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确实是个正经问题。


    可俞悄心思不正经,往沙发上瞟一眼,满脑子净是上回在这上面,被叶幸司亲得五迷三道的画面。


    其实收拾行李的时候俞悄是有想到这个问题的,所以他专门塞了套床单,预想着可能发生的几种选项。


    被老妈来搅和一下,他把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光琢磨喝粥吃饭了。


    这会儿被叶幸司提起来,简直由不得他不多想。


    “暧昧了吧。”他往嘴里塞一口饭,故意说。


    叶幸司看着他,嘴角扯起来一抹笑,也不接话,撑着下巴继续看电影。


    俞悄有时候挺受不了叶幸司的,更受不了自己。


    叶幸司这个小破出租屋只有一间卧室,卧室里自然只有一张床。他隐隐期待着叶幸司主动提出让他一起睡床,结果人家压根不接茬。


    其实俞悄自己假装开玩笑,接一句“我跟你一起睡床啊”,说不定就真睡上了。


    可他不好意思说。


    几口饭嚼下去,错过了最合适接话的时间,就怎么都不适合再开口。


    “那我睡沙发呗。”


    俞悄带点儿赌气,故作潇洒地重新把话题接上。


    “还能让大明星睡沙发吗。”


    叶幸司淡淡地“嗯”一声,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好像直接安排到他心里了似的。


    气得俞悄又往嘴里大扒几口饭。


    没有行程的时候,即便是叶幸司这样,面对减肥自律到可怕的人,作息也健康不起来。


    晚上十一点,俞悄冲个澡出来,掏出床单准备给自己铺沙发床,叶幸司还在看电影——俞悄给他买的投影仪非常好使,比电脑看起来氛围感强多了。


    “现在睡觉?”他帮着俞悄一起收拾。


    “这才几点。”俞悄瞅瞅时间,“先铺上,省得等会儿困了折腾。”


    沙发不大,但是两头可以摊开,再接两张凳子垫着,长度足够俞悄伸直腿。


    虽然窄了点儿,起码比《塌房》睡得那张沙发舒服得多。


    “这块儿凹下去,有个缝。”


    俞悄躺上去感受一下,挺身往腰下摸索。


    老式的弹簧沙发,三块主座垫像三个大面包,睡上去波澜起伏的。


    “一波三折。”俞悄又抬抬小腿,“半个月下来别给我腰间盘睡突出了。”


    “这词是这么用的吗。”叶幸司问。


    “你是语文课代表吗?”俞悄翻身下来,掀开床单往缝隙里塞一卷T恤做填充,“这样堵一下就好了。”


    他为自己的小巧思洋洋自得,蹲在沙发前认真处理,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


    叶幸司靠在电脑桌沿上,垂首望了会儿俞悄,说:“你去睡床。”


    “我把沙发收拾舒服了,你让我去睡床了。”俞悄把手机充电器插好,抱着枕头舒舒服服地滚进沙发里,“我可不去。”


    他知道叶幸司是好意,心里感动了一下。


    这就够了。


    叶幸司也没多劝,转身去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他站在卧室门口,摁上客厅大灯的开关:“那晚安。”


    俞悄翻个身,趴在沙发上瞅他,说:“你卧室门能别关吗?”


    “嗯。”叶幸司“啪”地关上灯。


    房子一暗,投影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吵。


    俞悄还不打算睡,他把电影音量调到无声,叶幸司的卧室门里也透出光亮,屋里并不显得很黑,倒是有种学生时代在朋友家寄宿的愉快隐秘感。


    从俞悄的视角看不到叶幸司的床,但他能听到叶幸司的一切动静。


    拉窗帘。


    开小夜灯。


    脱鞋。


    掀被子上床。


    脱……睡衣?


    “你裸睡啊?”俞悄忍不住问。


    裸睡不是什么稀奇事,俞悄虽然没这习惯,可他也不习惯穿着裤子睡觉——刚才叶幸司一关灯,他就把睡裤蹬掉了,还是只穿着内裤最舒服。


    可印象里,不管是录《塌房》的时候,还是在剧组,每次他去喊叶幸司起床,叶幸司都是睡衣穿得周周整整。


    时刻准备好面对镜头的样子,往那一杵就是兵。


    卧室里“滋滋啦啦”布料摩擦的动静停了停,叶幸司有些无奈又带点儿好笑的声音传出来:“顺风耳?”


    “那你平时拍戏的时候也没这习惯呢。”俞悄答非所问,心跳有点快。


    在叶幸司的家里,听着他脱衣服裸睡。


    一堵墙隔绝了视线,声音就显得格外暧昧。


    “你进来看看。”叶幸司说。


    “……哪有好人样儿。”俞悄咕哝着翻个身,玩手机去了。


    他去看了眼今日文娱圈的热搜,又去叶幸司的各个社交平台逛一圈,然后点开超话,正好刷到叶幸司刚给一个帖子点完赞。


    俞悄嘴一咧,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小小快乐。


    “蒋雨池那个团综好像是扑了。”


    他顺道去蒋雨池的超话逛一圈,跟叶幸司八卦。


    “你看了吗。”叶幸司问。


    “看了半集,没什么意思。”


    俞悄在那个团综开播的时候专门去瞅了眼,没什么新意,也是一群小少年吃吃喝喝逛逛。


    所有人里就蒋雨池人气最高,镜头也基本都围着他转,蒋雨池又做作得要死,就这么干巴巴地硬拍。


    不知道是公司没舍得给他们拨经费,还是本身就没太把这节目当回事,连个飞行嘉宾也没请。


    整个综艺播完了,连点水花都没有。


    “还不如《塌房》呢。”俞悄美滋滋地做出总结。


    清清嗓子,他又问:“跟我说说你和左槊啊?”


    俞悄还是好奇,不明白叶幸司跟他家里到底是什么状况。


    叶幸司没说话,卧室传来下床的声音,俞悄裹着小薄毯坐起来,眼巴眼望地朝门口瞅。


    见叶幸司只是光着上身,下面依然套着睡裤,他略微有些遗憾:“还得出来说啊?”


    “你在失望什么?”叶幸司问。


    “别污蔑了。”俞悄扯起薄毯罩上脑袋,拱回沙发里。


    叶幸司不是出来跟他说话,而是去厨房喝水。


    “饿了?”俞悄借着投影的光观察他的动向。


    叶幸司“嗯”一声。


    “真遭罪。”俞悄又开始心疼了,“粥还有呢,给你热热?冰箱里有橙子。”


    “不吃。”叶幸司喝着水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俞悄从毯子里抻出脑袋看他。


    “不困。”叶幸司说。


    有关左槊的话题又被摺了过去。


    俞悄识相的不再多问,陪叶幸司看了会儿电影,困劲儿不知不觉上来,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睁眼,天色大亮,叶幸司已经在厨房里做今日份的营养餐了。


    端着两个餐盘出来,见俞悄围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发怔,叶幸司喊他:“醒了还不起。”


    “嗯?”俞悄面色有点古怪,“我缓缓。”


    “睡得难受?”叶幸司问,“晚上去我床上睡,以后一天一换。”


    “不是。”俞悄抓抓脸,不自在地动动。


    “那下来吃饭。”


    “给你饿坏了。”俞悄揭开毯子瞅了眼,赶紧又裹上,“你去盛饭,在这晃什么。”


    这对话要是被那群粉丝知道,又要说他倒反天罡了。


    可眼下俞悄真顾不上这些。


    叶幸司前脚进厨房,他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飞快地拽过睡裤往腿上套。


    然而越忙越出乱子。


    纯棉睡裤过于柔顺,在脚下堆碎着,他金鸡独立地往裤管里塞脚,却怎么都对不齐。好容易把两条腿都套进去,俞悄差点给自己绊个大马趴。


    他踉踉跄跄地保持平衡,眼见叶幸司的身影又出现在厨房门口,俞悄攥住裤腰,猛地往上一提。


    小小的尴尬本应就此化解,俞悄在提上裤子的瞬间,提在心头的一口气也松下去了。


    可是人永远想不到,当尴尬发生时,到底能尴尬到什么境地。


    ——俞悄的裤腰卡了一下。


    被他那因晨起的自然生理反应,而膨胀起来的部位。


    那地方哪禁得起勒,子弹内裤本来就遮不住弧度,睡裤屁股倒是提上去包住了,前面被松紧裤腰一卡,更明显更鼓悠了。


    他今天的内裤还是冰丝透气款。


    叶幸司一抬眼,就目睹到这活灵活现的一幕。


    他半边眉梢直接挑了起来。


    俞悄当场就想去死。


    “这么精神。”叶幸司点评道。


    “神经病啊!”俞悄一路从脸胀红到胸口,背过身去边提裤子边怒吼,“正常现象懂吗,学过生物没有!”


    “不懂,我饿得没力气琢磨这些事。”叶幸司的笑根本藏不住,“卫生间在那。”


    他笑着朝卫生间抬下巴,说出这句熟悉的调侃。


    “滚!”俞悄攥着裤腰冲进去。


    他在卫生间里呆了足足十分钟,攥着盥洗台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快死了。


    自己也是虎。


    俞悄悲愤地复盘反省。


    就非得在客厅穿裤子,直接拿着裤子进卫生间不就好了?可见人不能慌,一慌就要丢人。


    你也是不争气。


    他又瞪着偃旗息鼓的那里自我教育。


    是不是几天没弄了,咋这么精神呢今天?


    “精神”这词儿俞悄现在也不能细想了,叶幸司那句“这么精神”在他耳边像个魔咒,响起来一遍,俞悄就多一分轻生的念头。


    在卫生间里沉浸式痛苦了十分钟,叶幸司敲敲门:“解决完了吗?我真的很饿。”


    第62章


    “我真的很饿”一传到耳朵里,俞悄周身死灵缠绕一般的羞耻与丢人感,一瞬间全都顾不上了。


    这话由叶幸司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可爱。


    俞悄吁了口气,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开门出去。


    “不用等我的,瘦了吗今天?”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问叶幸司。


    “一点二斤。”


    叶幸司上下扫了俞悄一圈,目光还专门在那个位置顿了顿,才转身朝餐厅走。


    “一斤多呢?”俞悄立马心理作用,觉得叶幸司又瘦了一圈。


    “我说喝粥不会胖吧!”他洋洋自得。


    叶幸司懒得和他解释,已经坐在桌上开吃了。


    减肥这事儿有个规律,不管大基数还是小基数,都是前期快,快着快着,身体适应了这种改变,就开始进入平台期。


    所以第九天的时候,叶幸司减掉整整十斤,有了明显的变化。


    可是直到第十二天,整整三天,他只掉了零点五。


    “平台期,正常。”


    纪繁西听说这个消息,十分果断地做出判断。


    营养师也说正常,只要体态有变化就很好,让叶幸司不要影响心情。


    但怎么可能不影响。


    纪繁西果断完都开始搓脸:“三天半斤,这熟悉的剧情,我听着都焦虑。”


    叶幸司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减食,同时加练。


    这人对自己狠起来简直不要命。


    营养师的食谱被他擅自减了一半的量,对一个还需要运动的人来说,跟吃空气没区别。


    吃不饱,运动量又大。这么折腾自己几天,速瘦的副作用也加速显现出来。


    肉眼可见的情绪低沉,眼神阴测测的总带着烦躁,脸色非常难看,头发也干枯,嘴角还因为上火,起了个大燎泡。


    睡眠质量也非常差。


    俞悄能感受到,他夜晚翻身的频率很高,半宿才能睡着,但第二天又起得很早。


    黑眼圈配合着下凹的眼眶,干裂的嘴角,灰败的神色。


    要不是俞悄每天守着,他真的会怀疑叶幸司为了接戏切身去试探了法律的底线。


    减肥影响情绪,情绪一低落人就懒得说话。


    叶幸司本来话就少,现在话更少了。主要他也没劲说话。


    尽管叶幸司再烦躁也并未传递负能量,更没发过火,俞悄跟他说点什么,他都尽量有回应,哪怕只是一句敷衍的“嗯”。


    可俞悄不是傻子。


    小小的出租房里,除了电影几乎昼夜不息的播放,压抑的气氛几乎要让人喘不上气。


    “出去散散心吗?”


    俞悄控制着音量,他昨天充电器掉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叶幸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啧”。


    这比直接骂人还吓人,俞悄都不敢跟叶幸司乱开玩笑,小心地问他。


    “没心情。”叶幸司只回了三个字,微微蹙起眉。


    俞悄坐在旁边搓了搓裤子,有些不知所措。


    几分钟后,叶幸司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太不耐烦,语气放缓了些,扭头又对俞悄道:“我懒得动,你出去帮我买瓶西瓜霜。”


    “口腔溃疡吗?”俞悄立马起身去穿鞋。


    “嗯。”叶幸司朝他扯一下已经结痂的嘴角。


    来到楼下的那一刻,实话实说,俞悄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是能明白、也非常能体谅叶幸司现在的状态。但体谅与难以忍受压抑并不冲突。


    再不脱离那个低压环境,他都要被传染了。


    叶幸司把他支出来说是买药,应该也是想让他换换心情,俞悄猜的。


    他回了趟家又拿点儿东西,慢慢悠悠去买西瓜霜,回去的路上接到俞小雨的消息,问他在干嘛。


    死丫头肯定是在上课又无聊了,真正关心的也不是她哥,话题直往叶幸司身上跳。


    “就这么水灵灵地减十来斤了?”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差点给自己干破防,俞小雨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狰狞的气声,背景音还有老师在讲课。


    俞悄:能不能好好上课?


    俞悄:还水灵,人都快干巴了,等到二十天就成干尸了。


    俞小雨:那也值啊!


    俞小雨:让我瘦二十斤我将喜极而泣。


    俞悄:滚。


    俞悄:你再瘦还能看吗?


    俞小雨:男人真的适合减肥,又不来姨妈,没有平台期。


    俞悄:谁说没有。


    他把叶幸司这几天的状态告诉俞小雨,那边激动地发过来一串感叹号。


    俞小雨:这题我会!


    俞悄:感觉你的老师会比叶幸司更想听到这句话。


    俞小雨置若罔闻:我真会,就是卡秤了,你让他吃一块巧克力就好了。


    按照俞小雨的说话,就是身体已经习惯了叶幸司现在的状态,所以巴拉巴拉俞悄没听懂,总之就是身体机能适应了叶幸司目前的习惯,来保护他。


    所以这时候就算绝食也很难掉称,相反,吃点儿东西,身体立马就会去调动能量去消耗,反倒比平时更高效。


    俞小雨:就是跟欺骗餐一个道理。


    不管这说法有没有讲究,让叶幸司吃东西,俞悄是双手双脚赞成的。


    他没有叶幸司那么高的情操,对演戏也没有这份不要命的执着。


    他更想叶幸司健健康康的,当个轻松的糊咖,也比受现在这洋罪强。


    俞悄不再瞎逛了。


    买完西瓜霜,看见药店前台就有巧克力卖,他也顾不得什么牌子成分,抽了几块一起结账。


    叶幸司对于这个方法非常的犹豫不决。


    在俞悄一阵好说歹说下,他应该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大不了明天再加练俩小时的心态,半信半疑地吃了半块巧克力。


    “怎么样?”


    俞悄屏气凝神,似乎叶幸司吃的不是巧克力,是什么老君瓶子里的仙丹。


    “有感觉脂肪在燃烧吗?”


    叶幸司脑袋往沙发上一靠,闭上眼,人都安详了。


    别燃过头给烧死了。


    俞悄忙往他人中上掐。


    手还没碰到,叶幸司咽下巧克力,沙着嗓子说了句:“爽。”


    俞悄收回手,望着他因为半块巧克力而满足的模样,心里一挠一挠的痒痒。


    也许是巧克力疗法果然有效,也许是叶幸司最近的减食硬生生饿过了平台期,第十六天,体重秤终于动了。


    并且连前几天没掉的斤数都给带走了。


    “十七斤半。”叶幸司如释重负。


    “叶幸司,你有这个毅力真的做什么都会成功的,转行去帮国家研究登月吧。”俞悄泪眼婆娑。


    “有病。”叶幸司这会儿骂他都带着笑。


    “我真要哭了。”


    俞悄刹不住车,心疼叶幸司的同时,前几天的压抑一同发泄出来,他真的鼻子发酸。


    “十几天瘦了十七斤,怎么这么遭罪啊。”


    两人还没高兴五分钟,纪繁西的电话突然炸毛似的响起来。


    “来我这。”她口吻严肃,通知叶幸司,“左槊来了。”


    第63章


    俞悄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每次考完试还需要和家长汇报分数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直接出现一块黑板,把17.5这个数字,自行四舍五入为18。


    十六天减了十八斤,这听着立马就跟十七斤半不是一个量级。


    俞悄为自己的条件反射既得意又心虚。


    真是一生都在做数学题的中国学生。


    “不是还有三天吗?”


    叶幸司的关注点则和俞悄完全不一样,与其说紧张,倒更像是计划被打乱的不愉快。


    “现在跑过来干什么?”


    “我哪知道!也没人通知我啊,自己溜溜达达就过来了,一敲门吓我一跳。”


    纪繁西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偷摸打的电话,用气声压着嗓子嚷。


    “赶紧过来,给你二十分钟!”


    叶幸司对于纪繁西的限时全当听不见。


    他在衣柜前光选衣服就选了十分钟,选完衣服又去选饰品,让俞悄给他熨一下,他还要去洗个头。


    “不是,一百年过去了,你还洗头!”


    俞悄急得团团转,看一眼时间都心慌,拽过衬衫就要往叶幸司身上套。


    “就这么去,面黄肌瘦顶一脑袋乱毛,让姓左的看看他亲侄子被他一句话折腾成什么样。”


    二十斤的要求下达之后,俞悄对左槊那些滤镜早就荡然无存,称呼都开始大不敬。


    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绝佳,既能激发出左槊那稀薄的亲情,又能显得叶幸司非常敬业,为了机会什么苦都能吃下。


    “不。”


    叶幸司一个字就给这提案否决了,转身朝卫生间走,变本加厉地要去洗澡。


    “为什么啊!”俞悄跟在后面直想踢他。


    “我不是为了做样子给他看。”叶幸司说。


    “谁敢说你装样子?你自己瞅瞅你还有人样吗?”俞悄怀疑这人把脑子都饿缩了,没理解他的意思,“我是想让你真实呈现。”


    “我知道。”


    叶幸司把淋浴都打开了,见俞悄还跟个尾巴似的跟着,索性胳膊一抬,就这么大敞着门,当着俞悄的面脱衣服。


    俞悄行云流水地背过身,清了清嗓子。


    “但我不是为了做给他看,我是真的要这个角色。”


    叶幸司边脱边说,声音伴随着升温的水声,有种很潮湿的明确。


    “剧本里方奇妙最后去见男主那一面,也不会是邋里邋遢的模样,他很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俞悄不吱声了,把卫生间的门带上,抓紧时间去熨衣服。


    十八斤在没有参照物的时候,更倾向于一种概念。


    俞悄能看出叶幸司瘦了,可真看见上个月还合体的衣服,现在挂在叶幸司身上的效果,那种直观视觉所激起来的心酸心疼,让他在赶往公司的一路上都说不出话。


    从公司前台到偶遇的工作人员,看到叶幸司都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推开纪繁西办公室的门,她都愣了一下,然后忙起身亲自迎过来,做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把叶幸司拉到左槊面前。


    “哎哟这孩子瘦的……槊哥不是我说,幸司为了您这个角色……他是真喜欢演戏。”


    没有人理会纪繁西饱含感情的称赞。


    叶幸司的目光从进门就直直标在左槊身上。


    左槊正以一种很悠闲的姿态端着杯子喝茶,看得出他这场出行是真的很突然,连个助理也没带。


    一抬头,他举杯子的动作明显顿了顿。


    确实是亲叔侄。


    俞悄现在再看左槊的五官,就能捕捉到那细微的血缘印记了。


    “减多少斤了。”左槊放下茶杯,朝叶幸司扬扬眉毛。


    “十七点五。”叶幸司说。


    俞悄在一旁小声更正:“十八。”


    左槊扫他一眼,纪繁西动动手,示意俞悄先出去。


    要搁平时俞悄肯定直接走了,但现在不一样,他的好奇心不允许他离开。


    不仅不离开,他还像个睁眼瞎一样,左看右看,就是不跟纪繁西对眼。


    “十八也没到二十啊。”左槊笑了。


    “天数到了吗?”叶幸司反问。


    “这茶不错。”左槊扭脸对纪繁西说。


    三个人一齐盯着他。


    “还是没到我心里想要的那种效果。”左槊很无奈似的,抱着胳膊又靠回沙发里,坦言道,“形销骨立,懂吗?”


    叶幸司浅浅地吸了口气,俞悄从他皱起的眉宇间,知道他再开口,重点又会放在说好的天数还没到。


    能让叶幸司连续烦躁,果然气人还得是这群老油子。


    “但方奇妙按照剧本里的时间线,最后应该并没有瘦到形销骨立的程度,左老师。”


    于是俞悄轻轻开了口。


    这次他成为了三个人的视觉中心。


    “俞悄。”


    纪繁西喝了他一声,再一次示意俞悄出去,这次的动作毫不遮掩。


    “你是那天跟着的助理?”左槊问。


    “是我,左老师。”俞悄礼貌地微微鞠躬。


    “剧本你也看了。”左槊问。


    “看了。”俞悄点头。


    纪繁西快要晕过去了,笑着向左槊解释:“现在的小孩没轻没重的,平时也老跟我顶嘴。”


    说着她使劲瞪了俞悄一眼:“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俞悄装傻装到底,左槊和叶幸司一同笑了声。


    “没关系。”左槊饶有兴趣地继续问,“你是怎么理解方奇妙这个角色的?”


    这问题就有点大了。


    俞悄瞅瞅叶幸司,叶幸司用眼神示意他:大胆表达。


    “也说不上是理解。”


    俞悄装傻归装傻,语气很谦逊。


    “其实接到我……纪姐的电话,知道您过来了,叶幸司还不是现在这个形象。”


    他把自己本想让叶幸司用最憔悴真实的面貌出现,以及叶幸司刚才在家的反应,一五一十地描述给左槊听,包括那句“方奇妙不会是邋里邋遢的模样”。


    “我想让他直接过来,是想让您看到,叶幸司真的很重视这次机会,哪怕只是试镜。”


    俞悄坦言。


    “您可以理解为,我试图让他向您‘卖惨’。”


    左槊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很玩味。


    而余光里的纪繁西看起来已经濒临缺氧了。


    “我是从助理,从朋友,或许也是很多观众的心理去想问题——我们尊敬演员为了角色去吃点苦受点罪,但为了一个面试的机会,在两周时间暴瘦二十斤,我们代入的点很自然就会放在演员身上。”


    “十七斤半。”左槊优雅地纠正。


    “我四舍五入了一下,小学担任过数学课代表。”俞悄优雅地道歉。


    纪繁西哆嗦着手,优雅地轻按太阳穴。


    “可叶幸司能够更加自然地,在生活里直接代入‘方奇妙’这个人物——他会第一时间去思考,如果是方奇妙,会不会放任自己蓬头垢面地去见他姐夫。”


    俞悄正色回来。


    “即便他连试镜的机会都还没拿到。”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钟,左槊将目光移向叶幸司,问道:“你怎么想?”


    “我明白俞悄的意思。”叶幸司说,“他刚提到剧本的时间线。”


    你明白个头啊!


    俞悄嘴角一哆嗦,差点和纪繁西一同去吸氧。


    哥们儿装疯卖傻给你营造出适合卖惨的气氛,一张嘴干回剧本上了,演我呢?


    “前几天俞悄专门去找了各种毒品反应的资料,方奇妙具体是染上了什么毒,你给我的剧本里还没细化到这一步。”


    叶幸司认真分析着。


    “但按照三个月的时间,任何毒品都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人产生非常明显的躯体性变化。”


    “所以他会觉得需要‘形销骨立’有些夸张。”


    左槊对于这个解释,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他什么想法都没发表,只是向叶幸司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怎么想。”


    “我赞同俞悄。”叶幸司说,“也可以做到形销骨立。”


    “谁都可以。”左槊杵着脸,盯着自己的亲侄子,“你该知道我,我的要求是演技。”


    “那就给我一场正式的试镜。”叶幸司盯回去。


    左槊无所谓地一耸肩,意思是没问题。


    所谓“正式的试镜”到了儿也没正式。


    没有录像,没有剧情条,左槊借了公司的排练厅,和叶幸司俩人进去,就开始“试镜”了。


    经历过《爱在东南角》的排队两层楼试镜大场面,以及程立方对《天王》角色的严谨,左槊这种说好听点叫随性,直白来说根本就想一出是一出的试镜,让俞悄感到淡淡的不满,连紧张都紧张不起来。


    不过这次试镜的时长倒是不短。


    叔侄俩在排练厅里待了小一个钟,俞悄被纪繁西提溜着耳朵骂一大通,又输了三把排位,他俩才开门出来。


    “怎么样?”


    俞悄立马揣起手机凑上去,小声问。


    叶幸司没回答,恢复了平时什么情绪都不形于色的状态,抬手朝俞悄鼻头刮了一下。


    “回酒店睡一觉。晚上谁请我吃饭?”


    左槊倒是显得很轻松,跟纪繁西寒暄两句,人还在屋里呢,先从兜里摸出个大墨镜挂脸上了。


    合着这毛病随根儿啊。


    俞悄瞥一眼叶幸司挂衣领上的墨镜。


    失敬,原来是家族图腾。


    “都直接来我这了,这顿饭我还能逃了?”


    纪繁西也很默契地没直接问试镜结果,她笑盈盈地送左槊往外走,亲自去给影帝当司机。


    “晚上我请您和幸司一起吃呗。挺久没来这边了,想锅子了吧?”


    左槊哈哈笑,回身指指俞悄:“这个小朋友也一起来。”


    第64章


    “小朋友”这种称呼,从年龄足以称得上长辈的人口中喊出来,还是笑盈盈地喊,给俞悄造成了一种错觉。


    一种左槊很和蔼,他和叶幸司的叔侄关系一定也如此亲密的错觉。


    俞悄甚至比着左槊手指的指向划拉一番,确定他指的是自己,这声“小朋友”喊的也是自己后,下意识就想推脱。


    上次叶幸司去香港,和左槊见面吵了一架就走了。


    这次左槊这个时间过来,不管多少,肯定是有关心侄子的成分在的。


    那不管于公于私,俞悄都觉得自己不适合去掺合这顿饭——


    于私来说,这爷俩儿平时也不联系,年都没在一起过,趁这次机会好好唠唠嗑,增进增进感情,自己过去傻坐着算干嘛的。


    于公,即便需要谈论合作的事,也有纪繁西在,跟自己这个小小的助理毫无关系。


    当然了,如果俞悄也是演员那就不一样了。否则不用左槊说,他从家带筷子带碗,都得厚着脸皮跟着去。


    “左老师我就不……”


    “他就爱吃好吃的。”


    俞悄的“不”字刚噘了个口型,声儿都没发出来,就被纪繁西给打断了。


    “去啊,俞悄,你俩都去。”


    她步履稳健地跟着左槊往电梯走,嘴皮子和回头瞪人的动作同样利索流畅,替俞悄一口答应下来。


    “你俩也回去休息吧,晚点等我电话。”


    俞悄愣了愣。


    叶幸司停下来看他一眼,等左槊和纪繁西的电梯下去,见俞悄仍在若有所思,还多了几分怅然若失,他开口道:“不想去就不去。”


    “嗯?”俞悄回过神。


    “晚上的饭。”叶幸司重复一遍,“你不想去就别去了。”


    “也没有。”俞悄抓抓脸,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件小时候的事。”


    进入职场以来,带给俞悄最深的感触之一,就是不能轻易地说“不”了。


    哪怕只是一顿有他五八没他四十的饭局。


    像俞悄很少觉得自家的家境称得上优渥一样,他小时候也从没意识到,老爸老妈对他的纵容程度,其实远远超过其他同龄人的原生家庭,


    不止他,包括俞小雨。


    发现这一点,就是由俞小雨的小脾气引发的一件小事上。


    老爸老妈对他和俞小雨,一度宽松到被家里长辈批评“纵容”的程度。


    俞悄记得很清楚,是俞小雨六年级那一年的中秋,家里聚餐,一大家子都来他们家里吃饭,俞小雨跟老妈生气了不出来,一大家亲戚轮番去劝,她反锁门板谁都不见。


    老妈由她去,简单替她解释了下,就张罗着开席。


    老爸还给俞小雨留了饭,怕她半夜出来偷偷翻吃的翻不着。


    老人都没说什么,舅妈先不舒服了。


    她阴阳俞小雨没家教,家里长辈都来了,也不知道出来喊个人。


    “不乐吃不吃,她不吃她饿着。少出来喊你一声舅妈你还吃不下了是怎么着?”


    纪繁西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当时就撂了脸。


    “我们家小姑娘就是娇贵,这还是在我姐我姐夫家,爸妈也都在这坐着,轮得上你在这点嘚人啊?”


    舅妈一下被怼得脸通红,俞悄也吓一跳。


    因为他当时心里其实有点赞同舅妈,觉得俞小雨这次发脾气真有点儿不看场合,不懂事了。


    老姨这一通怼,也是半分面子没给舅妈留。


    但神奇的是,没有一个人指责纪繁西的态度。


    “哎行了。”舅舅甚至还半开玩笑的陪着笑脸,“你嫂子也就那么一说。犯不着生气奥。”


    “我不是那个意思。”舅妈尴尬又恼火,还得跟着赔不是。


    “我看小雨也是被你这脾气带的!”只有姥姥虎着脸假装打了老姨一下。


    “今天公司忙,给我整上火了。”老姨借坡下驴,冲舅妈点一下酒杯,“嫂子别跟我一样的。”


    “……我舅舅在南方做生意,平时见面少。”


    俞悄回忆着,慢吞吞地跟叶幸司描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两年舅妈的娘家出了事,需要好大一笔钱。我舅舅攒的底子全垫进去了都不够,剩下的几乎都是纪……我老姨和我妈帮衬着填的。”


    俞悄平时也总读串“纪姐”和“老姨”,这还是第一次反过来读错。


    “我妈脾气好,不爱生气,她都够呛能听出来舅妈在阴阳她。我爸呢是女婿,老丈人丈母娘都在,也不好开口。”


    “所以我姨说这些最合适,她也是真听不得有人说我妈,说我和我妹。”


    “那会儿我姨还没发展成现在这样,还不是‘纪姐’。”


    俞悄笑笑。


    “但也很厉害了,更别说那时候年轻气盛,脾气比起现在只多不少。”


    很小的一件事,却让正在上中学的俞悄第一次直观的意识到——不论小家还是大家,谁能挣钱,谁腰杆就硬,谁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哪怕拍着桌子骂嫂子,舅妈都得赔着笑脸给她道歉。


    “当然,那天饭局结束后,我姨也把俞小雨拽出来骂了一顿,小丫头确实被惯得不懂事了。给我妹凶得扯着嗓子哭,我姥爷又追着我姨要揍孩子。”


    俞悄低头踢了脚路边的小石子。


    “直到现在,家里还是公司里有饭局啊聚餐什么的,爸妈问我们去不去,我和我妹都是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再听谁多说什么。”


    当年那个年轻气盛、护着外甥女冲亲嫂子拍桌的老姨,和刚才亦步亦趋、向左槊示好的“纪姐”纪繁西,缓缓地在俞悄脑海中重叠在一起。


    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在心头蔓延开来。


    人还是同样的人,事也大差不差,都是吃饭的小事。


    可背景由“家”放大到职场里,或者社会中,竟然也是同一个道理。


    ——上位者随口的一句话,便是下位者费尽心力的讨好。


    而俞悄抛开血缘,一个处于更下位的小助理,更是连答应和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可怕的圈子。”


    他轻声感慨。


    嘴上喊着每一个职位都值得被尊重,可演艺圈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修罗场。


    这里等级分明,这里规矩森严。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里是自成一派的冰冷世界,有着悬浮于法典之上的隐形条文。火不火,就是权衡一切是非对错的粗暴准绳。


    俞悄回忆、叙述、感慨的过程中,叶幸司一言不发,连暗示他有在倾听的适当语气词都没有。


    俞悄说完了,他也没有作出只言片语的反应。


    “我说完了。”俞悄不得不提醒他,“在排练厅他让你演什么了?”


    叶幸司简单描述了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方奇妙的两段剧情。


    之所以时间长,是第二段在表演过程中,左槊直接参与进来,跟他实打实的进行了一场即兴发挥式表演。


    然后继续挑叶幸司毛病挑了半天。


    “所以你想去吗?”


    叶幸司说自己两句话带过,望着俞悄,第三次重复刚才的问题。


    “不想就不去。”


    “不想。”俞悄诚实道。


    叶幸司“嗯”一声:“那就不去。”


    俞悄又笑了,他望着叶幸司眨了下眼,这次是释然的笑。


    “你真好啊,叶幸司。”他真诚地对叶幸司说。


    “别扯没用的。”叶幸司不吃这套。


    “但也有点想。”俞悄欠不啦叽的,抻抻懒腰又换一副面孔,“我好奇你们会说啥。”


    然而这顿由影帝左槊亲自点名俞悄,让他一起去的饭局,跟他想象中或亲情弥漫,或剑拔弩张、叔侄对砍的场景,不说没什么联系,完全就是相隔十万八千里。


    无比普通的一顿饭,左槊和纪繁西从八百年前房地产的泡沫经济,聊到影视寒冬,连某明星家某品类宠物猫的隐形遗传病都扯了几句……


    就是不聊电影。


    不聊叶幸司。


    更没有任何专门提到俞悄的部分。


    合着点我名只是出于礼貌,凑四张椅子好看的。


    俞悄默默腹诽。


    见叶幸司对着满桌佳肴一筷子不动,梗着脖子跟要入定似的,他在心里叹口气,往人盘子里夹了一颗圣女果。


    本以为这顿饭就这么回事了,俞悄都做好了像当初叶幸司去和林二部吃饭,俩人自我安慰“万事开头难,有总比没有强”的心理准备。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


    纪繁西看似同他们一样被左槊牵着走,几次想聊聊《半地鸡毛》都没成功。


    可到饭局的最后,她以一种任何人都没注意到的巧妙切入,毫不突兀地将话题主导权攥进手里。


    “一点没变,太心急。”


    左槊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先点评了纪繁西一句。


    “可别折磨我们了,我哪有槊哥您这样的气度和城府。”


    纪繁西当即自罚一杯。


    “我一个人肯定拍不了板,回到那边还得跟导演制作一起商量。”左槊说,“如果不是想给他机会,我过来一趟干嘛呢?”


    这话依然留足了反悔的退路和余地,听在纪繁西耳朵里,完全就是已经成了的信号。


    她直接趁热打铁,开始细推合同——这招叫增加心理暗示。


    纪繁西教过俞悄。


    不要怕提条件,什么东西想到五成,开口就要提到十成。提十成对方也许会砍到三成,可如果只提五成,就一成都得不到。


    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俞悄眼睁睁看着公式套入现实的现场教学,激动地在桌子底下划拉到叶幸司的脚,踩了他一下。


    叶幸司比起他俩,几乎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他像是习惯了将对一切事情的期待阈值放到最低,哪怕在饭后,纪繁西信心满满地对他们比“OK”的手势,说相信她已经稳了。


    在合同盖完最后一个章之前,他都不会表现出任何放心的状态。


    并且很实诚的在二十天之约的第二十天,拍下他成功减掉二十一斤的体重数据,给左槊发了过去。


    “你叔怎么说的?”俞悄眼巴眼望地等回应。


    “没回。”叶幸司说。


    “一个比一个能装。”俞悄受不了地直抓头发。


    抓着抓着,他想到一个让他感到十分诡异,之前都不敢细想的重要问题。


    “方奇妙和他姐夫是不是有个接吻的剧情?”


    俞悄面色古怪,朝叶幸司饿到死皮开裂的嘴唇上,一下下地瞅。


    “不恶心吗?专业演员真的能做到没有一丁点心理障碍啊?”


    叶幸司沉默半天,终于暴露出他暴瘦二十一斤都没有露出过的痛苦神色。


    “恶心。”


    “之前看剧本的时候没见你提过恶心呢。”俞悄看他这表情直忍不住笑。


    “谁敢细琢磨?”叶幸司反问。


    俞悄笑得从沙发直滚到地上,叶幸司看他一会儿,笑着轻轻踢了俞悄一脚。


    第65章


    叶幸司入围决赛圈那天,他正和俞悄在破楼旁的夜市街吃烧烤。


    俞悄吃,他坐着。


    “你吃一口,就当欺骗餐了。”


    俞悄攥着一串烤鸡翅在他鼻子跟前晃悠。


    “吃你的吧。”叶幸司藏在口罩底下的嘴角绷成一条线,扭脸朝马路上看。


    “太遗憾了,”俞悄吃得满嘴流油,“这么香。”


    桌上的手机突然催命一样响起来,叶幸司翻过来看,盯着屏幕不接。


    “谁的?”俞悄问。


    “左槊。”叶幸司说。


    “接啊!”


    俞悄直接伸着两只油手要去帮他摁屏幕,叶幸司往后仰仰身子,滑下接通键。


    隔着听筒,俞悄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盯着叶幸司耷下来的睫毛看。


    叶幸司“嗯”了三声,第二声与第三声之间停滞了几秒,最后像是沉沉的吸了口气,应一句:“好。”


    就把电话挂了。


    “说什么了?”俞悄立马问。


    “三轮试镜。不出意外的话……”


    “就定你了?”俞悄忍不住打断他,“后面不再折腾了?”


    叶幸司点点头,漂亮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弯出弧度:“嗯。”


    俞悄嘴里嚼了一半的鸡翅膀掉进啤酒里,砸出一串小气泡。


    《半地鸡毛》的筹拍很低调,但配置无可挑剔。


    负责掌镜的导演叫黄奇,人如其名,是圈内知名的鬼才导演。


    外号黄疯子。


    这位大佬的电影一拍一红,拍出来的东西在内地总是几经波折,却是国际影坛都叫得上号的硬茬。


    尤其在港台那边,十个影帝影后里,至少有七个从他的电影里出采,剩下三个心甘情愿在他电影里做配。


    而他之所以被称为“黄疯子”,是因为这人选角从不按套路出牌,不看演员,全靠眼缘。


    《半地鸡毛》里扮演方奇妙混混男友的演员,是如今势头蒸蒸日上的台湾男明星。


    这哥们儿最开始只是个餐厅的服务员,黄疯子去吃了碗牛肉面,觉得这人的气质很符合他新电影里的一个角色,稀里糊涂就就把人家挖掘起来了。


    这次叶幸司能被定下来,左槊也没说假话,他一个人确实做不了主。


    主要还是不想做主,左槊担心叶幸司的演技达不到他的要求,犹豫了很久,将备选的另外两个男演员,与叶幸司的资料一起拿给黄疯子看。


    是黄疯子最后拍的板。


    “他的脸可以,是我需要的那种感觉。”


    黄疯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演技不重要。拍我的电影听话就够了。”


    用黄疯子在试镜现场的评价来说,叶幸司的长相很有一种奇妙的“病”感。


    不是看起来不健康,也不是柔弱,叶幸司的五官很好,眼尾狭长,嘴角尖锐,虽然平时没什么表情,但笑起来是标准的上扬角。


    把控好尺度的话,能在他脸上同时看到邪性、麻木、不羁,与危险。


    黄疯子主面试的最终试镜非常成功,叶幸司当即就被敲定。


    另外两位备选连试镜的机会都没给,黄疯子直接让他们回家了。


    直到走完所有流程,合同正式落了地,俞悄仍处于半呆滞状态。


    他做梦似的问纪繁西:这黄导是疯子么?


    纪繁西点点头:他一直这么疯。


    成型的完整剧本在签完合同后发到叶幸司手上,方奇妙的人设与故事线都调整了不少。


    ——黄疯子嫌方奇妙这个角色不够惨,自杀的合理性也欠缺,于是将方奇妙“学坏”时间轴往前拉,早在他姐夫离家出走前就开始接触毒品,最后决定自杀,是因为他感染了艾滋。


    一个没人能管住的留守儿童,无可救药的死同性恋,又吸毒又染艾滋,最后死在了一艘乡下破船上。


    这就是叶幸司正式出道七八年来,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电影角色。


    修改后的设定,让左槊对叶幸司的体重要求更加严苛,要在已经瘦了二十斤的基础上,为了最后那场确诊艾滋的镜头,再减十斤。


    俞悄听到这个消息差点蹦起来,觉得左槊完全就是疯了。


    叶幸司听着俞悄嚷一大堆,一直没应声,专注地翻着剧本。


    最后他用一句话就让俞悄安静了。


    “从现在起,我就是方奇妙,一直到杀青那天。”


    叶幸司说。


    他交代俞悄只要在家里,在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都只许喊他“方奇妙”。


    叶幸司要在世界上消失几个月,让方奇妙诞生。


    一切的心疼,在叶幸司认真的眼神里,都被咽进肚子里化为沉默。


    俞悄鼻头发酸的同时,从心底里冒出一个念头:叶幸司真的很可爱。


    于是他配合着咧咧嘴:“好的,方奇妙。”


    这次正式进组之前,叶幸司一边继续减肥,一边重新捡起他的练戏日常。


    但他不再仅限于在家里,看着别人拍出来的角色排练。


    这位方奇妙同志上GAY吧,下夜店,拿面粉伪装成白粉,把自己吸得喷嚏连连。


    他去防疫站咨询艾滋病的大细小节,在充满死亡气息的住院部游逛,观察那些艾滋病人日渐崩溃的身体状况。


    营养师的建议已经成了废话,他一天只吃一根香蕉,饿得脸颊和眼窝一起下凹,比黄疯子更像个神经病。


    没有导演不喜欢这样的演员。


    这样的拍前准备,俞悄陪着叶幸司熬了整整两个月。


    他的心态从最开始的心疼到掉眼泪,到焦灼,到无奈接受……等到正式进组时,已经完全变为了平静。


    看着叶幸司不让他饿死就行。


    这是俞悄唯一的念头。


    《半地鸡毛》的拍摄没有壮观的场面,没有惊心动魄的剧情,全都是最日常的生活实景,却足足拍了九个月。


    叶幸司在组里跟足了九个月,俞悄跟着他也待了九个月。


    叶幸司像在过日子,俞悄的感觉像做梦。


    九个月里,白桃去年的一部电视剧为她拿到了视后,但质疑声一片,她发了篇带着情绪的长微博,又被群嘲矫情。


    卡卡从常驻的综艺节目请假,称因为身体问题需要住院疗养。


    艾浩来探了一次班,他接连两部作品扑街,看起来沧桑了十岁。


    蒋雨池在一档演员选秀的节目里和评委吵了起来,直接摔话筒走人,“蒋雨池耍大牌”的热搜牵扯起一系列真真假假的黑料,挂了足足一周。


    据说纪繁西大发雷霆,指着蒋雨池鼻子骂了半天,结果蒋雨池又跟她吵了一架。


    似乎每个人都过得不是很顺利,包括叶幸司——左槊对于演戏有着神经质一般的极端要求,严格到每一帧微表情都要达到他满意的标准,好几次导演都喊“ok”了,他看着不满意,就要让叶幸司不停重来。


    叔侄俩的疯魔劲如出一辙。


    最让俞悄头疼的,是《半地鸡毛》眼见就要杀青了,叶幸司的下一部戏还没有着落。


    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消息,是《天王》的制作在这九个月内完成了。


    第66章


    叶幸司剧中杀青的那场戏,是在正儿八经的乡下野船上拍的,改为了夜景。


    他瘦骨嶙峋地仰躺在河面上,眼睛里承载着万里银河的星芒,发出最后那条短信,他皮包骨的手指颤巍巍点起一根烟,深深抽了一口,闭上了眼睛。


    “好!”


    随着黄疯子的喊停,叶幸司从船上翻起来,两个工作人员拉船靠岸,扶着他下来。


    一条过,剧组鼓掌祝贺杀青,左槊也挑不出毛病,慢慢拍了两下手,亲自把杀青花捧给黄疯子。


    叶幸司接过花,对着剧组鞠躬道谢。


    俞悄拿毯子冲出来给他裹上,所有人都在和叶幸司寒暄,他盯着叶幸司的眼睛,小声问:“冷不冷?”


    叶幸司微微偏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饿。”


    俞悄的鼻腔一下就酸了。


    没等他问,叶幸司主动说:“米饭。”


    吃。


    俞悄掏出手机就出去给他定饭店。


    想吃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


    叶幸司这次的杀青比《天王》杀青时还要忙,确切来说是赶,赶时间,赶到也像已经成了角儿的明星一样,连庆功宴都没工夫参加,扒了几口饭就坐车往邻市的机场赶。


    因为《天王》的证下来了,宣发要跟上,作为男二他得配合剧组参加各种活动,去发布会站台。


    《天王》的人见到叶幸司都吓一跳,尤其是白桃。


    减肥人最懂减肥人,她和当时俞悄再见到她时的反应一样,上下打量着叶幸司,眼里透出巨大的惊讶和纯粹的心疼。


    “妈呀,幸司你瘦得我都没敢认。”白桃伸出拧细的手腕子跟叶幸司比,“我感觉咱俩都快差不多了,这也太拼了。”


    一群人条件反射的都跟着掐手腕,瞿承衍作为唯二了解内情的人,拍拍叶幸司的肩。


    叶幸司捋好袖口,垂眼笑了下,说:“没有这么夸张。”


    在叶幸司心里应该是真不觉得夸张,他是真觉得演戏这一行不疯魔不成活。


    但当天的直播一开通,“叶幸司为了角色狂减30斤”直接在话题榜炸开了。


    主持人都没忍住在叶幸司这多用了几分钟,问他暴瘦的事,《天王》的话题词条硬生生被叶幸司压了一个小时。


    俞悄站在下场口,一边等叶幸司下台一边刷手机。


    他这段时间根本没顾上刷微博,看叶幸司持续做了十来个月的体重管理,感觉比自己减还累心。


    他浏览器里上次的搜索记录,还是“怎么保证长期营养不良的人不被饿死”。


    《爱在东南角》播出后一年多没节目没话题,让叶幸司的热度掉得厉害,粉丝数据都没怎么涨。


    今天这突然一露面,超话立马动起来,死忠黑们惊恐不已,满屏问号。


    “哥你到底要干什么,搞清楚你的定位,别整为戏献身那死出好不好?”


    “我去我以为整容事故,瘦得我没敢认。”


    “完了,花瓶光剩个瓶了。”


    “疑似今年的春节档提前泄漏。”


    “所以这是开始立敬业人设?”


    “刚咬一口的大汉堡不香了,叶幸司你满意了[发火][发火]”


    “求方法……”


    “我以为半地鸡毛是电影名,原来是指要把演员饿成鸡毛。”


    “二十天二十斤敢不敢再假点,烦了。”


    “还有人记得这是《天王》的主场吗?在这卖惨搞什么。”


    “怀疑真嗑了,建议严查。”


    “我滴妈,不行我真有点心疼了。”


    “左槊不给你饭吃???”


    ……


    刷着这熟悉的风味,俞悄竟然有种脚终于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


    他也是被调得有点儿没人样了。


    不过今天的黑子言论似乎有些刻薄,有种落魄的时候哥们儿鼓励你,但你要真上进努力了哥们儿很难受的感觉。


    《天王》的宣传有好几站,还紧急插队了一档热门综艺。


    瞿承衍和白桃都只把第一场和综艺参加了,他俩各有各的忙法儿,轮着没空,只有叶幸司这个男二能跟完全程。


    这就是“忙”与“赶”的区别。


    “不然咱们也别去了。”俞悄坐在健身房里拉行程表,哭丧着脸,“跟他们似的轮班替算了。”


    叶幸司正在做肌肉训练,他拍《半地鸡毛》减肥减得没了人样,增重和塑形得同时跟上。


    “怎么了?”他喘着气瞥过来。


    “你都没能好好歇歇,我也累。”俞悄说,“九个月给我熬穿了,感觉回不来神似的。”


    “真闲下来你又该心慌了。”叶幸司说。


    这是大实话。俞悄立马不吱声了。


    终于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二人拖着行李回到叶幸司的小破楼,清净得简直恍如隔世。


    “该提前叫保洁来的。”


    俞悄把窗户全都打开通风,家里没有异味,但一股子陈旧的灰尘气。


    约个保洁来做完卫生,叶幸司去洗澡,他开始收拾自己之前带来的行李。


    叶幸司只套着睡裤,擦着脑袋从卫生间出来时,俞悄和行李箱一起立在客厅,正在细细回想有没有遗忘的。


    “你要走?”叶幸司问。


    “嗯?”俞悄愣一下,“不然呢?”


    叶幸司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收回目光往卧室走,说:“没什么。”


    最近一个月虽然到处跑,但能正常吃饭了,叶幸司还是瘦,但整体看着已经比在《半地鸡毛》剧组正常得多,不再像个活死人。


    一颗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脊背滚落,俞悄的目光和喉结跟着上下滑了滑,水珠滚进裤腰,叶幸司突然回头,他猛地抬头假装研究天花板。


    “吃个饭再走吧,”叶幸司说,“我做。”


    俞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回来,又开始研究叶幸司的表情。


    “看什么?”叶幸司一挑眉毛。


    “舍不得我?”俞悄问。


    句式是疑问句,但俞悄的口吻是轻轻的肯定句。


    叶幸司没有接话,他把浴巾扔进洗衣机,直接进厨房。


    拉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进组前都被我收视了。”


    俞悄跟过来,像个树袋熊趴在门框上,用手背垫着脸。


    “就算有东西也不能吃,装着忙啥呢。”


    叶幸司跟他对视,俞悄眼皮子一眨一眨的,重新问:“是不是舍不得我?”


    “想吃什么?”叶幸司反问。


    “问你呢。”俞悄伸出一条腿够过去,试图用脚趾拧叶幸司的小腿。


    “用问吗?”叶幸司终于正面回答了,他盯着俞悄,“还需要多明显?”


    俞悄心里“噼里啪啦”开出一片小花。


    他满意地笑了下,一步一蹦高儿,回到客厅蹦回沙发上舒服地躺倒,开始玩手机。


    “那再陪你一晚上吧。”他像个仁慈的皇帝,“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幸司也笑了,是那种带点儿无奈的笑。


    “去洗澡再躺。”他过来踢一脚沙发,“洗完跟我去买菜。”


    “哪有先洗干净再去买菜的。”


    俞悄嘴里嘀嘀咕咕,但还是爬起来,美滋滋地执行命令。


    人与人之间的同化,就在不知不觉间,与无数的习惯细节里。


    俞悄记得自己刚给叶幸司做助理,录《塌房》前后,包括去上表演班,甚至直到接《天王》之前,他都觉得叶幸司出门必备的三件套:口罩、帽子、大墨镜,都非常好笑。


    那会儿他逮着机会就得阴阳叶幸司一下,扒光了站大街上都费劲有几个人能认出你,真能拿自己当腕儿。


    然而现在只是出门买个菜,他自己鞋还没穿呢,无比顺手的就把这老三样掏出来,要给叶幸司戴上。


    “不用。”


    叶幸司回到自己的栖息地,反倒比俞悄自然,只拆开口罩往耳朵上一挂。


    “买个菜而已。”他用俞悄曾经打趣他的话噎回去,“包袱挺重啊。”


    “对不起领导,”俞悄咧着嘴乐,“我实在太想进步了。”


    玩笑归玩笑,去超市的路上,俞悄心里不由得翻涌出许多感慨。


    “咱们在一起两年了吧?”


    他掰着指头掐日子,一抬头,叶幸司没说话,捂着口罩的脸庞看不出具体表情,只是望着他。


    “我给你当助理的时间。”俞悄忙补充。


    叶幸司“嗯”一声,把视线收回去。


    “真快啊,时间如尿尿。”俞悄呼出口气,“这工作哪是好人干的呢。我都怕我养成职业病,以后走哪老想着伺候人不完蛋了吗?”


    “走哪?”叶幸司又望回来,“想去伺候谁了?”


    “就这么一说。”


    “没这么一说。”叶幸司说,“消停在我身边呆着。”


    俞悄听着叶幸司说这种话,应该是高兴的。


    ——他也确实高兴了一下,几秒钟,可很快就从这开心里,蒸馏出一点发涩的酸楚。


    人果然不能闲,那熟悉的伤感又泛出来了。


    “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你说话挺……”


    俞悄没说完,他是脱口而出的,脱到一半紧急闭上嘴。


    “挺什么?”叶幸司问。


    “没事。”俞悄摇摇头。


    他大步超越叶幸司,想进超市,被拎着后脖颈抓了回来。


    “说完。”叶幸司索性在超市门口停下了。


    俞悄想了会儿,扭脸看向他。


    “挺暧昧的。”


    “有时候甚至会让我产生出错觉,觉得你是不是对我有那种意思。”


    “你是故意的吗?”


    第67章


    “嘟——”


    一辆货车从马路往超市的地下车库拐,巨大的鸣笛声带着刺破睡梦的穿透感,把俞悄炸了个激灵。


    开发区没什么人,但傍晚时分的超市门口,还是有人进出往来,流动的背景板越发衬托出二人之间漫长的沉默。


    俞悄轻轻挣一下,叶幸司把他松开了。


    “逗你呢。”


    俞悄咧嘴笑笑,笑容在回头的瞬间消散。


    他整整领子,率先往超市里走,自言自语地嘀咕:“突然想吃水果罐头呢。”


    大半年没着家,什么东西都得现买。


    二人从生活用品区开始逛,米面油盐酱醋纸,叶幸司在前面拿,俞悄推着小车跟在后面接。叶幸司停下来看商品,他也就停下来,胳膊肘杵在小车把手上,捧着手机认真打字。


    “你很忙?”


    小推车第三次磕上叶幸司的小腿,他扭头扫一眼又在摁手机的俞悄,开口问。


    俞悄“嗯?”一声,向叶幸司道歉,眼睛和手依然粘在手机上。


    “没,”他解释道,“在跟朋友聊天。”


    叶幸司的脚在余光里停驻几秒,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俞悄在和小蜡说话。


    小蜡的消息一如既往像一串嘟噜屁,不断从手机底部涌上来。


    小蜡:啥意思?


    小蜡:你问他喜不喜欢你了?


    小蜡:你不是说不提不想不跟人有发展吗?咋突然又问了,他咋说的?


    小蜡: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哥们儿一声帮你接风。


    俞悄:不是。


    小蜡:人呢?


    小蜡:什么不是?


    俞悄:没问他喜不喜欢我,就是问他为什么有时候跟我说话那么暧昧,是不是故意的。


    小蜡:这不一个意思吗!


    小蜡:又玩上纯爱了好兄弟。


    俞悄:今天刚忙完,没到家呢我还。


    俞悄:就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了!脱口而出你懂吗?


    小蜡:还爱说点小成语。


    俞悄:有病?


    小蜡:那他咋回答的。


    俞悄:他没说话。


    小蜡那边输入一会儿,没发过来,又输入。


    输了半天,最后他发来一个很基佬的表情包。


    小蜡:兄弟。


    小蜡:我都不忍心开你玩笑了。


    小蜡:你知道成年人的沉默就是拒绝吧?


    这一排货架走到头了,车篮子跟别人的小车撞了一下,俞悄忙抬头道歉。


    叶幸司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俞悄调整好车头,继续打字。


    俞悄:我知道。


    所以他转移了话题,没有继续问。


    小蜡那边长篇大论地输入,发过来一篇小作文。


    俞悄没心情细看,粗粗扫一眼,大概意思就是:你俩亲都亲几轮了,说为了演戏那纯粹哄小孩,叶幸司的取向绝对没你想得那么正直,最起码也是男女都能接受。正因如此,人既然不愿意明确表态,那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小蜡:这哥们儿不简单,不像什么好人。


    小蜡:你也别跟傻小子似的了。


    俞悄回了一张“恶语伤人心”的表情包,把手机塞回兜里不想再说话。


    叶幸司不知道逛到哪去了,他推着小车找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重新掏出手机。


    俞悄:本来我就没想跟他有什么,我自己喜欢他而已,跟他没有关系。


    俞悄:他人蛮好的。


    小蜡:。


    后脑勺上突然摁上一只手,搓了一把俞悄的脑袋瓜。


    “看路吧,或者看着我。”


    叶幸司低声说着,往车篮子里搁了瓶黄桃罐头。


    俞悄盯着罐头看几秒,手指攥在车把儿上松了紧,紧了松。


    叶幸司已经又走远了,他吸溜吸溜鼻子,掏出手机,对准车篮子里的罐头,偷偷拍了一张。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叶幸司的出租屋,俞悄一屁股坐沙发上就不动了。


    “你就是想骗我给你当苦力,帮你拎东西。什么请我吃饭……”


    他瘫在那展开阴谋论,叶幸司也不反驳——他是天天健身运动量跟上了,拎两个大兜走那么久,又爬楼,还脸不红心不跳的,直接挽袖子往厨房走。


    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他洗了个番茄出来扔给俞悄。


    “其实我不怎么爱吃番茄。”


    俞悄接住看了两眼,啃了一口,啃完想起自己还没洗手,就叼着番茄跟进厨房,凑着叶幸司洗菜的水洗洗手。


    叶幸司往旁边挪一步,给他腾位置,问:“不喜欢吗,上次吃了两个。”


    “送到嘴边干嘛不吃。”俞悄随口说,“又没坏处,还富含这个那个的,对身体有好处。”


    叶幸司转脸看着他。


    “但我自己肯定想不起主动去买来吃,这玩意儿还是适合炒蛋。”


    “嗯,给你炒一个。”叶幸司说,“把鸡蛋给我。”


    俞悄又叼着番茄去翻购物袋。


    鸡蛋买了一板,他留三个给叶幸司炒菜,剩下的收进冰箱里。


    正把鸡蛋一个个对齐小窟窿,背对着他切菜的叶幸司突然开口道:“没有故意。”


    “什么?”俞悄没听懂。


    “在超市门口,你问我的问题。”叶幸司说。


    俞悄愣了好几秒,心跳猝不及防地快起来。


    他怔怔地问:“怎么突然又回答上了?”


    “刚才在想怎么说。”


    叶幸司说。


    “我没觉得暧昧,所以不存在故意。”


    “认识到现在,我在你这也没什么秘密了,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确实只想你就在我这,俞悄。”


    “去伺候别人这种事你不用想。伺候也不是什么好词,别乱用。”


    他的说话声配合着切菜声,刀工很稳,一下一下富有节奏感,语气也又慢又稳。


    每一个字都像刀刃敲击菜板,敲在俞悄心上。


    “可是在我这很暧昧。”


    俞悄望着空档档的冰箱,手里依然握着那枚鸡蛋,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又开始不受控制。


    “我会多想。”


    “我会被你一句话带动情绪,会想很多,因为我……我……”


    “你喜欢我。”


    叶幸司用最平静的语气,无比自然,像是刚才让俞悄帮忙拿鸡蛋一样,帮他续上说不出口的这几个字。


    俞悄手腕一抖,鸡蛋到底是磕碎在了冰箱沿上。


    鸡蛋壳被他攥了个稀碎,蛋液顺着指缝淌一地。


    他心慌意乱地蹲下去收拾,脑袋“砰”一声撞上冰箱门,疼得俞悄用另一条胳膊压着后脑勺,半天站不起来。


    叶幸司听见动静回头看,立马放下菜刀冲冲手,去拿湿巾。


    回到厨房,他在俞悄面前蹲下,问:“是吗?”


    俞悄不吱声。


    “胳膊拿下来,我看看破了没。”叶幸司又说。


    他像拆开一个纸盒一样,拉开俞悄的胳膊,然后拨着俞悄的头发,细细检查一会儿。


    “是啊,我喜欢你。”


    俞悄的脸埋在膝盖里,声音带着自暴自弃的嗡嗡声。


    “然后呢,你能喜欢我吗?”


    第68章


    那些情感语录的大师们曾经说过,真挚的喜欢是不可再生资源。


    俞悄不知道这话的原出处究竟是谁,究竟有没有科学依据。他只记得他迷恋周行东的时候不能理解这句话,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喜欢,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他会因为周行东的靠近而心跳,会因为他的冷暴力而患得患失,会郁闷会开心会激动会失落,可所有情绪的底色,都是快乐的。


    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纯粹的快乐。


    所谓的好哄、好脾气、好拿捏好说话,都是因为他喜欢他。


    太喜欢了,所以能一步步降低自己的情感需求、一遍遍妥协退让,再一遍遍的为他说话,把自己哄好,继续去喜欢。


    那时候的俞悄想,喜欢怎么会不可再生呢,周行东虐他千百遍,他照样能捂着眼睛去喜欢,甘之如饴。


    直到触碰到连自己都哄不好自己的原则问题。


    可是在发现喜欢上叶幸司后,俞悄有点儿明白这句话了。


    ——不可再生的其实并不是喜欢,是敢于去喜欢的勇气。


    他对叶幸司的喜欢远远超过当初对周行东,而对于这份喜欢的勇气,也形成了巨大的反比。


    对周行东从一见钟情到开口告白,俞悄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可说到底他是有勇气的,是想要和这人有发展、有结果,他愿意为了结果主动迈出那一步。


    喜欢叶幸司,只让他感到伤感。


    向叶幸司坦白出自己的喜欢,没有当初对周行东表白时的激动与期待,只有浓郁到想哭的悲伤。


    俞悄真觉得自己像一只蚌,毫无准备地被叶幸司撬开蚌嘴,整个人就变得彻底无助。


    叶幸司按在他后脑勺上的手,也像一只巨大的针管,尖锐的针头隔着骨隔着肉地穿刺进来,抽空了他的脊髓。


    说不期待叶幸司的回答那是谎话,可俞悄蜷缩在地上,真的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为什么能用这种毫不在意的口吻,随意地说出“你喜欢我”,随意地扒开别人苦苦隐藏的心意。


    拒绝我吧。


    俞悄甚至在心里哀求。


    让我死心,别用这么平静的态度折磨我了。


    叶幸司的手在俞悄头上停了很久。


    起初他是检查有没有伤口,在俞悄问完“你能喜欢我吗”之后,就只是长久的停留。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的手重新动起来,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轻轻捋了一下俞悄的头发。


    他终于说话了,却不是回答俞悄的问题。


    “为什么感觉你那么难过,俞悄。”


    叶幸司低声问。


    俞悄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因为喜欢一个人好辛苦啊。”


    他呜咽得像个小孩,一屁股跌在地上,不懂明明如此平静的对话,自己怎么会那么难过。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就是忍不住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还亲我,你就知道演戏,不是个好人。”


    “你都看出来我喜欢你了,你接着装傻就是了,非逼着我说出来。”


    “我是日本人吗你要这么整我?”


    “这下好了,你满意了。”


    “我可怎么办啊。”


    委屈这种情绪是小偷,是不能被人发现的。


    俞悄再也压不住积存的难过,碎碎叨叨,将心里的念头想到哪说到哪,全都倾倒出来。


    叶幸司沉默地听着,捋头发的手沿着俞悄的耳廓,描摹到湿漉漉的颊侧,把他哭花的脸从膝盖上捧起来。


    然后亲了上去。


    狭小的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让人颤栗的麻意从嘴角向全身扩散,俞悄的第一反应是躲。


    他躬着后背向后褪,可身后就是紧抵的橱柜。


    叶幸司手一撑,形成一方半封闭的空间,将俞悄堵在他的手臂与冰箱之间,压迫感十足。


    与那次蜻蜓点水的橙子吻不同,俞悄咸湿的泪水是一种微妙的催化剂,叶幸司的呼吸发沉,力气不容抗拒,是一个侵城掠地的吻。


    俞悄无力地抵抗了几秒,舌尖相触,他闷哼一声,胳膊顿时抽了骨头似的耷在瓷砖地板上,掌心还攥着捏没了形状的鸡蛋壳。


    过一会儿,他重新抬起手,圈上叶幸司的脖颈。


    “啪。”


    如果不是厨房突然跳闸,这个吻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俞悄都不敢想。


    他半截身子都出溜下去了,衣服被橱柜蹭到背上,后腰与地板形成一个小小的夹角。叶幸司将他捞正坐好,掌心烫得俞悄又往上挺了挺。


    “……停电了吗?”


    俞悄收回胳膊,心跳声在骤降的黑暗里,感觉比他说话声还大。


    “应该是跳闸。”叶幸司沙着嗓子回答。


    “有可能。”俞悄这会儿听他说话耳朵根儿都发烫,胡乱接话,“半年多没在家了,有可能。”


    叶幸司“嗯”一声,帮他拽好衣摆,起身去检查电箱。


    屋里重新亮起来,俞悄刚挪到厨房门口。


    和叶幸司对上目光,简直是从原始森林一下来到文明社会,他胳膊腿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尴尬与羞耻心后知后觉地笼遍全身。


    真服了你了俞悄。


    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告诉小蜡,肯定能把人活活给气笑。


    莫名其妙又亲上嘴了。


    还亲得……很爽。


    俞悄清清嗓子,侧过身遮掩某个部位的隆起,后脑勺针扎似的。


    相比较起来,叶幸司实在是自然得可怕。


    “饿吗?”他去拿了条睡裤,问俞悄,“能忍得话我去洗个澡。”


    俞悄下意识往他那个位置看。


    “你手上的鸡蛋。”叶幸司被逗笑了,抬手刮一下俞悄的鼻子,“糊我一脖子。想什么呢。”


    为什么能糊一脖子,俞悄回想一下,又是面红耳赤。


    但叶幸司这么坦然的态度,让他惊讶的同时,心脏剧烈跳动。


    “对不起。”俞悄磕磕巴巴地道歉。“你去洗吧,洗完我也洗。”


    叶幸司走进卫生间要关门时,俞悄忍不住开口喊他:“叶幸司。”


    “嗯?”叶幸司又将门拉开。


    “我以为你又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俞悄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在叶幸司看不出波澜的目光里,一览无余。


    “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又……”


    “我从来没说过不喜欢你。”叶幸司说。


    浴室门关上了,俞悄在客厅站了足有一分钟,头晕目眩地又蹲在地上。


    这次是因为庞大到难以招架的开心。


    一个人傻乐了半天,伴随着朦胧的淋浴水声,俞悄掏出手机给小蜡发消息,激动到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差点儿点成转账。


    可不兴转账啊。


    他心情好到什么无聊念头都能笑出来,抿着翘起的嘴角飞快地敲键盘。


    俞悄:我谈恋爱了!


    小蜡:?????


    第69章


    小蜡的问号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复,因为俞悄只是需要将自己的开心分享出去一些,不然心脏胀得太满,他老想大喘气。


    他忙着去翻日历记时间,更改自己的微信状态,跟着就点开淘宝漫无目的又满怀喜悦地搜索,想给叶幸司送礼物。


    五分钟没得到回复,小蜡的电话炸过来了。


    “啥意思啊?什么就谈恋爱了?你跟我下跳棋呢,一会儿一蹦高?”


    小蜡一接通就扯着嗓子吼。


    他那边非常嘈杂,一听就是去喝酒了,DJ激情得像要从听筒里直接钻出来,鼓点都跟俞悄的心跳对上拍了。


    俞悄忙捂着听筒往阳台跑,关了门趴在窗台上,才小声问:“你咋打过来了?”


    “你说一句就不理人!”小蜡声音骤降,“我跟东哥喝酒呢,怕他看见我屏幕消息。”


    “那你还那么大嗓门!”


    俞悄现在听见周行东名字都脑袋大,生怕他等会儿又发个“有趣”过来。


    “他去卫生间了!”小蜡喊,“你俩咋说的?”


    “没咋说。”俞悄不好意思。


    暗恋和恋爱在他心里是十分有区别的两种状态——暗恋的时候什么心路历程都能跟军师分享,找人分担自己忽高忽低的情绪;可恋爱是两个人的事,那就很私密了。


    “你快点的!”小蜡急得不行,“我瞅见我东哥脑袋了。”


    “哎呀,”俞悄嗫嚅半天,憋出一句:“就是他也喜欢我。”


    “牛逼。”小蜡抽了口凉气,有点倒牙,“够纯爱的。回来了我挂了啊!”


    “我这会儿还在他家呢。”俞悄紧急求助,“接下来我咋办啊?”


    “什么咋办?”


    小蜡被他问得一阵无名火。


    “都喜欢你了,接下来咋办还要兄弟屌把屌教你啊?咋办咋办的!”


    电话挂断的“嘟”声,和叶幸司开门的“嘎吱”声叠合在一起,俞悄一阵心虚,连忙把手机往裤兜里塞,差点儿塞空掉地上。


    从阳台一出去,叶幸司就扬扬眉毛问:“在阳台干嘛呢?”


    “打电话呢。”俞悄去开投影,耳朵根滚烫。


    叶幸司“哦”一声,都朝厨房走两步了,又回头问:“跟家里?”


    “跟我朋友。”俞悄说。


    “在超市一直发消息的朋友?”


    俞悄的嘴角一点点翘起来,鬼鬼祟祟地研究叶幸司的表情,胆子又大了。


    他跟过去问:“你在意啊?”


    “没有。”叶幸司别过脸不看他,进厨房接着做饭。


    “是小蜡。”俞悄屁颠屁颠地主动解释。


    “你不是烦他吗。”叶幸司问。


    “现在不咋烦了,”俞悄挠挠脸,“他人还蛮好的。”


    就是不出正经招,满脑子净是那些事。


    厨房的一地狼藉还没收拾,俞悄想整,被叶幸司撵走了,让他去洗澡,说他一身鸡蛋味儿。


    一天洗了两次澡,下午的箱子都白收拾了。


    俞悄有点儿犯懒,不太想动。


    主要这会儿站在叶幸司旁边看他做饭,他都觉得很惬意,一步不想走开,就想俩人在一个空间里呆着。


    但是闻闻自己的手,感觉确实还能闻见鸡蛋味儿。


    “腥薅的。”他小声嘟囔。


    叶幸司笑着看过来,学他说话:“腥薅的。”


    俞悄的心情一下子很好。


    心情好,胆子就大。


    他突然忍不住开口问:“晚上我还睡沙发?”


    叶幸司转过脸望过来,俞悄绷着脸皮不跟他对视。


    “睡床吧。”叶幸司说。


    话是俞悄问的,人家真说让他睡床,脑子里蹦出小蜡那些没正经的话,俞悄又受不了。


    “睡沙发。”


    他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走,自言自语。


    “我都习惯睡沙发了,沙发好。”


    浴室里还留着叶幸司洗完澡的水汽,他出来前开了窗,但空气中依然带着湿漉漉的沐浴露香。


    很神奇。


    下午俞悄进来洗澡,也是同样的情况,当时他就没有特别的感觉。


    这会儿就不一样了。


    俞悄想象着叶幸司刚才在这里洗澡的画面,回味着那个无力抵抗的吻,以及叶幸司那句“没说过不喜欢你”,头皮一跳一跳的,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起反应了。


    肯定是憋着了。上次手动解决他都忘了什么时候,每天跟着叶幸司到处跑,回到宾馆也是倒头就睡,《天王》杀青后心里一轻松,前几天早上差点遗精。


    精,鸡蛋清,屌把屌,叶幸司的……啊!


    俞悄捂住滚烫的脸,在心里无声咆哮。


    该死的狄一蜡!


    这种从心理延伸至生理的微妙变化,不仅仅产生在浴室里。


    吃完迟到半天的晚饭,两人和以前一样,关了灯在沙发上看投影,俞悄一会儿坐着一会儿靠着,怎么都自然不起来。


    五感像是被放大一百倍,他心思根本无法沉浸在电影中,浑身上下连每个毛孔,都在关注着叶幸司那边的动向。


    叶幸司抬一下腿,他腰杆都绷紧。


    结果人家只是单纯的调整一下坐姿,并没有朝他这边靠的意思,俞悄又有种难以启齿的小小失落。


    这俩人能不能亲个嘴。


    俞悄像个学生一样坐得笔直,瞪着电影里长篇大论的两位主角。


    带动一下气氛行不行!


    “今天话这么少。”


    叶幸司冷不丁开口,吓了俞悄一跳。


    “嗯?有吗。”


    他一紧张就小动作多的毛病又犯了,伸着手在沙发上乱找。


    “我手机呢?”


    手指碰到叶幸司的手,他猛地往回一缩,却被握住了手腕。


    “第二次了。”叶幸司说。


    “什么?”俞悄只感觉被攥住的那一轱辘皮肤迅速发麻。


    “躲我。”叶幸司在投影的光斑下扭过脸,盯着俞悄,“让你不舒服了?”


    俞悄的脑子里“嗡”地一下,一股酥麻顺着颈椎直直地打下来。


    “没……”他咽咽喉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紧张。”


    “紧张什么?”叶幸司的语气放轻了。


    “不知道。”俞悄盯着他轻轻开合的嘴角,往后缩。


    氛围这东西,在这种时候,其实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儿。


    两人是怎么又亲上的,俞悄记不清。


    他在叶幸司倾身压过来时就睁不开眼了,嘴唇一贴合,手腕就不知羞耻地挂上叶幸司的脖子,在他背脊上来回摩挲。


    好舒服。


    叶幸司的吻转移到耳廓时,俞悄挺起胸膛哼了一声,抓住叶幸司的头发。


    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惩罚性地咬了一下。


    “对不起。”


    俞悄松开手,脑门讨好地蹭着叶幸司,向他道歉。


    叶幸司撑在俞悄上方,跟他额头相抵,哑声夸奖他:“这么乖。”


    这种对待学生、对待小孩一样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带给俞悄极大的刺激与满足感。


    他回想起《爱在东南角》杀青那晚,叶幸司扇他的那巴掌,试探着主动翘起下巴,去咬叶幸司嘴。


    “啪。”


    不轻不重的巴掌如预想中落在脸上,叶幸司直起身盯着俞悄,目光晦暗到让他颤栗。


    那是不容许被打乱节奏,绝对的上位者与掌控者的眼神。


    “我是不是有病?”


    俞悄用手臂压住眼睛,拽过一个沙发枕压在下腹。


    “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么对我。”


    “拿开。”


    叶幸司不解释这个问题,只是命令。


    俞悄重重地喘了口气,他完全抗拒不了这个人,下意识想要言听计从。


    然而脑海深处唯一的一点清明让他攥紧靠枕没撒手,他求救般询问叶幸司:“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让客厅安静了半分钟,久到俞悄既期待又心慌。


    最后,叶幸司由上往下睥睨着俞悄,曲起食指,怜悯地刮刮他的脸。


    “在表演班上课的时候。”


    第70章


    俞悄人生第一次亲密行为,是在叶幸司手上出来的。


    没到最后一步,俞悄从挪开沙发靠枕,在叶幸司目光下暴露弧度,到痉挛着结束,只用了几下的功夫。


    太刺激了,从没被外人触碰过的部位,俞悄根本控制不住。


    两人连衣服都是完整的,可他在叶幸司手里已经完全没有秘密了。


    俞悄像一艘被海浪冲击到支离破碎的木船,眩晕着放空了半天。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叶幸司洗手的水声,他的理智与羞耻心同时回笼,却恨不得真被淹死算了。


    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啊……


    他闭着眼往沙发夹缝里蜷,手脚并用,把靠枕们一下下往身上扯。


    叶幸司从卫生间出来,又去厨房喝了口水,给俞悄也拿来一瓶。


    回到客厅,他就看见沙发上凭空多出一座靠枕堡垒,俞悄躬着身子把自己埋在靠枕底下,像个穴居动物。


    估计是刺挠了,还用左脚趾挠了挠右脚踝。


    “有句话怎么说。”


    叶幸司一出声,俞悄蹭脚踝的动作戛然而止,整座靠枕山都静滞了。


    “顾头不顾腚。”叶幸司朝俞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听出叶幸司语气里的笑意,俞悄蠕动一下,鼓起勇气出声:“别管我了。”


    沙发下陷,叶幸司坐下掀开一只靠枕,把俞悄的脸露出来。


    “不去洗洗?那么多。”


    “啊!”俞悄爆发出濒死的咆哮,面红耳赤地把靠垫抢回来。


    叶幸司也笑了,懒洋洋的,带着放松后的惬意。


    他拽过毯子给俞悄盖上,捋捋他的背,像安抚小孩。


    “你呢?”俞悄把靠枕扔出去,裹着毯子翻身偷瞄。


    叶幸司也有反应,刚才抵在他腿上,俞悄感觉到了。


    很……磅礴。


    叶幸司“嗯?”一声,转脸看着俞悄问:“要再帮我一次吗。”


    他刚在卫生间解决完了。


    “没人说。”


    俞悄蜷着脚板心缩回毯子里,话从嘴里秃噜出来就后悔了。


    爽晕已经够没出息了,这次也没抓住机会。他其实很想摸摸叶幸司的。


    奇妙。


    俞悄自己对比着回味。


    以前周行东越主动他越抗拒,怎么到叶幸司这儿,全反过来了。


    “去收拾,收拾完去床上睡觉。”


    叶幸司隔着毯子揉了把俞悄的头发,体贴地先起身进屋,给俞悄留出足够的空间。


    真要睡一张床,俞悄想想又怂了。


    他还是怕真的发生什么。


    “我今天还是睡这吧。”


    俞悄探出脑袋打商量,叶幸司在卧室门前回头望他,很自然地又“嗯”一声:“怎么自在怎么来。”


    他去把阳台的窗帘拉好,投影遥控器给俞悄放好在手边,碍事的靠枕拣到一旁。


    全部安置完,叶幸司留下一句“晚安小助理”,回卧室了。


    俞悄张张嘴,干巴巴地缩回毯子里。


    还真答应了!什么人呢,倒是再问一遍啊!


    叶幸司这晚安不安不清楚,俞悄反正一整夜都没睡好。


    他大脑皮层始终保持兴奋状态,时睡时醒,明明知道自己睡着了在做梦,对屋里的动静又很敏锐,有一丁点儿声响就眯瞪着支起耳朵,想听是不是叶幸司起来了。


    脑子瞎兴奋,身体也没羞没臊,自行回味被把控的舒爽与刺激。


    翻来覆去一直到天都微微亮了,俞悄才真正睡熟。


    结果感觉没睡几分钟,就被纪繁西的电话给炸醒了。


    “喂?”俞悄眯着眼接起来。


    “蒋雨池联系你没有?”纪繁西劈头就问。


    “谁?”俞悄专门拿下手机看一眼,确定自己没在做梦,“他联系我干嘛?”


    电话“嘟”一声挂了。


    几秒后,叶幸司也在卧室里接起电话,应该也是纪繁西的,俞悄听见他说了句“没有”,就没了后续。


    “找蒋雨池的?”俞悄披着毯子过去问。


    “嗯。”叶幸司靠在床头,也是刚醒,耷着眼皮摁手机。


    “怎么能找到咱们这,他又干嘛了?”


    俞悄点开微博看看,刚八点多,没有热搜。但纪繁西都联系到他俩了,肯定是出事了。


    “我问问乐乐。”


    公司群里已经翻天了,各个部门不管上没上班,都在找蒋雨池。


    俞悄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蒋雨池助理乐乐的回复,对方的回复只有三个字,却让他脑袋瞬间就跟着大起来。


    “不见了说是。”


    俞悄盘在叶幸司床上,举着手机给他看。


    叶幸司抬了抬眉毛。


    乐乐又发了条语音,俞悄点开公放:“昨天晚上开会又吵起来了,脾气上来他就走了,电话一直关机,等会要去录节目了,家里也没有电话也打不通……搞什么啊!”


    小姑娘急坏了,声音都带着哭腔。


    俞悄也帮不上忙,安慰她几句让她别急,乐乐忙着找人去了,没再回复。


    “蒋雨池神经病吧。”俞悄代入一下乐乐简直要气死了,“一天天哪那么大脾气,没轻没重的。”


    “年龄小。”叶幸司去做早饭,“想吃什么?”


    “都行。”俞悄跟着他,“小也成年了,圈里比他小的多了,也没见谁这么能作。”


    他叭叭地说个没完,叶幸司别有深意地望着他:“现在愿意说话了?”


    俞悄脸一红,闭嘴洗漱去了。


    又过了几个小时,公司传来消息,蒋雨池联系上了——这小子去开了个酒店睡大觉,睡醒看见满手机的未接来电自己都吓懵了,这会儿被纪繁西带去跟节目组道歉呢。


    公关部发公告让所有人别声张今天的事,但公司几十号人,哪有不透风的墙。


    各大八卦小组织的帖子早就盖几层楼了,说什么的都有。


    理智点的路人分析蒋雨池又在使性子,真爱粉痛骂公司能不能保护好艺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阴谋家们揣测蒋雨池和公司有经济纠纷,更有甚者连包养潜规则这些词儿都整出来了。


    “都什么跟什么。”俞悄看得目瞪口呆:“还经纪人试图潜规则蒋雨池抵死不从……有毛病啊!”


    叶幸司在一旁剥着橙子都听笑了:“那是够恶心的。”


    “无语。”俞悄换上小号去终止谣言,“你以后可别玩消失这套,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


    “嗯。”叶幸司配合着认真答应。


    “蒋雨池这次完了,我老姨最烦找不着人,她……”


    俞悄咕哝到一半,停下来瞅着叶幸司,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乐什么呢。”叶幸司问。


    “我在想,”俞悄又是挠脸又是清嗓子,“她给我打完电话就给你打,肯定不知道我就在你这呢,要是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明明昨晚连那玩意儿都被人握上了,“在一起”这三个字依然让俞悄心动,心动到不好意思说话。


    叶幸司长久地注视着俞悄,最后什么也没说,把剥干净的橙子放进他手里。


    “你会害怕被粉丝知道吗?”俞悄又问。


    “什么?”


    “谈恋爱。”俞悄借着吃橙子,囫囵着说出这三个字。


    “我是演员。”叶幸司提起自己的演员身份就很认真,“我只对表演负责。”


    “知道了知道了。”俞悄既受不了又觉得甜蜜,两条腿在桌子底下当啷着,“不怕就行。”


    想了想他又问:“你之前不是说你是直男吗?”


    谁家好直男跟男的玩这些啊!果然小蜡说对了,他的眼睛就是尺。


    “不过我会保密的,放心,不会跟你当众卖腐。”


    “所以你是之前骗我的,还是后来发现也可以?”


    “为什么表演班的时候喜欢我了?”


    俞悄攒了一肚子问题,等不了叶幸司一条条回答,亮着眼睛连珠炮似的问出来。


    但叶幸司似乎并不太想解答这些提问。


    “你开心吗?”他反问俞悄。


    “废话。”俞悄一瓣接一瓣往嘴里塞橙子,“当然开心。”


    “开心就好。”叶幸司说。


    “那你……”


    俞悄还想重复他的问题,被叶幸司打断了。


    “因为你是你。”叶幸司说,“你是特殊的。”


    就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承包了俞悄小一个月的开心。


    心情真的会影响磁场,心情一好,所有事都格外的顺利起来。


    先是《天王》紧急插队的那期综艺得到了不错的反响,叶幸司录的时候还是刚拍完《半地鸡毛》的暴瘦期,话题度很高。


    可俞悄看着只觉得心疼,播出当天就给叶幸司买了一兜子甜品。


    第二件事是叶幸司终于要换房子了。


    不是租,是买,用他自己拍戏挣来的钱。


    俞悄对这件事非常积极,他打心底里为叶幸司开心,找老爸打听合适的楼盘,跑来跑去的看,连装修风格都甄选了好几样,认真得像是房产证里会有他的名字。


    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天王》要开播了。


    蜻蜓的黄金剧场,先头预热铺天盖地,定档周五晚上八点半。


    《天王》第一集播出那天,俞悄没能像以前一样准点守着开播,因为叶幸司在棚里拍照,一款小众潮牌的男装代言。


    虽然是小众,但是人家主动找上来的,跟当初免费给人拍洗发水广告比起来,俞悄看着打光板前从善如流变换造型的叶幸司,心里一阵感慨。


    等结束拍摄回到破楼,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快走,还能赶上第二集。”


    俞悄从车后座拎起一个挎包,拽着叶幸司就往楼上跑。


    “拿的什么?”叶幸司问。


    “我的东西。”楼道里感应灯坏了,俞悄偷偷脸红,“今天累死了,正好就在你这睡了。”


    “这么正好啊。”叶幸司揶揄他,淡淡的笑意听得俞悄喉管发痒。


    “那我走了。”


    他作势要转身下楼,被叶幸司捞了回来。


    俞悄嘴巴一热,得到了一个奖励般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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