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别动


    许舒和转过椅子, 保持着靠坐的姿势,抬眼看着尼克斯。


    尼克斯极其漂亮。许舒和丝毫不会否认,尼克斯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


    但从来没有任何人, 轻易和她搭讪。


    大抵因为置身过战场。杀过很多人。尼克斯身上有一种极端的匪气。


    她这个人,即便抽着雪茄,也要站得笔直。


    硬是把雪茄抽得杀气腾腾。眼睛在烟雾里时隐时现地瞧着人, 眼神深邃。像冷不丁就会给你一枪。


    许舒和第一次见尼克斯时,尼克斯一头齐耳短发。


    现在依然。


    尼克斯永远简洁、干练、飒爽英姿。


    只是现在,鬓边有些斑白了。看上去,比许舒和还年长一些。


    但事实却是,尼克斯比许舒和年轻了十岁。


    许舒和问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尼克斯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许舒和弹了弹烟灰:“还是这么悲观。”


    “母亲能从骨堆爬出。”


    “孩子就不会生来夭折, 也不会轻易死在火里。”


    尼克斯道:“那时我不懂华国话…”


    “不知那家人的名字。”


    “只知道,是一对夫妇,和一对老人。”


    尼克斯低着头,眼睛埋在额发挡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有一些晃神…


    如果没有连年内乱, 这个国家就不会一遭到外袭,就立刻崩塌,陷入真正的战火。


    她的父亲不会被炸成残疾、她的丈夫不会死在乱枪里、她也不会抱着殉国的信念, 把早产的孩子送到隔壁的华国村落…


    十九年前。


    她和一位英俊的画家结了婚。婚后很快有了自己的小孩。


    隔年,小孩眼看就要出生了, 国家西部却遭到攻击。


    流弹从天而降,炸毁西部大片大片的房屋。


    ——包括尼克斯的家。


    尼克斯父亲幸存,但落了残疾。其余的亲人, 家丁…无一幸免于难。


    每天都有无数幸福的人家, 变成流民。洪水一样涌向一道界碑之隔的华国边城。


    尼克斯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


    眼睁睁看他早产…


    她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个小孩,在她身边, 活不了的…


    尼克斯跟随流民,辗转着去到华国边城一座僻静村庄。


    她不懂华国话。


    挑了个很慈祥的老人,把襁褓里的孩子托付给了他。


    她偷偷地观察过,这个老人有个慈眉善目的老伴。


    家里还有一个长相老实的儿子,及孝顺的儿媳。


    她给了老人十根金条。


    ——那是她仅剩的钱了。


    她朝老人比划:


    帮我照顾。


    我会接他。


    另有厚酬!


    尼克斯把烟吸进肺里:“而我调查时,才知道他们当年那个年纪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这个配置。”


    “他们后来又生小孩了吗?”


    “他们的容貌有什么特质?”


    “我都记不清了…”


    “我甚至都忘了我的小孩…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尼克斯道:“后来村子起了那场大火。”


    “同配置的人家…无一幸存。”


    许舒和叹了口气:“霍景盛在那边颇有一些影响力。”


    “我让他帮你查查。”


    “好吗。”


    许舒和看着尼克斯皱起的眉头,打断她即将脱口的拒绝,声音清冷道:“别急着做决定。”


    “我下个月还会去一趟华国。”


    “在此之前,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


    翌日。


    乔宴醒来的时候,无意识地去抱身边的人。


    可是什么都没抱到。


    他缓了会儿,迷迷糊糊睁开眼,心想,哦对,霍景盛应该是上班去了。


    乔宴这时才恍恍惚惚地,从昨天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他意识到,一连五天的接待,到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许伯母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而霍景盛和乔宴,也该回到原先按部就班的生活啦!


    乔宴心里有些酸酸的。


    自己摸着床下床。


    一觉睡醒,骨头都是软的。


    乔宴摇摇晃晃地推开洗漱间的门,洗脸、刷牙。


    打算换好衣服,就去找王姨吃早饭。


    但洗完脸一推开洗漱间的毛玻璃门,赫然看见霍景盛挑眉走了进来。


    乔宴的额发还滴着水珠。


    他晃了晃脑袋,揉眼睛。


    再看——的确是霍景盛。


    还越走越近了。


    霍景盛伸手,轻轻摸了摸乔宴的额头,问:“醒了怎么不叫我?”


    乔宴小声道:“以为你已经上班去了。”


    霍景盛掏出西装袋子里的真丝帕子,一点一点地擦乔宴脸上未干的水迹:“怪我先前没说清楚。”


    “我以后不需要那么早上班。”


    “在你醒来前,我可以一直在家。”


    乔宴茫然了一瞬,这才想起来,霍景盛的确说过。


    在许舒和来之前,有一次加班时,霍景盛告诉他的。


    乔宴心里莫名地开心起来。


    他来了精神,敛下轻轻抖动的睫毛,小声道了句:“好耶!”


    但是坐到餐桌前的时候。


    乔宴又有些茫然困惑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从前他更喜欢霍景盛不在家。


    乔宴一边咽着软乎乎的糕点。


    一边在心里复盘,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喜欢霍景盛在家的?


    问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索性不问了。


    乔宴以为,吃过饭就要去公司。


    但霍景盛说他连日辛苦了。


    要带他去周边放松一下,呼吸新鲜空气。


    乔宴以为霍景盛是要带他去游乐园之类的地方,哪知道霍景盛亲自把劳斯莱斯带开到了医院!


    说好的放松,只是在医院VIP疗养园区,被园区专护带着做轻度伸展和轻度有氧…


    而新鲜空气,说的就是园区的鸟语花香…


    乔宴心里无语极了。


    又把霍景盛讨厌了一遍。


    他心想霍景盛真是过分!来都来了,不亲自陪自己,把自己丢给专护,他自己又失陪了。说是林琅那里来了个病号,是他的老朋友,撞见了,得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吧…


    乔宴心里嘀咕着霍景盛这种把他当小朋友丢给“托儿所”的行为,心里却在悄悄地祝福:霍景盛的老朋友要早点好起来呀!


    乔宴在天然氧吧里嘀咕着霍景盛。


    但另一边,霍景盛实际上却并未会见什么生病的老朋友。


    比起乔宴抿着薄唇的小小嗔怪。


    霍景盛脸上笼罩的才是真正的阴云。


    林琅摊着手,第无数次在霍景盛面前喋喋不休:“马上就满十七周了。日子一天一天,很快过去的。离乔宴的孕中期并不远了。”


    “时间总会走到乔宴做手术的那一天。”


    “…你还是不肯告诉他。”


    “你能瞒着他到什么时候呢。”


    霍景盛不说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他抽烟尤其挑。


    但此时他看到林琅桌上的半盒香烟。


    也没管是什么烟,抽了一根,咬在嘴里点上。


    林琅绷不住了,为难道:“办公室禁烟。”


    霍景盛就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去往走廊尽头的抽烟房。


    林琅脱下白大褂,换上黑色的棉外套,追了出去。


    霍景盛抽了两口,又摁灭。


    站到去烟机前,任呼呼的冷风吹散他身上的烟味。


    林琅又开始念叨:“总不能他后一天要上手术台了,你前一天才告诉他…如果没有一个接受期,他的潜意识会专注在‘害怕’上。对手术并不利…”


    “我知道了。”


    霍景盛声音沉哑。


    林琅看着霍景盛推开门,脚步沉重地离去。


    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翻出手机,又给霍老发起了信息。


    霍景盛走进疗养园区的绿化林,就看见乔宴站在阳光底下,同专护说说笑笑地比划什么。


    漂亮、干净得像油画上的天使。


    霍景盛想多看会儿,没上去打扰。


    却被乔宴发现了。


    乔宴像是学到了什么新东西,急于和他分享,竟然朝他小跑着奔来。


    霍景盛看着乔宴脚下的起起伏伏鹅卵石,不由得心里一惊,脱口而出:“别动!乔宴。”


    乔宴也被霍景盛吓了一跳。


    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霍景盛,真的一动也不动了。


    而后,脸上露出了委屈的颜色。


    霍景盛自知理亏。


    上前当着专护的面把他一把抱起。


    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乔宴的注意力:“有没有谢谢专护姐姐陪你?”


    乔宴道:“谢谢了。”


    霍景盛问:“那有没有学到新东西?”


    乔宴道:“学到了。”


    但是他抿着嘴,忽然不愿意同霍景盛分享了。


    上车后,乔宴手机叮咚一下。


    拿出来,低头一看——


    收到转账,1000000元。


    转账人,霍景盛。


    乔宴没压稳嘴角,无声地笑了出来。


    而后赶紧咬住下唇,装模作样问霍景盛:“干嘛突然给钱呀。”


    霍景盛放下手机,抬手理了理乔宴的头发。


    神情认真:“道歉。”


    “我刚才语气有些重。”


    太直白了。


    乔宴开心极了,扭扭捏捏道:“那你以后…可以天天对我说重话吗?”


    这下乔宴不委屈了。


    乔宴红着耳朵,很小声地道:“我爱听。”


    霍景盛:“……”


    霍景盛发动轿车:“乔宴。”


    “不听重话也有的。”


    乔宴耳根更红了。


    第二天霍景盛真的是吃过午饭,才跟乔宴一起到公司的。


    乔宴也算是有跨国商谈的经验了!


    坐在岗位上,就打算大干特干一番。


    岂料,干到六点钟,一个文化墙的方案还没构思完。


    霍景盛敲门进来:“下班了。”


    “乔宴。”


    “新规定。总裁办所有职工严禁加班。”


    乔宴下意识以为是什么公司新规。


    听起来好大规模的样子。


    但他仔细想了下,没忍住挠了挠头。


    仰起脸疑惑地看着霍景盛:“啊?”


    “总裁办所有职工…”


    “不就是你和我,两个人吗?”


    第52章 大叫


    乔宴无奈地叹了口气, 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乖乖合上笔记本,动作慢吞吞的, 像只不情愿收起爪子的小猫。


    就在他习惯性地要把电脑往包里塞时,霍景盛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笔记本上。“新规定还有一条,”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公司电脑禁止带回家,以防资料外泄。”


    乔宴猛地抬起头,水润的鹿眼睁得圆圆的,卷翘的睫毛扑闪:“连…连带回你家也不行吗?”声音里带着小小的惊奇。


    “不行。”霍景盛的回答斩钉截铁。


    乔宴只好慢吞吞地把笔记本放回桌面,一缕不听话的呆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他低着头, 声音闷闷的:“那…其他部门也这样吗?”


    “一视同仁。”霍景盛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乔宴突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仰起脸,真心实意地笑着道,“我们这是在以身作则, 对不对?”


    霍景盛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他伸手将乔宴翘起的头发抚平。


    “你能这么理解。”


    “真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在霍景盛的严格监督下,乔宴的卷王计划夭折。


    ——他加不了班了!


    为了早点做出新的文化墙, 乔宴决定早上早点起来。


    他心想,要是能像霍景盛以前一样, 七点就爬起来,那么他就会多出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可惜的是,乔宴试了几次。


    爬不起来。


    第一天, 是因为他定的闹钟被关了。


    第二天, 是因为霍景盛“忘了”叫他。


    于是乔宴皱着眉头控诉霍景盛:“我不要你叫我了。”


    “我要我的闹钟。你别再半夜不小心关到我的闹钟了哦!”


    “我是一定要上八点班的!”


    第三天,霍景盛没再动乔宴的闹钟。


    但闹钟却没把乔宴叫醒。


    在闹钟响起的一瞬,霍景盛手指动了动, 终是忍住了关掉它的冲动。


    他原想等乔宴醒了,趁他不清醒,哄着他继续睡会儿。


    如此也不算失信。


    但乔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闹钟的声音并不小,它足以惊醒一个耳背的老人。


    但乔宴像是听不见。


    他安静得像是没有呼吸。


    霍景盛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下意识去试探乔宴的鼻息,去摸乔宴的颈动脉,大手有些发抖。


    乔宴的体温、气息、脉动…都没有问题。


    霍景盛还是不放心,他抓起乔宴晚上睡觉时脱下的手环,给他带上。慌乱地看参数。


    参数也没有问题,提示上说的是——“深度睡眠”。


    霍景盛放下手机。


    把乔宴紧紧地搂住了。


    他一时没有忍住,吻住了乔宴的额头。


    心还在砰砰跳着,乔宴真的是吓到他了。


    乔宴是在十一点钟自然醒的。


    在七点到十一点之间,霍景盛始终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时不时轻吻他的发顶、脸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过。


    霍景盛一遍一遍地回想林琅的话:


    “随着胎儿发育成型,乔宴的身体消耗会越来越大。”


    “乔宴心脏有损,动力跟不上消耗,超负荷会引起他的很多问题。”


    “最明显的就是头脑昏沉,嗜睡加重。这是因为他的心脏会越来越难支撑他持续的、频繁的活动供需。”


    “……”


    十一点乔宴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了好一会儿。


    缓过神,发现霍景盛把他抱着,抱得好紧。


    难怪乔宴觉得有些热。


    他的耳根都快烘化了:“几,几点了?”


    霍景盛声音微哑:“十一点。”


    乔宴小声控诉:“你昨晚又‘不小心’关到我闹钟了?”


    霍景盛声音更沉:“没有。”


    他顿了一下:“闹醒响了。你没醒。”


    乔宴小声问:“真的吗?”


    霍景盛拿起乔宴的手机给他看记录。


    乔宴下载的闹钟App上,的确有闹钟响过的记录。


    乔宴微微张开嘴巴,有些茫然,又有些吃惊。


    他有什么一睡觉就变聋的病症么?


    霍景盛见乔宴陷入沉思,忙把他重新揽入怀里,轻拍:“没关系乔宴。”


    “不是问题。”


    “是受孕期影响。”


    “会好的。”


    乔宴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了。


    只是…上早班的计划,随着这事的翻篇,不了了之。


    现在的乔宴,过起了前所未有的“公私分明”的生活:


    上班时,他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专注。


    可一到下班时间,他就彻底与工作隔绝——不仅不能把电脑带回家,现在连公司的通讯软件都被霍景盛明令禁止查看了。


    坏处是文化墙的进度像是乌龟爬。


    好处是…


    霍景盛带他出去玩的时间变多了!


    霍景盛带他去美术馆VIP包场,顺便在穹顶餐厅用晚餐;


    带他去私人珠宝工坊,陪他挑选宝石,鼓励他亲自参与设计;


    带他乘坐直升机低空平飞,游览建京天际线,于夜晚的星光下享用夜间甜点…


    天天都是不同的花样!


    乔宴从来没有玩得这么尽兴,这么开怀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直升机游览建京那次,乔宴想要多玩一会儿,但是霍景盛不同意。


    霍景盛不赞同他在飞机上呆太久。哪怕只是小直升机,哪怕只是低空绕城。霍景盛也古板地、严格限制了时间。


    乔宴好喜欢整个建京的灯火在脚下流淌的感觉,那时候他好兴奋的。


    所以霍景盛抱着不愿离开的他下飞机时,他嘟着嘴抗议了:“为什么嘛~明明一点都不晕的!”


    霍景盛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再坐就晕了。”


    乔宴把嘴嘟得更高了。


    一个星期过后。


    乔宴都要习惯这种十一点半学画画、两点上班六点下班、下班后出去玩的生活。沉浸在“玩耍”里的时候,乔宴会短暂地忘了自己在霍景盛家只是“借住”。


    乔宴在偶尔清醒的片刻里,推敲自己精神上的懈怠原因,他分不清是霍景盛把宝宝哄得太好了,好到他这个过客开始乐不思蜀,还是说,他在老实憨厚的霍景盛手里,捞了太多钱,多到他不知不觉,竟生出了“离开我也能活好”的底气了。


    这天是周末。


    乔宴于周六就收到李广劲的消息,说他这个星期也能过礼拜天了。


    乔宴就提前向霍景盛申请和人出去玩。


    说了对方是李广劲,几点出门,去哪里,几点回。


    霍景盛又叮嘱他,出去不能去哪里,不能玩什么,不能吃这个,也不能吃那个…


    这些话乔宴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但他还是乖乖地听完了。


    一到点,就迫不及待上了王振野开来的迈巴赫。


    而后他看了眼后视镜,很好,后方跟来一辆熟悉的SUV,他的保镖们,又来陪他出街了!


    乔宴跟李广劲半个月没见了。


    李广劲送了乔宴一套很贵的颜料。


    乔宴送了李广劲一幅连夜赶出来的画。


    李广劲摸着画布,咂嘴:“这种凹凸感要怎么画啊,这颗星星,真特么像颗黄宝石。”


    乔宴眨眨眼:“就是黄宝石呢!”


    “我黏上去的。”


    “你可收好。”


    “别给掉地上了。”


    路过的服务生没忍住,瞥了李广劲的夸张的粉红卫衣一眼,又去瞥那颗黄宝石。心里“靠”了一声,眼神酸得像浸了柠檬汁。心想,怎么这年代,金刚芭比也开辟出市场来了…


    乔宴和李广劲说话的时候,频频去看李广劲的脸。


    他忍了忍,终于小声地问了出来:“广劲,你是不是擦粉了…”


    乔宴指了指嘴巴,补充:“还有…口红?”


    李广劲别扭地咳了一声:“我这不是…兼职需要嘛。”


    乔宴撑着下巴看李广劲:“你兼职不是打拳击吗?”


    “打拳击还用化妆?”


    李广劲难为情地低下头,长话短说:“有时候,也得应酬一下。”


    “吃东西吧,别说我了!”


    “你呢,最近好吗?”


    两人相谈甚欢时,乔宴的手机响了。


    乔宴一看,是公司交流软件上打来的语音电话。


    乔宴下意思想要挂电话。


    因为他一直好好遵守霍景盛的规定,私人时间里不再看交流软件了。


    但当他看见来电人是“李平”后,没忍住,还是接了电话。


    毕竟李平是个有心理问题的人。


    乔宴怕他是有什么事情忽然想不开了。


    乔宴:“怎么了么?”


    李平:“乔顾问…你在家还是在外边…”


    “我在外边,你怎么了?”


    “你,你能转我五千块钱吗…”


    “你用来做什么。”


    “我,我在你介绍给我的会所。我最近一下班就会来这里,每次都聊得很舒心。今天这不礼拜天嘛…我办了一个按日来算的入住深度疗养服务,没问清楚价钱…不够钱付款了…还,还差五千块…”


    乔宴先是惊讶了一下服务的价格。


    然后乔宴心里又有些奇怪。


    李平是技术工,技术工的薪资应该是不低的。


    乔宴本部的边角料助理们,天天抱怨工资是公司最底层,但其实那个福利待遇已经很丰厚了。更别说是技术工这种职位了。


    但很快,乔宴又想起来,李平好像是新员工。还没来多久。


    他利落地转账五千给李平:“够了么?”


    李平千恩万谢:“够了够了!下个月一发工资我就还给你!”


    乔宴道:“我和我一个朋友就在隔壁吃饭哦!”


    “你几点离开会所?”


    “不介意我和朋友来看看你么?”


    乔宴有些担心李平。


    李平借钱治疗…让他想起从前那个为钱困顿的自己。


    即便是恪守私人时间不工作的规矩。


    但他毕竟是文/化/部的,员工关怀是他的职责之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在关怀组的工作手册上,见到过一项“特困员工调查”,如果公司真有特困员工需要帮助的话,公司是有“体恤金”优待的。


    李平犹豫了下,道:“好呀!”


    他对乔宴发了个实时定位:“我在‘深度疗养楼’五楼,507。”


    乔宴的出行限制实在太多,能和李广劲一起做的活动,基本就只剩下逛街了。当乔宴提起想去看望同事李平,李广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反正都是逛,去哪儿不是逛呢?


    两人简单吃过午饭后,特意去楼下的花店挑了束清新的花束,又在精品水果店选了个果篮,这才往心理会所出发。


    会所里静谧安宁,所有人都自觉遵守着轻声细语的守则。乔宴回头看了看身后——王振野和两名保镖清一色黑西装,身材魁梧得像堵墙。他赶紧示意他们保持距离,免得看起来像是来砸场子的□□。


    “你们在这等我。”乔宴压低声音说,还做了个“嘘”的手势。


    王振野了然地点头,带着两个保镖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坐下,活像三尊门神。


    李广劲不让乔宴拿东西,他左一捧鲜花,右一捧果篮,跟着乔宴上楼。


    到了五楼,走过501、502…眼看快到507时,乔宴突然愣住了。


    李广劲赶紧刹闸。


    问乔宴:“怎么了?”


    就见乔宴站在506的门前,和门前迎面出来、抱了一堆药的女孩互相对望着发愣。


    李广劲挠了挠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乔宴是在女孩轻声“啊”了一下,才注意到女孩的。


    然后他站住脚看向女孩,发现女孩睁大眼睛在看他。


    出于礼貌,他小心地看了回去。


    三四秒后,乔宴微笑着道:“您好,护士姐姐。”


    他硬着头皮打招呼:“好巧。”


    那女孩不是别人,竟是沈月。


    沈月眼睛睁得更大了:“你记得我?”


    乔宴点头:“我们来看朋友。”


    他从李广劲抱着的花束里抽出一支色彩艳丽、活泼的向日葵:“祝您健康!”


    “我们就不打扰您啦。”


    沈月惊讶地接过乔宴递来的含着祝福的鲜花。


    她也点了点头,看乔宴带着身后的人正要离开。


    可是在看见乔宴身后那人的脸时,沈月眼睛睁得更大了。


    手一抖,手里的向日葵,“扑”地掉在地上。


    沈月慌忙捡起向日葵。


    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她原是要离开的。


    所以关了灯。


    此刻又关上了门,房间陷入昏暗。


    她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幅使她曾无比惊恐的画面——


    乔宴身后跟着的那个男人。


    倒在血泊里。


    他好像是被很多个男人弄死的…为首的男人拖着他的尸体,把他丢进藏獒笼,说:“敢玩我?弄死你。”


    沈月胸膛急烈地起伏。


    她手脚发抖地摸索着药袋找药。


    她压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念头,嘴唇发抖道:“假的,都是假的。”


    “不要吓自己。”


    “霍叔叔没去野猎…霍先生也没去比赛…”


    “霍叔叔不会死,霍先生也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她一边敲打自己的脑袋,一边胡乱地往嘴里塞药:“能不能别再回忆这些画面了…”


    “假的都是假的。”


    “是我精神分裂,是我精神分裂…”


    乔宴和李广劲到隔壁507,同李平汇合没一会儿。


    忽然听见506方向传来一声穿透力很强的尖叫。


    乔宴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跟李广劲和李平出去看的时候,发现506门前停着一辆酒店专用的保洁车,保洁阿姨站在门前大叫着,指着里边:“快来人啊!里边有人在地上抽/搐!”


    第53章 待着


    乔宴先是看见惊慌失措的保洁阿姨, 紧接着,在保洁阿姨身后,看到蜷缩在地毯上的沈月。


    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乔宴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觉得像是做梦。


    沈月蜷缩着,一只搭在肚子上,一只手摊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生气。


    唯有指尖在微微抽/搐着, 昭示她还活着。


    刚才还跟自己说话的人,怎么转眼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怎么了?


    乔宴看见有人在小声议论,有人已经跑出廊道像是下楼去叫人。还有人掏出手机拍摄——仿佛这不是人命关天的意外,而是一出供人消遣的闹剧。乔宴下意识地制止了拍摄的人。


    乔宴跟在霍景盛身边已经不短时间。知道这些地方尽管有专门的医务室,但都只是基本护理。疑难杂症根本不行。那些人把这里的医务叫来, 按照沈月的严重程度,大概率还是要叫救护车。


    如果错过救治时机,后果不堪设想…


    乔宴摸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想要拨打120。刚摸到手机, 就听到身边已经有人拨打了。


    乔宴下意识要进房间,去看看沈月。岂料一抬眼,看见走廊尽头, 王振野竟然带着保镖,脚底开了火箭似地冲了上来。


    乔宴茫然看着恨不得飞过来的王振野:“你们怎么来了。”


    王振野松了口气:“楼下说有人昏倒。”


    他刚一听说, 就想起在秦生河家楼下那次…差点应激。爬楼梯的时候恨不得插一双翅膀。


    但昏倒的人不是乔宴,那没事了。


    王振野是想乔宴离开这种场合,但乔宴说那个人是医院里的护士姐姐, 同霍景盛聊过事情呢, 想去看看。


    王振野下意识朝里边探头望去。


    这一看心里一惊——竟然是沈月。


    于是乔宴还没进去呢,王振野先冲进去了。


    沈月已经陷入昏迷,不再动了。


    王振野想把人背起来, 被赶过来的医务人员阻止,说非医护人员不要碰。他们现做急救。


    王振野只好干看着束手无策。


    乔宴看着王振野好大的个子,蹲在地上唤沈月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但是沈月已经听不见了。


    乔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些恍惚。


    好在救护车五分钟就上来了。


    是新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就在这条商业街的后边。


    王振野想跟车,但有任务在身。


    于是派遣一位保镖,让其开着SUV去跟车,向他汇报后续情况。


    乔宴不知道王振野有同被霍老收养的手足之情。


    只是看出了王振野的关心。


    乔宴于是道:“一起去吧!”


    乔宴拜别了李萍,跟李广劲上了一起上了车。


    刚才手忙脚乱的时候忘了害怕,现在坐上了车,脑袋里回想着沈月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昏迷的人,原来是这个样子么…


    乔宴突然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心慌什么了。


    他想起来,自己有时候也是这样。


    本来好好的,突然就病了。


    有时候也会像沈月一样陷入昏睡。


    乔宴心想,那我昏迷的时候,霍景盛也会像那么急切地叫我么…


    霍景盛,会束手无策,会慌神么…


    乔宴不知不觉,心跳加速起来。


    他有些害怕。


    不是为了沈月,而是为了自己。


    从前,他对“生病”真的没概念。


    他自己生病的时候,最深的印象只是当时的身体上的感觉。


    但沈月蜷缩在地上抽/搐着失去意识、失去生气的那一幕,在他心里逐渐盖下一片阴影。


    那种恐惧,源于画面!


    他想起自己身上有过的类似经历。


    那些曾经他自己和沈月一样,前一秒好好地,后一秒突然发作的时刻…


    在他的视角里,他一次都能醒来。


    而在别人的视角不一样!


    就比如,乔宴看着沈月昏迷的时候,才会想到他从前想不到的恐怖的事——


    万一这么闭上眼睛以后…醒不来呢?


    轰地一声。


    乔宴脑袋里开出了炸雷。他把自己想得汗毛倒竖。


    乔宴惯是受不得惊吓,一受惊就心跳加快,手脚发软。这番自己吓自己,成功地把心率吓飙飞了。


    然后…


    他收到了霍景盛的电话。


    “乔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霍景盛开门见山。


    乔宴嗫嚅:“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霍景盛又问:“去了心理会所是忘了汇报么。”


    “现在呢,要去哪儿?”


    乔宴猛地睁大眼睛:“不是忘了汇报!是我看,离商场好近,当时就是打算看个朋友,很快的!就想着不用汇报…”


    “要的,一分钟都要的。乔宴。”


    “现在去哪儿?”


    霍景盛声音低哑,让人琢磨不出情绪。


    除了他本人的声音,乔宴还听到了依稀的脚步声和轿车的开锁声。


    “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现在是去新人民医院~”


    乔宴越着急,越说不出囫囵话,他语气急促:“我,我在会所看到盛安医院的护士姐姐昏倒了。就是和你聊过天,跟林医生好像有点儿朋友关系那个。有人打了急救,救护车是新人民医院的。现在已经,到了…”


    霍景盛语气温沉:“待在王振野身边。”


    “嗯,待着了!”


    霍景盛道:“我去接你。很快。”


    ·


    沈月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呆呆的。


    手背上还打着吊针。


    她抬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在过人生的走马灯。


    怎么记忆里很难凑齐的两张脸,在同一片屋檐下出现了。


    沈月迟疑:“林琅,王振野?”


    沈月记得,最小的时候,她爱跟在王振野的屁股后边。


    她性子沉闷,耿直,无趣。


    林琅也是。


    对比两人,王振野相当活泼有趣。


    沈月在学校被人欺负,找林琅说,林琅就让她多学习,别浪费时间在情绪上。


    找王振野的话,王振野会帮她堵人,把那个人吊起来打。


    但后来…她发现她和林琅有共同的志向。跟王振野其实很难谈心,他只是力气很大,一旦聊点稍微细腻一点的东西,他就不懂了…那之后,沈月就开始和林琅走得近,不太和王振野玩了。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后,三个人有了各自的生活,就聚得少了。


    王振野在给她削苹果,问:“怎么搞的。在盛安也能把自己混成这副见鬼的样子?”


    他扭头,挑眉看林琅:“你没照顾点她?”


    林琅耸肩:“我爱莫能助。”


    “她主意大得很。市长夫人过来急诊,绿色通道前边刚好有个民营企业家在排队。市长夫人着急就插了队。人家民营企业家都笑脸接受了,她倒好,站出来说不能插队…”


    林琅摸了摸鼻子:“两天后,被降级调岗,成了小护士。”


    “明显是市长夫人走了门路搞她。我让她把这事告诉霍叔叔,让霍叔叔给她做主。她又怕给霍叔叔丢脸,不敢说…就这么一直耗着了。”


    “要是别人欺负她,我能照顾。市长夫人,我可拨不动。”


    王振野“操”了一声:“市长夫人平时走哪条路?”


    林琅翻了个白眼:“你可得了吧!”


    乔宴看见沈月在扶自己的脑袋,连忙小声建议:“大家小点声…护士姐姐头疼。”


    林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说这段时间不见你。原来到心理会所办住疗卡了…”


    “怎么不在咱们医院看专科?”


    沈月低着头,不说话。


    看吧。


    她就是病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


    大抵是意识到把天聊死了,林琅又开始打哈哈:“你说这,突发紧急情况,都没能在咱自己医院。这要是被这里的心外科医院见了我,还以为我是来这儿窃取罕见病案呢,哈!”


    没人和他笑。


    沈月低了会儿头,终于抬起来了。


    但是她没再看林琅和王振野,却是用一幅鼓起了勇气的样子,问乔宴:“你的同伴…哪去了?”


    乔宴赶紧道:“他去买鲜花了。”


    “医生说你得在这儿住个两三天的院。我朋友就说病人多吸点鲜花气的话,会好的快!”


    沈月愣了一下,道:“我,我可以加你一个微信吗?”


    跃跃欲试。


    小心翼翼。


    乔宴也愣了一下。


    别说乔宴,整个屋子都愣了。


    因为,沈月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病房的门被一只大手推开。


    西装笔挺的霍景盛前脚刚一进来,就看见捧在手心的小先生,被女生要电话。


    偏偏沈月认真地注视着乔宴,半点儿没发觉房间里骤然安静的空气。


    林琅是知道沈月容易说胡话的。


    当机立断道:“这可不合适。”


    王振野不知道沈月说胡话。


    但在他粗糙的认知里,无缘无故贸然问别人的“对象”要电话…不太好。何况…还是霍景盛的“对象”,霍景盛平时恨不得把乔宴看成眼珠子!


    王振野咧嘴道:“沈月,这玩笑不太好笑。”


    乔宴看了看沈月,又看了看霍景盛。


    沉思片刻,拿出手机:“那…加吧!”


    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


    这个时候要微信,难道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会是关于霍景盛的吗?


    岂料,沈月腾出没挂针的右手,摸出手机。


    就在扫码成功的瞬间,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霍景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两人之间,挺拔的身躯像堵密不透风的墙。


    “沈月。”


    这个低沉的声音让沈月瞬间僵住——那是她从小听到就会本能畏惧的声线。


    霍景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扣:“不是已经有我的微信了?”


    第54章 失措


    沈月吓得浑身一颤, 手机从指间滑落,在雪白的被褥上弹了一下,又被她慌乱地捞进被窝。她忐忑地抬眼看向霍景盛, 却发现男人的视线早已越过她,牢牢锁在乔宴脸上。


    “吓到了?”霍景盛抬手抚上乔宴的发顶,掌心温热。


    乔宴自踏入病房起就笼罩在不安中, 此刻被熟悉的温度触碰,不假思索地抱住了霍景盛的手臂,将半边脸贴了上去:“…有一点。”声音闷闷的,带着不自觉的依赖。


    霍景盛原本要抽回的手臂顿住了,任由他抱着。


    “什么病。”霍景盛转向沈月, 语气平静得像在询问天气。


    沈月支支吾吾不敢作答。林琅无奈道:“精神症状躯体化,加上药物过量,洗了胃,在观察。”


    “工作压力大?”霍景盛问。


    沈月连忙摇头。


    “受委屈了?”


    “是, 是个人问题…”沈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时李广劲抱着一大束香水百合回来,见到霍景盛顿时僵在门口,一米八的大个子恨不得缩进墙角当背景板。


    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弥漫, 乔宴捂着肚子压了压,勉强压住了轻微的干呕欲望——怀孕以来, 他对这种气味格外敏感,闻多了就会反胃。平日产检时,待久了霍景盛就会带他去室外透气。


    今天他已经待太久了。


    霍景盛简单询问完情况, 发现乔宴还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不放。指尖冰凉, 神思不属。


    “我们回家。”霍景盛将人打横抱起。


    是乔宴见惯、但众人极少见到的温柔语气。


    所有人都噤了声。


    走廊上,王振野追出来想要送行,霍景盛头也不回:“我开了车。”


    余光瞥见鬼鬼祟祟的李广劲, 又补了句:“你送他。”


    “不用不用!”李广劲连连摆手,“我再逛逛…乔宴受惊容易不舒服,你们快回吧!”他偷偷对乔宴挤眉弄眼,换来对方小声的回应:“那我们下次再玩…”


    乔宴确实不太舒服。霍景盛来之前,他全神贯注地观察沈月,没在意到自己的不适。此刻陷入霍景盛温暖的怀抱里,下意识往霍景盛这个热源上贴,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好冷了。


    不知是不是乔宴的错觉。


    乔宴觉得怀抱被霍景盛收得更紧。


    被霍景盛抱在怀里行走时,乔宴总忍不住昏昏欲睡。他对此毫无办法——自从胎儿成型后,他越来越容易犯困,但凡被温暖包裹,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怎么挡都挡不住。尤其是在霍景盛怀里。


    朦胧间,他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副驾驶座上。霍景盛修长的手指为他调低椅背,掖好羊绒毛毯,又仔细系上安全带。


    乔宴乖乖地任期摆弄。


    就在霍景盛准备抽身时,乔宴突然抓住他的手掌,指尖微微发颤。


    “霍景盛…”他闭着眼轻唤,鼻音软软的:“我的病…都好了吗?”


    霍景盛反手握住他,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他此刻只能说:“在好了。”


    乔宴又问:“心脏的那一小块呢…”


    “我听你的话乖乖吃饭,乖乖静养,它长回来了吗?”


    霍景盛捧着乔宴的脸,眼神疼惜地端详。


    半晌,才轻声道:“在长了。”


    霍景盛终是难以克制,在眼眶发红前,把乔宴按进了怀里。


    仿佛他只是在安抚乔宴,拍着他,一下又一下…


    霍景盛心口泛起钝痛——不过一个意外就能把他吓成这样,若知道即将到来的手术…


    怀里的乔宴却突然笑了。


    乔宴惊觉自己在霍景盛身边时,快乐总是来得格外容易。明明方才跟着救护车时,他还满脑子消极念头,连自己的心跳声听着都像倒计时。


    但霍景盛一个怀抱,一句“在好了”…


    莫名把他从灰暗的情绪里拉回来…


    乔宴蜷了蜷手指,轻轻挠了挠霍景盛的掌心:“霍景盛…”


    声音里带着羞赧:“我好像变胆小了。以前我都不怕死的…”


    说着突然自己先笑起来:“可能因为我以前只是个穷鬼,现在…”他摸了摸肚子:“我也是大富翁了!”


    霍景盛的呼吸骤然凝滞。那些“死”、“鬼”的字眼像刀子般扎进心口。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在心底盘算着——


    李平该调去南方的分公司了。


    至于沈月…得安排专人看护。


    这些带着晦气的人,一个都不能再靠近他的乔宴。


    修长的手指顺着金链子滑入乔宴的衣领,勾出那枚藏在毛衣里的长命锁。金锁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天师开光时说了…”霍景盛拇指摩挲着锁面上的刻字,声音低沉:“戴着它的人,会长命百岁,却病消灾。”


    到家后,乔宴被霍景盛抱着上楼时,被一个梦惊醒了。


    他倚在霍景盛怀里,习惯性摸手机看,就看到了沈月发来的好友申请。


    乔宴刚一通过申请,就看见沈月发来了消息:


    “乔宴。如果相信我,请远离你的朋友。”


    乔宴歪了歪脑袋,打字:“为什么?”


    沈月:“我知道一点他…他人际关系很复杂。”


    “恐怕会殃及你。”


    乔宴谢了她的好意。


    心想要是沈月再提,他就直接告诉沈月没关系。他不在意朋友的背景。


    还没来得及,霍景盛就把他放在卧室的床上,坐在床边低头看他:“再休息会儿?”


    乔宴摇头,摸了摸肚子:“想吃酸枣糕…”


    霍景盛问:“还有什么?”


    乔宴说:“没啦!”


    不知是不是在病房里呆久了。


    乔宴觉得脸上总有一股消毒水味儿。


    于是他去洗手间洗了个脸。


    出来的时候,又看了看手机,沈月没有回复他。


    等到吃上热腾腾的酸枣糕后,乔宴又看了看手机。


    沈月还是没有回复他。


    乔宴就把这事放下了。


    倘若他突发奇想,点进沈月聊天框的右上角看看,就会发现——


    沈月被一股“神秘力量”拉黑了!


    但乔宴没有这种洞察力。


    更不会知道,某神秘力量不但拉黑了沈月,还让特助立项彻查她。


    沈月的事,一夜过后,就成了插曲。


    过完礼拜天,乔宴又认真地投身到工作里。


    他的文化墙重修方案还没有拟定,但先行推出的“心愿树”,却在全公司十几万人活跃的论坛火了。


    起因是一个总部职员发了贴——“妈呀,小时候在家都实现不了的生日愿望,却在公司里圆满了!我要一辈子锁死在这里!”


    而后又有总部的人发帖——“心愿墙真的办实事,我的虽然没满足,但是收到了小礼物和‘暴击券’,还有一枝花。”


    “我问了别的同事,‘心愿树’真不是拿来看的,每个贴了心愿的都有被回应,情绪价值拉满了!以前我的口头禅是“时间到了,终于下了逼班”,现在每天期待着上班,期待着在树上挂心愿。”


    “心愿树随机给予很多券,我的‘暴击券’能让周优奖翻倍、而我同桌的‘休息券’能带薪休息1小时。我们期待解锁更多!”


    “而挂心愿树的门槛很简单,只需要本周没有处分记录!”


    各地分公司的职员开始跟帖——


    “实名慕了!”


    “我要努力进总部!”


    “哈哈哈我就是总部的,待遇真的好,你们加油。”


    “……”


    而后这些帖子被截图到各大媒体网站。


    短短三天时间的发酵,在第四天的时候直接被冲上了热点。


    网友们有表示羡慕霍氏总部员工的。


    有镇静于这个策划人的鬼才的。


    还有被温暖到,要给全世界一个好脸色的…


    乔宴看到这事的时候,只是耳根泛红地笑笑。


    直到——


    霍景盛也知道了这件事。


    霍景盛平时是不看社交媒体的。


    之所以看到是因为助理打印了几份资料递到他的面前,向他请示:“正面影响,公关没卡。但也没有推波助澜,都是自然发酵。我需要经过您示下的是——许多个电视台的记者发来申请,有央视的,还有地方台,想采访咱们心愿树的策划人。”


    助理安静等待着。


    霍景盛点了点手机,片刻后:“放央视的进来。”


    助理颔首,出门时带上了门。


    在他走后,总裁办内部暗廊里,乔宴慢慢地挪了出来。


    他有些羞赧,还有些雀跃:“我真没想到…咱们的文/化还能这么宣传呢…广告费都省了…”


    霍景盛勾唇。


    看着乔宴走来的身影,霍景盛有些晃神,他不禁想,乔宴真的在把简单的事做到极致。倘若他健健康康,百无禁忌…该能尝试多灿烂的人生?


    乔宴挪到霍景盛身边,小声问:“需要文案部给我写台词吗?我会认真背诵的!”


    霍景盛没忍住,把乔宴拉到腿上,注视着他轻声道:“乔宴。”


    “说想说的话。”


    于是,晚饭后,霍景盛揽着乔宴看电视,在新闻上看到了十分不按套路出牌的采访对话:


    记者:“随着社会的快节奏发展,已经很少见到能放慢脚步,用心倾听职工心声的公司了。是因为社会责任感么?”


    乔宴笑得淳朴:“是因为老板给我钱。给钱了,就得好好干呀!”


    记者只愣了半秒,随后笑道:“这怎么不算双向奔赴呢!”


    乔宴看着电视,臊眉搭眼问霍景盛:“我…说得及格吗?”


    霍景盛勾唇:“相当优秀。”


    乔宴挨了霍景盛的夸。


    第二天,因为上电视的事情又收到了好多员工送来的恭喜信件。


    糖果、奶茶摆满了他在十五楼的工位。


    他过了相当开心的一天!


    那知道晚上回到家,还有更开心的事情等着他——


    裁缝带来的适合冬日定制的新料子!


    乔宴大眼一看,这些料子的花色好漂亮,每一款他都从没在市面上见过。


    像看见松果的小松鼠,雀跃地去挑料子。


    手指刚触摸到一件,突地“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原地打了个滑。


    把裁缝师吓得一个哆嗦。


    乔宴几乎是打滑的瞬间,就被霍景盛搂进了怀里。


    霍景盛沉声问:“怎么了乔宴。”


    乔宴一手揪住霍景盛,一手捂着肚子,鸦羽长睫发着抖,鹿子眼惊慌失措地望着霍景盛,惊呼道:“宝宝…宝宝在动…”


    第55章 床单


    霍景盛怔在原地,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乔宴的手指攥得更紧了,指节都泛了白,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还在动…霍景盛, 我该怎么办…”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霍景盛当即打横抱起他,几步走到沙发前坐下。


    王姨见状,连忙上前将惊魂未定的裁缝师请去了客房。


    乔宴坐在霍景盛腿上, 呼吸愈发急促:“又,又动了…”


    他睁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


    霍景盛的手掌缓缓覆上乔宴的腹部,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感受着那细微的动静。突然,他的指尖微微一颤——


    “感觉到了吗?”乔宴仰起脸, 正对上霍景盛深邃的眼眸。


    霍景盛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紧:“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轻微的律动很清晰,力道犹如蝴蝶振翅, 却重若千钧地撞进他心里。


    霍景盛抬手捧住乔宴惊慌的脸庞,指腹轻轻拭去他鼻尖的汗珠:“别怕,这是宝宝在跟你打招呼。”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你可以摸摸他, 和他说说话。比如…”


    他忽然低头,对乔宴的腹部沉声道:“不许闹。”


    乔宴当然知道这是胎动。


    只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肚子里小生命的动静, 让他一时乱了方寸。此刻窝在霍景盛怀里,紧张早已化作了新奇。听到这硬邦邦的“训话”,他立刻皱起鼻子抗议:“霍景盛你…哪有你这样跟宝宝说话的!”


    掌心轻柔地抚过腹部, 乔宴的声音又软又甜, 像刚出炉的棉花糖:“没关系的宝贝,想动就动哦~”


    眼角眉梢隐隐竟显出了一丝宠溺。


    霍景盛道:“我是教他规矩,免得太调皮。”


    乔宴下意识护犊子:“小孩子活泼点…不是更健康么!”


    乔宴沉浸在和宝宝的互动里。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而霍景盛的目光却渐渐沉了下来, 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掌心里那轻微的胎动似乎还有余温,这个鲜活的小生命正在乔宴体内茁壮成长——但它的成长,消耗的是乔宴单薄的生命力。


    霍景盛下意识收紧环在乔宴腰间的手臂。乔宴仰起脸时,正对上霍景盛深邃如墨的眼眸。


    那目光…太深沉了。


    “怎么了?”乔宴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霍景盛的衣角。


    霍景盛低着头,注视着乔宴纯净的脸庞,认真道:“如果我没接住你,你刚才会滑倒。”


    乔宴羞赧:“我没经验,太紧张,所以才…”


    霍景盛宽大手掌抚过乔宴腹部,声音低沉:“宝宝月份越来越大。”


    “为防意外。”


    “以后你洗澡的事,我亲自来。”


    “不是…”乔宴瞪大眼睛:“我可以不答应吗…”


    霍景盛看着乔宴。


    没说话。


    乔宴很难同严肃下来的霍景盛对视。


    三秒后就像兔子见了老鹰,垂下头,红着耳根乖软道:“…好吧,知道了。”


    乔宴忽然想起来——


    在霍景盛心里,宝宝是最重要的。


    宝宝都会动了…的确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摸着肚子,没有任何不满。


    甚至觉得这么周全的想法,更应该是被自己这个乙方想出来的才是。


    只不过是让霍景盛帮自己洗个澡而已,又不是上刑场!


    但到了晚上,被霍景盛扒/光/了抱进放满温水的浴池时,乔宴就后悔了。他欲哭无泪,怎么霍景盛的大手摸到哪里,哪里就止不住地战/栗。


    他满脑子更是不可遏制地放映起那个阴差阳错的夜晚…


    其实那天,他是太害怕了。


    后来他每次忆起,都清楚地知道那个晚上他并非只有痛苦。


    一开始他的确很疼,但后来发生的细节,但凡能记起来的部分,都很让他怀念…


    尽管之后的很多,因为当时意识逐渐模糊,他都想不起来了…


    但他的身体还是会诚实地怀念那种感觉。


    就像,就像茫茫大海里,随浪颠簸的小舟,在暴风雨里发不出声音,但它所有的惊慌、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一切都在被大海包容、掌控…


    乔宴甩了甩脑袋。


    心想被霍景盛洗澡…


    真是跟受刑也差不多了…


    乔宴紧张地抓紧浴池边缘的防滑栏,他隐瞒不住自己的战栗,只能硬着头皮小声狡辩:“霍景盛…我皮肤这么嫩…你的力气太大了,都把我的肌肉搓颤了。”


    搓?


    霍景盛低头,看着自己都不敢用力的双手。


    他哪敢搓。


    霍景盛无奈地把力道放更轻了。跟摸已经没什么区别。


    乔宴又紧绷着脚趾,“唔”了一声红着脸嚷:“你的手不要总是搓一个地方呀…我有痒痒肉,我怕痒的!”


    乔宴真是没有办法了。


    他心想三十岁的男人果然不懂他们十八岁的男人。


    十八岁的男人,哪敢这么招惹啊…他又不是柳下惠。


    尤其是…霍景盛给他洗的时候,自己不脱衣服,松松垮垮系着睡袍。


    尽露腹肌和大腿了。


    好一番折腾后,乔宴又羞愤又疲累。


    霍景盛也没好到哪去。


    霍景盛给乔宴擦干吹干,用小薄棉把他裹成蚕宝宝,放进自己的被窝里。


    霍景盛换了一件干睡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了情绪的乔宴哄睡着。


    才去洗漱间,把水温调到最低。


    兜头开始浇自己…


    第二天,乔宴不太搭理霍景盛。


    对于霍景盛平时的很多小动作,都有些反应过/激。


    比如,下午茶的时候,在霍景盛办公室的落地窗边,霍景盛把乔宴抱坐到腿上喂时,乔宴竟然从霍景盛手里拈了糕点,自己乖乖到沙发上坐着吃了。


    霍景盛问:“昨天我手重了?”


    乔宴摇头。


    霍景盛又问:“觉得我洗得没有你自己洗得香?”


    乔宴红着耳根,差点捂耳朵:“哎呀别问啦!”


    霍景盛看乔宴吃完就走,正要追着给他喂水,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


    他低头一看,下午三点,约谈的时间到了。


    于是他让人进来,低头给乔宴发了消息:“喝水。150ml。”


    乔宴看上去仍有情绪:“知道了!”


    霍景盛轻轻摸了摸乔宴的头像。


    没有什么办法地叹了口气。


    饶是他纵横世界商贸版图,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并不是什么都精通。于是他打算针对这方面也向海柔取取经,再让助理给他买点书,研究研究和青少年相处的底层逻辑和技巧。


    进来办公室的是霍景盛的私人侦探。


    特助整理了沈月的资料。


    霍景盛看了办公室的暗廊一眼,抄起资料对私人侦探道:“洽谈室。”


    两人在洽谈室坐下。


    霍景盛才开始翻开资料。


    私探总结道:“过往资料没有什么异样点。”


    “但前段时间,性情大变,开始‘说疯话’。”


    “在外人前表现无异。但在熟人面前,显示过精神分裂的症状,具体诱因暂不明晰。因为这些异样都是在一夜过后开始发生的。”


    “一夜过后?”霍景盛注意到这个词。


    私探道:“已查知的症发现象有——”


    “阻止好友做某事,扬言做了会死。”


    “阻止霍老前往LM国,还是扬言去了会死。”


    “病发密集期,和林琅接触紧密。其余的还在调查。”


    霍景盛挑眉,神色忽地有些怪异。


    私探就补充道:“说来也怪。听她胡言乱语的好友,后来的确出了问题。这满嘴跑回车还能跑对一个,真是该买彩票了。”


    私探走后,霍景盛给林琅打电话,问林琅,前段时间沈月和他密集联系时,说过什么。


    林琅哪敢说,支支吾吾,说自己有台手术,要上阵了!


    逃过了霍景盛的审问。


    于是,半小时后——


    原本该在人民医院住院的沈月,被办理了转院入盛安医院的手续。


    且,沈月在去到盛安医院之前,被送进了霍景盛所在的洽谈室。


    海柔也在同一时间,慌慌忙忙地被召来。


    坐进洽谈室,海柔跟沈月这两个彼此不认识的女士,大眼瞪小眼。


    霍景盛开门见山:“沈月。”


    “我接下来问你的话,你须言无不尽。”


    沈月有些害怕,往海柔身边挪了挪,点了点头。


    “你阻止我父亲去野猎。”


    “我是阻止过…”


    “沈月。你都知道什么。”


    沈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霍景盛:“你怎么知道了这些…我明明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你找过我?”


    “是啊…我还问过你,是不是要去国外打比赛了…”沈月神情痛苦地说道:“但是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我病了…”


    “我精神分裂…”


    “都是错的,都是假的…荒诞的梦而已…”


    “我都已经不再说这些了!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了!”


    霍景盛再说什么,沈月就只知道抱着脑袋哭,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霍景盛看着沈月:“你真的不愿意再说吗沈月。”


    “你不愿意,精神就不会崩溃。”


    “你只是不敢。”


    他声音温沉:“那么就交给潜意识来决定。”


    “好吗。”


    沈月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霍景盛:“怎么交?”


    霍景盛不知不觉掏出折叠小刀,在手心里翻转。


    他沉声道:“催眠。”


    沈月愣了整整十秒钟之久。


    终于,闭着眼,点了点头。


    沈月的心理防御性极强,海柔在催眠沈月的时候,甚至用到了药物辅助。


    陷入催眠状态的沈月,断断续续说出惊天字眼:


    “不要…让霍叔叔打猎…会被,会被野兽吃掉…”


    “霍先生,不能参与比赛…会,会被彻底夺权…”


    “不能,不能让乔宴一个人待在漆黑的小房间…他会…滥用药物…致,致死…救,救不到,救不到…”


    “……”


    “轰”地一声。


    霍景盛的世界闷雷炸响。


    那瞬间,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那天乔宴笑着抱他,说想吃某条街的牛排和意大利面。


    霍景盛买了牛排和意大利面,还买了乔宴爱吃的黑松露虾团。


    他推开客厅没见乔宴。


    推开卧室没找到乔宴。


    推开空无一人的杂物间的时候,还温柔地喊乔宴的名字:“今天是不是很开心,和我玩起了捉迷藏。我猜猜,你在柜子里?”


    霍景盛拉开柜子没看见。


    “窗帘后?”


    霍景盛拉开窗帘还是没看见。


    霍景盛笑了:“那么宝宝一定是在地下室了。”


    因为只剩下地下室没找了。


    霍景盛提着装了牛排、意大利面、黑松露虾团的包装袋,逆着午后滚烫的阳光,一步一步走进了地下室的黑暗里。


    “宝宝这么怕黑,怎么连灯也不开。”


    霍景盛随手开了灯,然后他转过了身。


    那瞬间,霍景盛的世界突然失去了所有声音。


    直到后来过了很久。


    霍景盛都想不明白,怎么他那么怕黑的宝宝会沉睡在黑暗里。


    怎么他那么爱干净的宝宝,会浑身瘫软,垂着手,躺在废弃不用的老竹床上。


    那天霍景盛抱着冰冷的乔宴,紧紧地抱着,抓着他的手,试图让他再摸一摸自己的脸。


    他把脸紧紧贴在乔宴心口无数次,试图再听一听他心跳的声音。


    ……


    霍景盛是在一阵刺痛里惊醒的。


    折叠刀不知何时被他硬生生攥断,刀刃嵌在手心里,鲜血如注。


    霍景盛在海柔的惊呼里,渐渐回神。


    他看了看沈月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一刻,他突然无心在意沈月的古怪。


    无心在意海柔的茫然。


    ——他突然间无心在意万千世界。


    他只想看见乔宴。


    抱住乔宴。


    听他生动的呼吸和心跳。


    霍景盛道:“司机送你们。”


    而后,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洽谈室。


    仿佛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


    霍景盛心里闷得厉害。


    六十八楼的洽谈室离总裁室并不远,霍景盛已经迈了好大步子,仍觉得走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他迫不及待地站在了休息室的门框边。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这里看见伏案做策划的乔宴。


    ——但此刻,霍景盛竟没有看见乔宴。


    霍景盛的视线都有些发抖了。


    他身体僵硬地转过脸,看到乔宴侧躺在床上,被褥盖了一半。


    原本该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睛,紧闭着。


    细仃仃的手臂,像是被摧残过的柳枝,无力地垂在床畔。


    霍景盛几乎是冲过去的。


    他红了眼地抱住乔宴,浑身激烈地发抖,他毫无秩序地一声声喊着乔宴的名字,试图把他喊醒。


    “乔宴,乔宴!”


    霍景盛自重生以后,从未像此刻这么恐惧慌乱过。


    霍景盛抱起乔宴的时候,因为双腿有些发颤,差点跪在地上。


    他把乔宴放在劳斯莱斯的副驾系好。


    只用了半小时,就抵达了圣安医院。


    他横冲直撞,直接把车开进急诊门前,不等人接,抱着乔宴闯进绿色通道…


    十分钟后。


    兵荒马乱的VIP急诊室里,各种仪器心电图已经链接好。


    两名急诊医生正屏气凝神给乔宴做检查。


    撒谎做手术的林琅,也闻了训着急慌忙地来了。


    他站在紧抓着乔宴手不放的霍景盛面前,低着头,喘着气,边问怎么了,边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要去听乔宴的心脏。


    就在这时——


    病床上被三四双眼睛紧盯着的乔宴,伸了个拦腰,睁开了眼睛。


    两名医生松了口气:就说各项数据没问题…还以为是疑难杂症,竟然只是睡着了?!


    林琅也有些懵。


    听诊器一端都落在乔宴心口上了,也不好直接收回。


    林琅听了一下,朝霍景盛小幅度摇了摇头——


    这也没发作心脏病啊。


    看刚才的表现,只是睡着了吧?!


    霍景盛:“乔宴,你醒了。”


    “有哪里难受?”


    乔宴恍惚了会儿,被这么多人吓得爬起来。


    看到自己竟然是躺在病房里,又吓得差点掉下床。


    被霍景盛一把捞住。


    乔宴欲哭无泪:“我没有哪里难受…我不是在,在午睡吗。”


    霍景盛声音嘶哑:“你以前都是下午茶之前午睡。”


    乔宴羞赧道:“宝宝会动了,我就更容易困。我,我睡个午觉,犯天条吗…霍景盛,怎么把我送医院了…”


    霍景盛把乔宴搂得很紧:“床头那板空了的药片壳是怎么回事。”


    “还有东倒西歪的药瓶…”


    乔宴小声道:“空了的那板不是药呀,那是我的奶片。我说吃完丢垃圾桶来着,沾着床就睡着了,还没来得及。”


    “那些药瓶…不是你让我吃的叶酸和钙片吗?”


    “还有保健品…”


    众医生:“……”


    林琅:“……”


    霍景盛:“……”


    他抱起乔宴,转过身,脸上看不出神情地道:“抱歉,诸位。”


    而后抱着乔宴匆匆地走了。


    病房里一行人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不知是谁说了句:“看不出霍总还挺…”找了半天词,终于道:“挺关心内人的。”


    立刻又有人附和:“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只有林琅翻了个白眼,心想:一天天的、一个个的,都是神经病吧!我太难了!


    霍景盛没再带乔宴去公司。


    直接回家。


    到了家,就把乔宴抱坐到自己腿上,紧紧搂着。


    乔宴以为是自己孕期嗜睡,加上不好好收拾桌面,不乖乖扔垃圾,致使霍景盛以为他吃错药昏迷了…


    他是见过昏迷的人的。


    沈月昏迷那次,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好害怕。


    更别说是他“昏迷”了,他肚子里怀着霍景盛的孩子,霍景盛能不怕么…


    所以乔宴理解霍景盛的异样。


    因此,他觉得对不起霍景盛,觉得理亏。


    霍景盛搂住他的时候,他也就反搂过去了。


    园丁阿姨给绿植喷水路过,目不斜视,喷了水匆匆走开。


    乔宴突然觉得后脖颈像是有点儿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园丁阿姨给绿植喷水的时候,不小心喷到他了。


    因为这件事,这天晚上,乔宴被霍景盛抱着洗澡的时候,没再挑剔了。


    只是…霍景盛的手又烫又宽大,不论触碰到哪里,存在感都太强。


    乔宴紧紧抓着防滑栏,脑子里想着工作方案,还是挥之不去那种酥酥麻麻的电感…


    乔宴心里哀叹。


    这么下去,迟早被霍景盛洗出心理阴影。


    果然,心理阴影当天夜里就生效了!


    乔宴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颖县的那一晚。


    霍景盛牢牢禁锢着他,触碰他,掌控他…


    乔宴好一会儿,分不清自己醒着还是还在梦里。他哼哼唧唧一阵,某些东西,突然跟眼角的生/理/泪/水一起出来了。


    乔宴脑袋懵了好一会儿。


    他揉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现实里。


    而后,他觉察到什么,屏气凝神,伸出手往身下一模…


    床,床单…


    湿了?!


    乔宴吓得差点哭出来。


    他哆哆嗦嗦,一下子爬了起来!


    第56章 难堪


    乔宴的第一反应是——


    好脏, 脏死了!


    然后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王姨说过霍景盛有很严重的洁癖。


    他把霍景盛的床弄脏了!还是用那种东西弄脏的…


    霍景盛一定会觉得好恶心…


    乔宴汗毛炸开,呼吸急促。


    他简直无地自容!要是此刻手上戴着手环的话,心率一定要开始飙升了。


    乔宴吓得手脚发抖, 很害怕地去看霍景盛,然后他愣住了——


    霍景盛不在被窝里。


    乔宴无意识地往霍景盛的被窝摸了摸,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


    他扭头去看卫生间的毛玻璃墙, 卫生间关着灯,霍景盛不在里边。


    乔宴此刻没工夫去猜霍景盛去了哪里。


    他几乎是瞬间福至心灵地开始了自救措施——


    赶紧换被褥,换床单!


    在下床的时候,因为太慌张,太做贼心虚, 差一点栽个狗啃地。


    乔宴越着急,越是手脚不中用。


    从前随手一扯就能扯平卷起来的被子,此刻竟然慌得连角都捉不住。好不容易捉到角,手却抖得怎么都卷不住…


    就在乔宴欲哭无泪的时候, 门把手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乔宴瞪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猛然间、几乎是本能地——


    蹿进了被窝里, 飞快地把自己蒙住了。


    于是霍景盛进门后,就看到了正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小鼓包。


    霍景盛错愕一瞬。轻拧眉心。


    快步走了过去。


    ·


    霍景盛是从书房里回来的。


    这天晚上他把乔宴哄睡后, 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


    刚好收到了缉毒警方“黄队”派人多日侦查后,发来的短信:“霍平峰确有问题,警方苦无证据太久。谢谢你提供十年前的草蛇灰线。我们深入调查后发现线索只剩空壳。霍平峰团伙, 应于十年之前就搬离了新的基地。十年前的那番调查, 兴许已经被霍平峰以上更高的层级知道了。”


    霍景盛起床,离开卧室,到走廊尽头的通风露台吹着风, 用刀痕未愈的手,翻转着被他亲手修好的折叠刀。


    他给黄队打电话。


    听黄队分析了很多。


    末了,黄队又说:“你在小禅山那次,其实打草惊蛇了。”


    “嗯?”


    黄队道:“那个服务生出卖了他们。”


    “被扣押的时候很后悔。”


    “让我们帮忙保护他被挟制的家人。”


    “但是。”


    黄队叹气:“他们都已经被撕票了。”


    霍景盛收了刀。


    黄队沉声道:“后来我们搜身时,在服务生身上搜到一枚胸针。”


    “那是‘他们’的‘眼睛’。”


    “你知道吗,他们的线人一点不比我的少。”


    “且他们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七年前我派出去的线人,已经失踪五年了。”


    霍景盛道:“我能做什么。”


    黄队道:“哈,做一个守法的公民就好。”


    “缉毒是人民警察的事。”


    霍景盛道:“人人有责。”


    黄队沉默片刻:“烟雾弹太多。”


    “我们太多次得到消息又扑空。”


    “习惯了。”


    “但这位服务生倒是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


    “霍平峰暗网团伙,现已把‘人口贩卖’和‘毒/品交易’合在一个基地里了。”


    “倘若能找到新基地的星点线索,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个新突破。”


    “人口贩卖?”


    “对。”


    霍景盛突然觉得,这个词汇像是在哪里听过。


    挂了电话之后,他在露台玩了很久的折叠刀。


    就要放弃挖掘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出沈月的影子。


    催眠的时候…


    沈月说了什么来着?


    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霍景盛能记住的,都是关于乔宴的部分。


    此刻突然想起——


    沈月其实也提到她自己一句。


    在她说完好多人都会死之后,她说:“我在荒野…被拍卖…装进货车到乡村…好多人撕扯我的衣服…我看到我死了…我不想也不要死…”


    于是,深更半夜,顶着黑眼圈也在失眠的沈月,惊讶地接到了霍景盛打来的电话。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刺痛你。你选择配合或者挂电话。”


    “我…我配合。”


    “梦里的人在哪被卖的。”


    “我不知道…是在一座岛上。但是那个岛并不太大。好多好多的植物…”


    “是什么植物。”


    “我,我记不清…”


    “同建京的植物群相比,岛上的植物是高是矮。”


    “高的很高,矮的很矮。想起来了,全是矮矮的灌木丛,和建京路边的树木都很不一样…对了,有一种树在这些矮矮的灌木丛里特别扎眼,是椰子树!好高好高的那种!”


    “卖你的人,和买你的人。记得特色吗。”


    “都不记得。但是有一个人…我不敢说。”


    “没关系沈月。我保你。”


    沈月道:“是你二叔…”


    ……


    霍景盛把新的线索发给黄队。


    之后没看手机,直接去了卧室。


    哪怕是乔宴睡着的时候,他也不能离开太久。


    乔宴体温偏低,靠自己捂不热。也太没有安全感。


    他现在只是睡得沉,心力和脑力羸弱。


    但神经系统却仍然发达,夜间总是多梦。


    ——这是霍景盛从乔宴偶尔的惊颤、以及偶尔眼角的湿痕上得来的经验。


    霍景盛走过长长的廊道。


    轻手轻脚,拧开了卧室的木门。


    关上门转身的一瞬间,霍景盛愣了一瞬。


    就看到躲成鼓包的乔宴。


    霍景盛大步跨上前揭开被子,把乔宴抱进怀里问:“乔宴,在难受?”


    乔宴被揭开被褥那一刻,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陷进霍景盛怀里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纤长浓黑的睫毛,随着肢体的颤抖乱颤着。


    乔宴不回答,只是紧紧攥住霍景盛的衣襟和袖子。


    霍景盛抬手去探乔宴额头的同时,突然闻见了一股奶香,还混着一股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轻浅鱼腥味。


    霍景盛下意识低头,看见乔宴绞/紧/的/腿,以及,睡袍上、床单上的湿痕。


    霍景盛浑身僵了一瞬,连忙伸手去捧乔宴的脸。


    乔宴红着脸,一副羞愤欲死的表情。


    ·


    乔宴是真的想死。


    至少在这一刻。


    羞臊得想在霍景盛怀里原地死掉。


    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么肮脏、龌/龊的难堪了。


    乔宴像是惊慌害怕的极致,不止是发抖,身体甚至都有些惊颤了。


    他还是硬着头皮,向霍景盛做出无力的辩解。


    刚一开口,哭声就从唇齿间溢/了/出/来:“呜…”


    “霍景盛,我不是变/态…”


    “我现在去洗…”


    “洗干净…”


    “不,我丢,丢了它们…换新的…”


    “我知道自己恶心…”


    “我会自己滚…你,你别撵我好不好…我害怕…”


    乔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


    终于一股脑地说完,才听见霍景盛好像在喊他的名字、在拍着他的背脊…


    预期的被丢掉、被嫌弃、甚至被责备的剧情迟迟没有到来…


    霍景盛反而一直说着“别怕,乔宴,看着我,别怕。”


    乔宴慢慢睁大眼睛。


    他瑟缩着,像做了错事害怕被主人责罚的小猫一样,戒备、惊惶地仰脸望住霍景盛。


    霍景盛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还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脸,像在触摸什么珍宝:“男孩子正常的生理反应。”


    “不脏的。”


    “这是乔宴长大的证明。”


    乔宴的手指还揪着霍景盛的衣袖。


    霍景盛伸手一只温热的大手,安抚地拍了拍乔宴的那只冰凉的小手。


    霍景盛搂着乔宴,换了个姿势去单手抱他,让他稳稳坐在自己有力的手臂上。


    ——是家长抱小孩的常用姿势。


    霍景盛温声道:“搂紧我的脖子。”


    乔宴抽了抽鼻子,乖乖地搂紧了。


    他无意识地把脸埋在霍景盛的颈间,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小猫一样的呜/咽。


    霍景盛托着他,当着他的面揭开被褥,大手覆盖在床单的那片痕迹上,毫不嫌弃、甚至颇为纵容地摸了摸。


    他看着乔宴茫然而漂亮的鹿子眼,温柔地笑着,道:“我家乔宴长大了。”


    “真了不起。”


    乔宴撇了撇嘴,眼角又不可遏制地落下泪花。


    他说不上原因。


    但…他这会儿明明已经没在害怕了。


    乔宴小声道:“…这竟然…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霍景盛这才抱着乔宴坐下,让他重新坐在自己的腿上。


    霍景盛双臂搂住乔宴,把他的脸贴在自己胸膛上,真心实意地夸赞:“当然。”


    “这是成人的标志。”


    乔宴声音闷闷的:“但是我…我在一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成人了。到明年一月份,我都要十九岁了呢!”


    霍景盛拍着乔宴,轻声问:“那乔宴过成人礼了么?”


    “成人礼?”乔宴张大眼睛,原本就懵懂茫然的脸,更茫然了。


    霍景盛凑近乔宴一点,没忍住,低头用鼻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乔宴的鼻尖。


    蜻蜓点水似的。


    霍景盛道:“没有举办成人礼,都不算真正成人。”


    “乔宴想成人么?”


    乔宴愣了片刻,两只手在霍景盛的睡袍上搅来搅去。显然又紧张了。


    但霍景盛的轻拍真的很有缓解紧张的效果。


    乔宴又抽了抽鼻子。


    细仃仃的手指绞/紧霍景盛的一片睡袍,难为情地嗫嚅:“我…我有点想…”


    第57章 我在


    乔宴蜷缩在霍景盛怀里, 紧紧抓着霍景盛心口的衣襟。


    霍景盛把他往沙发上放,乔宴惊慌失色,手指把霍景盛的睡袍绞得更紧, 着急地改口:“不想,不想了…”


    “别丢掉我…”


    霍景盛立刻反攥住乔宴的手,晃了晃他, 温声哄道:“不会丢。”


    “但需要清理。”


    乔宴还是不放手。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雾蒙蒙的眼睛含着恐慌,眼尾洇开一片薄红。


    霍景盛就又单手抱起他。


    乔宴体弱,刚在睡梦里惊醒,不适合立即沐浴。


    霍景盛单手接水, 单手沾湿毛巾:“放松些。”


    “要擦一擦,不然待会儿你会难受。”


    乔宴的双/腿仍不安地绞/在一起。


    霍景盛唤乔宴的名字,温柔地同他继续刚才的对话:“乔宴。有点想是多想?”


    霍景盛说话的时候,手法娴熟地揉按乔宴紧绷的腿肚, 就像每天为他缓解抽筋时那样。


    乔宴轻轻一颤。


    他的手指仍然揪着霍景盛,指关节有些泛白。


    片刻后,乔宴浅色薄唇动了动, 试试探探问:“那…那‘满点的想’,是多少?”


    霍景盛趁机分开乔宴紧/并/的/双/腿:“满点是十。”


    他动作轻柔地擦拭, 湿毛巾的温度恰到好处。


    这下就算乔宴再绞紧,也没用了。


    乔宴应激地挣动,没一会儿, 嗓子里发出一声克/制/的/低/咽, 他紧张地抿了抿唇,声音是遏制不住的颤抖:“那我就是…七个点的想…”


    霍景盛很轻地笑了一下。


    原来乔宴的有一点,是指七个点。


    他用湿毛巾擦完, 换过干毛巾继续擦拭。


    霍景盛搂着乔宴颤/抖/的/身/体,声音温沉:“好乖。”


    他低头碰了碰乔宴的鼻尖,赞许道:“还学会了精确表达。”


    “明天你挑成人礼的场地和主题。”


    “我参谋。可以吗?”


    霍景盛哄着乔宴松手五秒钟,将他湿掉的内裤、睡袍都脱下,换了干净的,重新给他穿好系好。


    完事后主动攥起乔宴冰凉的手指,放回自己心口。


    乔宴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


    乔宴恍惚间听见霍景盛温柔地笑了。


    乔宴伏在霍景盛怀里,抽了抽鼻子。


    他紧紧搂着霍景盛的脖子,把脸贴在霍景盛的颈窝。


    安静地看霍景盛单手换床单、从柜子里拿出新被褥。


    霍景盛铺好床,双手抱住身上贴着的乔宴,晃了晃:“谁家小树赖?”


    乔宴睫毛颤了颤:“…不知道。”


    霍景盛抱着乔宴,坐进床里。


    他捧着乔宴的脸:“看着我。”


    于是乔宴就看着他了。


    漂亮的眼睛湿湿润润的。


    霍景盛指腹摩挲乔宴的脸:“霍家的。”


    他注视乔宴,一字一顿补充:“我家的。”


    乔宴耳尖烧得更红,声音细若蚊呐:“放在床尾凳上的…那些…还没有扔掉…”


    “先放着。明天我洗。”


    “我…我可以自己…”


    霍景盛一边揉着乔宴后脑,一边调整乔宴紧绷的姿势:“你怀着宝宝,不能做这些。”


    待觉怀里瘦削的少年放松了些,才柔声问道:“我怀里暖和吗?”


    乔宴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蜷了蜷:“暖…”


    “安心睡吧。” 霍景盛将两人裹紧:“我一直在。”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珠斜拍在卧室的玻璃小阳台上,起到了很催眠的功效。


    让意识渐沉的乔宴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将要陷入沉眠时,乔宴模模糊糊地想真奇怪——


    他从前睡觉时,好像是害怕过雨声的。


    乔宴自从满十八周以后,小腹终于开始有了微隆的迹象。


    但这种轻微的、细小的变化,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察觉到的人是霍景盛。


    霍景盛的眼睛像是丈量的尺,总能精准捕捉乔宴身上每一寸变化。


    这种变化不可阻挡。


    但每一丝每一毫,都在加重霍景盛心中那座大山的重量。


    霍景盛把乔宴抱坐在腿上喂点心的时候,总会趁着乔宴看不见自己,偷偷皱眉头。他注视乔宴的眼眸很深沉。


    无数次,他都把乔宴手术的事挂到了嘴边。


    但他看着乔宴乖顺的、对命运无知无觉的样子,又无数次欲言又止。


    手术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


    两个月。


    只剩下两个月。


    霍景盛心知,已经无法拖下去了…


    越是临近术前,乔宴的状态就越不能出现问题!


    若拖到那时候再讲,乔宴接受不了,会耽误最佳安抚时机,会把乔宴丢进最危险的境地。


    霍景盛给自己下最后通牒——


    一个月,再等一个月。


    一个月后,无论如何,也要创造机会告诉乔宴。


    确定了时间,霍景盛心里仍然没有轻松。


    这天,乔宴在公司午睡刚睡着,霍景盛就开始看表。


    海柔例行“收作业”的时间到了。


    一点半。


    海柔准时来到总裁办。


    霍景盛轻手轻脚离开乔宴床对面的沙发,起身出去时,小心地掩上了门。


    乔宴入睡时,霍景盛不敢离得太远。


    因此,同海柔坐在他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观察记录推给海柔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在谈工作。


    海柔看完记录。


    又继续看完霍景盛装订的“手环参数记录周报”。


    放下所有资料后,海柔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这段时间,他只是偶有应激,没再发病了。”


    “说明你真的把他照顾得很好。”


    海柔把资料收起来:“继续保持。”


    “隔绝好他的发病诱因。”


    “像这样稳住他的情绪。”


    “再过半年,宝宝出生后,就可以用药了。效果会更好。”


    她笑道:“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个天生的心理医生。”


    “怎么说。”


    海柔慵懒地抱住肩膀:“你很会引导。”


    “你所用的方法不止我教你的那些。”


    “我想,这也是他日渐依赖你的原因之一。”


    说完海柔挥了挥手,打算告辞。


    霍景盛忽然突兀地问:“他的依赖,有没有‘喜欢’的原因。”


    海柔惊讶地抬头看霍景盛。


    她印象里的霍景盛,并不爱表达真实的自己。


    突然问得这么直白露骨,让她很不习惯。


    海柔道:“喜欢和依赖,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或许有吧。但他的‘喜欢’,是不是你想要的恋人之间的‘喜欢’,我就不得而知了。”


    霍景盛问:“教点别的。”


    海柔好奇:“什么?”


    霍景盛面不改色:“我要他更依赖我,更信任我。”


    片刻后,声音更沉:“只依赖我,只信任我。”


    如果乔宴对霍景盛的依赖达到顶点,如果乔宴对霍景盛的信任达到顶点…


    霍景盛不需要枉费心机却收效甚微。


    霍景盛只需要一句“睡一觉就好了不会有事”,乔宴就会乖乖倚在他怀里,安心地等待手术那天…不会有恐惧。


    上一世的霍景盛,差了一点。


    这一世…他一丝一毫,都不想再差了。


    但海柔显然也束手无策:“抱歉,霍向导。”


    “我是心理老师。”


    “不是恋爱专家。”


    临走前,她沉思片刻,认真地提了一个意见:“但你可以试试正经的恋爱补习班。以你的条件,让导师给你一对一辅导都没问题。”


    “我有患者在补习班当学员。”


    “很有一些效果。”


    海柔走后,霍景盛致电特助:“调日程。”


    “调两天一次的公司洽谈时间。”


    特助忙道:“好嘞!”


    “是哪方的洽谈?”


    特助以为就是普通的高管小灶会议,或者是外部的工作相关计划。


    他都已经对这临时插队的“洽谈”需求标记的重要紧急。


    岂料,他听到一个见鬼了一样的、不该出现在霍总世界的陌生词汇:“补习班。”


    不论霍景盛再怎么珍惜守护乔宴的一分一秒。


    但时间还是在他指间迅速地流逝。


    三天后,乔宴已经在无数本画册堆里挑选出心意的成人礼场地、以及主题。


    但乔宴也就兴高采烈了一天。


    等到了第十九周中期的时候,乔宴逐渐出现了双脚浮肿的症状。


    他看着自己原本漂亮的脚指头,变得圆滚滚。


    心里难受起来。要办成人礼的高兴,逐渐被焦虑取代。


    乔宴的小脸皱成一团:“以后我的脚都要变成小猪一样了吗!”


    “有点酸酸的,涨涨的。”


    “霍景盛,这也是病么,我害怕。”


    霍景盛给乔宴用温水泡脚,蹲跪在地上,大手覆盖在乔宴浮肿起来的脚腕上,抬头,声音沉哑地轻声慢哄:“这不是病,孕期反应,会好的。”


    似乎为了佐证,霍景盛捧起乔宴一只脚:“你看它们圆滚滚、健康康的,不可爱吗?”


    乔宴眼角刚润出一丝泪花花来。


    突然破涕为笑。


    他臊眉耷眼。


    真是的…又圆又笨的脚指头…有什么可爱的呀!


    除了双脚变得浮肿之外,乔宴睡觉的时候也有些变化——


    他不敢翻身了,睡觉的姿势也开始变得紧绷。


    霍景盛问他怎么了,他说孩子越来越大了,可不能压坏他。


    霍景盛让他放松,告诉他,小腹有柔软的肉肉,可以保护宝宝。


    随便翻身也没问题。


    乔宴也只是敷衍地扭了扭身子,姿势仍然挺直得像根小竹竿。


    霍景盛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收效甚微。


    他问林琅,问海柔,得到的答案都是——产前焦虑症状,受激素影响,和他心理的其他问题分支不同,多付出耐心陪伴照顾就好,也不需要特别治疗。


    十九周满的这天夜里。


    霍景盛好不容易把乔宴哄得放松、睡着。


    但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乔宴突然从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爬起。


    霍景盛原本还以为他是要去卫生间。


    也起来在身后默默地跟着。


    不料乔宴摇摇晃晃走到门边,轻手轻脚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58章 遗忘


    廊道的壁灯在深夜只亮着最暗的一档, 将绿植的轮廓投射成张牙舞爪的暗影。


    乔宴单薄的身影融入其中,给霍景盛造成一种他很快要被黑影吞噬的错觉。


    霍景盛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屏住呼吸,连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刻意收敛。此刻任何声响——甚至是一个拥抱——都可能惊碎这场梦游般的夜行。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直到客厅观景区的落地窗前。


    乔宴正用掌心轻轻摩挲着腹部,慢慢陷进云朵般的沙发里。


    雨后的月光格外清冽。乔宴脊背绷得笔直,对着空气呢喃:“虾饺?小狼也喜欢这个吗?”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要和那位哥哥一起?可是妈妈…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霍景盛的指节在阴影里攥得发白。乔宴每说一个字, 他眉间的沟壑就深一分。


    “阿姨们都睡了。”乔宴突然撑着扶手站起来,真丝睡袍的下摆盖住伶仃的脚踝,“妈妈给你做,好不好?”他的指尖划过墙壁,在昏暗中摸索着向厨房飘去。


    推开门时, 乔宴的睫毛颤了颤。本该空无一人的厨房里,霍景盛正系着围裙在冰箱前躬身。


    似在翻找着什么。


    乔宴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提着保鲜盒大步走向料理台。不是幻觉——但对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


    乔宴歪了歪脑袋,他大半夜出来, 是被进入梦里的宝宝叫醒。


    出来带宝宝。


    霍景盛呢?


    乔宴的脑袋并不十分清醒,他倚着门框,睡袍领口歪斜地露出锁骨。他仰起脸时他含含糊糊地小声唤道:“霍景盛…”


    霍景盛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


    乔宴还没开口问霍景盛在这做什么。


    霍景盛就先轻声问道:“怎么醒了?”


    乔宴伸手揉眼睛:“梦到宝宝…”


    “宝宝说自己是一匹小狼。和野兽打架受伤了, 要看月亮。”


    霍景盛把乔宴打横抱起,放回客厅的沙发上, 随手拉过羊绒毯,把乔宴的身子裹住。


    羊绒毯裹上来时,乔宴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好凉。


    霍景盛蹲下来, 用温热的大手给乔宴暖脚:“那怎么又去了厨房?”


    乔宴耳根红了, 低着头摸肚子:“宝宝看完月亮,要吃虾饺。”


    霍景盛手上动作未停,抬头平视乔宴, 轻声问:“跟谁吃?”


    乔宴薄唇动了动,就要说出“哥哥”两个字。


    但没来由地,乔宴看着霍景盛幽深的眼睛,心里一阵发颤:“跟…跟你吃。”


    霍景盛声音更轻:“那怎么不叫我?”


    乔宴把头放得更低了。


    柔软的发丝也随之低垂,盖住了漂亮的眼睛。


    霍景盛下意识伸手,指腹在乔宴的脸上轻轻摸索片刻。


    没有摸到眼泪。


    霍景盛松了口气,声音更柔:“没关系。”


    “刚好我也想吃夜宵。你在这看会儿看月亮,我煮好就来。”


    乔宴乖乖地点头。


    但是霍景盛喂来的虾饺,乔宴只吃了一口。


    就恹恹地在霍景盛怀里别过了脸。


    霍景盛放下白瓷勺子,用真丝帕子给乔宴擦嘴:“烫?”


    他又吹了吹勺子里剩下的半块虾饺。


    再次放在乔宴跟前。


    乔宴抿着嘴,心虚极了:“…宝宝想吃,但是我…我吃不下…”


    他坐在霍景盛腿上不敢再动,做错事一样小声道:“对不起。”


    霍景盛推开虾饺。


    换了个姿势,让乔宴在怀里依偎得更舒服。


    霍景盛道:“已经尝到味道了。”


    “宝宝不会怪你。”


    乔宴腼腆地“嗯”了一声。


    随后睫毛眨了眨,摸摸肚子,又摸摸肚子。


    霍景盛眉头一拧,赶紧也去摸乔宴的肚子。


    而后听到乔宴小声而开心地叫到:“宝宝跟我说晚安了!”


    “你摸到了么霍景盛…宝宝对我很满意,睡觉了…不踢我了…”


    霍景盛拍着乔宴,听完他的絮絮叨叨,温声问:“你觉得宝宝是只小狼?”


    乔宴在霍景盛怀里蜷了蜷,闭上眼睛道:“宝宝…告诉我的…”


    霍景盛轻轻晃着乔宴,心里更沉重了。


    轻微的幻觉,也是产前抑郁的症状之一。


    霍景盛搂着怀里没什么重量的人,低头长久地注视。


    等成功做完手术、等宝宝顺利出生…


    他再不让乔宴受苦。


    至于那个查不到的“哥哥”。


    乔宴想瞒,就随他吧。


    有那么一刻,霍景盛眼神暗沉地想,哪怕此生乔宴心里藏着别人,一辈子都爱不上他,也没关系。


    他只要乔宴在他掌心。


    健健康康。


    安安稳稳。


    乔宴缩在霍景盛温暖的怀抱里,捂着肚子,很快就迷糊过去。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看见落地窗外又开始下雪了。


    恍恍惚惚地,乔宴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夜。


    乔宴被罚跪在石棉瓦房盖成的杂物棚里。


    鹅毛般的大雪一片一片被风裹挟着,钻进他单薄的衣领、脚腕里,以及脸上。


    乔宴浑身上下都好冷。


    他缩在黑漆漆的废弃木箱边发抖。


    他抖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牙齿咬破的舌头,手臂被不知名的钝物划出伤痕。


    到了后半夜,乔宴倒在地上,甚至不再有力气把自己蜷起来。


    乔宴害怕到极致,嘴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哥哥…怕…哥哥我好怕…”


    而他的哥哥,真的被他唤来了。


    乔宴觉得自己被人抱进了怀里。


    就像,就像现在一样。


    乔宴心里有些哀伤。


    因为自从他过上了富贵的生活之后…那个会在他难受时过来抱着他的影子,越来越少见到了…


    是影子不愿意找他了么?


    都说苟富贵,勿相忘。


    乔宴不会忘了“只属于他的”影子,但他的影子…好像要忘了他了。


    只是在这一刻,乔宴忽然又有些分不清抱着自己的,到底是谁了。


    于是,乔宴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半眯着眼,伸手想摸一摸影子的脸。


    不出意外的话,他摸不到。


    因为摸到了,影子也就散了。


    像是惩罚乔宴当时为什么不记住他的脸。


    但是,这次和从前不一样。


    这一次,乔宴的手伸到一半,就被人紧紧地攥住了。


    是热的手。


    很大,很稳。


    那么紧地、完全包住了乔宴的。


    乔宴愣了下。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


    他颤动的睫毛上蓄了水汽,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哥哥…”


    “你也会离开我的。”


    “对吗。”


    乔宴说完就睡着了。


    剩下霍景盛眼神黯了又黯。


    把乔宴放回床上之后,实在憋不住,去露台抽了根烟。


    霍景盛连抽烟都不敢离开乔宴太久。


    抽完赶紧冲水,把身上的烟味洗净才上床。


    ·


    乔宴成人礼的场地选在建京市最大的游乐园。


    该游乐园是国外大热影视公司的周边项目,游乐园更是家喻户晓。


    每天的客流量在十万人次。并不接受包场。


    但建京的游乐园,是由霍氏主要注资。


    霍景盛作为最大股东方,破例包场的权限还是有的。


    所以当时霍景盛让助理们整合资料的时候,助理们把该游乐园也整成画册收容了进去。


    场地是定下了,但装扮、邀请嘉宾都需要时间。


    日期暂时定在了三周之后。


    这天上班,霍景盛无事,就把乔宴叫到他办公室的大落地窗前。


    把乔宴抱坐在腿上。


    乔宴捂着肚子,他的大手则覆盖在乔宴的小手上,既捂住了乔宴的手,也捂住了乔宴的肚子。


    霍景盛低头在乔宴耳边,轻声道:“只请李广劲,不请同事吗?”


    乔宴搅着手指,小声道:“请同事的话,也不是不行…”


    “但是你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给我喂饭了。”


    “为什么?”霍景盛明知故问。


    乔宴羞赧:“会传闲话。”


    霍景盛笑了一下:“你很在意?”


    乔宴耳根一红:“怕影响你…”


    说完,忽然想到,曾经好像有过一段相似的对话。


    而霍景盛的答案,让他看看是员工怕他,还是他怕员工…


    算了。


    霍景盛都不在意的话,他也不用在意了…


    反正,公司里又不是没传过。


    但好像也没有过什么负面影响,还使得他工作上得到的配合度更高了呢。


    乔宴其实并不喜欢当主角。


    但是,他心里又着实憧憬。


    他这辈子,恐怕也就热闹这一次了。


    ——不是说,要趁着有限的体验卡,把能享受的都享受了吗!


    于是,在霍景盛问他,要不要自己来定制晚宴后,两个人的烛光小夜宵时,乔宴斩钉截铁地道:“要。”


    他想了两样稀奇古怪的搭配法,看着霍景盛一手搂着他,一手在电子记事本上记录。


    等霍景盛把这两样记录完。


    乔宴抬起手指,抠了抠霍景盛青筋凸浮的手臂,眼睛亮亮地说道:“还想吃一种牛排~”


    乔宴坐在霍景盛腿上。


    努力地回忆着七岁那年,在那个让他短暂躲避风雨的音乐西餐店里,救世主哥哥给他点的牛排的样子和味道。


    乔宴思绪飘飞到很远的地方,轻声道:“五边形的牛排…”


    “有黑松露,还有紫色的小碎叶子、深绿色和绿色的小碎叶子…”


    “柠檬汁…”


    “还有鱼子酱…”


    “盘子上,再洒一些蓝色的小碎丁…洒成,嗯…实心的…小星星~”


    第59章 有关


    霍景盛一手执笔疾书, 另一手将乔宴往怀里拢了拢,低声问:“星星有多大?”


    乔宴伸出指尖,在空中比划着, 眼睛亮晶晶的:“有的这么大……”又捏起拇指和食指,轻轻一碰,“有的这么小。”


    霍景盛低笑一声, 掌心覆上他的后脑,指腹轻轻摩挲:“看来是一片星空。”


    乔宴立刻雀跃起来,攀住他的手臂,像只欢快的小鸟,连连点头:“嗯!星空底下还有一课漂亮的小树!但是…小树的材料我就不知道了。”


    他兴致勃勃地描述那块牛排——鲜嫩多汁, 表面煎得微焦,切开时肉汁缓缓渗出,热气裹挟着香气扑上来。


    乔宴的语调比前自定义前两个菜时更生动,甚至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仿佛真的尝到了那滋味。


    霍景盛并不记得自己其实见过一块这样的牛排。


    他连那个孩子都不记得,更何况是一块不起眼的牛排。


    霍景盛静静听着,以为这道菜也是乔宴的想象力之作。


    等乔宴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 霍景盛才将记录整理成文档,略过助理, 直接发给了餐饮负责方。


    三天后,对方发来详尽的菜谱和试做图册。霍景盛没急着给乔宴看,而是先转给了营养师。营养师根据乔宴的孕期状况和口味偏好, 调整了几道配菜。


    在调整的时间里, 霍景盛又哄着乔宴,问乔宴有没有喜欢的明星。


    乔宴摇头,说自己没追过星。


    霍景盛就问他喜欢的电视角色、喜欢的动物…


    以及, 成人礼时,最想得到的礼物。


    最终版菜谱和新的试做照片送到霍景盛手里,霍景盛给营养师再次看过,没有问题后,霍景盛才发给乔宴看。


    乔宴惊喜得捂住肚子,小声和宝宝念叨个不停。


    晚上该入睡时,还雀跃地睁着眼睛不肯闭上。


    霍景盛耐心地哄了许久,才让他带着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三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每过一天,霍景盛紧绷的心弦就更沉重一分。


    三周里,霍景盛带乔宴做了一次复检、陪乔宴画好了两幅画、给乔宴加急赶制了五套成人礼单天所需的衣服。


    还收到了霍平澜的声讨电话。


    霍平澜那边又知道了霍景盛的动向,说是上次许舒和来的时候,不带他一起声讨许女士就算了,这次乔宴的成人礼,他一定要去!


    霍景盛不语,只是一味地让王振野的人加强庄园防线。


    一个苍蝇都别想进去,也别想出去。


    这期间黄队长也打来过电话,对霍景盛表示感谢。


    说是在霍景盛提供的新线索里,侦查到了新发现。


    现已确定霍平峰的下级团队在某座南方小海岛,而链接他的上级,似乎是在更南方某区域的公海。


    霍景盛听了之后,眼望窗外久久不语。


    窗外又下起了雪。


    过了乔宴的成人礼,就进入十二月。


    大雪节气过后,最寒冷的冬天终于要来了。


    这场雪径直下到了乔宴的成人礼那天。


    原本断断续续的小雪,逐渐变大。


    被清空游人的游乐场,庞大、静谧到仿佛穿越童话世界。


    尤其是游乐场随处可见的七彩绸缎、以及频频被触发的“乔宴生日快乐”、“乔宴岁岁安康”等彩蛋,更让乔宴恍惚间幸福得生出了不真实之感。


    白天是主人和客人的自由游玩时间。


    为了增添趣味,霍景盛把不同的热门游戏景点设置成了“打卡点”,被邀请来的宾客们,除了人手一份的基本“伴手礼”,还可以凭借“打卡”的数量,在派对上兑换不同层级的礼物。


    李广劲也来了。


    乔宴让李广劲过来一起玩的时候,李广劲谨慎地用余光瞥了霍景盛一眼,道:“我带了几个朋友,过来蹭景点。”


    “不太方便。”


    “你们玩,你们玩!”


    说完脚下飞快地咯吱咯吱,消失在雪地里。


    乔宴挽着霍景盛的手臂,两人在雪地里缓缓前行。霍景盛单手撑着黑伞,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身旁的少年。


    当乔宴在街角突然遇见最爱的电影角色时,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睫毛上沾着的雪花都跟着颤动起来。


    走到古堡入口处,逼真的狼群从暗处卖着萌现身,乔宴下意识抓紧了霍景盛的衣袖,却在看清是特效装置后露出孩子般雀跃的笑容。


    等狼群跑远了,乔宴才回过神,指着最小的一只:“…它像宝宝。”


    霍景盛发现,最让乔宴开心的,仿佛是童话主题甜品站——当侍者端上缀满糖霜的魔法蛋糕时,乔宴尝了一口就幸福地眯起眼睛,连鼻尖都沾上了奶油。


    ——被霍景盛爱怜地轻轻拭去。


    乔宴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阔气。


    他一天更换了五套定制服!


    游玩一套、烟花秀时一套、派对一套、和霍景盛烛光晚餐时一套,睡觉的时候,还有新的真丝睡衣一套。


    乔宴狠狠地过了一把阔公子瘾!


    尤其是…在某些他因为脚累,而被霍景盛抱起来走的时刻…


    他还把自己幻想成了在雪地落难、被骑士捡到的受伤小王子。


    乔宴为着这个念头的萌生,很是暗自羞臊。


    整个成人礼,都办在乔宴的心坎上了。


    人不少,但场地错开,各玩各的;就连派对环节,也层次分明,爱饮酒的凑在一起推杯换盏,不爱饮酒的,就和乔宴霍景盛一样,坐在古堡的地下大舞台里,跟当红影星互动、听流量歌手献唱、看舞台剧…


    整个环节,乔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刻意为之的宁静,和被严格掌控制过的有限热闹,都使他感到舒适愉快。最为好评的是派对时推来的好大的蛋糕!上边被做成他的Q版的“小王子”,怀里抱着一只小狼宝宝。而小王子的身后,站着高大了很多的Q版骑士,像极了霍景盛自己。


    乔宴玩得开心尽兴,但体力有限。


    雀跃地撑持到了派对结束,就缩在霍景盛怀里,昏昏欲睡了。


    被抱着上到古堡顶楼的复古套房里,放进柔软的大床上时。


    乔宴突然被什么惊醒,眯起眼睛,恍恍惚惚地问:“我的牛排…什么时候吃?”


    霍景盛想不到,贪吃的小馋猫竟然能把自己从梦里馋醒。


    他解领带的手顿住,揽住乔宴的腰,又把他打横抱进怀里:“现在。”


    还没走到小餐厅,乔宴突又揪住霍景盛衣领,湿漉漉的漂亮眼睛望着霍景盛:“…换衣服。”


    霍景盛没什么办法地看着他笑了。


    许是洗了脸、换了衣服。


    乔宴坐进烛光小长桌里的时候,又来了些精神。


    他本着要享受就享受彻底的精神,真的像小王子指挥骑士一样,指挥起了霍景盛:“我要吃这个。”


    “这个。”


    “还有这个。”


    霍景盛耐心地给了夹了这个那个。


    乔宴基本都只吃一两口,就放下了。


    霍景盛于是,把那道乔宴唯一没有翻过牌子的小牛排,推到乔宴面前:“吃这个试试。”


    霍景盛抬起刀叉,就要给乔宴切牛排。


    乔宴一瞬间身体紧绷,小声地叫了出来:“别动它!…”


    说完,他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仰起脸,抱歉地看着霍景盛,小声道:“…我,我想自己来。”


    霍景盛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哄:“你不能动刀。”


    乔宴眼睛忽闪忽闪,用祈求的语气道:“当成我的生日愿望行吗…”


    于是,昏暗的光线下。


    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一深沉一天真的两双眼睛,无声地较量了三秒钟。三秒钟后,气场强大的霍景盛,在小可怜一眼慢慢红了眼眶的乔宴面前,败下阵来。


    霍景盛捧起乔宴的脸,柔声道:“那就自己来。”


    “但小心。”


    “不能切到手。”


    于是,在霍景盛幽深的视线里,乔宴硬着头皮,拿起手机颤巍巍地拍了个照发朋友圈…而后,才切起了牛排。


    听霍景盛的话、顺从霍景盛的安排,不知何时起,几乎是刻进乔宴身体里的本能了。


    但是今天,他的本能失效了。


    因为…


    可能是他描述的十分精准,这块牛排,做得太像小时候的那块了。


    乔宴切着牛排,回忆着当初的窘境,和得救之后的心情。


    十一年前,他是怎么切开它来着?


    是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


    记不得了…


    乔宴吃着吃着,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霍景盛赶紧拿出帕子给他蘸拭脸颊:“我语气重了?”


    “不哭,吃东西不哭。”


    乔宴正噙着刚送进嘴的牛排抽噎,就看见霍景盛大手凑过来,往他嘴/里/伸/进/两/根/手指,把他刚到嘴的牛排抢走,丢进了吐骨碟里。


    乔宴的哭声更大了。


    ——他的哥哥眼看不要他了。


    他吃块牛排缅怀哥哥,也要被霍景盛抢走。


    这一刻…


    霍景盛又开始讨厌了!


    霍景盛急坏了。


    他不许乔宴的成人礼,是在哭声里结束了。


    他使尽了全身力气哄,一点儿都哄不住。


    把人抱坐到腿上拍着,突然福至心灵,承诺:“以后,这样的牛排,在家里天天吃。”


    有效。


    乔宴不哭了。


    霍景盛看着腕表,终于,在二十三点的时候,把迟迟不肯睡觉的乔宴逗笑了。


    他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


    乔宴的成人礼,是在乔宴的笑声里结束的。


    乔宴的成人时光,一定都剩下了开心。


    翌日,乔宴被霍景盛带回家。


    他看到工作软件发的派对图收到了无数点赞。


    乔宴心满意足地打开微信。


    他发的景点纪念、节目纪念、美食也获得了无数点赞和好评。


    基本上全是夸赞、羡慕的文字。


    唯独在他发的小牛排底下,出现了一段破坏祝福队形的文字。


    [王振野]:昨天我出任务没去,没想到是复古风。这家私房店的牛排,N年前不是都下架了。怎么又面市了?


    乔宴没多想,只是有些好奇。


    戳开王振野的聊天框。


    [乔宴]:“昨天的牛排,很古老吗?”


    [王振野]:“算是吧。他家是专做私厨的高奢连锁。菜系每年都会更新。这款儿童牛排推出的时候,我家那小侄子可喜欢了。每周都要吃!”


    [乔宴]:“应该很多人喜欢吧,的确好吃…”


    [王振野]:“哈哈。你平时只在用车时找我,今天为了这块牛排找我,看来是真的喜欢了。说起来,这牛排还让我想起一件趣事呢。”


    “和霍总有点儿关系,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第60章 经年


    乔宴坐在卧室露台的沙发上,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屋里。


    卧室里空荡荡的,十分安静。


    只有连绵了好几天的雪花,在露台外边的树枝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十分钟前, 霍景盛监督乔宴喝水时,说待会儿有个会议,要去书房。让乔宴在家由活动, 别乱跑。


    看来霍景盛已经到书房去了。


    乔宴八卦之心顿起。


    抠字的时候,眼睛都发着光:“有,我有兴趣,是什么趣事呀?”


    [王振野]:“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霍总早忘了。”


    “我之所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在那天触了霍叔给我定的‘不主动寻衅滋事’的红线行为。”


    [王振野]:“我把一个打小孩的醉鬼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宴]:“哇!好正义!你没受到处罚吧!”


    [王振野]:“没有。我那时跟着霍总。是觉得霍总很想揍他,但又懒得理。我才上去揍的。”


    “那时候霍总不爱用我,但我揍完人回来,他竟然主动给我发了个任务。我就知道, 我揍对了。”


    [王振野]:“不好意思跑题了。”


    “接着牛排说。”


    “那段时间霍总同霍叔冷战,一个人跑到颖县找他的老师。”


    “霍叔拉不下面子追,让我们跟着。”


    “我们就跟上了。”


    [王振野]:“那是个晚上。我们跟着霍总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看见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儿, 被保安拎小鸡一样提起来往外扔。”


    “那小孩儿,哭得好惨。”


    “他说‘警察叔叔救救我’、‘救救, 救救我’、‘爸爸打我,爸爸说要打死我’!”


    “我心里想,好笨的小孩儿!连保安和警察叔叔都分不清!”


    乔宴瞪大眼睛, 心跳逐渐加速, 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开始发抖。


    他赶紧扶着沙发站起,深呼吸、深呼吸…


    因为心率再飙升一会儿,手环就要提示异动了。


    乔宴短短的一句话, 打了无数次错别字,抖着手修修改改,终于发了过去:“然后呢!”


    王振野那边一直正在输入。


    乔宴的大脑像是不会思索了,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忘了是谁在和自己说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


    然后呢?!


    然后那个小孩,是不是得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牛排,得到了一把足以捍卫小小世界的刀子?!


    乔宴等不及。


    他无意识地播出了和王振野的语音通话。把王振野吓了一跳。


    王振野还没来得及寒暄,乔宴已经急促地问他:“然后呢!”


    王振野道:“然后霍总过去,对那群保安说,‘松手’。”


    “保安就放下了小孩。”


    “小孩一身泥污,浑身发抖,哭得鼻涕眼泪,脏兮兮的。”


    “见霍总要走,他竟然伸出脏手攥住了霍总的袖子。”


    王振野道:“霍总并不是个心软的。”


    “但离奇的是,严重洁癖的霍总竟然没有拂开脏小孩的手。”


    “霍总就那么看了小孩一会儿。说,‘跟上’。”


    “小孩就抽抽噎噎地,哭着跟上了。”


    王振野没等到乔宴的捧哏,怀疑手机断线了,问:“在听吗?”


    “在。”


    电话里,乔宴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感冒了。


    王振野继续道:“那小孩哭得真的是好吵。”


    “但一点都不惹人讨厌。”


    “那么可爱漂亮的小可怜。”


    “被酒鬼父亲当街打得一身伤,谁能忍心责怪。”


    “连霍总那个被亲戚评价为‘六亲不认’的,都似乎不忍心呢。”


    王振野笑道:“霍总带那小孩去了西餐厅。”


    “我察言观色,赶紧上去点餐。”


    “牛排是我亲自点的——我小侄子爱吃什么,我就给他点了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牛排周围有很多星星,花里胡哨。那是因为那块牛排是专为儿童设计,它的名字叫‘明日之星’。”


    ……


    挂断电话后。乔宴的脑袋大片大片地空白。


    铺天盖地的大雾在眼前呼啸而过。


    他觉得晕眩。


    在手环报警之前,他恍恍惚惚打开冰箱,摸出一块冰袋贴在脸上,试图快速平复自己的状态。


    手腕上,融化的水珠混合着脸上的泪珠一起落下。


    平复状态的五分钟,乔宴的大脑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思绪都凝固在雪白的寂静里。


    他机械地把冰袋塞回冰箱,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掌心回温。直到指尖重新感受到暖意,那些被冻住的思绪才重新开始流淌。


    ——然后,一个念头就像岩浆般喷涌而出:


    他要立刻见到霍景盛!


    现在!马上!


    “霍景盛,你还记得十一年前在颖县遇见的那个小孩吗?”


    这个念头一旦成形,就再也无法压抑。


    乔宴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却在门前猛地刹住脚步。


    他突然意识到——书房的门关着。


    那扇平日总是虚掩的门,此刻严严实实地闭合着。


    也许…他不想被打扰。


    乔宴裹着毛绒绒的居家外套,像只迷路的小企鹅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柔软的拖鞋在地毯上留下凌乱的痕迹,却始终没有敲响那扇门。


    不知是骨子里的礼貌乖觉,还是潜意识的近乡情怯。


    王姨见状轻声提议:“要我帮你敲门吗?霍先生一定会开门的。”


    乔宴慌忙摇头:“他可能在忙…再等等。”


    一门之隔,霍景盛正在认真地同一对一的恋爱专家语音连线。


    霍景盛听得专注,笔记也做得认真。


    自从报班之后,霍景盛把专家的面课、语音课,都划在了自己重要的工作时间里。有些工作的排期还要被他的恋爱课程往后挤挤。


    乔宴起初还在门外徘徊,后来索性靠着墙根坐下,抱着膝盖等待。他想让霍景盛一开门就能看见自己。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房的门始终紧闭。在漫长的等待中,王振野那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


    “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霍总早忘了。”


    乔宴慢慢垂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间。过了许久,他默默起身,拖着步子下楼,走向画室。


    乔宴画室的大画架上,放着正在创作的图画,是一位老企业家的订单。


    已经画了一半。但乔宴此时没有欲望继续。


    他走到大画壁边,仰头看着铺了一整面墙的空白。


    霍景盛不准他孕期使用画壁。


    ——因为画壁的高处需要上梯子。对他十分危险。


    乔宴此刻很想在大画壁上画画。


    但他同样很想乖乖地听霍景盛的话。


    于是,折中地把颜料甩在了墙中间。不往高处画,就不用爬梯子。


    剩余花不到的,就当留白吧!


    乔宴在墙上泼洒,描绘。


    全然不知王姨正扒着另一面透明的玻璃墙,担心地望着他。


    王姨望了会儿,提着围裙,匆匆忙忙地奔去了书房。


    霍景盛赶到画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乔宴扶着墙,脸上身上都沾了颜料。他像是忘了换外套,毛绒绒的米白色居家服,此刻已经变成了彩色的。


    霍景盛走近的时候,心尖像是被岩浆烫了一下。


    又软又疼——


    乔宴的着色又开始往灰调发展了。


    而且,乔宴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那些灰调的色块像阴云般在墙面上蔓延,而乔宴站在中央,像是被困在暴风雨中的小鸟。


    霍景盛上前,在抱住乔宴之前,轻轻地先唤了一声“乔宴”,以免吓着他。


    乔宴闻声先是一愣,随后,在霍景盛还没有抱住乔宴时,乔宴就先扑进他的怀里。


    ——抱住了他。


    霍景盛问他怎么了,乔宴不说话。


    霍景盛打横抱起乔宴:“画的什么呀?”


    乔宴道:“影子。”


    霍景盛问:“谁的影子?”


    乔宴主动搂住霍景盛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颈窝。


    紧紧的。


    却不说话。


    霍景盛这才发觉,乔宴的手和凉无比的冰冷。


    他抱着乔宴走到休息区,让乔宴坐在自己的腿上。


    霍景盛用温烫的大掌熨帖乔宴苍白的脸颊:“不舒服吗?”


    乔宴臊眉耷眼,摇头。


    霍景盛又去给乔宴搓手:“乔宴,我所在的任何地方,你随便进。”


    “不需要等。”


    “记住了吗?”


    乔宴仰着脸,眨巴着眼睛看了霍景盛一秒,突然扎进了他的怀里。


    呜呜地哭了起来。


    霍景盛手忙脚乱给乔宴擦脸:“怎么了?乔宴。”


    乔宴紧紧攥着霍景盛的袖子。


    就像七岁那年,那个看不到未来的小孩,紧紧抓住救世主的袖子一样用力。


    乔宴再仰起脸时,苍白的小脸上全是泪痕,他出声,小声问霍景盛:“霍景盛…”


    “我能叫你哥哥吗?”


    霍景盛浑身僵住。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在做梦的感觉。


    他捧住乔宴的脸,感觉着乔宴脸上的温热,以此来提醒自己,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的。


    但霍景盛的呼吸仍然不敢大声。


    霍景盛喉咙发哑:“…为什么?”


    乔宴抽了抽鼻子:“因为…哥哥好听。”


    “哥哥在我这儿,是很特别的称呼…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只会这么叫一个人。”


    “我想叫你哥哥…你愿意被我这样叫吗…”


    明明是冬天的卧室。


    霍景盛却看见了黄昏里的废弃篮球场,听见了盛夏的蝉鸣。


    在那个蝉鸣无休无止的夏天,不够细腻的霍景盛,没想过问问乔宴,为什么哥哥是个特别的称呼?


    但这一刻,在这个经年隔世的风雪午后。


    霍景盛终于想到要问了。


    他俯低身姿,小心翼翼。


    “为什么哥哥是个特别的称呼?”


    乔宴仰着脸,说话时,泪珠顺着瘦削的脸颊滚落。


    落在霍景盛微微发抖的、正在擦拭的大手上:“霍景盛,你还记得,十一年前,颖县那个因为家暴满街逃窜、把保安当做警察、被撵出商店后,拼命地试图跟上你的那个孩子吗?”


    “我就是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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