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好聚好散


    赵留行惊醒在四下无人的夜里,他打二姑离开后,一直睡到了现在。


    期间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柳善因没有如期抵达北庭,亦没有将他们的新家打扫,当他满心欢喜地奔向南院后,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蒙尘的桌台与衰败的藤蔓历历在目,却独独没有柳善因的存在。


    哪怕他抓了狂的找寻,剩下的也只是一无所获。


    赵留行垂眸坐在床边喘着粗气,梦里痛心疾首的感觉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从小到大没有期待过什么,更没有如此渴望或者恐惧过什么。


    直至遇见柳善因,才让他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过另一种生活。


    额头的汗水,缓慢淌过他的鼻尖。


    赵留行还没缓过神来。


    赵平澜却趁月色推门而来,她嗅见屋中死气沉沉,有些不解地冷笑,“哼,人走了,魂也跟着丢了?没出息的家伙。”


    赵留行抬起头,没有回应她,赵平澜便坐在离他不远的桌案前,环起双臂,“你给我准备的饭呢?不知是谁说今晚定是让我吃顿好的?”


    她打趣眼前人。


    赵留行却忽而开口与她说:“二姑,我已经想好如果下月初四咱们还是没有办法离开,我哪怕辞官也要去追小柳,您要打要杀随便,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她,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话音落去,赵留行俨然做好了二姑会勃然大怒的准备,不成想,自丰德门归来的赵平澜竟一反常态,平静地盯着床铺的方向轻声问:“她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重要  。“赵留行不假思索。


    赵平澜继而追问:“那这么说,那日若柳娘子没有逃往北庭,你便会为了她彻底放弃自己的前程,乃至所有努力,最后只为能见到她,和她在一起?”


    这话问出口的一瞬,连赵平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每个人一生追求的东西,都是不同的。贺鹮归想要江山,她想要前程,而赵留行却只想要柳善因……


    赵留行坚定不移地说:“是。”


    赵平澜愣而不语,她好似永远也不可能从某人口中听到这样笃定的答案,她有些失落地喃喃:“原爱一个人是这样,除却对方,就不再做第二个选择。”


    看来爱这件事,


    大抵是她一辈子也学不明白的东西。


    “您说什么?”赵留行不明所以,他看着眼前人实在有些抱歉。他知道二姑始终一心为他好,可自己却辜负了她这么多年的培养。


    怎料,赵平澜在沉默许久之后,只沉声道出一句:“故岚派人来和谈了。”


    “故岚……和谈?”


    赵留行不可思议,“您真把这块硬骨头拿下了!”


    赵平澜却十分淡然地起身,“所以你个王八小子也不必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把心放肚子里,准备好下月初四跟我回北庭找你的小柳去吧,没有人会再提及你的那件事了。”


    赵留行闻言喜出望外。


    他飞走的魂魄好似在赵平澜的话语里又飞了回来,瞧他从床边站起扬声道:“您去哪啊?”


    “回屋睡觉。”赵平澜头也不回地抬脚向外。


    赵留行追问她:“您不吃晚饭了吗?”


    赵平澜摆摆手,“不饿。”她本以为自己能就此离开。没成想,身后人忽而唤了声,“二姑。”


    她闻言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又作甚!”


    赵留行却在她离开前,郑重道出一声:“谢谢,不止是这件事,从前也是,二姑真的谢谢。”


    赵平澜定在廊下没说话。


    她未曾料从来不懂表达的臭小子,竟然跟她说出这句话,可这件事其实自始至终应是她跟赵留行道声抱歉才对,她便垂眸道了声:“有什么可谢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赵留行抬起头门廊空荡。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沉寂的远方,他亦如赵平澜一般,觉得对方疏忽之间变了许多……-


    离开的前一天傍晚,赵平澜收到了段翁传来的消息,因为之前答应了贺鹮归,她便没去推脱。只是,她要选择自己的方式去见他,而不是坐上他派来的宝马香车。


    赵平澜走过连廊,瞧见赵留行在院中捣鼓娃娃的摇篮和坐床。


    她不解去问:“明日就走,你这是做什么?”


    赵留行回过头,手中还握着拆下来的木栏杆,“哦,我把东西拆了给小宝带回去。”


    赵平澜盯着一地的零零碎碎诧异道:“这些东西也要带?到了北庭让人再做新的不成?你就差这几个钱——你莫给我丢人,等回去了我出钱给你找个木匠,你快省省力气吧。”


    赵留行却摇头带着马上就能和柳善因见面的喜悦,欢声说:“非也,这小床小宝睡习惯了,新做的岂能跟这个相比?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您有这钱,不若等我娶亲的时候多出些礼金!”


    我们?


    这就成我们了?


    赵平澜冷笑一声穿过连廊懒得搭理。


    赵留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张口问:“诶,这么晚了,您去做什么?”


    赵平澜却抛下一句:“不知。”便扬长而去,留他一人茫然。


    可事实上赵平澜所言非虚,


    她确实也不知旧时的王府,到底有什么变数等着她……-


    梁王府中庭树苍翠,到处保留着贺鹮归在时的痕迹。


    这么多年过去,哪怕他早已深居大内,却还是一直派人将此地照看打扫,因为这里藏着太多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他也曾幻想过,如果赵平澜能留下,他便往后每年和她两个人在这儿小住一段时间,过一过寻常夫妻的生活。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梦终是要醒了。


    那晚赵平澜触动了他,他也慢慢察觉,或许分别才是他俩最好的结局吧。


    事已至此,贺鹮归再利用赵留行已没有了意义,他想倒不若让自己在她的回忆里留些好印象,何至于让她恨着离去。只是,贺盈安总为这事扰他清净,他又岂能轻易饶恕?


    况且,她不是十分中意贺松月,他便满足她。


    庭树之下,女官拱手而来,沉稳的声音落在贺鹮归耳畔,“启禀圣上,滏阳郡主和赵家老七赐婚的圣旨,已经按照您的意思传下去了。”


    贺鹮归听闻面无表情地拂袖,“退了吧。”


    女官躬身退去,又忽而被他叫住,“等等——”


    “圣上有何吩咐?”女官回头。


    贺鹮归眯起眼睛直言道:“你派人去告诉二姐,她胆敢抗旨来闹,就给朕把家迁到黔州去。”


    “是。”女官颔首离去。


    院中就只剩了贺鹮归一人盯着那棵梨树发呆。


    当往事重现于眼前,他甚至有一瞬在想,当年若是推开那个放肆的女郎,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悲痛不已?可他却很清楚,若是重来一次,还是会沉沦在她如沧海般深沉的眼眸里。


    “梁王殿下,在做什么?”


    今日残阳如画,明天定是个难得的好天。


    贺鹮归从回忆里抬眸,正与墙头翻身而来的赵平澜对上目光。


    残阳耀眼,他却为了能瞧清眼前人的眼睛没去躲避。


    “朕…本王在等你,赵二娘。”


    贺鹮归负手而立,挺直的背脊上满是天子的傲然,“本王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他努力收敛锋芒,模仿起往昔里自己的模样。


    赵平澜平稳落地,此刻的她就跟从前无数个偷跑来的黄昏一样,站在墙根冲他微笑,贺鹮归也望着她勾起唇角,可笑着笑着,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答应了你,我自然会来。”赵平澜察觉出他的低落,未曾靠近,她站在原地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张口道,“只是你叫我来,定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什么话也不说。”


    闷热的风吹散贺鹮归眼中的愁,他凝视着光影中的赵平澜唐突道出一句:“二娘,求你嫁我。”


    赵平澜随之愣而无言。


    她猜了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贺鹮归会这样说。


    赵平澜不解,他缘何要这样做?


    难不成,他又反悔了?


    贺鹮归却抬脚走去,将手缓缓伸在她的面前诚恳道:“这件事我整整盼了十二年,能让我瞧瞧你为我穿喜服的样子吗?哪怕是做一夜夫妻,也能叫我死而无憾。这是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也是我最后的请求。”


    赵平澜看贺鹮归的手悬在半空,神色略显迟疑。


    “若你不愿大可离开,我不拦你。”贺鹮归等来等去,终究没能等到她递来的手掌,便失落落垂眸,可未等他转身,赵平澜竟破天荒地抓住了他堪堪落下的掌心。


    贺鹮归蓦然回眸,听身后人难得吐口说:“想和我成亲没那么容易,殿下可准备好了?”


    “你……”


    贺鹮归听她这样说,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没成想,赵平澜紧握着他的掌心,催促道:“行了,多余的话少说,天色不早,领我瞧瞧喜服去吧。”-


    贺鹮归为今晚的事,筹划了许久。


    今日之前,他练习过千千万万句告白,也想过千千万万种不欢而散的结局,却唯独不曾料到她能答应的这般爽快。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叫他的眼神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赵平澜穿过游廊打眼瞧,曾经与身边人共居的楼阁束起红绸,剪纸贴满花窗,便知贺鹮归为了这事用了多少心。


    她亦不想他有遗憾,才会愿意留下来。


    “见过娘子,见过郎君。”


    跨进灯火通明的高阁,赵平澜听见分列两旁的宫人忽而这样称呼他们,转眸惊讶地望向贺鹮归。


    贺鹮归却说:“是我让他们这么称呼的,今日我不是梁王,你也并非护军府赵家的贵女  ,咱们两个就是对普通人家的寻常夫妻,不知你可对我的安排可满意?”


    赵平澜微微摇头,眼前人还真是像从前一样懂风月,也懂情趣。


    不像她,无味也无趣。


    贺鹮归知晓她那副样子,赶忙拉着她去了妆台。


    赵平澜望着整齐摆放的钗冠,以及大红色的绣金喜服,顿时无言。彼之,铜镜里倒影出二人眉眼,一浓一淡,赵平澜应是这辈子也不会想到自己还能有穿上这身行头的一天。


    她伸手拂去喜服上的纹路。


    贺鹮归在旁试探着问:“喜欢吗?这身衣裳上的绣样是我画了许久,才亲自交给尚服局赶制的。”


    赵平澜依旧不言,她已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那五味杂陈的心绪。


    贺鹮归跟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见状蜂拥而至,他便悄然退了出去-


    旧时梨花树下,摆着一张小小的桌案,上头合卺的酒,结发的梳亦是整整齐齐。


    贺鹮归换罢衣衫,安静地坐在树下等待求娶他期盼了十二年的新妇,今日他未按照旧俗布置喜堂,他特意将拜天地的地方安排在第一次动情的梨树下,就是为了给过去的时光一个了结。


    片刻过后,当赵平澜一袭红衣变成他梦中的模样出现,贺鹮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潸然泪下。他果然只有面对她才会这样脆弱。


    温润的眼眸,将爱人的面庞模糊。


    贺鹮归在动容之余,居然开始惧怕自己会有一日记不起她,这场离别比赵平澜无声无息地离开还要让人痛心,他再也盼不得她回头了……


    赵平澜的情感不胜眼前人丰富,可她虽静静地望着,但心里亦是隐隐作痛。


    她提裙上前,俯身将人抱住。


    贺鹮归就跟那年先皇后宾天时一样,没有丝毫戒备,轻轻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赵平澜伸手轻轻揉搓他的背脊,在烛光里沉声相问:“鹮归,后悔认识我吗?”


    悔,悔透了。


    赵平澜想贺鹮归应是这样作答。


    谁知,贺鹮归却带着泪眼朦胧抬头说:“你后悔认识我吗?”


    “不悔。”赵平澜第一次答得这样干脆。


    可她确实不悔,当年若没有贺鹮归的存在,她又该如何熬过那些冰冷且孤独的夜?如何抚平在赵家受到的不公?眼前人给了她温暖,也给了她无人给予的爱意。


    只是,等他们再见面,虽都已成为了更好的人,却再也无法成为彼此的爱人……


    贺鹮归听到这样的答案,恍惚一瞬,与从前和解。


    他道:“我亦如是。”


    赵平澜微微笑,贺鹮归再次牵起了她的手,两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起了身。


    他忍不住赞叹,“你今日真好看。”


    “我知道。”赵平澜顺了顺衣摆,“咱们的天地就在这儿拜?”


    贺鹮归嗯了一声。


    赵平澜向来随性,并未在意太多,她只管跟着他便好。


    今朝这场婚礼没有宾客,没有高堂,亦没有世人的恭贺,有的只是二人并肩站立,冲着繁茂的梨树,以及广袤的天地,郑重一拜。而后夫妻相对,两双明亮的眼眸中,皆是诉不尽的衷肠。


    赵平澜先弯了腰,贺鹮归这才缓缓拜下。


    至此起身,


    二人之间夙愿尽散。


    随之树下对坐,贺鹮归捧起合卺酒的一半,坦然接受了现实,他望着赵平澜的眉眼,在饮酒前祝愿:“夫人,明朝西去一路顺遂,亦望你好好活着。”


    赵平澜沉默半晌,十分生疏地轻唤:“夫君……”


    贺鹮归闻之笑而不语,


    他当死而无憾。


    “珍重。”


    第72章 第72章有点丢脸


    后来的某日,贺鹮归像往常一样路过恩庆殿。


    段翁原以为天子今日也会不屑一顾地离去,便不由得叫人加快前行的脚步。


    没成想轿辇上的人却道了声:“停下。”


    段翁举目探看,“陛下有何吩咐?”


    贺鹮归单手撑着眉尾百无聊赖地说:“赵淑妃今日有往别处去吗?”


    “应是未曾,淑妃娘子平日鲜少出门,就是出门也只往画院跑。”段翁拱拱手,似是猜出天子话里的用意,“陛下要去恩庆殿瞧瞧吗?约摸着垂拱殿那边,人大抵还没到。”


    贺鹮归嗯了一声,没有多言。段翁便扬声道是:“落辇——”-


    恩庆殿后有张长案,赵平涓无事就喜欢半趴在上头写诗作画,有时废寝忘食,甚至能画到三更天去。


    今日亦是一样。


    午时的饭搁在桌边,过了未时,也没见她动筷。偏赵平涓还安时处顺,怡然自得着。毕竟如今的生活对自小便被处处要求,条条规训的她来说,已算不错。


    赵平涓很知足,才会感到幸福。


    彼时,殿中气氛轻松,值守的宫娥坐在殿门口的暖阳里打着盹。


    倏忽之间一阵阴冷的感觉钻进衣袖,宫娥迷迷糊糊睁眼,差点没被天子的圣驾吓飞了魂。恩庆殿从上到下都是一样的卑躬屈膝,宫娥立刻趴在殿前的丹樨上颤抖着问:“拜,拜见圣上。”


    贺鹮归瞥了她,“淑妃呢?”


    “娘子在,在后头画画……”宫娥不敢抬头,贺鹮归抬脚拂袖,“你们不用跟着。”


    “是。”段翁识相将人都留在了殿外-


    贺鹮归悄然去到殿后,举目却见数不尽的纸团被人乱弃在桌案两边,瞬间露出些嫌弃的神情。


    赵平涓拿起画笔挠了挠脑袋。


    不见皇帝的时候,她也不爱戴那些沉重的珠冠。


    赵平涓私以为是宫娥过来催促自己用饭,便头也不抬地敷衍,“好了好了,我知道要吃饭了,莫要再催。二姐的眼睛最是难画,就差一点就好,你别打搅我作画,容我好好琢磨琢磨!”


    上次给赵平澜画得匆忙,赵平涓对那副画怎么也不满意,这不重新请教了画院的画师,她便趁热打铁,又将赵平澜的画像临摹了一遍,却还是差点意思。


    贺鹮归负手而立,一听闻二姐两字,瞬间变了脸色。


    他动身来到桌案前,盯着赵平澜的画像愣而无言。


    赵平涓看着桌案上倒影出的影子觉得不对劲,这才恍然抬眸,瞧清了来人的模样。


    她慌张大呼:“圣上——”


    “您怎么来了……”


    贺鹮归看了赵平涓一眼,没作搭理。


    赵平涓下意识就要顺着桌案,向前跪去,却被贺鹮归冷声喝住,“这么喜欢跪,不若送你去观音院当姑子?日日长跪佛前,还能求个功德圆满。”


    “妾,妾身……”


    赵平涓被眼前人吓得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她于案前踟蹰,贺鹮归却缓缓走来夺去她手中画笔,默然挽袖于画中人的眉眼上添笔。


    贺鹮归行云流水,落笔时没有丝毫犹豫。


    赵平澜的眉眼,是他此生也无法忘怀的悸动,他早已深刻在心。


    赵平涓见状在旁小心翼翼地打眼瞧,却被贺鹮归惊人的一笔吓到,她忍不住出言称赞,“天啊,圣上画得真是传神,正是妾身心中二姐的模样!”


    贺鹮归没作声,他捻着画笔垂眸盯着画中人一言不发。


    离京将近半月,她到哪了?


    贺鹮归的思绪飘忽,一直飘向那晚的烛影摇红,他在头一遭餍足后,再次起身将枕边人翻了个面,赵平澜趴在铺上头脑清醒,身后的新郎却不知沉沦去了何方。


    她知晓他要再做些什么,便在他行动前反手抵住身后人的胸膛沉声道:“能答应我件事吗?”


    贺鹮归有些忘情,他握住她的手掌冷笑两声:“扫兴,你就非得现在说吗?”


    赵平澜也是怪脾气,她塌了腰,打算翻回去,贺鹮归见势赶忙拽住她的手臂示好道:“这就生气了?赵平澜,你对我还真是半点耐心也无——行了,说来听听。”


    “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往后赵家或兴或衰,都要保平涓安然无恙。她跟他们不一样。”


    赵平澜想倘若现在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贺鹮归闻言甩去她的


    手臂,带着些许狠厉覆在她伤痕累累的背上。赵平澜感受着他的重量,并未做出“反抗”,她听贺鹮归在她颈后压低声音道:“好,我答应你,但……”


    “你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


    那夜漫长,他好似将这么多年积压的火气都散在了她身上。


    贺鹮归敛起目光,将手中点睛的笔搁下,忽而望向奉令唯谨的赵平涓,他纳闷眼前人缘何跟赵平澜半分也不一样,她没有她的锋芒,也没有她的张狂,可为着赵平澜的承诺,他还是得做些什么……


    赵平涓被贺鹮归看得发毛,胆怯地垂下了头,全然未曾察觉眼前人步步逼近。


    她屏住了呼吸,贺鹮归却在离她半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就这么盯着她的发顶沉声说:“阿止将满六岁,一直放在景福殿养着也不是办法,总需要个母亲关怀教导,瞧你如此精通诗词书画,便放到恩庆殿照看吧。”


    “是……啊?”赵平涓被贺鹮归弄得懵了头脑。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眼前人居然要将唯一的皇嗣送到她这儿抚养——贺鹮归常年不入后宫,唯一的孩子还是钱家下药设计得来,将来也未必能有所出,那不就意味着,叫她做太子的养母。


    自己倒霉了半辈子,这样的好事还能轮到她头上!


    “怎么?淑妃是不愿?”贺鹮归有些不耐烦。


    叫他宠幸赵平涓是万万不可能,可将来能保住她的办法,只有让她有子嗣傍身。


    所以将大皇子过继给她,成了最万全的办法。


    赵平涓扑通一声跪了地,这还是她入宫后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下,“愿,妾身愿意!圣上放心,妾身定不负圣上重托,悉心照料大皇子的起居。”


    贺鹮归心事已了,转身就走。可等他行出几步,又掉头回来冲桌案边跪着的淑妃张口说:“画画好了就挂起来吧,这幅画不错。”-


    北庭一程漫漫,柳善因和徐玉之带着孩子抵达都护府的时候,盛夏都已过半,尽管一路风尘仆仆,但柳善因来到南院后,依旧干劲十足,休整了半日便开始整理起新家。


    这是她住进南院的第三日,院中井井有条,也有了些许烟火气。


    早起出门闲逛,柳善因连说带比划从市集上买回不少,往前见都没见过的果蔬,预备做给嫂嫂尝尝,虽说她跟当地的人语言不通,也不太适应这里的天气,但还是被他们的热情和淳朴打动。


    柳善因感受着不同的风土,


    很是期待着新的生活,期待着赵留行……


    晌午坐在院中摘菜,徐玉之一边背着熟睡的小家伙,一边和柳善因聊天,仿若回到了从前的安宁日子,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与儿子的联系亦是愈发紧密。


    她啊,半分也不后悔跟小妹逃出四千里,来到这柳徽曾为之拼尽全力的地方。


    “嫂嫂,你说咱们这一路走的怎么这么顺利呢?什么坏事都没有碰到,是不是地姥娘娘保佑着我们啊,让咱们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柳善因扒着新鲜的菠菜,嘴里喋喋不休。


    徐玉之跟着附和:“诶,真是奇怪!那日刚出洛阳小宝哭闹,我们只是随便念叨着若是有羊奶,亦或是米汤喂喂孩子便好了。谁知第二日,就刚好碰上头产奶的母羊。”


    “对对,还有……”


    柳善因点点头,“咱不是听说陇右那边流寇猖獗,结果一路上半个流寇的影子也没见着。”


    话音落去,姑嫂两个一对眼神,竟纷纷合掌感谢起了地姥娘娘。只是她们不知,在顺着她们合掌方向的门外,有两个暗地里一直“保佑”她们的女将。


    “走吧,地姥娘娘。”逐电转眸看了眼火玉,火玉随手给了她一拳,“去你的,没大没小。”


    两人偷摸观察了几日,


    也算就此交差,转身便回了大营而去。


    柳善因不明所以,随手倒了洗菜的水,刚打算去西院打水做饭,就被徐玉之拦下,“小妹,把水桶给我吧,这几日你辛苦,正巧也叫我活动活动。”


    “嫂嫂,你带着小宝不方便,还是我去吧。”柳善因与徐玉之推让,结果却败了下风。


    她便只得叫眼前人慢些。


    徐玉之走了,柳善因又重新坐回了板凳上。


    连日的奔波,叫她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如今安定下来,瞧她随手拿起盆中干净的胡葱搁在身旁的案板上,边切边想起了赵留行,赵赵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呢?


    自己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了,他说得很快到底是何日?为什么现在也没有消息?他该不会为了自己被逼着娶了郡主,甚至已经和她……那再过几个月,他们是不是就会有……


    这样的话,他该不会忘了自己吧!


    柳善因切菜的手逐渐加快,新鲜胡葱弥漫在空气中的汁液,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便是趁着胡葱催泪,柳善因越想越委屈,竟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搁下菜刀,伸手将脸上的泪水擦了又擦,眼角却越来越辣。


    柳善因生来不是个勇敢的人,她能苦撑着走到这里,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她将这些年来的所有苦楚,以及对赵留行的所有眷恋,都和着胡葱的辛辣痛快落下。


    “呜呜,赵赵将军,呜呜,你在哪,你怎么还不来——我,我不想你娶别人呀。”


    “我好想你啊!”


    柳善因掩面大哭,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她面前气喘吁吁蹲下。


    “谁说我要娶别人了?”


    赵留行一路日夜不休,快马加鞭,就是为了能早些见到柳善因。谁成想,他堪堪进门,就瞧见眼前人在这儿嚷嚷着他要娶别人,这跟他想象中的重逢半点也不一样。


    柳善因闻言迟疑着挪开手臂。


    可等她望见那张熟悉的脸,便瞬间尴尬地把嘴抿成了一条线,眼泪也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此时此刻,她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73章 第73章会错了意


    柳善因怯生生挪开目光,有些羞于面对眼前人,她本来只想趁着胡葱的那股子辣劲,好好宣泄宣泄自己心里的苦闷,没成想竟正正好跟赵留行撞上。


    真,真是太丢脸了!


    人尴尬地时候,总是装作自己很忙的模样。


    柳善因当着赵留行的面,若无其事地躬身抠起案板上的胡葱,赵留行见状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眼前人抬头一脸惑然,他却趁机张开双臂,蹲着同她朗声道是:“过来。”


    “让我抱抱你。”


    柳善因小手搓着案板扭扭捏捏,瞧上去有些害羞。


    毕竟他俩已是许久没见,哪怕这一路上自己没少偷偷梦见他,也没少偷偷将他想念,但这一见面就让她立刻与之热络亲昵,着实有些为难含蓄的柳善因。


    赵留行却有些幽怨地唤道:“柳善因……”


    “呵,善变的女郎,适才不知是在这人谁哭天喊地——”


    此话一出,柳善因为了堵住眼前人那张臭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赶忙识相扑进了他的怀里。


    女郎轻轻软软,赵留行一将人抱住就再也不愿撒手。


    他贴在柳善因的脑袋边,狠狠嗅了嗅她身上的香,从前就是这魂牵梦萦的味道叫他日日安眠,自柳善因离开后,他已是很久未曾睡个好觉。


    赵留行小心揉搓起女郎的背,却在张口时斗胆去问:“你说想我,有多想我?”


    “……”


    柳善因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涨红了脸。


    她虽羞于启齿,却打心眼里喜欢赵留行的抚摸,喜欢他热烈的拥抱。直至此刻,她才终于肯承认,她喜欢赵赵将军,根本不是为着什么报恩,而是心甘情愿共度余生的欢喜。


    不若,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也不排斥他,甚至心里还会有些痒痒的。


    柳善因在赵留行怀里幸福地蹭了蹭脑袋。


    赵留行却忽而拢起怀中人的肩,将她从怀里推了出来,只瞧他不解风情地追问:“这才分开多久,怎么就已经与我无话可说了?小柳,你见


    到我不欢喜吗?”


    柳善因闻言赶忙点点头。


    赵留行依旧无解,“那你缘何一句话也不与我讲?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不是的,我,我只不过……”


    柳善因支支吾吾,她应是想解释自己激动地不知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明白,她举目盯着赵留行看了半晌,最后索性捧着他的脸颊,悄然吻了上去。


    她想就用这个吻代替自己嘴笨的回答吧,希望眼前人能懂她的思念。


    谁料,她才堪堪退开,


    便见赵留行同她适才一般泪流满面。


    柳善因蹲在地上惶然不知措,眼前人的动静就跟自己把他怎么了似的,“赵赵将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唐突,我不是故意的!”


    可赵留行自然不是对女郎的主动有意见,亦不是感动到哭泣,只是……


    “小柳,你,你的手怎么这般辣人——”


    柳善因这才恍然大呼:“哎呀,我切完胡葱忘了洗手!”-


    用过午饭,赵留行抱着已经长大不少的小家伙在院中玩了半晌,尽管许久未见,小家伙却依旧记得他的味道,和那个宽厚的怀抱,玩闹间二人欢笑不断,甚是亲密。


    笑声传进小厨房,徐玉之隔着窗户向外望。


    她似是想到什么,转而与柳善因试探道:“诶,小妹,这赵将军回来,要宿在何处?我瞧这院的房间不多,不成你从那屋搬过来与我住吧。”


    来的路上,柳善因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了她。


    但她作为大嫂,作为柳善因的娘家人,再如何感激赵留行出手搭救,却还是要护着些小妹。


    因为他俩这事,只是俩人自己口头上私定终身,总归不清不楚,徐玉之想就算对方是个出身高门的将军又如何?柳善因一样也是她与柳徽的掌上明珠,她不能叫小妹吃亏。


    可谁知道,柳善因却傻乎乎地应声说:“不用的嫂嫂,您带着小宝本来就不方便,我就跟赵赵将军住在那屋就好,我俩在洛阳都住习惯了,不碍事的。哦对了嫂嫂,我瞧您一个人带孩子夜里总睡不踏实,不若以后晚上就把小宝放在我们屋中睡觉吧,我们现在可会带孩子了!”


    住习惯了?那还得了!


    当事者迷迷糊糊,惹得徐玉之这旁观的欲言又止,她不知该如何直截了当地跟小妹张这个口,急了半天,急得自己解开襜裳朝门外走去,“不,不用。”


    柳善因望着嫂嫂离去的背影,挠挠脑袋不明所以。


    赵留行在门外瞧见柳家大嫂出来,立刻识相起身,恭恭敬敬唤道:“嫂嫂。”


    徐玉之有些尴尬,她与眼前人并不熟络,更不了解他。


    她只听闻像他们这样的人素来凉薄,便多少有些偏见,她将眼前人小心打量,跟着接过他怀中的儿子沉声道:“赵将军,您还是叫我徐娘子吧。”


    赵留行愣了一下,赶忙改口说:“是,徐娘子。”


    徐玉之颔首示意,转眸意味深长望了他一眼,便转头离去。


    柳善因收拾好手里的活,喜气洋洋地跨出了门,瞧她来到赵留行面前主动拉起他的手掌欢声道:“赵赵将军,咱们走吧,我给你烧水洗澡,这一路你一定很累吧!”


    那一吻好似拉近了她和赵留行之间的距离,让她贴在赵留行身边柔声细语地询问。


    赵留行却盯着徐玉之转角而去的方向沉声唤:“小柳。”


    柳善因嗯了一声。


    赵留行茫然开口:“嫂……徐娘子,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咱们的事,你有跟她解释过吗?”


    柳善因不知其解,但她还是脱口而出一句:“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赵赵将军!咱们的事,我也跟嫂嫂说了呀,嫂嫂没什么意见,怎么了?嫂嫂跟你说什么了嘛?”


    赵留行闻言垂眸望向女郎清澈的眼眸,于不觉间将脑中繁杂抛去脑后。


    他想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便捏了捏女郎的小手笑着道了声:“没什么,走吧。”-


    待赵留行洗去一身疲乏推门而来,眼前突然一亮。


    记忆中昏暗死寂的屋舍入目时,竟是处处明窗净几,他转眸再瞧,女郎翘脚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品尝新买的葡萄,这一刻,他似是觉得日子也就此开始明亮。


    柳善因吃到忘乎所以,眯眼直夸这边的葡萄真甜,压根没察觉赵留行到了面前。


    直到,赵留行用头轻轻贴了贴她,她才抬头讶然,“赵赵将军,你洗完啦!水温还合适吗?”


    “嗯,吃什么呢?这般开心。”赵留行明知故问。


    柳善因竟还高兴地介绍,“葡萄,我今早上集市新买的葡萄,喏,你尝尝——”


    女郎捻起一颗大大方方跟眼前人分享。


    赵留行趁机得寸进尺,张口将女郎的手指一并咬下,柳善因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人,一动不敢动,“赵赵将军,你咬我手了。”


    赵留行却不予理会,缓缓松口亲吻女郎而去。


    柳善因压根来不及反应,葡萄的香甜便在他们的唇齿散开,眼前人穷追不舍,叫她快要透不过气来,她还从未与赵留行如此热烈地“纠缠”过,难免生疏紧张。


    她慌忙挠了挠他的手臂,赵留行这才将她放过。


    可等二人分开,柳善因不是急着大口喘气,而是在歪过脑袋呸呸呸个没完,这可气恼了赵留行,他故作嗔怪唤了她的名,“柳善因,你这就嫌弃我了?”


    她擦了擦嘴边的果渍,连忙解释:“不是呀,葡萄得吐籽啊!”


    “……”


    合着亲了半晌,他把籽都送去了柳善因嘴里。


    此刻,恢复理智,赵留行忽而感觉有些难为情,他轻咳两声直起了身,柳善因也跟着挺起了背脊。两个人就这么在屋里大眼瞪起了小眼。


    赵留行的心在见到柳善因后终于松懈,困意也随之袭来。


    “跟我睡一觉吧。”


    他站在椅前用腿夹住了女郎的双膝,一本正经。


    柳善因听后却有些愕然,“啊?现在就要吗?是不是太早了些,虽然迟早得,但……”


    赵留行蹙起眉,觉得莫名其妙,“早吗?可我现在就想,还非得等到晚上吗?”


    不早吗?而且随时都可以吗?


    她不太懂!


    柳善因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可她瞧着眼前人态度坚决,还是勉为其难地应了声:“那,那好吧。”


    赵留行茫然站着,他不懂只是和从前一样上床休息,女郎到底在为难什么?


    柳善因歪过头朝床铺的方向看了看,“去床上吗?”


    赵留行嗯了一声。


    他实在困得不行,恨不能现在就躺下睡觉,便急匆匆拉着女郎往床铺去,柳善因瞧他猴急的模样,跟在后羞答答,不敢多问,也不敢言语,整个人脑子懵懵的。


    等两个人站在床边,赵留行如往常般道是:“你还在里面,躺进去吧。”


    柳善因却瞬间红透了脸。


    她晕晕乎乎脱鞋上床,又在赵留行上来前低语,“你先别上,你先把床帐放下来……”


    “?”


    放床帐作甚?


    赵留行个木头脑袋到现在也没察觉不对劲,他私以为是柳善因怕屋里太亮影响安眠才要如此,他虽有不解,但还是尊重她的选择,抬手乖乖将床帐放了下。


    瞧着万事俱备,赵留行即刻掀帐而入。


    只是……


    为什么他一登床,柳善因就要解他的衣带!


    难不成是看盛夏炎热,宽衣解带好叫他睡得安稳?


    赵留行愣在床上,开始揣摩。


    柳善因却认认真真解起他睡袍边的绳子,直至她那双滚烫的小手怪异地朝他腰间伸去,赵留行这才恍然大悟,他赶忙抓住柳善因的手,制止住她大胆的动作惊诧道:“小柳,你要干嘛——”


    “不是赵赵将军说的,要,要睡一觉吗?”柳善因一脸无辜,赵留行羞愤难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落去,两个人对上眼神,双双松手躲闪而去。


    “……”


    “……”


    帐中气氛一瞬间沉寂。


    二人一个躲在床头,一个歪在床尾,好似隔出了十万八千里。


    柳善因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赵赵将军根本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意思,是自己会错了意,人家是要安安稳稳的睡觉,她怎么能往那处想呢!真是没脸见人了,以后还怎么跟赵赵将军相处……


    哎呀,丢死人了!


    可不怪柳善因多想,瞧瞧赵留行从开始到现在那副主动的模样,便很难不让人误会。但瞧未过三秒他更是故意敞开衣衫,舔着脸在柳善因面前放低姿态道:“其实小柳……你若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是那个意思。”


    说真的,他也不是很困。


    第74章 第74章正式提亲


    赵留行好不容易斗胆放荡一回,偏吓得柳善因转头扑进床里躲藏起来,瞧她将脑袋埋在二人的枕头间小声嘀咕:“算,算了,赵赵将军还是快些睡觉吧……”


    赵留行回眸笑着看了羞涩的女郎一眼,自觉系好衣带,没去强求。


    他就知道她定会反悔。


    柳善因静静趴着不敢妄动,她还在懊恼适才的尴尬,赵留行却忽而掀被覆去,将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床上,仍是熟悉的相拥。


    柳善因仿若一瞬间回到了洛阳的小屋,那与赵赵将军相守的时光,简直就像是她在绝望过后,幻想出的一场美梦,赵留行不止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更带给了她新的希望。


    柳善因感受着身后人发烫的胸膛,忽而柔声唤了声:“赵赵将军……”


    “怎么?改主意了?”赵留行循声惊喜地探出头来。


    柳善因噘噘嘴,用手肘蹭了蹭身后不正经的人,以示警告,“哎呀,不是!我是一直想问,你到北庭了,那二姑呢?二姑不与你一起回来吗?”


    赵留行哦了一声,失落落地将头抵去女郎的后颈,闷声道:“二姑应该快了,再有个三五日吧。”


    柳善因点点头。


    离京两月,她心里实在有很多事想问,她便摸了摸赵留行的手背继而道:“那咱们都来了这边,家里怎么办呢?长夏被调回护军府了吗?土酥呢?她家老爹的病好些了吗?乳娘呢?乳娘回家了吗?”


    “哦对,还有在街上买的狗狗们,你给一并带回来了吗?”


    柳善因的问题接二连三,听得赵留行头大,可尽管他昏昏欲睡,却还是眯着眼睛耐心解答:“狗让二姑带回来了,乳娘我也给了遣散费送走了。土酥她爹倒是好了,但这一病听说跟变了个人一样,把酒楼留给土酥和她阿弟,自己下江南去了。至于长夏……”


    赵留行正说着打了个哈欠,柳善因却翻身过来跟他面对了面,“至于什么?你快说。”


    “二姑把她从护军府要过来了,好像叫她以后就照看着宅子,还给涨了些工钱。”赵留行困得不行,彻底将眼合了去,柳善因闻言倒是有些奇怪,“他们居然同意长夏留在家里?”


    “不过也挺好的,留在家里倒是比在那边强。”


    赵留行不由得冷笑起来,“哼,他们也不是同意,应是顾不上。”


    “顾不上?”柳善因不明白。


    赵留行向前拱了两下,直到碰到女郎柔软的脸蛋,他才张口道:“不知为何,陛下突然给滏阳郡主和老七赐了婚,护军府都乱成一锅粥了,哪有功夫管长夏的事。”


    “啥!”柳善因惊讶地抬起头,却正巧与赵留行的鼻子撞上,痛得其嘶了一声,她赶忙伸手帮他揉了揉,边揉还不忘追问道,“陛下为什么会给他俩赐婚呢!”


    “不知……”赵留行跟她一般茫然,他甚至怀疑是二姑跟陛下说了什么,却也不敢妄加揣度。


    毕竟这婚只要不赐到他头上,便与他无关,他只要能与柳善因成亲就行。


    柳善因摸着赵留行的鼻子絮絮叨叨,“赵赵将军,家里的东西你都带回来了吗?二姑回来需不需要添置些什么呀?如果需要的话,咱们明日就去市集上买吧~”


    赵留行却已在她的喋喋不休里进入了梦乡。


    “这就睡着了吗?”


    柳善因看着赵留行俊朗的睡颜,悄悄帮他盖起被角,随之埋进眼前人怀中,她也跟着就此幸福地睡去。


    只是两人睡下未过三刻,


    就有人在外头咚咚咚叩了三声门。


    柳善因迷迷糊糊抬头,赵留行也茫然睁眼看向她,“是有人敲门吗?”


    柳善因惑而无解,“好像是,我去瞧瞧。”


    可她才刚伸出脚,就被赵留行拦下,“你别去了,我去吧。”


    赵留行顺势下了床,柳善因便懵着脑袋趴在床上看他。哪知,赵留行刚一开门,小宝就被人从门缝里递了进来,他慌里慌张接过小家伙,看着门外的柳家嫂嫂愣起了神。


    他听柳家嫂嫂说:“小妹不是说要帮我看孩子?我正巧这几日休息不好,麻,麻烦你们帮我带带小宝。”


    徐玉之在屋里坐立难安,生怕这小年轻好不容易见面干柴烈火一点着,做出些有损自家小妹声誉的事,往前她能理解他们住在一起是被逼无奈,装给别人看。


    可如今来了北庭,又没成亲,还往一块贴成何体统?


    所以徐玉之便改了主意,这些说辞都是她的借口,她想有孩子在,这二人总不能恬不知耻到做那事!为了保护小妹,就是让她母子暂时分离,她咬咬牙也忍了!


    “行了,不打扰赵将军休息,我回去了。”


    徐玉之说罢就走。


    独留赵留行抱着沉甸甸的小家伙,茫然无措望向床铺上的柳善因,幸好小家伙和他熟络,不若这会儿瞧见母亲远走,定是嚎啕大哭,他这觉也就别想再睡。


    听见始末的柳善因,未觉得有何异常。


    她甚至高兴地拍了拍床铺,朗声道:“来吧小宝,又能跟小姑一块睡觉喽——”


    小家伙乐地呵呵笑,赵留行也顾不得多想,抱着小家伙习以为常地朝床铺走去,“走喽小宝,还有姑丈!”-


    柳善因和赵留行这一带孩子就是五天,别说徐玉之这法子还真是管用,莫讲两人有什么心思,单是赵留行想跟柳善因腻歪一会儿,都要选个小家伙看不见的角落。


    这日傍晚,赵留行刚把小家伙哄睡着,转头就往东边坐榻上的柳善因跟前凑。


    柳善因推推他,他还死皮赖脸地不肯走。


    “小宝刚睡,你要干嘛!”柳善因搁下手里的针线活,小声言语,她真的很不解曾经那个生人勿近的赵赵将军去哪了,现在的他怎么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她。


    赵留行却将双臂撑在柳善因面前沉声说:“你觉得我要干嘛?”


    柳善因偏过头,不想理他。


    赵留行却越靠越近,瞧着若不是外头有人来告知他都护大人来了,他是不打算放过柳善因。


    赵留行不情不愿地起身,“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柳善因听闻接茬道:“二姑回来了,我与你一块去。”


    赵留行却看了眼床上的娃娃说:“太晚了,二姑收拾收拾也该休息了,而且咱们得有一个留下来照看小宝不方便,你明早再去看她也不迟。二姑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也不会怪罪。”


    “那好吧。”柳善因点点头,“你替我给二姑带声好。”


    赵留行嗯了一声,在离开前嘱咐:“困了就上床睡觉,不用等我。”


    柳善因莞尔一笑,冲他摆手催促:“知道了,快去吧。”-


    都护府比洛阳的宅子大上很多。


    赵留行住的南院离赵平澜住的北院相距甚远,他走了整整一刻钟才到了北院的门外,到时,赵平澜正忙着喂狗,根本没顾得上招呼他,他便负手站在院中跟二姑打趣,“您可算有事做了。”


    “臭小子,你还好意思说?”赵平澜白了赵留行一眼。


    赵留行笑而不语,他知晓二姑虽嘴上这么说,但实打实乐在其中,她啊,只是嘴硬。


    赵平澜回过头随口问了句:“柳娘子她们都安顿好了?”


    赵留行嗯了一声,“安顿好了。”


    二人就这么同往常般简单聊了两句,便就此陷入沉默。


    赵留行环顾四周,使人忙碌来去,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打算转身离去,可还没等他抬脚,就似是想到什么般回身冲赵平澜请求道:“您能借我些钱吗?”


    “借钱?”赵平澜挨个拍了拍狗脑袋,起身诧异,“你要钱做什么?”


    赵留行不假思索地答曰:“我要提亲。”


    赵平澜哦了一声,转身离去,她瞧着像是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赵留行猜不透二姑的想法,抬脚追了上去,“我总不能一直让小柳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我,我想娶小柳为妻,可您也知道,我的钱都在小柳那。您就借我些钱,我一定会还给您。”


    可赵平澜的态度却让赵留行大失所望,只瞧她半握着屋门,漠然将侄子拒之门外,“说完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莫在这里碍事,走吧。”


    “二姑。”赵留行不肯放弃。


    赵平澜偏不管不顾地关上了门,余剩下赵留行在门外怅然。


    直到第二日,赵平澜不顾奔波劳累,一大清早穿戴整齐,带着多年前就准备好的几大箱聘礼敲了徐玉之的门,赵留行才终于读懂二姑那深沉的爱……


    “都护大人,您这是?”


    徐玉之推开门,望着被聘礼堵住的屋门诧然。


    赵平澜却生平第一次讲究起礼仪,恭恭敬敬地拱手回复说:“见过柳家大嫂,今日冒昧,我是来为我家侄子向您家小妹正式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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