿了一瞬,“笃!” 最后一下落刀的声音比之前更重了些。
松田阵平背对着客厅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但握刀的手明显收紧,那个名字像一块冰砸进他沸腾的怒火里,激起的不是寒意,而是更狂暴的愤怒——对那个每次出现都给神矢带来危机的男人,也对这个总爱把血淋淋的旧伤疤当作“创可贴”来宽慰别人的笨蛋!
“牛肉切好了。”松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语调却抑制地平稳,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他拿起一个崭新的浅口砂锅——将切得厚薄均匀、宛如艺术品的牛肉、切了十字花刀的菌菇、嫩白的豆腐仔细码放进去,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压抑的、紧绷的力量感。然后把砂锅端到客厅的电磁炉上,插上电源。
他走到沙发旁,没坐。
目光锋锐,先是带着一种无声质问和汹涌未熄的怒意,扫过神矢那张挂着“轻松”笑容的脸,然后才落在他膝头那本厚重的、显然并未被真正阅读的《表演心理学》,最后精准地落在他因刚才谈话而微微抿紧的唇线上。
松田的眉头这次明显拧紧了。
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躺着!为什么总想着往前冲!为什么还要提那个该死的名字来粉饰太平!身体都这样了! 这些话几乎要冲破他的齿关。
但当他目光触及神矢苍白的脸色,那毫无血色的唇,以及那双黑眸深处极力维持的“正常”时,胸腔里那团暴烈的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留下冰冷的余烬和更深的的无力感。
神矢并不脆弱,他只是也没有办法。
然后,松田伸出手,不是去拿那本碍眼的书,而是拿起矮几果盘里一个饱满圆润的蜜橘。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灵活却带着点力道地剥开橘皮,清新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爆开,他将剥好的橘子,不容拒绝地塞进神矢微凉的手中。
“吃点水果,别想麻烦的事了,再提这种离谱的要求就揍你。”松田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然后转身去调试电磁炉的温度,让锅底的热汤开始发出细微而令人期待的“咕嘟”声。
萩原看着松田这行云流水又带点霸道的举动,紧绷的心弦似乎也稍微松弛了一点。这就是松田,某种程度还挺克制神矢的。
神矢握着手中橘子,清新的香气钻入鼻腔。他看着松田沉静专注调着火候的侧脸,那里透露出被压抑的担忧。
又感受到身边萩原那份极力用笑容掩盖却依旧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关切与痛楚——他们都收到了他的信号,只是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激烈。
他不再坚持自己的提议,转而轻轻掰下一瓣橘子,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微妙的、恰到好处的酸。
“嗯,很好吃……那就先不管了,我现在的状态可捱不了松田警官的铁拳。”神矢的声音低低的,自己一个人时对未来的隐忧和孤寂,似乎被这清甜和朋友的关心冲淡了些。
目光落在砂锅里渐渐翻滚起细密气泡的琥珀色汤底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心底翻腾的复杂情绪。
“那……等身体再好一点,”神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目光扫过两位好友,“之前说好的温泉,可以安排上了吧?就当……复健的一部分?”
他试图将渴望包装成一个合理的、甚至有益健康的目标,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确认这个关于未来的小约定是否还能作数。
“汤滚了就能吃。”松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专注,带着点难得的柔和。
他没有直接回答温泉的问题,但表情却比刚刚轻松了一些。
萩原起身去拿碗筷,经过松田身边时,两人交换了一个极短的眼神,里面是无需言明的默契。
他走到厨房门口,才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神矢露出了一个比之前真实许多、带着暖意的笑容:“温泉啊……当然算数。等你被医生放行,我们就去。”
萩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那份沉重的心绪似乎被神矢对未来的小小期许冲淡了一些。
食物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暖暖地充盈着整个空间,砂锅咕嘟作响,橘子的清甜还留在唇齿间。
第97章 温泉
两周后,群马县,草津温泉。
冬日的寒意被升腾的硫磺蒸汽温柔地驱散。
神矢苍介裹着厚实的浴衣,踩在温热的木地板上,感受着与东京公寓截然不同的蓬勃生机。
四周是覆盖着薄雪的苍翠山峦,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矿物质气息,旅人们放松的低语和远处溪流的潺潺声交织成惬意的背景音。
他的脸色不再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透着一层健康的暖意,虽然身形依旧清瘦,但步伐稳健有力,那双薄黑眼眸里沉淀着久违的、真正属于活力的明亮光彩。
医生复查时满意的声音还在耳边,那句“恢复进度非常好,注意别泡太久,别受凉”的叮嘱,此刻成了自由的通行证。
“喂,动作快点!”松田阵平的声音带着点习惯性的不耐从前面传来。
他同样穿着藏青色的浴衣,标志性的卷发被温泉的湿气蒸得更加蓬松不羁,像顶了个毛茸茸的黑色蒲公英,配上他略显冷峻的眉眼,反差感十足。他正站在通往露天风吕的石阶上,回头对后面两人催促着。
“来了来了,”神矢被催得加快了几步,脸上带着闲散的笑意,“松田警官,你急什么?又不是赶着去拆弹。”他故意揶揄道,语气轻快。
松田啧了一声,没接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萩原研二则悠闲地走在神矢身边,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干净的毛巾和补充水分的小瓶电解质水。
“感觉怎么样?刚刚爬的山坡度不小。”他侧头问,语气里的关切依旧,但那份沉重的阴霾已被眼前氤氲的热气和旅行的期待彻底取代,笑容轻松自然。
“完全没问题。”神矢舒展了一下肩膀,深吸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空气,“感觉能围着草津跑三圈。”他夸张地说,换来松田一个毫不留情的白眼。
“呵,就你现在这身板?省省吧,只泡澡都怕你泡晕了,还得我们捞你。”松田嘴上不饶人,脚步却放慢了些,等着两人跟上来。
他们选择的是一处很偏僻的露天风吕,神矢在温泉里不好做伪装,只能选游客极少的地方,不过也因此收获更独特美丽的风景。
巨大的天然岩石围砌成池,乳白色的温泉水汩汩涌出,热气蒸腾如仙境。池边覆盖着薄薄的积雪,与蒸腾的热气形成奇妙的冰与火交织的景象。
解开浴衣踏入池水的那一刻,恰到好处的热流瞬间包裹了全身。
神矢满足地喟叹一声,让温暖的泉水没到肩膀,连日来积攒的最后一丝紧绷感也在这蚀骨的暖意中彻底融化。他靠在光滑的岩石上,闭上眼,任由思绪放空,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展。
“啊——活过来了!”萩原也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在神矢旁边坐下,舒服地伸展着长手长脚。“果然冬天就是要泡温泉啊,感觉超舒服。”
松田没说话,只是整个人沉下去,只露出鼻子以上和标志性的卷毛在水面上,像某种正在享受热水浴的大型犬科动物。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带着点餍足。热气熏得他脸颊微红,平日里锐利的眼神此刻也显得有些迷蒙,攻击性全无。
气氛安静而惬意,只有水流声和远处模糊的人声。之前的沉重仿佛被这温热的泉水彻底洗净、蒸发,只留下纯粹的放松和暖意在白雾中流淌。
“说起来,”松田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舒适的宁静,带着点闲聊的口吻,眼睛依旧闭着,“降谷那家伙,前几天终于找到时机去看诸伏了。”他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神矢和萩原都微微侧头看向他。
“他说诸伏状态挺不错的,”松田继续道,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虽然还是出不来,但精神头足得很,伤已经完全养好,甚至开始做恢复训练。那家伙还说,诸伏让他带话,谢谢我们之前的……嗯,‘远程关心’。”他用了个比较模糊的词,但大家都懂指的是什么。
这个消息像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心间。
“真的?”萩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太好了。那家伙,只要精神不垮,就没什么能打倒他。”
神矢的存在已经被人察觉,和他关系亲近的自己为了避免暴露行踪,至今还没见过这个同窗,此刻这个消息无疑是最好的定心丸。
“哼,”松田从水里冒出来一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几滴热水精准地溅到旁边萩原的脸上,“那当然,那家伙可是非常强的人。”
语气虽然硬邦邦,但那份对同期好友的肯定和放心却表露无遗。
“这样啊,”神矢也笑了,眉眼舒展,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太好了。”曾经闪现心头的一块隐忧也悄然落地。
他不再是被迫“隔离”的孤独者,他有朋友在身边,而远方那个曾与他命运短暂交错的警官,也在坚强地等待黎明。
这世界,似乎正一点点回归它应有的温度。
话题很快又转向了轻松的方向。神矢看着蒸腾的热气,感受着身体久违的舒适与活力,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对了,”他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分享喜悦的轻快,“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昨天刚定下来的,一个月后,我要进组拍个新剧。”
“哦?这么快就有新工作了?”萩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为神矢高兴,“身体吃得消吗?什么类型的?”
“单元剧,”神矢解释道,眼中闪烁着纯粹对角色的兴趣,“优作先生编剧的《暗影回廊》,里面有个叫‘完美替身’的单元。
一个以模仿为生、游走在真假边界,最终被卷入漩涡的男人……角色非常特别,内心戏很足,矛盾和爆发力都极强。
我很早就和优作先生聊过这个角色,算是……兑现一个关于角色的约定吧。”
他语气轻松,将那份珍视的情谊与默契融入了创作的热情中。
“你们又合作了?”松田挑了挑眉,“他的剧本应该很有保障。‘替身’……听起来就挺费神的角色。”
“挑战性确实有,”神矢承认,但语气充满期待,“不过剧本非常棒,优作先生对角色心理的把握很精准。
而且,我身体恢复得很好,医生也说了,只要注意节奏,没问题。拍这个,比接那些商业大片更让我有创作的冲动。”
他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理由。
“能让你这么期待的角色,肯定错不了。”萩原笑着点头,“看来我们大明星的‘复出首秀’是部值得期待的作品啊!”
神矢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松田突然出声,“喂,hagi,你泡个温泉怎么跟蒸桑拿似的,脸这么红?”松田忽然指着萩原的脸,毫不客气地嘲笑,“像个煮熟的虾子。”他故意忽略了萩原是因为温泉热度还是为神矢高兴才脸红。
“什么虾子!这是健康的红润好不好!”萩原立刻反驳,作势要撩水泼他,“总比你那头发强,泡个温泉像顶了个被炸过的鸟窝!”
“哈?你说什么鸟窝?”松田立刻反击,猛地从水里站起来,带起一片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喂喂!水很烫的!小阵平你冷静点!”萩原连忙护住脸。
神矢见两人斗嘴,没空关注他这里时,坏心眼地悄悄掬起一捧水,趁松田注意力在萩原身上,手腕一扬,一道温热的弧线精准地落向松田那格外蓬松的卷毛中心。
他早就想对那头发下手了,想试试看他的头顶是否可以蓄水,只是可惜松田一向警惕性超高,这下终于在两人混战时找到机会。
“嗯?!”松田猛地回头,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眼神危险地眯起,锁定神矢,“神矢苍介——!你胆子是真肥了啊?”
“哎呀,失误失误!”神矢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毫无悔意,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显得格外生动鲜活,仿佛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好啊,你们两个……”松田磨了磨牙,脸上却绷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他突然暴起,两只手猛地掀起两股巨大的温泉水浪,铺天盖地地扑向神矢和正在得意忘形的萩原。
“我的天!松田!!!”
“哇啊——!松田阵平你偷袭!”
小小的温泉池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战场”,惊叫、夸张的笑骂、泼水声混杂在一起,惊飞了不远处树梢上的几只山雀。
蒸腾的热气里,是三个成年男人难得释放的、近乎幼稚的嬉闹身影,将冬日的寒冷和过往的一切沉重彻底冲刷干净。
萩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被松田“重点关照”、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却笑得前仰后合的神矢,再看看同样浑身湿透、头发更显狂野、一脸“凶神恶煞”却掩不住眼底畅快笑意的松田,自己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索性不再顾忌形象,加入了这场混战,目标直指“罪魁祸首”松田。
“看招!吃我一记‘温泉瀑布’!”
神矢苍介靠在池边,看着还在“激战”的两人。萩原研二正试图复制漫画招数压制松田阵平,奈何松田凭借单纯蛮力占据了上风,水花大部分都招呼在了萩原身上。
“停战!停战!”萩原终于举手投降,气喘吁吁,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前,狼狈中带着点滑稽,“小阵平!你这是公报私仇!神矢才是主谋!”
“喂喂,萩原,你这甩锅技术不行。”神矢悠闲在温泉中看戏,笑容狡黠,“明明是你先挑衅说松田头发像鸟窝的。”
松田得意地哼了一声,停下动作,也靠在池边,像只打赢了架的狮子在休憩,“就是。Hagi,你这叫自食其果。”
他瞥了一眼萩原现在的发型,坏笑着补充,“而且,你这样子,更像刚被捞上来的……嗯,‘落汤鸡’?”
“松田阵平!”萩原佯怒,抓起旁边小竹篮里的一条毛巾就扔过去。
松田轻松接住,胡乱擦了擦脸和头发,然后很自然地把湿毛巾搭在了自己那蓬松的卷毛上——毛巾瞬间像被吸盘吸住一样,稳稳地“长”在了他头上。
神矢和萩原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松田!你这新发型……哈哈哈哈!”神矢笑得直拍水面。
萩原也忍俊不禁,指着松田:“小阵平,你这是……准备Cosplay刚出炉的毛巾卷面包?”
松田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头上的“杰作”,触手是毛巾的柔软和头发的卷曲,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但嘴上依旧强硬:“切,总比你们俩强。”
他顶着那个“毛巾卷”,大喇喇地重新沉入水中,毛巾卷浮在水面,像个奇怪的浮标。
笑闹过后,三人都有些脱力,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享受着温泉水抚慰酸软肌肉的舒爽。
“说起来,”萩原拿起竹篮里的小瓶电解质水,拧开递给神矢一瓶,自己也喝了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慵懒,“神矢,你刚才说那个‘完美替身’的角色,内心戏很足?具体是怎么个矛盾法?我有点好奇了。”
他毕竟完整看过神矢拍一部电影的样子,对能让神矢如此期待的新角色产生了兴趣。
神矢接过水喝了一口,润了润笑干的喉咙,眼中重新燃起谈论热爱事物的光芒。
“嗯……简单说,他是个‘模仿天才’,能完美复制任何人的言行举止,甚至微表情和习惯性小动作。他以此为生,替人解决麻烦,或者扮演某个角色达到目的。”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矛盾在于,他太擅长‘成为别人’,以至于渐渐忘了‘自己’是谁。他就像一面镜子,映照他人,却没有自己的倒影。那种空虚感,是深入骨髓的。”
“哇哦,”萩原听得入神,“听起来有点哲学意味了。那……后续是要寻找自我?”
“那是比较后面的内容,剧本里有个关键转折点,”神矢解释道,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很投入,“他接了一个看似普通的‘替身’任务,目标是扮演一个即将被暗杀的重要人物,引开杀手。
他做得天衣无缝,连目标最亲近的保镖都骗过了。
但在任务过程中,他意外目睹了目标真实的一面——一个极其卑劣、与他所模仿的公众形象截然相反的人渣。
这种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引以为傲的模仿能力第一次出现了裂缝,他开始质疑自己扮演这种人的意义……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瞬间,真正的杀手出现了,目标却因为他的‘完美表演’而侥幸逃脱。
杀手和他背后的组织迁怒于他这个‘替身’,认为是他搞砸了一切。
于是,他从操控者,瞬间变成了被追猎的目标。”
“哇!这个设定!”萩原惊叹,“身份转变,而且是因为自己能力的‘裂缝’……太有戏剧性了!那他的‘觉醒’呢?”
“这就是剧本最精彩的部分了,”神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在被追杀的过程中,他被迫不断地模仿不同的人来逃脱、隐藏、获取信息。
每一次模仿,都像是在别人的人生碎片里寻找庇护。
但正是这种极致的‘扮演’,在生死边缘,反而让他触摸到了某种‘真实’——关于恐惧、愤怒、求生的本能,甚至……一点点关于‘自己’可能是什么样子的模糊轮廓。
他需要在这种极端状态下,找回一点点属于‘本我’的东西,才能活下去,甚至反击。”
松田虽然一直没怎么插话,只是闭着眼泡着,但耳朵显然在听。这时他突然开口,“听起来……这家伙需要点格斗训练。光会模仿,被人追着打多憋屈。”
神矢和萩原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松田警官说得对,”神矢笑着点头,“所以剧本里也有他被迫模仿一个退役拳击手的桥段,临时抱佛脚学几招,虽然姿势滑稽,但关键时候还真能唬人或者……逃命。”
他模仿了一下笨拙出拳的样子,又引来萩原的笑声。
“喂,神矢,”松田忽然把头完全冒出水面,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那你拍戏的时候,要模仿各种各样的人,会不会也……像那个角色一样,偶尔搞混了?”
他问得直白,带着特有的敏锐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可是见过神矢入戏极深时的样子,那种沉浸感有时会让人心惊。
而这部戏几乎是在“入戏”的状态下再扮演一个“入戏”的角色,层层嵌套,难度和潜在的心理负荷都非同一般。
萩原闻言,也收敛了笑意,关切地看向神矢。
神矢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松田,你这个问题……很专业啊。”
他认真思索了几秒,坦诚回应,“深入角色时,感受和体验会非常强烈,有时确实需要些时间才能完全‘回来’。但,”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清醒,“我从未真正迷失过。我知道自己是谁。那些角色的情感是体验,是通道,但作为自己这个核心,从未动摇过。”
他顿了顿,促狭地眨眨眼,“这种在真实与扮演之间游走的微妙平衡感……嗯,算是演员独有的、有点玄妙的体验吧。”
萩原靠在光滑温润的岩石上,静静地听着神矢的解释。看着他谈论表演时眼中闪烁的、纯粹而自信的光芒,看着他面对朋友担忧时那份温和又坚定的自持力,萩原的心像是被温泉水和某种更温暖的东西同时浸泡着。
蒸腾的白雾袅袅上升,融入被夕阳染成橙红瑰丽的天空背景中,美得像一幅画。
“真好。”萩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满足感,目光没有离开神矢的侧脸。
“嗯?”神矢闻声转过头,正好对上萩原的视线。
“你又能开心地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真的太好了。”萩原侧着头看向神矢,那双总是含着温暖笑意的紫色眼眸,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温柔、欣慰,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情绪,像冬日里涌动的暖流。
神矢心中微动,仿佛被一片极轻的羽毛拂过。一种陌生又微妙的触动感悄然蔓延。
“能这样泡着温泉,一起玩闹,说着未来的计划,唔……再看着小阵平顶着奇怪的发型,”萩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和满足,“感觉之前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都像这水汽一样,被风吹散了。”
松田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刚才那两人之间那几秒钟微妙的气氛流动,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心头交织——有对萩原那份直白情愫的了然,有对神矢可能被扰乱的担忧,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想要维系住此刻三人之间这份难得平衡与温暖的本能。
他不能让任何东西打破它,哪怕是……友情的变调。
他猛地伸手,有些烦躁地一把扯下头上湿透的毛巾,胡乱揉了两把本就狂放不羁的卷发,让它们更显凌乱。
然后,他捞起飘在水面的小竹篮,拿出最后一瓶电解质水,拧开盖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神矢手里。
“拿着,别泡晕了。”他声音有点硬邦邦的,眼神却没看神矢,而是盯着水面某处晃动的光影,仿佛这个突兀的动作只是为了打断方才那几秒微妙的氛围,又或者只是单纯觉得神矢该补水了——不需要任何解释或回应。
神矢下意识握紧瓶子,温热的瓶身贴着掌心。
他低头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又看看身边一个别扭地移开视线、一个温柔注视着自己的两人。水流像最熨帖的拥抱,环绕着他。
冬日的寒意,过往的惊悸,仿佛真的被这温暖的泉水,被身边这两人的存在,轻柔地抚平了。
第98章 易容
东京都郊外,《暗影回廊》庞大的拍摄基地深处,搭建的陋巷布景浸在一片刻意调暗的光线里。
监视器后,空气有些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镜头中央那个蜷缩在唯一一点阴影里的身影——神矢苍介,或者说,此刻的“完美替身”今井瑛。
他的脸上交织着被逼至悬崖的惊惶与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身体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Cut!完美!”导演的声音带着兴奋过度后的沙哑,猛地打破了片场的沉寂。
神矢缓缓从冰冷的地面撑起身。助理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就冲了上来,用厚实的大衣将他紧紧裹住,属于“今井瑛”的那种神情尚未完全从他脸上褪去,但神矢苍介的眼神深处却已恢复了他惯有的沉静。
他走到监视器旁,和导演一起回看刚才的镜头:追捕的阴影下,那个叫今井的男人,仅凭眼神中瞬间的涣散与身体难以自控的微颤,就精准传达出角色在模仿他人身份暴露边缘的致命恐惧。
“神矢君,”导演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叹服,“这种‘濒临崩溃却强撑着一线生机’的状态,太绝了。”
他清楚神矢已许久不涉足电视剧,没想到这位电影演员竟能为小荧屏如此精准地调整表演尺度——比电影更外放、更具冲击力,真是个专业与用心兼具的好演员。
神矢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那个挣扎的灵魂上:“谢谢,今井的‘迷失’是致命的。每一次成功的模仿,都像在亲手把自己推向更深的虚无。”
随着拍摄的深入,让他越来越频繁地思考角色最终的毁灭性结局——当模仿的致命破绽引来杀身之祸,当赖以生存的伪装被现实活生生撕开,那份剧痛……该如何演绎,才能让它穿透屏幕,直抵观众的内心?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员,径直向他走来。工藤优作脸上带着那抹标志性的温文笑意,步履从容。
“优作先生?”神矢略显意外,迎上一步,“早上没见您,以为您今天不来了?”
“来看看朋友如何‘迷失’自己。”优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监视器上定格的画面,“刚才那段,被识破前的眼神层次,惊愕、动摇、强撑的镇定……抓得非常准。”
他接着说道:“不过,关于今井赖以生存的‘易容’本身,我有点新想法。剧本现在侧重的是他模仿天赋带来的气质变化,但我在想,是否该让‘物理伪装’——那层实实在在的‘皮’更具分量?当他的‘脸皮’被直接撕下那一刻,那份崩塌感,才够彻底,够绝望。视觉冲击力也更强。”
神矢立刻领会了朋友的意思,“您是说,需要具象地展现他‘改变容貌’的过程和结果?让观众亲眼看着他被抹去,而不是仅仅靠我的表演去暗示?”
“正是。”优作点头,目光转向不远处一个正饶有兴致打量着片场道具的身影,“一个顶尖的模仿者,当他需要彻底‘消失’时,物理易容,就是他用来抹杀自己存在痕迹的工具。这方面,专家来了。”
话音未落,那身影已轻盈地蹦跳着靠近,带着一阵明快的风。
工藤有希子灿烂一笑,毫不客气地挤进两人之间,“嗨!苍介君!刚刚演得超棒哦!不过呢,”她俏皮地眨眨眼,指尖在空中比划着,“优作说的对,‘像’和‘真’之间,差的可不是几笔油彩的距离哦!那层‘皮’撕下来的瞬间,想想就够刺激的!对吧?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天然的感染力。
神矢对这位开朗的影后印象深刻,微笑道:“有希子女士过奖了。您的意思我明白,但……”
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坦诚地表达疑虑,“剧组现有的特效化妆,能达到那种‘瞬间改头换面,判若两人’的逼真程度吗?我担心虚假的妆效,反而会冲淡那份撕心裂肺的冲击力。”
“哎呀呀,小看我吗?”有希子叉腰,佯装不满地鼓起脸颊,随即又噗嗤一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魔术师的指尖’!”她不由分说,拉着神矢的胳膊就往临时化妆室走,边走边回头对优作说,“老公,等着看大变活人吧!”
优作看着妻子活力四射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眼神里满是纵容。
临时化妆室内,一场“变形记”在轻松又专注的氛围中上演。
工藤有希子哼着小调,动作却异常利落。
神矢看着镜子,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带着不可思议的精准在脸上移动:微凉的胶水被均匀涂抹,柔韧的可塑材料迅速塑形、按压、贴合——颧骨的线条被悄然改变,陌生的细纹爬上眼角,下巴的轮廓变得硬朗陌生,鼻翼与唇形在微妙的调整中失去了熟悉的模样。
她的手法快得惊人,一边操作一边像讲解又像自言自语:“关键啊,是找准骨点……这里推高一点,气质就变了……皱纹不是乱画的,要顺着肌肉走向……发际线稍微改变一点点,整张脸的框架就不同啦!”
修剪得宜的假眉毛和胡茬被贴上后,她手中的粉刷不停地动作着,光影在她手下被巧妙运用,晕染出全新的肤色和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市井小民的烟火气息。
“好啦!看吧!”工藤有希子带着点小得意地宣布。
神矢看向镜子,不由得震惊。
镜子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沧桑、疲惫,自然得看不出一点痕迹,他试着感受着这张脸传达的信息,牵动嘴角,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回以一个苦涩而世故的笑容,自然得仿佛生来如此。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透过陌生的唇齿滤过,带上了一丝粗粝的沙哑:“……太惊人了。”
这不是化妆,是近乎于剥皮换骨的再造,他曾经只是隐约记得工藤有希子会“易容”这件事,但是没有什么实感,也不太确定。没想到今天居然能亲眼见证!
这份技艺带来的震撼,让他对今井瑛赖以生存又终被其吞噬的能力,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这份重量,即将无声地渗透进他后续的每一帧表演。
……
原本就将角色拿捏得十分精准的神矢苍介,在工藤有希子那堪称神迹的“第二张脸”加持下,更是献上了其令人震撼的演技。
他将那个身份彻底崩解、本真在绝望深渊中如残烛般微弱闪现的毁灭瞬间,刻进了每一个观众的眼底。
这个戏份不多却光芒夺目的角色,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杀青的掌声与欢呼如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
他一一向工作人员道谢,最后停在工藤夫妇面前。卸去了易容和角色重负的他,眉宇间带着久违的松弛。
“优作先生,”他笑容真挚,“希望这个‘迷失’的今井,没有辜负您的故事。”
他随即转向工藤有希子,“有希子女士,真的太感谢您了!特别是您那双手施展的‘魔法’,”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彻底重塑了我对‘易容’的认知。”
“你演绎的今井,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工藤优作语气诚恳,“这几年的沉淀,让你对角色的掌控力更加惊人了。”
“没错没错”工藤有希子用力点头,笑靥如花,“苍介君超——级棒的!而且你的脸骨相真好,可塑性很强,易容起来事半功倍呢!”
神矢看着面前的人,心中盘桓已久的念头,在角色尘埃落定后变得无比清晰。他收敛了些许笑意,语气自然而郑重:“有希子女士,我有个不情之请。”
有希子好奇地看着他:“嗯?苍介君你说。”
神矢略作思索,坦诚道:“您展示的那种‘打乱特征’的易容思路,给了我极大的启发。实不相瞒,前段时间,我和朋友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麻烦。”
他措辞谨慎,“我在想,您这套思路,是否也能应用在现实中?让我或者身边遇到危险的朋友,在危急关头,能争取到短暂‘消失’的机会?”
工藤优作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他自然明白神矢作为公众人物和容易卷入案件的处境,多一层安全保障总是必要的。
尤其神矢性格内敛,极不愿给人添麻烦,此刻能开口,想必是遇到了让他深感不安的状况。
但他同时非常尊重妻子的意愿,所以并没有立即出声。
神矢迎上有希子的目光,眼神认真而恳切:“当然,我深知您这门技艺需要经年累月的苦功,并且是极为宝贵的技术。我的请求非常冒昧,也不敢奢求核心技法。只是想,如果您方便的时候,能否指点我一些最最基础的、能快速‘模糊’掉自身显著特征的小技巧?纯粹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能多争取一点反应时间。”
自从亲眼目睹了工藤有希子那神乎其技的表演,诸伏景光那如履薄冰的处境,便时常浮现在他脑海。如果遇到一些特殊情况,那对方使用一些伪装手法,可以极大可能避免一些危机。
工藤有希子听完,非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那双大眼睛反而瞬间亮得像发现了新玩具:“安全问题?这太重要了!苍介君你很有危机意识嘛!这想法超级实用!”
她毫不犹豫地拍板,笑容爽朗明媚,“没问题!教你几招‘紧急避险小妙招’完全OK!找个时间过来,我泡好茶等你,顺便开个小灶!”
工藤优作也温和地笑着点头:“嗯,未雨绸缪,多学点保护自己的本事,总是好的。”
……
几天后,工藤宅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进来。
工藤有希子将精致的红茶和手作点心在茶几上摆好,然后像变魔术一样,“哗啦”一下摊开几个小巧的工具盒,里面琳琅满目地装着各种工具。
“来来来,苍介君,坐近点!”有希子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兴致勃勃地招呼,“核心秘诀就一句话:‘扰乱’绝对比‘扮演’容易上手非常多!”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依次轻点神矢的眉心、鼻梁最高点、两侧颧骨、额角发际线边缘,“牢牢记住这几个‘关键点’!别人记住你的脸,主要就靠这几个‘坐标’的组合排列。只要想办法把它们的位置和感觉稍微‘弄乱’一点点,”她做了个搅乱的手势,“就算是你最熟的朋友,面对面也得愣上几秒!”
她拿起一小块肤色的塑形蜡,触手微凉而富有弹性,又打开一小盒几乎与他肤色融为一体的肤蜡。“看好啦!”她用特制的小刮刀挑起米粒大小的一点,快速精准地点在神矢的颧骨下方示范点,“动作要快准狠!贴好后,用指腹温度这样轻轻按压边缘,让它和皮肤‘长’在一起……瞧,颧骨是不是瞬间显得更突出了?整个人的‘骨相’感觉就微妙地变了!最棒的是,”
她拿起一小瓶专用溶剂,“这个清理超方便,滴几滴一擦就掉,日常只要不是用力磕碰或者沾水太久,绝对安全可靠!”
她又兴致盎然地展示了几样工具:几块能调出不同肤色的粉底膏、几副以假乱真的短胡茬和鬓角毛发、一支低敏速干的医用粘合剂。“这些东西市面上都能买到,上手不难,关键时候能快速改头换面,也能快速恢复原状不留痕迹,你记下品牌和型号就好。”
“这些都是可以正常买到、好上手、关键时候能快速清除不留痕迹的东西,你可以记一下哦”
接着,她又拿起一支深色修容笔和一支高光笔,在神矢手背上画了两笔:“看!这里压一道阴影,视觉上就凹下去了,这里点一点高光,就好像骨头凸出来了!光影打造的话你之前应该接触过很多了,善用它,平面的脸也能骗过眼睛!”
她接着捻起一小撮灰褐色的假胡须,在神矢的下巴上比划:“毛发是破坏固有印象的利器!遮住标志性的下巴线条、改变鬓角形状、或者把眉毛弄粗弄乱,熟悉感就没了。”
“还有啊,除了脸以外”工藤有希子的眼神忽然失焦,显得有些茫然空洞,下一秒又猛地凝聚,同时身形也在不停改变姿态。
“眼神是飘忽还是死盯一点,肩膀是松垮还是紧绷,走路是拖沓还是带风,甚至呼吸的节奏……这些细微的改变,会彻底颠覆你的‘气场’!它们和你脸上的改动配合起来,才能天衣无缝地打乱别人脑子里对你的固定印象!当然啦,演技这一块你已经很擅长了。”
神矢听得全神贯注,不时提出问题:“这种粘合剂多久能干透?肤蜡的延展极限在哪里?光影晕染的自然边界怎么把握?”他像个严谨的学生,力求理解每个细节的原理和边界。
在工藤有希子细心教导下,终于轮到他自己动手了。
他严格按照步骤涂抹粘合剂,力求均匀,塑形蜡位置也尽可能精准,粘贴毛发边缘对齐,光影涂抹遵循明暗法则。
然而,成果不可避免地带着新手的痕迹:塑形边缘的过渡还不够浑然一体,有几根毛发倔强地翘起了不和谐的弧度,光影晕染的边界依稀能看到细微的笔触。
镜子里呈现的是一张明显被“修改”过的脸,陌生感是有了,却还带着点刻意和生硬,如同画布上尚未完全融合的油彩。
神矢对着镜子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些不完美之处,显然已在脑中复盘着改进方案。
“你的思路很清晰呢,理解满分!”工藤有希子看着他认真到近乎可爱的样子,托着腮,笑得眉眼弯弯,“手上的这份‘丝滑感’和最终追求的‘天衣无缝’,需要的是时间和无数次的练习,直到它们变成指尖的本能反应!”
她稍稍正色,认真地补充道:“不过要记住哦,有效地混淆视线,有时候不一定要做加法,掩盖或弱化标志特征同样有效。还有,平时多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记住他们脸上那些独一无二的关键点,这才是真正的必修课呢。”
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工藤优作悠闲地翻动着当天的报纸,偶尔抬起眼,目光温和地掠过茶几旁正沉浸在易容奥秘中的妻子与友人。
他的视线又移向落地窗外——院子里,少年工藤新一正心无旁骛地进行着每日的足球训练,一次次精准地将球大力踢向墙壁,又稳稳地卸下反弹的力道,循环往复。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他跃动的身影上,工藤优作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第99章 温居
拍摄结束后,神矢苍介终于搬进了那栋期待已久、历时一年多精心打造的新居。
这不再是一个普通住所,而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从无到有灌注了心血的“家”。
与他之前购置的精装公寓截然不同——那套公寓保持着开发商交付时的简约现代风格,神矢入住后并未多做改动,更像一个功能性的落脚点。
而眼前的新家,则从最初的蓝图规划到最终的落地呈现,每一个细节都烙印着他强烈的个人意志和审美偏好。
走进其中,扑面而来的是出乎意料的色彩碰撞与和谐共存。
整体氛围温馨而充满活力,大胆的配色方案被巧妙地运用在墙面、软装和艺术品上,营造出既前卫又温暖的感觉。
新锐设计师的当代家具与精心挑选的中古摆件混搭在一起,非但没有冲突,反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形成一种独特的视觉风格,隐隐透出与神矢音乐创作相似的特质——那种将复杂元素和谐统一的能力。
然而,这个新家最核心的设计理念,还是对“舒适感”的极致追求。
宽大而异常柔软的模块沙发占据了客厅的核心位置,让人一眼望去就想深陷其中。
整个空间似乎被设计成可以随时随地被“占据”的样子——窗边设有舒适的阅读角,铺着厚厚的地毯,开放式书房一角放着包裹感极强的单人椅,甚至阳台也设置了软垫和靠枕,成为一处小小的休憩点。
每一处细节都诉说着对放松和自在的渴望。
而庭院花园则是另一番景象。
园艺布局显然经过深思熟虑,并非繁杂的堆砌,而是讲究层次、质感与季节变化的搭配。
他合作的园艺师选用的花卉品种独特而富有韵味,色彩与形态在精心组合下呈现出一种自然又不失格调的美丽,从室内的大落地窗望去,如同一幅精心绘制的动态画卷,为整个家增添了一种流动的美感。
终于在新家安顿下来后,神矢苍介迫不及待地邀请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这两位最重要的朋友前来温居。
“哇哦,神矢!”萩原研二放下温居伴手礼后,一边跟着神矢在各个房间穿梭,一边忍不住发出感叹,“虽然早就看过你的建筑模型了,但配上软装后……这和之前那个公寓简直是两个世界啊!”
他第一次去神矢家时,印象很深的是那种带着点距离感的冷色调极简风,线条干净利落,几乎没什么装饰,透着一股商务精英感。
“我一直以为你就喜欢那种冷静克制的风格呢,没想到……”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大胆的色彩碰撞、有趣的混搭家具和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摆设,“……藏得好深!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又温暖又有点跳脱!”
神矢被他的形容逗笑了,随手拍了拍柔软的沙发靠背:“之前那房子是现成的,一开始回家都很少就懒得折腾了。这次既然都从头开始盖房子了,就想干脆弄点不一样的,丰富有趣一点。”
他舒服地把自己陷进宽大的沙发里,一脸满足,“而且最重要的是——舒服!想怎么瘫就怎么瘫。”
松田阵平则更关注细节。当神矢带他们来到专门为两人各自准备的客房时,他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扫过房间的陈设。
这里的风格明显不同于外面那些跳脱的色彩,线条更简洁硬朗,色调偏中性沉稳,甚至……和他自己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
更让他意外的是,靠窗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精致的汽车模型,旁边还有几大盒他常用的、型号齐全的精密螺丝刀和电子元件。
“啧,”松田挑了挑眉,声音带了点开心,“这房间的风格……跟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不太搭啊。”
他走进去,拿起一个他喜欢的车型模型看了看,又放回去,“不过……东西倒是准备得挺贴心。”
神矢靠在门框上,看着松田,脸上是带着点得意的笑容:“当然要贴心啊,就是为了让你们找不到借口不来。”
他指了指窗外,“而且这里离你们住的地方都近了不少,过来蹭饭或者借宿都方便多了,对吧?”
萩原立刻举手响应:“蹭饭这个提议我举双手赞成!神矢,什么时候展示下你的新厨房?”
松田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也从那些工具移开,这个特意为他准备的小空间,像是一份无声的欢迎函,传递着主人希望朋友常来的心意。
“鉴于你们前段时间十分照顾我,我今天可是要亲手下厨做大餐来感谢你们的。”神矢笑着说道。“可是提前蛮久就开始准备了呢。”
“那我来给你打下手吧,”萩原立即说道,他深知神矢的厨艺极限,仅限于简单菜式,一旦步骤复杂就容易手忙脚乱。
“我也……”松田几乎同时开口,带着明显的不放心瞥了眼神矢,“你确定这是感谢?就你那刀功别把手切着,或者……你就准备点火锅底料,我们自己涮?”他更倾向于安全方案。
神矢看着两位好友脸上毫不掩饰的怀疑,无奈地扶额:“喂喂喂,我刀功还可以的,只是太少做饭不熟练好不好,你们今天是贵客!第一次来我的新家做客,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他挺直腰板,试图增加说服力,“我都研究好菜谱了,步骤清清楚楚,食材也都提前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们就安心在客厅等着,或者去花园转转,很快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两人往客厅推。
萩原和松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被神矢那份不容置疑的“主人翁”热情给推到了舒适的沙发上。
“好吧好吧,”萩原妥协地坐下,顺手拿起一个造型别致的抱枕,“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需要救场的话,随时喊我们啊!”他朝着厨房方向喊道。
松田则靠在沙发里,目光投向厨房。
透过开放式的隔断,能看到神矢系上了一条崭新的围裙,背影透着一股专注的认真。
他摇摇头,低声对萩原说:“只希望饭点可以正常吃到东西。”
厨房里,神矢看着案板上码放整齐的食材和旁边摊开的、被他仔细标注过的菜谱,眼神坚定。虽然被小看了有点不爽,但更多的是想好好招待朋友的决心。
他拿起刀,开始按照步骤,全神贯注地处理起来。
厨房里传来规律的切菜声和偶尔的油煎滋啦声,意外的有条不紊。
萩原和松田起初还带着几分警惕,竖起耳朵捕捉可能预示“灾难”的声响,但除了食物渐渐弥漫开来的诱人香气,一切似乎都在神矢的控制之下。
“听起来……好像还行?”萩原有点不确定地看向松田,鼻子忍不住嗅了嗅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黄油和百里香的混合气味。
松田没说话,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萩原看过去。透过厨房的玻璃门,能看到神矢的背影依旧挺直,动作虽然称不上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专注的沉稳。
他正小心翼翼地将煎好的牛排摆盘,淋上酱汁,动作一丝不苟。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的门被推开。神矢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盘子走出来,脸上带着有点点得意的笑容。
“久等了!开饭!”
萩原和松田立刻起身迎过去帮忙,餐桌上已经提前铺好了崭新的餐垫,摆放着设计感很强的餐具。
神矢端上的是两份煎得恰到好处、散发着诱人焦香的牛排,搭配着烤得金黄的小土豆和淋着百香果汁的鲜虾沙拉。
另一盘则是皮煎得酥脆的三文鱼,旁边点缀着柠檬和低温慢煮的白芦笋。
“哇哦!”萩原的眼睛瞬间亮了,“神矢,这卖相不错嘛!”他由衷地赞叹道。
松田也仔细看了看自己面前那份牛排,切口处露出漂亮的粉红色,酱汁浓郁,蔬菜新鲜。他挑了挑眉,看向神矢:“看来你那些提前准备没白费。”
神矢挑眉笑了下,转身又回到厨房,拿出一瓶已经醒好的红酒,深宝石红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这可是我收藏的好酒,配牛排正好。”
他把醒酒器里的酒给三人都倒上。馥郁的酒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令人愉悦的暖意。
“那么,”神矢举起酒杯,笑容温暖而真诚,“为了新家,也为了你们能来,干杯!”
“干杯!”两人立即热情响应。
刀叉轻碰瓷盘的声音响起,神矢这几个菜做得相当不错,尤其是牛排的火候,标准的五分熟,外面的脆壳和内部的柔嫩非常完美。
“好吃!”萩原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这绝对是我吃过你做的最高水准的一餐。”
松田默默咀嚼着,又切了一块土豆送入口中,烤得软糯,带着黄油和迷迭香的香气。
他咽下食物,抬眼看向神矢,给出了一个简洁但分量十足的肯定:“嗯,很不错。”
酒足饭饱,餐盘里的食物也见了底。神矢笑着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别急着结束,还有最后一道。”
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他走向厨房,打开了冰箱。片刻后,他端出一个不算很大,但装饰得十分精致可爱的粉色蛋糕走了出来。圆形的蛋糕胚上覆盖着粉色的草莓酱奶油,点缀着新鲜的草莓和蓝莓,几片薄荷叶增添了一抹清新。
“这个蛋糕不会也是你自己做的吧?”萩原惊讶地看着他。
“对啊,是不是看着还行,连草莓酱都是我自己熬的。”神矢笑着给两人各切了一块,“烘培比想象中简单一些,不过这个是最基础款的。”
松田看着那个小小的蛋糕,又看看神矢带着期待和一点忐忑的眼神,“搬家快乐,神矢。”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还有……谢谢款待。”
几人吃完晚饭后,一起移步到了客厅。
松田阵平盘腿坐在地毯上,感受着神矢介绍中“超舒适的一角”。
萩原研二则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饱餐后大家都十分惬意。
神矢也坐在地毯上,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箱子。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愉快,“今天邀请你们来还有件重要的事,就是请你们看点东西。”他看向两位好友,眼神里有温暖的笑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评价的紧张。
萩原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松田也停下手中正玩着的手机看了过来。
“前阵子拍戏,跟有工藤有希子女士学了几手……挺有用的技巧。”神矢语气轻松,拿起箱子里的工具,“算是简化版的易容。”
他说完便开始动手操作起来:塑形蜡改变颧骨线条,假胡须覆盖住熟悉的下颌轮廓与唇线,深色粉底在眼窝和鼻翼旁造出疲惫的阴影,眉毛贴得粗粝杂乱,最后,改变额头发际线走向的深色哑光假发套稳稳戴好。
二十多分钟后,他抬起头,转向两位好友——一张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面孔,取代了刚刚那个神矢苍介。
萩原一直支着下巴看着他操作,此时方才凑近仔细端详着他脸上的各种痕迹,惊叹道:“非常逼真,虽然这儿……嗯,凑近了细看能发现点‘人工’的痕迹,”
他思索了一下,“但只在大街上,不熟你的人绝对认不出,神矢,你居然偷偷学艺!”
松田没出声,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神矢每一处改变,点了下头,肯定道:“改变的思路正确。材料选择也很自然。光影和毛发组合,有效干扰了面部识别点。”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紧急时用,效果足够,只是你手速再快点的话,五分钟就够了。”
萩原还在啧啧称奇,松田的目光却已从神矢的脸上,落回了那个敞开的黑色工具箱。
里面的塑形蜡、特制粉底、各种型号的刷子和精巧工具,似乎对他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想试试?”神矢捕捉到他细微的意动,一边开始小心地卸除自己脸上的伪装,一边笑着提议。
他拿起一块新的塑形蜡递过去,“喏,从基础开始。先试着改变颧骨线条,找准支撑点,蜡量要少,边缘要薄。”
松田没有推辞,直接接过那块微凉的蜡体,他学着神矢刚才的样子,在指腹间揉捻温热,动作最初带着点生疏的试探。
他对着旁边神矢递过来的小化妆镜,寻找着自己颧骨下方的支撑位置。第一次尝试,蜡的位置似乎偏了一点,边缘也显得有些厚钝。
“位置再靠后一点点,”神矢在旁边适时指点,没有动手,只是口头引导,“对,就是那里。用工具尖端,像这样,轻轻把边缘压薄、晕开,让它和皮肤自然过渡……”
“过渡……”松田低声重复,眼神瞬间变得专注锐利,如同他平时拆解精密机械的样子。
那点生疏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手部力量、角度的极致掌控。
他拿起那细细柄的塑形工具,手腕稳定得不可思议,指尖施加的压力精准而均匀。
只见他手腕极其细微地调整角度,工具尖端在蜡体边缘流畅地滑过、轻压——刚才还略显突兀的蜡体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柔和,几乎完美地融入了皮肤纹理!
萩原看得忘了说话,连神矢卸妆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眼中满是惊异。
松田并未停下,他仿佛迅速理解了塑形的要诀,又拿起修剪假胡须的小剪刀和特制胶水。
这一次,他动作明显流畅许多,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构建”感。
他对着镜子,冷静地评估着自己下颌的线条,然后利落地修剪出一小片胡须的形状,涂抹胶水的位置精准,贴合时,他的手指极为稳定,没有一丝颤抖,假胡须的边缘被完美地按压服帖,几乎看不出粘贴的痕迹,自然得如同生长出来的一般。
神矢已经完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松田在短短几分钟内,从一个初次接触的生手,迅速展现出精准的操作和惊人的理解力。
尤其是那假胡须边缘的处理,其自然度甚至超越了自己刚才的示范。
“喂喂喂……”萩原终于找回了声音,指着松田下颌那堪称完美的“新生”胡茬,又看看神矢,一脸难以置信,“小阵平,你这学得也太快了吧?”
神矢没有理会萩原的感叹,他专注地看着松田那张正在被迅速“改造”的脸——虽然只是局部的改变,但那份对结构和伪装的精准把握、对“真实感”的敏锐直觉,已经展露无遗。
他轻轻吸了口气,由衷地感叹出声:“松田……你这上手速度,真是惊人!”
他指了指松田下颌那几乎天衣无缝的胡须边缘,“尤其是这个过渡处理,比我刚才做的更自然流畅。你这双手……”
他看着松田那双稳定、精准的手,摇了摇头,笑容里满是服气,“学习效率比我当初高太多太多了。”
松田对着镜子,仔细审视着自己脸上这两处改变带来的效果。
那张原本俊朗锐利的脸,在颧骨的微妙调整和胡须的覆盖下,气质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透出几分粗粝和难以接近的感觉。
他抬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新生”的胡须,感受着那逼真的触感,眼中对这个“新技能”燃起了浓厚的、跃跃欲试的探究光芒。
“这东西,”他放下手,目光扫过工具箱里其他未动用的工具,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新挑战般的兴致,“确实有点意思。”那份潜藏的自信与对更复杂操作的期待,不言而喻。
“对了,”神矢抬起头,语气自然,像在讨论一个可行的想法,“我在想,这套东西,或许能帮上诸伏警官的忙?”
“诸伏警官”四个字一出——
松田捏着精细工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镜后的目光瞬间从对新奇技巧的探究转向了绝对的专注。
萩原脸上原本带着促狭笑意的神情也立刻收拢,身体微微前倾,紫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只这一句,一个名字,两人瞬间了然于心。
“你是说……”萩原立刻接话,思路清晰无比,“教他易容技巧,必要的时候也能帮他改头换面?”
“对,”神矢点头,“我们易容过去,这样不容易被盯上。教他些快速改变关键点的技巧——发型、肤色、轮廓线条这些。不确定能不能立即学会,但掌握几招应急的,总比什么都做不了强。”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需要时他无法立刻学习或者情况紧急,可以直接帮他易容。”
松田已经放下了工具,进入了纯粹解决问题的模式:“感觉可行,诸伏他的手也很稳,具体操作可以现场看情况调整。”
他看向神矢,“材料获取难度大吗?工具也需要一份。”
“我展示给你们看的时候都已经备好了,”神矢笑道,“不算难获得。”
“好。”松田点头,计划迅速成型,“和诸伏降谷打完招呼后再过去,主要两件事:一,确认环境安全;二,现场教学。”
他语气带着一贯的务实,强调了一下,“关键注意点就是必须完全看不出来伪装才能使用,不然不如不做。”
“ok!”萩原应道,“那尽快定时间吧,正好去看看那家伙憋坏没,顺便送‘教材’。”
第100章 五人碰头
依照降谷零的安排,神矢苍介、松田阵平与萩原研二在一个休息日的午后分头出发了。
他们的目标是东京都内几处不同的大型购物中心。这些地方人流密集,容易混入其中,周边也总能找到监控难以覆盖的死角,方便伪装和事后脱身。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萩原研二也已熟练掌握了简易易容术。
他与松田阵平凭借常年与精密机械打交道所淬炼出的、稳定而精准的手部控制力,在进行简易易容时,效率和效果很快超过了投入更多时间练习的神矢苍介。
对此,神矢难免有些不服气,但想到两人在机械操作领域经年累月积累的、近乎本能的“手上功夫”,这份差距也显得理所当然。
他只能暗自感叹,术业有专攻,这大概就是拆弹专家独有的天赋了。
三人在各自选定的商场角落完成伪装,随即汇入涌动的人潮,消失不见。
接着,他们分别搭乘不同的公共交通工具——地铁、巴士等轮番上阵,刻意避开监控路线,多次换乘,在东京错综复杂的交通网中谨慎穿行。
最终,他们都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那栋房子后方僻静隐秘的小巷,找到了那个被巧妙遮挡的入口,悄然进入屋内。
神矢最后一个到。他推门进来时,松田和萩原也刚到不久,正和诸伏景光确认他眼下的状况。
这栋作为安全屋的房子,神矢只在最初安装调试防空系统时来过一次。
那时屋内还是没有软装的状态,显得有点冷冰冰的,但此刻踏入屋内,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温度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清洁剂的味道,茶几上放着翻开的书籍,旁边留有一杯带着热气的茶水。
细微的尘埃在从窗帘缝隙透入的光束里缓缓浮动。这里显然已被精心打理并浸润了生活的痕迹,与他记忆中那个空荡冰冷的空间判若两地。
接着,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茂木拓也”,也就是诸伏景光。
他的样子变化不小。标志性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原本俊秀的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整个人显得年轻利落了许多。
“神矢君,好久不见。”诸伏景光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目光仔细扫过神矢此刻经过易容的脸。
他自然无法看穿这层精心伪装的“面具”,但降谷零早已提前告知了三人的到访计划。凭着对三人身高体型的熟悉,他大致能区分开来。
“诸伏警官,”神矢笑着回应,“确实久违了,虽然看到本人后感觉还是‘茂木君’更顺口些。”
神矢此刻心情也有些奇特,眼前这个曾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此刻正以截然不同的面貌和身份向他问候。
“那时的事,很抱歉。”诸伏景光神情认真起来,语气诚恳,“为了任务,不仅侵入了你的生活进行监控,更是在关键时刻,让化妆师在那种情况下把你带走……没有给你提供任何的保护。”
这件事,在当时的诸伏景光心中,或许只是任务流程中一个必要的、却令人遗憾的环节。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和必须做出的选择。
然而,在这分别的三年间,他一次次从降谷零的口中听到神矢苍介的名字和动向,那些消息像水滴,终于在某个时刻悄然汇聚,让一种迟来的感触击中了他——如果那时神矢被带走之后真的遭遇不测,自己的行为,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帮凶?
在宏大的目标与保护每一个普通个体之间,身为警察,身为卧底,究竟该如何平衡?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他心中反复冲刷。
神矢苍介看着眼前这位明明比他还年轻些的警官,却已在卧底生涯中辗转多年,在无数危机边缘行走,甚至有时不得不做出某些违背本心的选择,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感慨。
“诸伏警官,”神矢开口道,“关于在我住处安装监听和监控的事,我接受你的道歉。这确实给我带来了真实的困扰。至于其他的事情……”
他微微停顿,语气平和,“那些不好的结果并非直接由你造成,你不必为此自责。
我理解,有些职业肩负着保护他人的使命,但同一个体系下,也存在着不同的职责分工。
你当时的行为,是履行你那份职责的要求。你没有伤害过我,为这个向我道歉,其实没有必要。”
他唇角牵起一个微笑。尽管顶着陌生的面孔,诸伏景光却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脸上熟悉的神情。“我本来就不是会为这种事耿耿于怀的人啊。”
“谢谢你,神矢君,谢谢你救了我。”诸伏景光的道歉告一段落,但仍有未尽之言,沉重地压在心口。“因为我,又让你被卷入这样的危险,还受了伤……”他的目光落在神矢身上,带着清晰的愧疚。
“不用客气。”神矢语气依旧是那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他被人救过很多次,尤其是曾经萩原研二还为此受了伤,很清楚诸伏景光的这种心理,“看到你安全地站在这里,我也很高兴。”
他轻轻摇头,向对方解释,“至于受伤,这真的不能算在你头上。只是时机太不凑巧了。如果不是我之前的状态刚好到了临界点,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
他看着诸伏景光,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现在,你安全了,我也没事,这样的结果,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诸伏景光看着神矢坦荡的眼神和温和的笑容,喉头微动,最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心意,放在心里便好。他明白神矢的豁达,也接受这份安慰。
“喂,你们两个,”已经卸掉易容、恢复本来面貌的松田阵平,早就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翘着腿旁观了半天,此刻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算在玄关那儿聊到天黑吗?”他长腿一迈,几步就跨到两人身边,不由分说地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半推半带地把他们往客厅宽敞的沙发那边送。
“诸伏你也真是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他一边推一边数落,“人好好在这儿,不就比什么都强?”
“小阵平,你这家伙真是气氛破坏者啊——”萩原研二拖长了调子抱怨着,紫眸里却盛满了无奈的笑意。
他摇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神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神矢,你也先把脸上的东西处理一下吧。等会儿出去前再重新弄一套新的,这地方偏僻得很,附近没几个摄像头,我们分头进来,再换装出去,能把痕迹断得干干净净。”
他解释着安排,视线在神矢易容后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移开。
接着,萩原的目光转向诸伏景光,脸上的轻松笑意收敛了几分,“诸伏,神矢这次带了易容材料过来。我们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教你这个简化版本的易容手法,应付必要情况。后面我们多久来一次,可就全看你这个‘学生’的悟性和进度了——总之,尽可能减少频率,现在风声很紧。”
他顿了顿,那份轻松的笑意又自然地回到了脸上,话锋也随之一转,“当然啦,这次也是来专程来看看你。一晃都四年没见了,你身上的伤……彻底养好了吗?”
“早两周就完全没事了,”诸伏景光失笑,下意识地抬手想碰碰侧腹曾经受伤的位置,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没伤着内脏,就是流血流多了点。你们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他目光扫过眼前两位挚友,那份沉淀了四年的想念和此刻重逢的暖意,清晰地映在眼底。“确实……太久没见了。”
深知时间宝贵,短暂的寒暄过后,几人眼神交汇,默契地将话题转入正题。
客厅中央很快变成了临时教学点,教导的任务落在了萩原研二身上。
他确实是最佳人选——讲解时有着不输神矢的耐心和条理,又拥有松田那般稳定的手感。
整个教学氛围因此显得既专注又高效,比起旁边某个卷毛家伙偶尔忍不住想插手时造成的紧张空气,简直天壤之别。
神矢在一旁安静观察着诸伏景光的学习进度,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处理着塑形蜡,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平衡感又悄悄冒了头。
这位警官的手,居然也稳得出奇。
虽然一开始对特制胶水的粘性和塑形材料的延展性掌握地略显生疏,但仅仅在萩原指导下调整了两次,他的动作就变得轻巧且异常精准起来,上手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像一个初学者。
“喂喂,”神矢终于忍不住抱起手臂,语气里带着点真实的无奈和轻微的自我调侃,“你们几个学东西都这么快的吗?连诸伏警官你这手也稳得不像话……显得我像个差生了。”
“大概是因为狙击手需要长时间维持高度稳定的状态吧,”
诸伏景光依旧专注于指尖那片需要贴合到下颌的假胡须边缘,头也没抬地回应道,“感觉这个技巧……一旦理解了原理,操作起来其实很直接,实用性也很强。”
“不过,我记得神矢君你是不太擅长精细手工之类的,”
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抚平最后一点假胡须的边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神矢,带着点求证的笑意。
“当年做你‘助理’的时候可没少帮你整理领带,你自己系的总是歪歪扭扭的。”
“诶?”神矢原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诸伏操作,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有点垮,“怎么连诸伏警官也这么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之前那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易容自信似乎也晃了晃。
时间在专注的教学中悄然流逝,屋内只剩下材料细微的摩擦声和萩原偶尔的低语指导。
突然,玄关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是密码锁被输入的声音。
咔哒。
这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安全屋内却如同惊雷。四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口的方向,隐隐透露出警惕的姿态。
门被推开,降谷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也没料到屋内会是这番景象——四双眼睛带着高度警觉紧盯着他,桌上还摊着各种易容工具。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反手关好门。
“……在练习?”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塑形蜡、胶水和假发套,“正好,难得人齐,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一下。”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坐吧,zero。”诸伏景光迅速而利落地将桌上的练习材料拢到一边,清理出一块空间,动作间透着对挚友到来的自然和一丝关切。“这种情况下,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降谷零在腾出的位置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神情比刚才更严肃了几分。
“主要是一些新情况,当面说更稳妥,也避免信息传递的偏差。”他略作沉吟,目光转向诸伏景光,“hiro,东京电影节那次任务,那个目标……你还记得处理过程中遇到的那些异常阻碍吗?那些……不像巧合的麻烦?”
诸伏景光神色一凝,那个夜晚的记忆瞬间涌回脑海——计划被一次次打乱,意外层出不穷,每一步都像踩在布满荆棘的陷阱上。
“当然记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紧绷感,“过程极其不顺,每一步都受到强力干扰。
“嗯。”降谷零点头,“前段时间,和黑麦进行了一次有限度的信息交换。他确认了一件事,当时造成麻烦的一部分障碍,确实是他暗中布下的局。但问题在于——并非全部。”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让这句话的分量沉入每个人心底,“根据他提供的情报和我们后续的交叉分析,可以确定,当时还有另一股未知的力量,也在同时、以不同的方式,阻止你处理那个目标。”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最后将视线落回诸伏脸上,语气加重,字字清晰:“这股力量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他们是否还在活动?这非常关键,值得我们深究到底。”
诸伏景光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那个任务中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与挫败感再次清晰地浮现。
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障碍环环相扣,不像偶然,最终逼得他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才勉强达成目标。
事后,他和降谷零像梳理乱麻一样反复核查了每一个环节,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藏在暗处的推手。
如今,这条来自黑麦的的情报,终于证实了他们的怀疑,那看似尘埃落定的任务背后,还有别的势力背景,甚至,不止一个。
那么,那个神秘的势力,究竟是谁?这个疑问,瞬间进入在场的几人心中。【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