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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第19章俺入V啦


    这是什么话?


    盆中清水打湿赵留行宽厚手掌,褶皱的袖口下隐约藏着许多陈年旧伤,他回过头没将手中的动作停下,“不想听我问你作甚?”


    听见赵留行这样答,柳善因缩起脑袋,


    开始懊悔自己明明只用说没什么便好,怎么就说了那句话?


    “我…我俩……”


    柳善因坐在那头支支吾吾,赵留行洗干净碗筷起身往回,挑眉将桌案前的女郎


    凝望,“你俩怎么?难不成是说了我的坏话?”


    赵留行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柳善因倒思考上了,“也不算吧。”


    这不禁叫赵留行起疑,他带着一脸茫然站去桌前,没将碗筷搁下,“什么叫也不算?”


    柳善因眼见越描越黑,只好放弃挣扎。


    可她也知廉耻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了不好,便朝赵留行挥了挥手,“赵赵将军,你过来些……你过来我再同你说。”


    “什么话还不能光明磊落地说?”赵留行诧然。


    柳善因看他抗拒,只得自己起身站去了他的身旁,待到左右察看确认院中只他二人矣,她这才垫脚趴在他耳边羞声将今日自己和何斐真说过的话,如实相告。


    不出所料,在柳善因话音落去的一瞬,赵留行手中碗筷也跟着落了地。瓷碗落地声清脆,吓得柳善因跟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开。


    赵留行转眸大道:“柳善因!”


    柳善因垂目低语:“在呢……”


    赵留行虽然紧盯着眼前人却压根没在生她的气,他心下只道,往后定是不会再带着柳善因踏进郑家半步,瞧瞧只去了半日,都把人教成什么了!她何老二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看不透眼前人心绪的柳善因此刻蔫头耷脑,也只敢小心翼翼地问:“赵赵将军,你是生气了吗?”


    赵留行依旧不语,柳善因也不敢多问。只瞧他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往后出门,不许离开我的视线。省得再碰上些奇奇怪怪的人。”


    就这样吗?


    柳善因缓缓抬头,察觉赵留行没有生气赶忙应了声:“好。”


    赵留行把想说的说完,转而默默俯身收拾起地上狼藉的碗筷。


    柳善因见状跑上前去帮忙,“你回去歇着,我来弄吧。”却被赵留行抢先一步收拾干净,瞧他端着残破的瓷碗看了一眼柳善因,“不用,我哪用歇着?我跟你家的公牛一样——”


    “有的是劲。”


    此话一出,柳善因哪还敢接茬,她立刻撤后半步捏着裙摆给赵留行让路。


    那他这么有劲,就他干吧……


    他个小心眼的大公牛-


    夜里柳善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上回赵留行受伤那晚后,她就再也没到地上睡过。


    赵留行为了让她睡床,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每日都会比她早一刻醒,就是为了将床铺塞去柜子上头,叫柳善因摸也摸不到,这样她便不能跟自己争论谁睡地铺这事了。


    约莫三更天,柳善因百无聊赖从床帐探出头来。


    赵留行今天不知是听进了郑洛均的话,还是体会到了带孩子的不易,竟在临睡前将铺盖铺在了柳善因的床前,想着夜里替她分担分担。


    赵留行不坏,就是脾气倔了些。


    他觉得一日为爹,就是一日的爹,怎么说也得帮衬点。


    “赵赵将军。”


    夜深了,那熟悉的声音如温和的风般落在赵留行枕边。


    他其实醒着,却没睁眼。


    柳善因没放弃,继续探着脑袋喊道:“赵赵夫君?你睡了吗?”


    赵留行没办法,只得嗯了一声说:“有事?”


    “没事,我就是睡不着,想看看你睡了没有~”柳善因勾着脑袋趴在床边看向昏黄里那张俊俏的脸,她很奇怪为何塞外的风沙没有蚀刻他的脸,眼前人与黝黑的阿兄不同。


    他很白,是那种怎么也晒不透的白。


    “……”


    赵留行闭眼无言,却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等到睁眼瞧见床帐里探出的脑袋,他便顺手将人按了回去,“没事就睡觉,不若小家伙醒了想睡也没得睡了。”


    柳善因懵着脑袋被人塞回床帐,没恼没气。她在赵留行重新合眼后,又从里头钻了出来小声絮叨:“赵赵夫君?”


    赵留行无奈翻身背了过去,“你又怎的?”


    柳善因瞧眼前人应了声,终是说了心里话,“过几日就是上巳了,今日在郑家两口子面前还好说,因为九郎兄与嫂嫂都是很好的人,但你真的有把握在那些人面前演戏吗?”


    原来女郎睡不着,就是在想这事啊。


    赵留行睁开眼,他没去看柳善因充满忧虑的眼,而是望向了半开的窗。他从窗里瞧见天外星斗灿灿,异常平静地开口:“自然。你到时只管在我身边配合便好,有我在那些人没什么好怕。”


    柳善因茫茫然望向赵留行,全然不知他是哪里来的底气。


    可赵留行自诩已从郑家学成归来,但至于究竟学了些什么,到了上巳自见分晓。


    这会儿子他要睡觉。


    赵留行正声冲柳善因:“躺回去,闭眼睡觉。”


    不料,怕什么来什么,他前脚刚重新掖好被角,小家伙后脚就哭了起来。柳善因即刻起身往帐外钻,却听床前人与之开口道:“正巧,反正你也睡不着,前半夜你先忙,后半夜再换我来。”


    柳善因闻言惑然愣在床边,他今日是怎的?怎么想着主动帮忙?-


    上巳那天早上,凤南早早便带着侯府的马车赶来候着。


    长夏邀她进去等,她偏领着一众侍者在人来人往的府门外扎眼站着。为的就是叫王城的人都瞧瞧,赵留行身后不单是他赵家,还有姜家。亦是警告赵家做事收敛些,莫要不把侯府放在眼里。


    当然,此番不止是凤南自己的主意,也是侯夫人亲自授的意。


    不若她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府外声势浩大,府内赵留行侧身靠门,看柳善因叼着只咬了一口的菜包着急忙慌,忍不住单臂拦了她向外的脚步,“你把菜包吃完再走也不迟,急个什么?”


    柳善因低头行路,撞上赵留行壮实的手臂,差点没被卡得背过气去。她接着落下的菜包,焦急道:“啊?不是说车都来了吗?总不能叫人家等着吧,我拿着路上吃也可以呀。”


    柳善因说罢弯腰就打算从赵留行的腋下溜走,却被其拎着领子无情送回了桌前,“等着就等着。你给我坐下,好好吃。”


    柳善因拧不过赵留行,只得边啃菜包,边回眸看,“让人家等着真的没关系吗?咱们可别迟到了。”


    赵留行摇头解释道:“赴会的时间还没到,是他们来早了。”


    柳善因听他这么说总算放了心,当她垂头看向桌案上剩余的羹汤,又眯眼笑着跟赵留行请求,“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们迟了,那既然还早…我能不能再喝碗豆腐汤?”


    “……”


    真行,大清早的胃口就这么好。


    赵留行面上瞧着蹙眉不愿,手里的动作却是一下没停。


    而后将盛好的豆腐汤递向柳善因,他与眼前人嘱咐了一句,“最后一碗,把东西吃完再往前院,我到乳娘那抱孩子去。”便跨出了门-


    前院碰头,时候不早不晚。


    赵留行自前几日学会了抱孩子,有事没事就拿小家伙练手,弄得如今小家伙瞧见他也不怕了,有时候还会要他抱,他这身上也是愈发有为父之人的光辉了。


    柳善因今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瞧着是把自己最贵的衣裳给换了上。


    赵留行抱着孩子瞧见她,张口便问:“吃好了?”


    柳善因抿嘴一笑,没回答。


    长夏这时从西边过来相送,瞅着柳善因就是一顿夸,“夫人今天仪态万千,光彩照人,好看得很。就是九重天上的神女,也不及夫人半分呢!”


    她说完转头又看了赵留行一眼。


    赵留行以为她今日改性,要连带着将自己一块夸,嘴里总算能说些好话。谁成想,长夏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转头就又跟柳善因眯眼笑说:“今日天光正好,夫人到柳堤好好赏春逛逛。”


    “?”


    柳善因点点头,赵留行见状催促了句:“行了夫人,该走了。”


    夫人?叫她吗?


    赵留行忽然改口入了戏,叫柳善因诧然相望,一时间竟不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时候不早,夫人走吧。”等到长夏开口附和,她才反应过来。


    柳善因嗯了一声便提了裙往门外去,今朝是她头一回在


    洛阳城过上巳,她不知洛阳风土如何,也不知侯府的人好不好相与,昨晚上忐忑了一夜没合眼。


    可她今早起来竟半点也不困。


    柳善因喜气洋洋地跨过门,赵留行就跟在她身后抱娃行路。哪知,还没等他从门内登阶而上,适才小跑出去的人,竟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


    赵留行眼睁睁看着柳善因一路躲进自己身后,扯起了他的衣角,一脸惑然,“怎么?是在门外遇上豹子追你?这么慌张?”


    “门外,门外好多人啊。”柳善因小心翼翼从赵留行背后探出脑袋往外望。她人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就是阿兄成婚也没这么多人相迎啊!


    柳善因看着门外马车前一水的使人婆子,怵的不得了。


    赵留行无奈只能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拖着她艰难往门外行去。等一家三口出现在众人面前,凤南领着头喊了声:“三郎君。”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柳善因被这此起彼伏的恭迎声,吓得埋在赵留行身后不出来。


    赵留行看了眼凤南,凤南赶忙颔首回应。


    今儿是眼前人第一回领着自己外娶的媳妇登侯府的门,没有侯府的准许,她是断不敢贸然唤出那声三少夫人的。她只能言说:“三郎,柳娘子,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可赵留行哪管他们那些破规矩,他直截了当道:“不是柳娘子,是三少夫人。”


    凤南抬抬眼,知晓赵留行那个犟脾气。


    于是乎,她便在一声称呼,与赵留行掉头回去之间选择了妥协。毕竟那边在知道赵留行应了上巳春会的事后,可是开心得日日念叨,一个称呼而已,总比眼前人负气离开要强。


    凤南为难,却也无奈,“是老奴失言,还请三郎,三少夫人见谅。”


    赵留行要的就是一个态度,他在凤南语毕后看向柳善因瞬间变脸,用着比往常柔软上数十倍的声音与之眯眼笑说:“走吧夫人,为夫扶你上车。慢些莫慌,别摔着。”


    柳善因抬眼瞧,赵留行的音容叫她不寒而栗。她不明白,他都是在哪学的这些糟糕东西……


    凤南瞧在旁也是大吃一惊。


    原来,那横行霸道,不服管教的赵三郎,成了婚竟妥帖成这个样!-


    车厢里对坐,柳善因时不时就会瞥上一眼赵留行。赵留行起初没想搭理,但碍不着身边人一直瞧,便忍无可忍地问道:“我脸上有话本子吗?能叫你一直瞧?”


    听见眼前人语气恢复如常,柳善因才松了口气,靠在了车窗上。


    对嘛,这才是真正的赵留行呀。


    他若还跟刚才一般模样,她可就要请个老道给他瞧瞧,是不是着了什么魔障。


    “哪里!赵赵将军可比话本子好看多了。”


    “……”


    柳善因不假思索地应声,也就她这单纯性子,能治得了赵留行。只瞧赵留行顿时哑口无言,眉宇间还浮现出几分羞意,最后甚至连目光也不敢再去看柳善因。


    柳善因坐在对面逗弄起他怀中的小侄子,小家伙似是知道出门去玩,跟着高兴地挥手啊啊叫。


    姑侄两个出门游玩,高高兴兴。


    柳善因一边捏着小侄子越发胖乎的手臂,一边问赵留行,“咱们是直接去柳堤,还是先去侯府那边?”


    赵留行回头应了声:“不知道。”


    “那咱们中午是在柳堤野炊,还是回侯府吃饭?”柳善因继续发问。


    赵留行依旧说:“不知道。”


    眼前人一问三不知,叫柳善因不由得垂着脑袋跟小侄子嘀咕道:“小宝,赵赵将军怎的什么都不知道呢?哎呀不管了,赵赵将军总不能饿着咱们吧?我们小宝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有人忍心欺负小宝呢?”


    柳善因自说自话给赵留行听,可赵留行并非故意隐瞒,着实是他与她知晓的一般多。


    柳善因说罢抬眼冲赵留行笑了笑,赵留行却冲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哼。


    柳善因忽而想到个重要的事,便张口说:“赵赵将军,旁的都好说,只是小宝饿了该怎么办啊?”


    “不知…这个……”赵留行差点没被眼前人给绕进去,“我叫乳娘随车了。”


    “随车?”


    柳善因说罢回身将脑袋探出车外,刚才在门外只顾着害怕,没注意乳娘一早就被赵留行安排在了人群里头。等她堪堪露出脑袋,就瞧见乳娘与自己笑着挥手。


    柳善因跟乳娘打罢招呼,回身冲赵留行笑得灿烂,赵留行却侧身望去了窗外。


    柳善因挠挠头,心想别瞧大公牛心眼小,但人还挺心细-


    马车缓缓启程,没直接往柳堤去,而是绕行到侯府门前与侯府的车队共同往城外驶去。奉宁侯府高门富户,自然尊卑分明。大房排在二房前头,晚辈排在长辈后头。


    柳善因他们的马车按着顺序排来排去,正好卡在了正当中。


    今日上巳,王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派着车队出门赏春游会。侯府的车队气派非凡,应是在今年出游的车队里数一数二,便惹得路人纷纷探看。


    这一路上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吓得柳善因躲在车厢里连头都不敢抬,


    可赵留行这等肆意妄为者,才不在乎那么多。只见他大开着自己这边的窗户,任由小家伙朝外好奇地张望。柳善因实在羞于被人注视,便捂着脑袋将身体越压越低。


    待赵留行回头一瞧,车厢内空间狭小,她就差没将脑袋放在自己腿上。


    若是再近些,可就要碰到些不该碰的了……


    “小柳,你弯着作甚?坐起身来。”赵留行举着小宝低声唤,柳善因捂着脑袋不敢抬,“我不要,被这么多人看着,好奇怪。你先把窗户闭上——”


    赵留行不敢妄动,他是生怕柳善因挨到自己,“那也得你先起来,我才能关窗啊。”


    柳善因不听。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赵留行不得已推着柳善因的脑门将人推了起来。柳善因被动起身一脸茫然看着赵留行,赵留行叹了口气将孩子交给了她,“给,你抱着他,我去关窗。”


    柳善因连忙接过小侄子,将脸藏进了小侄子身后。


    只是关个窗有这么难吗?柳善因嗅着小侄子身上的奶香张口追问:“还没关好吗?”


    赵留行却尴尬回身应道:“窗锈了……”


    “……”


    车厢顿时陷入沉默,赵留行怕她再弯腰过来,缓缓并起双腿,做好防御。而柳善因则将脑袋躲在小侄子后头,再也没抬起头来。难怪那半边窗户一直没关,原是锈掉了!


    侯府的马车还真是中看不中用呐!-


    去往柳堤的这段路弯弯绕绕,在将要出城时,赵留行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忽而让凤南停车。凤南以为主家要方便,“三郎,能否再忍忍?出了城不远便到柳堤了。”


    赵留行却从车里探出身子,“停车,我去买个东西。”


    “三郎要买什么?我差人替你去便是。咱们若停下,后头恐怕……”凤南不敢贸然叫停,倘若一车停下前头的长辈倒是无妨,后头的几车定是得跟着等候,这事她可做不了主。


    停个车也这么多破规矩,


    一点人情味没有,整日里就是些礼啊教啊的。


    赵留行瞧出凤南的意思,转头跟她指了指路边的铺面,跟着递了些碎银过去。


    转弯的时候,秦宿荷正巧打窗望见多年未见的儿子,便垂眸跟身边的婆子说:“去叫凤南过来见我。”


    凤南这边刚安排好使人替赵留行买东西,那边得了侯夫人的令,气不带喘地就往前车跑去。等到了缓行的马车边,她赶忙恭敬唤了声:“夫人,您找我。”


    秦宿荷如今将近四十的年纪,依旧面容姣好,秀丽高贵。


    作为中书令家的千金,她身上的那股子傲劲,全然不输贺盈安。但她多少还是比长公主多了几分娇俏灵动,毕竟再嫁到奉宁侯府的这些年,她过得可谓是顺心顺意。


    奉宁侯对她,可是比赵无征那混账好上千百倍。


    她为此总说,当年便是嫁错了人,白白耽搁了三年好时光。奉宁侯每每听闻也都是一笑置之。


    “我们三郎叫你去作甚?”秦宿荷侧倚在窗边,一副懒意。凤南虽是她的陪嫁丫头,却依


    旧谨慎着不敢抬头,“三郎君命我到铺子里去买些果子蜜饯。”


    “买些这东西是作甚?是给为娘我买的吗?”秦宿荷自作多情。


    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没脑子的。


    可在侯府有奉宁侯护着,身后有秦家站着,也没人敢跟她计较什么。


    凤南抬眼瞧了秦宿荷,没敢搭腔。


    秦宿荷倒心领神会,“哦,原是给他家那个买的呀。也行,比他那混账老爹强,知道心疼人。那凤南,你快与夫人我说说,那丫头瞧着怎么样?”


    怎么样?


    秦宿荷这不是给她挖坑?


    那丫头身份再低,但如今生了子嗣,往后再不济也是他赵家的人。她若轻易置喙,保不齐秦宿荷这没心眼子的往后乱说一通,到时候再把是是非非都扣她头上,她个女使婆子,哪里受得起这样的罪责。凤南周全,她只告诉眼前人:“夫人见了,自见分晓。”


    秦宿荷眯眯眼,“你呀,还是那么无趣。回去那头伺候吧,一会儿到了记着领着人来见我。”


    凤南说是,躬身退了-


    赵留行在柳善因面前打开使人买来的油纸包,里头一颗颗油光发亮的果子蜜饯,馋得人直流口水。


    柳善因抱着小侄子睁大眼睛,“给我的?”


    “吃吧,这比前日的好吃多了。”赵留行将油纸包塞进她怀里,将孩子替换回来。柳善因这会儿也顾不上路人的探看,满心满眼都落在了手里的果子蜜饯上。


    可赵留行怎么知晓比在郑家的好吃?他又没偷尝!


    柳善因拿起一颗放进口中,那股子果香瞬间浓郁开来,她不好意思吃独食,抬手将油纸包捧去,“你也吃呀。”


    “我吃过了。”赵留行推拒。


    他倒没说假话,他早在七年前跟着二姑离开王城的那天就已吃过了。


    这家铺子的果子蜜饯,是赵留行对于洛阳的最后一点念想。


    出城前,二姑为了哄他,才给他买了这么一包果子蜜饯。他那时跟着二姑停停走走,一路上等这些东西坏了,长毛了,也没舍得全部吃掉。因为只要果子和蜜饯吃完了,他对故乡的那点念想也就全散了。


    赵留行的思绪顺着儿时飘远。


    他太想回到北庭去,因为如今的故乡,早就不再属于他。


    柳善因歪起头,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为了哄赵留行开心,她便没想太多,捻起一颗鲜亮的蜜饯抵在了他的嘴边,“那就再吃一个吧,嘴巴甜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她个小女郎懂什么,净说莫名其妙的话……


    赵留行愣然望着柳善因那双,多少年他都从未遇见过的清澈眼眸,默而无言。


    是啊,柳善因不懂他。


    柳善因只是跟他一样漂泊罢了。


    蜜饯的滋味从嘴唇漫进齿舌,赵留行若再拒绝她的好意,就显得太过无情。他便张口将蜜饯咬下,却不小心碰到了女郎柔软的指甲。


    柳善因吓得抽回手掌,赵留行尴尬得头皮发麻。


    “不好意思,咬着你了……”


    “没,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


    话落无声,两人双双红了脸颊-


    柳堤春晓,正是春和景明的好时候。


    侯府的车队就停驻在苍翠的绿地边,彼之堤岸上杨柳依依,来往的游人络绎不绝。天光在水面耀出的光斑,放眼望去就好似透光的琉璃般璀璨。


    赵留行在柳善因前头下了马车,俩人这会儿还为刚刚的事别扭。赵留行抱着小家伙默默伸手,柳善因抓着他的手臂,无言下了马车。


    待到二人站定,其余人也纷纷下马结伴而行。


    后车下来的翩翩少女一瞧见赵留行就抬脚迎了上去,她轻唤:“三哥哥。”


    少女笑容可掬,瞧上去没有任何敌意。


    赵留行虽与她不熟,却也大概知晓这是秦宿荷跟奉宁侯所出的第六女,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他瞧了少女一眼,只微微颔首示意,显得极其冷漠。


    少女不恼,今朝是她第一次和这个素未谋面的兄长相见。往前从未联络过感情,只有血缘牵扯,她觉得眼前人这个反应也是应当,“啊,忘记自我介绍,我叫姜阿——”


    少女名字还未说全,就被前头过来的傲慢少年打断。


    少年绫罗加身,玉冠金簪,妥妥的五陵年少做派。他扯起少女纤细的手臂,挑眉冲着赵留行阴阳怪气道:“姜阿月少理他,他可曾跟你一个姓?你给我记着,你的亲阿兄只有我一个。”


    “不是一个姓怎么了?他也是母亲的儿子啊,姜四郎你放手,你弄疼我了。”姜阿月怒视少年,连头发丝都在反抗。


    可少年压根不听她说话,强硬着将人拉走,姜阿月没办法,只得同赵留行挥手说:“三哥哥,阿月失陪。我们在母亲那等你——”


    赵留行望着少男少女远去的背影没什么所谓,他似是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柳善因倒为此愤愤不平起来,她噘起嘴:“他怎么这样说话啊!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这样也太没礼貌了。”


    她说罢气呼呼看了赵留行一眼,这犟牛的犟脾气去哪了?怎么不吭声了!


    没成想,赵留行不但没恼,反倒噗嗤笑出声来。


    “你还笑!”柳善因诧异。


    赵留行的注意力却并未在他们身上,他转眸说,“原来小柳还会发脾气。”害得柳善因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他们那么说你……”


    赵留行闻言一脸淡然望向远处的水天一色,他是因为不在乎,才不会愤怒,“不过那小子说得也没错,我姓赵,他姓姜。他没把我当阿兄,我亦没把他当阿弟。所以就是个陌生的过路人,犯不上跟这毛头小子置气。”


    柳善因抬起头,在赵留行漠然的话语间,看到了写于他眉眼上的疏离。柳善因不作声,她怕自己作为外人再说下去就太逾矩。


    二人忽而默默然,谁也不讲话。凤南正巧从秦宿荷那边过来,打破了他们的沉默,“三郎君,柳……三少夫人,我们夫人有请,请二位随我过去。”


    赵留行嗯了一声,抬脚踏进苍翠的土地。


    彼时,柳善因慢行一步,她在堤上望见远处帷帐下侯府一家和美融洽,唯赵留行背影落寞踽踽独行,忽而想起自己。


    以至于,当赵留行堪堪行出十步,就被人骤然拽了住。暮春的风,反复吹皱他的衣衫。


    赵留行一回眸,望见的仍是那双真挚的眼,他就这么在风里听她说:“夫君,等等我。”


    赵留行在春光里停滞,他何曾落寞?他的身边分明还有个愿替他愤怒的小小女郎-


    秦宿荷在帐下欢腾的人群里张望,却迟迟不见日思夜想的长子赵留行。


    母子一别数年,她不是不想他,也不是忘了他。


    秦宿荷只是没勇气面对,她想将赵无征带给她的痛苦全部抛下,便不能再触碰赵留行。她自知罪孽,心里有愧,才会在他出乎意料应下赴会后夜夜难寐。


    她想见赵留行,又怕见他。秦宿荷矛盾极了……


    可当柳善因跟着赵留行来到众人面前后,本来热闹吵嚷的帷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将他们相望,独秦宿荷站起身唤了声久违的:“三郎。”


    赵留行也曾期盼过母亲的呼喊,但那已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晚来的关爱,再怎么柔情,都没了本来味道。他不需要了,便也无动于衷了。


    众人警惕着赵留行向前的脚步,他的名声在洛阳城可算不得太好。他们生怕赵留行今日答应过来,就是为了砸场子来的。


    谁知,赵留行抱着孩子走去秦宿荷面前,只轻飘飘道了声:“给侯夫人请安,小柳过来见过侯夫人。”


    柳善因听闻赶忙俯身问:“侯夫人好。”


    两口子在人前表现得稳稳当当,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众人也就把心放进了肚子,收起戒备,重新


    各自忙碌起来,帷帐又恢复了适才的喧闹。


    “好,好……”


    赵留行没叫娘,让秦宿荷多少有些失落。可她缺失了那么多年,哪有资格要求他什么。


    两边四目相对,谁也不往下说。


    柳善因一个外人更没办法多嘴,便只能死死拽着赵留行的衣衫,掌心都给捏出了汗。


    秦宿荷为了跟儿子拉进关系,赶忙找了个话题,把注意力移去了小家伙身上,她扬声道:“三郎,这就是那孩子?快抱与我瞧瞧。”


    赵留行不搭腔,他只抬手将孩子递给了凤南。


    再由凤南转手抱给眼前人。


    尽管赵留行冷漠相对,秦宿荷却还是满心欢喜接过了自己的长孙,只是等她抱着孩子端详半天,竟忽然冒出一句叫柳善因措手不及的话:“这孩子怎么跟我儿小时候一点也不像,倒是跟她……”


    “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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