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千里寻人


    电话响了一会儿, 始终没回应, 向城掐断了呼叫, 在夜色中怔怔地放下了手机。


    已经深夜一点多了, 那个傻大个早已经睡得超级香甜了吧?那一次在大君山的夜宿,他就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比猪还沉。


    他嘴角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在无边风雨里他重新低下头, 开始编写回复的短信。


    “我很好。非常安全, 吃住也都不错。”他停下手指, 细密雪白的牙齿咬紧了嘴唇, 半天才慢慢地打下,“你好好安心工作,别担心我。”


    外面的雨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抬起头, 发了一会儿呆,才又犹豫着加了一句:“等我回去就该正式分配了, 无论去哪, 你来玩的话, 我当你的导游。”


    他的目光盯着这最后一句,忽然又心慌慌地举起手,重新删掉了。狠狠心,他按下了发送。


    拔腿冲进瓢泼的雨夜, 他向着来时的那条路疾奔而去。


    ……韩立赤着身子, 健硕的背肌显出极其好看的倒三角形, 他举着毛巾一边揉着头发,一边从主卫的浴室往卧室走。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走向书房,湿漉漉的手抓到桌上手机的那一刻,他懒懒地瞥了一眼。


    忽然地,他的眼睛瞪大了!几乎是哆嗦着,他抓着手机,看着上面那个署名“向城”的未接来电,压抑着“嗷”地叫了一嗓子!


    “啊啊啊,我操,我操操!”他小声怒骂着,心里的懊恼快要突破天际,早不洗晚不洗,怎么就这会子去洗澡了呢!


    他疯了一般点开短信,一眼扫完,猛然长长舒了口气,安全就好……可是没过一秒,他又在心里怒叫一声:骗子!一定又在骗人!


    他飞快地拨了回去,焦急万分,可是耳朵里却传来了一如既往的“无法接通”!


    一遍遍地拨打着,他急得在书房里团团乱转,一巴掌拍在了书桌上,发出了“乒”的一声。


    房门终于被人推开了,韩妈妈揉着眼睛,不满地带着愠色:“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深更半夜地在房间里这么大动静还打什么电话,人家客户不睡觉的吗?”


    韩立猛地回过头,呆呆地望着妈妈,一声不吭。


    一向阳光开朗的儿子,此刻脸上有种叫韩妈妈看着惊心的表情,像是悲伤,像是焦虑,又像是某种破釜沉舟。


    “妈……我过几天要出一趟差。”他紧紧握着手里的手机,眼神中有什么在隐隐燃烧似的。


    韩妈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嘟囔着:“去就去啊,不是经常出差的么,干什么这副表情?”


    韩立大步走过来,忽然伸手抱住了妈妈。


    大男生已经长成了青年男人,可是在妈妈面前还是有点小孩子一样的撒娇:“妈,我可能要去很偏远的地方,时间也不定。到时候,手机打不通的话,你别担心啊。”


    ……


    第二天,明立科技的办公楼层里,戴着眼镜的小秘书战战兢兢地,从韩立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一眼看见走廊里正走来的邱明泉,她眼睛一亮,飞快地跑了过去:“邱总!”


    邱明泉温和地停下脚步:“什么事?”


    小秘书脸色有点灰灰的,欲言又止:“邱总,刚刚我去提醒韩总明天的行程,还给他送车票,结果……”


    邱明泉皱皱眉:“怎么了?”


    “韩总说,叫我把这一个月内所有的行程全都取消,您看……”小秘书是真的有点蒙了,韩总虽然年轻,可是行事一直进退有度,交代事情也都条理清晰,可是今天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却从没和她这个秘书提过一句,这这……这三五天的行程临时取消就罢了,一个月全部取消是怎么回事?


    半个月后,可有一场非常重要的谈判啊!


    邱明泉一怔,沉吟一下:“韩总怎么说,你就先怎么做,我去和他谈谈。”


    走进韩立单独的总经理办公室,硕大的老板桌前,韩立正埋头飞快地击打着键盘,闻听他进听到有人进来,只抬头看了看,就微微颔首:“稍等。”


    一直在电脑上飞快地忙碌了接近半小时,他才有点疲惫地抬起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在加紧处理一些事。”


    邱明泉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定定看着他:“在抓紧做什么?为什么这样赶?”


    韩立沉默了一下,英挺的眉目罕见地满是憔悴:“班长,我想说声抱歉。接下来我要请一段时间的长假,得麻烦你帮着把公司运转顶下来,拜托了。”


    邱明泉眉心一跳,心里封睿几乎和他想到了一起,惊讶地道:“他想?……”


    “我刚刚冲动了,叫秘书取消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这不对。”韩立沉声道,“我会接着工作几天,将所有重要的、必须做出决断的事挑出来处理掉,也会随时和你商量。”


    他沉吟一下:“刚刚我列了单子,我眠不休地加班的话,大概这些工作能在三五天完成。完成后,我再正式请假。”


    “决定了?一定要这样做?”邱明泉皱着眉头。


    “是的。”韩立道,目光坚定。


    邱明泉看了看他,点点头:“那好,我同意。不过接下来的事我和你一起做,你不准不眠不休,给我养足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你……不问我要去做啥?”


    邱明泉站起身走近他的书桌,淡淡瞥了一眼他面前的一份湖北省区域地图:“做朋友这么久,这个也猜不到的话,就太没有默契了。——怎么,向城和你联系上了?”


    韩立的麦色脸庞微微一僵,神色沮丧:“没联系上。昨晚深夜他来过电话,我没接到。再打过去,就又没信号了。”


    “所以呢?”


    “我要去湖北。”韩立定定地道,“你不是也猜到了?”


    邱明泉眉头紧锁:“我以为你知道他在哪儿了!既然没联系上,你到底去哪儿?湖北省那么大,长江沿江的路线又那么长。”


    韩立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我开着车,从上游往下慢慢找,总能找到。”


    邱明泉心中震动,有种难言的滋味在心里弥漫:“你冷静点。向城他们有大部队的,又是管后勤,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去了又能干什么?”


    “班长,我就去做个普通志愿者吧。”韩立垂下眼帘,“就算个人能力有限,多一个人帮忙搬沙袋、运物资也总归是好的。”


    心里,封睿忽然道:“别劝他了,他不会听的。韩立这家伙,爱惨了向城吧。”


    “可是……”


    封睿断然道:“没有什么可是,假如你在那里,我也——”


    他忽然顿住了,改口道:“我是说那个我,也一定会去找你的。所以韩立也一样。”


    韩立的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照片,那是有些网友拿着相机记录下了抗洪前线的第一手现场。


    毕竟不是前线记者的近距离,很多是远景,可是依旧看得出照片上汹涌的波涛,一些被拍到的人也全都神色凝重,行色匆匆。


    而那些被收集出来的照片,大多是军队的士兵们。可是略略扫过去,并没有向城熟悉的脸。


    邱明泉心中微微一颤,这时候门户网站还不发达,BBS论坛也才初具规模,和后世那种海量的即时反馈比起来,这种零散的、来自少数人共享的信息无疑是稀缺的,就算是有心去找,要想找出来这么多照片,也必然是花费了无数的心血。


    邱明泉默默无言,半晌才郑重道:“你家那轿车不行,开我的越野车去。”


    韩立摇了摇头:“我早上打电话去车行了,加急定了一辆奔驰W163,底盘高,适合越野。”


    他顿了顿:“有现货,我可以立刻提车。”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好,那你安心去,家里公司交给我。”


    韩立的眼眶微微发红:“班长,对不起……你不怪我这么不负责任吧?”


    邱明泉温和地摇摇头:“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赚。责任却有大有小。”


    ……


    七月中旬转眼就到了。在六月底稍稍减弱了十几天的雨讯再度肆虐了起来。


    就在去年1997年的5月,全世界发生了本世纪最强的厄尔尼诺现象,并且在1997年底达到了顶峰,一直到了今年也就是1998年的6月才基本结束。气象部门的历史资料一直表示,每次厄尔尼诺现象发生的次年,我国夏季的长江流域往往会发生较大的雨带,而这一年,情况尤甚。


    长江上游的暴雨还在继续,长江上游、汉江上游和淮河上游,水位都在持续暴涨!


    向家的小楼里,晚餐桌上气氛沉闷。


    以前在封家帮佣的朱嫂从厨房里端出来煨了一下午的排骨玉米汤,上到铺着素色格子桌布的餐桌上。


    今天是周末,刘东风和向明丽小夫妻俩都在,而餐桌边,俨然还坐着另外两个小辈,邱明泉和封睿!


    “小睿啊,你在隔壁住着,一个人吃饭也不方便,以后回家就直接过来这边,别专门等明泉来再过来了。”韦青一边给封睿夹菜,一边柔和道,“朱嫂做饭是你从小吃惯的,也不会口味不合。”


    封睿自从美国留学回来后,直接回来了东申市开疆拓土,封云海夫妻心里雪亮,又是担忧又是焦虑,但是这个儿子一向主意极强,坚称东申市更适合他发展,断然不听他们的过多干涉,夫妻俩也只能装不知道,静观其变。


    但是向元涛夫妻俩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淑雁虽然和韦青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可是却也张不开嘴提醒一句:我家那混账儿子不仅在高中就觊觎你家千辛万苦找回来的明泉,而且这好几年后,好像还变本加厉了!……


    封睿回来后,邱明泉托妈妈立刻把隔壁封家的钥匙完璧归赵,封睿也没有过多推辞,闷声不响地就住了下来。


    这一住下来,向元涛夫妻和向明丽当然都觉得亲近又高兴,也时常叫他过来吃晚饭,封睿自然是一口应承,还特意笑吟吟地说,他和明泉同学多年,素来亲近,以后只要是明泉回家吃饭,就务必叫他一声,他在隔壁就过来。


    这理由毫无破绽,邱明泉虽然知道他的心思,却也不能发表任何异议,更不能因为他就不回家吃饭见父母了,这一来二去的,就形成了这个局面——只要他一回家,韦青就会提前电话告知封睿,必然是团团圆圆。


    这时的封睿正穿着刚在家里换过的便装,一身阿玛尼今夏新款短袖衫和长裤,更衬托得整个人玉树临风,闻听韦青这样说,微微一笑:“韦阿姨,有明泉在话题也多点,他现在办的公司和我的业务上有不少类似。”


    向明丽微笑点头:“是啊,小弟一直就和小睿聊得来,以前上高中时窝在你家卧室里,看书做题可是一待就是大半天。”


    向明丽研究生刚刚毕业,本来是打算留在燕京李老的基因公司做长期研究工作的,可是忽然查出来怀了孕,这一下工作计划就乱了。


    两家大人都惊喜交加,这可是小辈们中第一个成家有喜的,刘东风更是高兴得快傻了,大家在一起一商量,实在放心不下向明丽一个人在燕京市住宿舍,最后还是和同事们商量后,选择了回东申市养胎,在家通过邮箱接收来自燕京公司的资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资料研究和数据分析。


    向元涛闻言也禁不住笑了:“是啊,以前小城最爱去隔壁找小睿玩,后来慢慢就爱和他那帮乐队的同学玩了,倒是明泉和小睿走得越来越近。”


    刘东风正悄悄把一只硕大肥美的虾球往媳妇碗里塞,急忙点头:“是啊,要说这人以类聚呢,明泉和封睿,都是学霸嘛。”


    向明丽微笑着瞧了丈夫一眼,刘东风赶紧又补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个女学霸!”


    邱明泉似笑非笑道:“东风哥真是长进了,以前嘴巴笨得像是被缝过似的,现在都知道察言观色,讨我姐欢喜了?”


    刘东风脸色微微一红,梗着脖子:“我没有,这是发自内心的夸。”


    封睿在一边也笑了,明亮眼神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邱明泉:“我以前可比不过明泉,考试总分总是差他一点,那时候我特别不服气,还和他打过架呢。”


    向明丽完全不信:“什么?你嫉妒明泉成绩好过你,还因为这个和他打架?!”


    封睿淡淡一笑:“真的,一开始不认识的时候嘛,后来认识了,就好了。”


    邱明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起好几个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


    “是啊,刚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被他挡在楼梯上打了一拳。”他忍不住低声道。


    封睿英俊的脸上终于有点可疑的红,却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记得这么清楚吗?”


    向元涛也惊讶骇笑:“真的假的?小睿平时看上去礼貌又斯文的,在我们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都这么顽劣的吗?”


    韦青听得更是嘴角一抽,想着明泉在学校被人高马大的封睿欺负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嗔怪:“小睿你这孩子……”


    封睿赶紧扬眉,诚恳无比地正色道:“韦阿姨,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嘛,您放心,以后我会对明泉好的。”


    韦青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你以前这么欺负我们明泉,我可是要去淑雁那里告状的。”


    封睿微微一笑,自然地柔声应道:“韦阿姨放心,以后我会加倍对明泉好的,决不食言。”


    看了看邱明泉那忽然微微红起来的耳朵尖,他又加了一句:“一辈子都对他好,我保证。”


    新闻联播的时间到了,朱嫂顺手把电视机的音量拧大了点,正在开开心心吃饭的一家人,忽然就都有点沉默了,脸上都有点凝重。


    只要一到这个时间,就算再好的气氛都会烟消云散,电视新闻的一切消息,都牵动着全家人的心啊!


    整整一个多月了,除了那一次和邱明泉深夜通过一次话,报过一次平安后,远在天边的另一个孩子一直都再无音讯。


    一家人草草地加速吃完了饭,全都不约而同地坐到了沙发前,向明丽吃饭比较慢,也抱着饭碗走了过来。


    短暂的财经和其他国事新闻后,剩下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全部放在了抗洪前线的报道上。


    长江上游水位警戒线告急!汉江支流大堤告急!淮河水位上涨已经超越了建国历史以来最高水位!


    一条条新闻全是糟糕的消息,全家人紧紧盯着画面,全都大气也不敢出。邱明泉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正看见他摆放在沙发上的手掌攥成了拳头,指节已经用力到发白。


    韦青也同样察觉了丈夫的不对,不由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心里同样忧思重重:当初丈夫一直力主小城去参军的,现在真要是有点什么危险,可叫他如何自处!


    电视里,不断有全国沿江各地的险情传来,就在这时,画面换了一条。


    “现在是来自湖北抗洪前线的报道。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群特殊的人群。他们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岁,来自于本省四家高校,全都是学生志愿者们。”画面上,飞快地露出四五名青春洋溢的男生面庞,齐齐冲着镜头比了一个V字。


    “请问你们,是怎么联系在一起并且做出这个决定的呢?”画面上的女记者把话筒递给为首的一个大男生。


    那男生身材健硕,戴着厚厚镜片的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都是学校BBS论坛的活跃用户,平时喜欢户外运动,这一次看到家乡受灾,一商量就决定来帮忙了。”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们平时身体极好,也受过一些简单的训练,我们不建议没有经验的人前来灾区做志愿者,一定要量力而行。”


    女记者全身也穿着雨衣,迎面的雨点打得她眯缝起眼,连连点头:“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展现出来的优秀品质和担当!”


    她转向摄影机,激动感慨:“也感谢这些当代大学生们的家长和学校,培养出这么好的德才兼备的栋梁!……”


    旁边有个精干点的男生不好意思地打断她:“哪有那么伟大啦,我们也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帮忙分发物资数据统计等。要说伟大,那边的哥们才伟大!”


    他用手指了指路边停着的一辆脏兮兮满是泥满身的越野车:“这位大哥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单身自己开着豪车来帮忙呢,辞了工作!”


    女记者一愣,摄影机也立刻转向了那边,正看见车主侧着脸,半猫着腰打开车前盖,似乎在维修着什么。


    那人身形高大健壮,这么远远看过去,风雨中露在外面的脸下巴略方,鼻翼线条利落。裹在身上的防水户外装虽然有点臃肿,可是依旧看得出那小伙腰身精壮,毫无真正的赘肉。


    女记者急忙带着摄像记者跑过去:“这位大哥……”


    一靠近,才发现这人哪里是什么大哥,虽然下巴上的胡茬没时间刮,可是眼睛明亮,牙齿雪白,明明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也就和旁边那些大学生差不多。


    “小伙子你真的把工作辞了吗?这会不会太草率?”女记者小心翼翼地问。


    那青年淡淡道:“没事,我是公司股东,自家开的。“


    “……”女记者感动地差点哭了出来,“就为了来前方支援抗洪,你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吗?”


    那青年看着她:“也不是了,我来找我老婆。”


    女记者一愣,眼睛正好瞥见了近处的越野车车标,心里一动:刚刚被泥水遮挡了看不清,现在才发现,这是一辆新出不久的豪车奔驰W系越野!


    “您的妻子在灾区?她做什么救援工作吗,是联系不上还是怎样?”


    感觉很有故事啊,公司小老总的妻子在抗洪前线做医护什么的,老公放心不下,单身开着豪车来看望吗?!


    那青年皱了皱眉,半晌才有点忸怩地道:“未婚妻吧。”


    第172章 全家好感度


    那青年皱了皱眉, 半晌才忸怩道:“未婚妻吧。”


    说完又补充道:“他随着部队来到这边抗洪的。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 就沿着江找找看,遇到需要帮忙的就顺手做一点。”


    那四五个学生早就跑了过来, 欢快地嚷嚷:“韩大哥开着他的豪车,和我们一起帮着给前方送干净的饮用水呢, 有了他的车,我们轻松多了!”


    女记者又是敬佩, 又是感动:“您的未婚妻看到您的时候,一定惊喜万分吧?那祝您早点找到未婚妻,更祝你有情人早成眷属!”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电视,心里一阵万马奔腾。


    ——见了鬼了吧!怎么又是这位女记者!


    这位湖北省的新闻记者是装了丘比特搜索系统吗?随便在路边一抓,不是向城, 就是韩立?


    身边,刘东风忽然叫了一声,抓了抓头:“这、这是你那个同学韩立吧?他怎么也跑去灾区了?”


    韩立曾来向家帮着搬过大电视,又在向明丽的婚礼上帮过忙, 韦青印象深刻,闻言点点头:“是那孩子没错, 我认得。”


    她扭头看向邱明泉:“他找了个部队的女孩子处对象吗?”


    邱明泉坐立不安,大热天的差点额头渗出汗来,强笑一下:“好像是呢, 隐约听他说过。”


    刘东风感慨万分地一拍大腿:“和我一样, 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啊!”


    向元涛也点点头:“是的, 这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


    邱明泉:“……”


    默默无语地在一边缩成了一个鹌鹑, 他在心里欲哭无泪:这算什么?先上电视刷一刷未来丈母娘家全家的好感度吗?


    ……


    并肩走出向家的院门,封睿和邱明泉全都默默无言。


    连绵的雨水还在飘飞,封睿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大半边身子露在雨水中,将邱明泉整个身子罩在了伞下。


    隔壁就是封家的庭院,门口亮着花园户外灯,是做成复古煤油灯的模样,在铁艺的庭院椅和木质的栅栏投下温暖昏黄一片,光晕下,映出无数雨点。


    邱明泉停在封家小院门口,一眼正望见封睿大半边身子全部潮湿的样子,心里蓦然一酸,低声道:“行了,就到这儿,你进家门吧。”


    封睿停下脚步:“等一下,我有话要问。”


    “什么?”


    封睿目光幽深:“韩立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要找的人是谁?”


    邱明泉猛吃一惊,这才恍然想起,一直以来,他和心里的这那一位都是很清楚韩立对向城的感情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却不知道。


    沉思了半晌,他终于决定坦诚以告:“他去找向城……而且,他已经对向城告白过了。”


    望着封睿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他轻轻叹气:“对,他喜欢向城,而且是认真的。”


    封睿片刻的诧异后,忽然微微笑了一下:“这样也好。”


    门口路灯洒下昏黄灯光,映在邱明泉莹白如玉的脸上,隔着雨帘,他静静凝视着封睿:“你不觉得惊讶?”


    “多多少少,有点察觉了吧。”封睿悠悠一笑,英俊面庞上有丝温柔,“以前我以为是我多疑,自己喜欢男人,就看别人同性间亲近也觉得不对。原来竟然是真的。”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你……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封睿抬起头,一双眸子幽黑得像是深沉黑潭:“我该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不不。”邱明泉有点狼狈词穷了,心里似乎有点小小的古怪念头,想要脱口而出地问问眼前的这个人——既然都能察觉到韩立的情愫,那么向城呢?……


    上一辈子,身为直男的封大总裁从没觉察到向城的情谊,可这一世呢?


    来自向城的、那份上辈子也曾炽热无比、飞蛾扑火般的爱情,这一世虽然似乎淡了许多,但是封睿真的毫无察觉吗?


    身前的封睿,忽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异色。


    “邱明泉,我一直以为,你死活都不愿意接受我的感情,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双方的家长。”他慢吞吞地道,“可是我现在忽然有种想法,你该不是——”


    邱明泉猛然抬头,狼狈不堪:“什么?”


    封睿微微低头,手中的伞更低,将他们二人罩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不动声色地一字字道:“该不会是因为向城吧?”


    仿佛一道惊雷从耳边炸声,邱明泉心里忽然浮起一个清晰的认知。


    封睿知道向城对他的心意!


    “他……他向你告白过?”他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问。


    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候,向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隐秘,是吗?


    封睿目光灼灼,忽然冷笑出声:“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他踏前一步,将邱明泉逼迫着向后踉跄倒退,正抵在他身后的路灯柱上,一瞬间有点咬牙切齿:“你一直因为向城父亲的牺牲而心怀巨大愧疚,所以对他有种超乎寻常的关切和忍让,我早就看出来了。”


    邱明泉微微张着嘴,有点迷惑:“啊……是啊,是有点。”


    “所以你看出来了向城对我有隐约的依恋,你就自动给自己划了界限,不准自己越雷池一步,以免抢去了向城心仪的东西,对不对?”


    他眼中开始燃烧着某种怒气:“邱明泉,在你眼里,在你心里——”


    他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伸出,豪不客气地重重戳在了邱明泉的心口,然后变指为掌,深深按了下去:“这里,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可以随便让出去的一个东西、一件事物?!”


    邱明泉张口结舌,一会时间有点糊涂:这个人……又想歪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微呆,张着的唇瓣就在封睿面前泛着浅浅的粉色。雨丝从边上飘进来,落了几丝在他的脸上。


    看着他黑密的睫毛轻颤,看着几丝雨水湿润了他的脸和唇,封睿忽然只觉得再中强大蛊惑,欲望忽然如同火山爆发、岩浆崩流。


    已经忍了太久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彬彬有礼、他的绅士做派,都在这一刻忽然土崩瓦解。


    想要做点什么,想要打破这辛苦伪装的平静假象!


    火热的感觉从他压在邱明泉胸口的手掌延伸过来,仿佛直直穿透胸膛。邱明泉踉跄再退,可是身后的路灯灯柱却挡住了他。


    眼前,封睿忽然扔下了手中的伞,再近一步,将他圈在身后的灯柱上,脸逼近了,火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轻喷在他侧脸上。


    没有了雨伞的遮挡,天地间的雨帘骤然变大,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们的身上脸上,瞬间两个人都已经满脸雨水。


    察觉到冰冷雨丝中正在升温的空气,邱明泉忍不住大喝一声:“封睿,我没有!”


    封睿被他这一喝终于暂时阻挡住,那就要印下来的唇也危险地停在毫厘之外:“什么?”


    “我绝不会因为向城而拒绝你。”邱明泉稳住心里的砰砰乱跳,强迫自己直视着封睿的眼睛,灯光下的雨帘中,他目光澄澈,却隐约悲伤,“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很多事,可是你相信我,我从没有草率对待过你的感情……我可能会谦让亲情,可是我不会谦让爱情。”


    无边的难过泛起,犹如此刻漫天飘荡的雨点。


    封睿死死盯着他的眼神,想要找出一点点撒谎的痕迹和心虚,可是一如既往,他找不到。


    “好。大不了我等你十六年!”他低声咬牙切齿,退后一步,从地上捡起那把黑色的伞,重新撑开递到邱明泉手中:“雨中视线不好,开车回家小心。”


    ……


    湖北沿江的小镇,瓢泼的雨密集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开往临时物资配发点的小路上,泥泞不堪。


    时间不过晚上八九点,可是这条道路上依旧人流匆忙,不时有车辆和跑步前进的人影在穿梭着。


    一辆奔驰打着近光灯,缓缓地在路上前行,密闭的车厢里,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穿着已经污秽得看不出颜色的户外防水服,脸上也胡子拉碴的,但是一双眸子却毫无倦意,格外闪亮。


    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是一个本地的乡干部,正一个劲地道谢:“大兄弟,可谢谢你了!我那小破三轮车陷在路边实在不成了,要不是搭你的车,我这今晚可赶不到前面去!”


    韩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面,不敢分神,随口客气着:“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对了,你说你们这前面有群军校生一直在抗洪?”


    “是啊,一群学生兵在那里搞后勤呢。看上去也都是大城市来的娃,一个个文绉绉的,但是干起事来,利索的很!”


    韩立“嗯”了一声,语气骄傲:“那当然,他们可是军人。”


    乡干部翘起了大拇指:“大堤那儿水位最近吃紧,各种物质都在拼命往那边运,那群娃娃兵管物质分配,忙起来都昏天黑地的。我上次路过,看到几个娃就累都瘫在大树底下睡在泥地里呢,看样子累得不行。“


    韩立默默不语,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抓紧了。


    忽然,本就狭窄的道路上传来一阵人声:“快快,快点加速!”


    “老乡们让让,我们急行军,麻烦一下!”


    韩立摇下车窗,外面凄风苦雨,看不清人脸,只看得见一队队步伐齐整的黑影急速迎面跑来,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泥水里“啪啪”作响。


    他浓眉一拧,停下车摇下车窗,冲着正好路过身边的一个人大声问道:“嗨!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不往前面大堤跑,反方向吗这是?”


    那人穿着雨衣,露出来的衣领隐约可见绿色的军服模样,看着韩立坐在车上也摸不清他的来历,匆匆回道:“隔壁乡的大堤有决堤的危险,我们赶去支援!”


    韩立愣愣地摇上车窗,他身边的乡干部连忙解释:“不稀奇!这几天沿岸各处都有险情,哪里问题大了,就调动部队的兵增援赶过去——没法子,人手永远不够啊。”


    韩立点点头,重新缓缓发动了车辆,向前方继续开去。


    忽然,车子一倾,猝不及防就陷入了一个大泥水坑里,韩立再三打火都发动不起来,他恼火地咒骂了一句:“我靠,说什么底盘高,都是骗人的!”


    那个乡干部赶紧和他一起跳下车,两个人一起在泥水里推着车的后部,却毫无动静。


    ——车辆的后轮被卡在极深的大水坑里,半边身子都有点歪斜。


    乡干部急了,扯着嗓子就冲身边急行军的部队喊:“大兵哥,来几个人呗,帮着推一下车!”


    ……


    急速前进的队伍前端,有个人在风雨中敏锐地听到了这一声,脚步一停,冲着身边的军校学员们发令:“小黄,小方,你们几个去帮帮老乡推一下车!”


    被点名的几个人赶紧停下:“是!”


    看着他们几个人返身向路边被困的汽车跑去,发令的年轻军人转身继续向前,急速奔跑着,很快赶到了队首。


    “大家注意!夜晚急行军的要领记得吗?注意不要踩‘亮地’!”他沿着队伍大声提醒。


    “明白,指导员!”有人精神地回应,“有水的地方是镜面反射,没亮光的才是正常的安全地面,漫反射嘛!”


    提问的向城赞许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错,理论知识过硬。”


    他旁边,赵连长微微皱眉:“你跑慢点,发烧还没好呢。叫你原地待命休息,不准跟来,非不听!”


    向城小声道:“真的没啥,就是低烧。我身体好,没问题的。“


    赵连长叹了口气:“身体再好,也架不住你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学员们都是七八个钟头轮班的,你这样真不行。“


    “这不是人手实在不够么。您干的时间可比我还长呢。”向城一边匀速跑着,一边小声反驳。


    赵连长恼火地提高了声音:“到了目的地你给我听指挥,不准再逞强!“


    “是!……”


    风雨声太大,他们的交谈和对话被风吹散,变得飘零破碎。


    不远处,韩立和几名来帮忙的学员正在一起憋气用力,好不容易把车子终于推出了泥坑,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就是一怔,侧耳转向了远处。


    没有什么了……只有接连不断的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和士兵们纷乱前行的脚步声。


    “谢谢,谢谢你们!”他回过神,向几位帮忙的学员道了谢,重新坐上了车。


    瓢泼的大雨中,韩立开着车子继续前行,他身后,那群士兵队伍向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开拔,渐渐消失在远方。


    奔驰越野车终于开到了乡镇府,那位乡干部跳下车,感激地冲着他挥挥手:“大兄弟,你来,到我们这儿歇歇。做志愿者也不急着这一晚上啊,明儿一早我带你去管后勤物资的地方去找人!”


    韩立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沿着这条路再往前开,很快就能到后勤物资站是吧?”


    乡干部连连点头:“对对,那儿距离江岸就很近了,你的车再开过去两三里路,就能看到路边有很大的临时帐篷群,就那儿!”


    “好,我还是去那儿找地方休息吧。”韩立冲他挥挥手,“万一那边需要人,我也能立刻帮上手。”


    果然,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行,好在这段路是集中往江边运物资的,没再出现过大水坑,韩立小心地开着车,终于沿着这条唯一通向江边的路开到了目的地。


    整齐的临时军用帐篷一片片地伫立着,门口还有人在进出,韩立停好车,披着雨衣快步奔向了最前面的一个敞开门的帐篷。


    沿着江,他已经走走停停地开过了十几个乡镇,每一个乡镇的江边都曾停下来,一边询问一边顺便帮着做事,这辆车也一路驮过无数物资,带过不少人,可是一直到今天,他依旧没有找到向城的踪影。


    “您好,我想问一下,驻扎在这里的部队,有没有来自汉江武警军校的学员们?他们是做后勤的。”


    那名军人手里正抱着一大包东西,闻言大声道:“是啊,我们就是!这一片住的都是我们军校的学员,有事吗?”


    韩立心头猛震,忽然有点喉咙发堵,他一把抓住那人,哑着嗓子一连串地问:“我找我朋友!他叫向城,请问他在这里吗?哪个帐篷?能不能带我去?!”


    那名军人被他抓得胳膊生疼,连忙苦笑:“哎呀你这位同志,放手放手!向城啊当然认识,他是我们隔壁连的临时指导员,不过现在他不在。”


    韩立猛然一怔:“什么?那他在哪里?”


    “就在刚才,我们收到命令,隔壁乡的江堤危急,有决堤的可能。大部队都赶过去支援了,他们刚刚走!”


    ……


    雨势越来越大,隔壁乡的沿岸大堤上,无数人在急速跑动。


    已经临近深夜,可是还有更多的人在加速赶来,汇集在河岸附近。


    “快快,二连和三连的人上河堤,增加人手,保证河堤今夜不能失守!”


    “是!”


    “每个人注意观察自己负责地段的水位,防护堤绝不准出现垮塌,发现险情立刻上报!”……


    河岸下,汹涌的波浪已经逼近,正发出阴沉的咆哮声。


    岸边旧的浆砌块石堤已经被多日的波涛冲击的岌岌可危,用手电强光一照,就能看见近在脚下的水位!


    “报告,江汉武警学院增援部队一百二十人抵达!”赵连长急速正步跑到前线指挥的首长面前,“请首长下达任务!”


    “来的好。”坐镇的总指挥抹了抹满脸的雨水,“大家辛苦了!”


    一个通讯兵匆匆跑过来:“报告!雷诺护垫已经告急了,前方急需砂砾石袋!”


    负责这一带总指挥的首长狠狠心,虽然知道这群学生兵是连夜急行军赶来的,应该已经极为疲惫,可是河岸上的情况不等人,只得沉声道:“上河岸,都参加运土方吧,加固的任务缺人!”


    ……


    一群学生兵们急奔到物资点,训练有素的轮流肩膀扛起砂砾石袋,开始向不远处的河岸运送,赵连长一边指挥一边用目光找寻着,果然一眼在队伍中找到了向城。


    他一把揪住肩膀扛着沙袋的向城,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冰冷的雨水中依旧能感到手下一片滚烫,终于怒了:“你给我停下,前线再吃紧,也不缺你这一个人!你再这么在雨水里泡下去,迟早摔死在路边!”


    向城脚步本就有点漂浮,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砂石袋从肩膀上掉了下来,他抿着嘴倔强地着站在那里:“连长,我是他们的指导员!我带的兵在一线,你叫我去休息?”


    赵连长怒吼一声:“少废话,你才是我的兵!敢不听命令,反了天了你?我现在正式命令你,给我回宿营点休息,听见没!”


    向城僵硬在那里,终于默默行李:“是。”


    把脚边的砂石袋放在一交给身边的一个学员兵,他蔫巴巴地转过身,向来处走去。


    河堤边,无数人影在雨中奔跑,一袋袋砂砾石袋从年轻的肩膀上卸下,被站在堤坝上的人接过去,水位在上涨,可是无数人齐心协力下,土方和砂石袋堆砌的堤岸也在增高!


    忽然地,远处就有一处传来隐约的惊呼:“快快,水漫出来了!来沙袋!!”


    “这里,这里也有被冲垮的!快!”


    ……深夜中,无数人在远方安睡,可在这里,却无人入眠,都在深夜的暴雨中酣战,和大自然,和无边的风雨!


    一个学员吃力地扛着砂石袋冲上了一处堤坝,奋力将沙袋举过头顶:“接着!”


    一道闪电忽然亮起,正照亮了伸手接他沙袋的那张年强俊秀的脸,虽然只是短短一秒,可是那学员依旧看见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指导员!”他惊呼,“连长不是下令叫你去……”


    “嘘——”向城喘着气,脸上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低声严厉道,“多干活少说话!”


    那名学员委屈地闭上了嘴,担忧地看了看他:要不要向连长汇报呢,向指导员虽然是他们的指导员,可是也只不过比他们这些大四的学生兵大一岁而已,这样带着病上阵,真的没问题吗?


    第173章 悄悄捐献


    向城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不由得放软了语气:“快去干活, 你看这里到处都缺人手……”


    正说着, 他身边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惊呼:“这里有塌陷,快点来人!”


    那名学员吓了一跳, 本想递给向城的沙袋赶紧缩了回去,向城赶紧道:“快去那边送沙袋去!”


    那学员慌忙答应了一声, 转身就往那边跑, 可是就在这时,一股水流忽然从向城身后汹涌而来,冲得他一个趔趄, 向城转头一看,脸色骤变。


    夜色漆黑, 一道闪电闪过, 照亮了那浑浊的汹涌江水和黑黢黢的、刚堆好的增高沙袋。就在他们身后, 一股江水冲塌了一小块堤坝,正从那里疯狂灌出来, 旁边的沙袋也似乎在摇摇晃晃。


    向城弯腰扛起身边最后一个沙袋, 飞身扑了过去, 一把将那砂石袋塞进了垮塌的地方, 可是不行, 又有好几袋瞬间被江水冲了下来!


    到处都在奋战, 到处都有接连不断的请求支援的喊声, 向城也试着叫了几声, 可是没人理会, 也没人能分过身来,可他身后的水流,已经明显变得汹涌起来!


    向城猛一咬牙,飞身扑了过去,顶着巨大的水流冲击,竭尽全力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了那一块缺口,同时高声喊:“这里也有缺口,送沙袋来!……”


    风雨中,他嘶哑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多远,就被雨声阻断。


    冰冷的江水找到了出口,向城背后那小小的一片缺口处陡然压力剧增,他死死抓住身边两侧的麻袋,用尽力气抵抗着身后那张牙舞爪的水流。


    垮塌的地方接近他的肩背上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可是头肩处却已经无法兼顾,浑浊的江水嘶吼咆哮,漫过他肩膀从他耳侧灌过来。


    耳朵里,头部,全被浑浊的泥水不停冲刷,向城憋着气,片刻后终于憋不住张口呼吸,这一下,猛然就一大口脏水灌进了肚子,鼻子间也呛了许多进去。


    他激烈地咳嗽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脑子有点昏沉沉的,远处似乎有声音在不断传来,不停有人在各处惊呼:“这里这里!这里来人支援!……”


    没人顾得上他这里,到处都是险情。他死死地抓着身边的麻袋,指甲已经掐进了纤维中。


    他身后的水流更加湍急,像是在嘲笑这自不量力的渺小人类,每一刻好像都想要把这个挡住它出路的阻碍冲走,可是却一直没有成功。


    它面前的那个清瘦身影,就像一块固执的顽石,死死地堵在前方。……


    天色,终于渐渐露出了一丝光亮。


    雨势小了,从瓢泼变成了淅淅沥沥,一夜的奋战后,虽然到处千疮百孔,可是大堤却再一次保住了。


    水位比昨天涨得更高,可是堤坝也同样在军民一心下再度被加高了,危若悬卵的河堤下边,不少人就地坐了下来,累得动弹不了分毫。


    整整一夜无眠无休,所有的人就算是披着雨衣穿着雨鞋,可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和天气下奔波一夜,没有人身上有一块地方是干的,全都不仅湿透,而且全都泡成了泥水。


    到处是席地而坐的士兵,还有不少当地的青年农民也混在一处,有人在呼哧呼哧剧烈地喘息,有人甚至已经歪在了沙袋边,瞬间打起了呼噜。


    ……


    一处堤岸边,向城眯着眼睛,有点恍惚地看着身边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耳朵里好像听不见声音了,嗡嗡地响着,背后没有了知觉,紧紧抠住沙袋的手指也像不是自己的,一开始还感到刺骨的疼,现在反倒感觉不到了。


    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安静,也没人发现他背后堵着的缺口,远远看去,只以为是一个累极了、靠着堤坝休息的普通士兵。


    可是……还是撑不住了。


    他身子歪了歪,无声无息地向旁边倒了下去,砸出了一汪浑浊的水花。背后被他堵了大半夜的缺口骤然放大,顷刻之间,就流量暴增,将他整个人冲到了数米之外!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等到终于有人发现了汹涌的水流时,那个缺口已经被冲到了几米宽。


    “快快,快上沙袋!”有人高声惊呼,声音惶急。


    “没有了,用完了啊!”有人焦急地回应,整整一夜的奋战,运到的沙袋和土方都用得差不多了,那还有多余的?


    附近的一名排长把心一横,带头就跳了下去,他身边的几名士兵也一起纵身跳下。


    可是,江堤外的洪水忽然找到了缺口,令得这里的瞬时水压骤然增大,那几名跳下来的军人被冲得东倒西歪,没几秒钟,也和向城一样,被涛涛江水冲向了大堤内。


    不行!……


    那决堤的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放大,转眼,已经溃大到四五米宽,附近刚刚勉强稳固住的江堤,已经再度岌岌可危。


    就在这一刻,忽然地,一串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忽然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几十米外的另一边江堤下,一辆黑色的家用越野车嘶吼着,猛然发动引擎,疯了一般爬上坡地,再上江堤,向着那处决堤的缺口义无反顾冲去!


    微明的天光中,车前的奔驰车标被江水冲得显露无疑,旁边的众人呆呆地看着,竟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隔壁的乡有几处决堤口太大,人力无法抵抗,当时也动用了大卡车直接冲下决堤口。可这用豪华名车堵决堤口,是什么操作?……


    黑色越野车犹如嘶吼的狂狮,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一头扎进了几米宽的缺口处。


    就在越野车落水前的那一瞬,车门忽然打开,里面滚出了一个人,在最后一刻跳了出来,一头栽进了江堤的内侧!


    而他身后的越野车则准确地落下,堪堪卡死在缺口,瞬间就将汹涌的江流减弱了许多。


    附近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到处找零散的沙袋,拼命扛着往那边狂跑:“快快,这样能堵住了!”……


    不远处的污水中,向城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可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地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一下。


    朦胧的天色中,几米之外,那个狼狈地翻滚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年轻男子……怎么那么像一个熟人呢?


    两个人都摔在泥泞中,浑身上下全是一片脏污,甚至脸上都看不出来本来的面貌。可是隔着一片浑浊的泥水,互相目光相接触的刹那,仿佛天地间再没了别人。


    韩立嘶吼一声,但是嗓子早已同样在一夜的喊叫中哑了。他踉跄着站起身,连滚带爬地惊起无数水花,向着找了半个多月的爱人狂奔而去!


    ……


    坐在早餐桌上,邱明泉吃着张姐煮的皮蛋瘦肉粥,手边是一碟切成几瓣的高邮咸鸭蛋,沙沙的蛋黄留着金黄的油,另一碟是调了芝麻香油的苔菜,青翠欲滴,可是他听着耳边收音机里传来的广播,却有点食不下咽。


    “现在播报最新的抗洪前线的新闻消息,继江苏出现小面积堤坝垮塌后,湖北省昨晚也出现多处险情。……”播音员的声音带着庄重,叫邱明泉听着一个激灵。


    “最新消息,总书记于昨晚给国务院副总理、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总指挥温总理,要求沿长江各省市作好迎战洪峰的准备,特别是湖北省,更要抓紧加固堤防,排除内涝,严防死守,做到三个确保:确保长江大堤安全,确保武汉等重要城市安全,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邱明泉食不下咽地喝了几口粥,就再也没有心思动碗筷了——湖北,武汉……向城肯定就在那里,韩立呢?韩立已经出发了半个月,现在他又在哪里?


    前些日子,韩立的电话尚且能偶然打通,到后来他所到的地方也越来越偏远,移动基站越发稀少,已经好些天都连不上他的手机信号,最后一次通话中,他依旧说没有找到向城所在的连队。


    现在,韩立和向城有汇合了吗?


    “昨夜,国家防总、水利部紧急抽掉全国人手,再次派出3个专家组赴湖北、湖南、江西、安徽四省,协助指导地方防汛抗洪工作。我们有信心,在国家和中央的关心和领导下,打赢这场百年不遇的天灾!……”


    邱草草吃完了早餐,飞快地来到书房,小心地关上了门。


    “可以行动了,决堤已经开始出现,一旦抵抗不住,被淹肯定就在眼前。”封睿沉声道,“有些地方的分洪、泄洪方案这时候肯定已经出来了。”


    邱明泉应了一声:“明白,我们开始。”


    从一开始,他们的筹划和方案,都不是用手中的钱去无差别地捐献,他们只是相对富庶,在这种巨大的天灾面前,个人再多的财产也是杯水车薪,所以经过慎重的商量,封睿和他都决定,将这次捐助的物资主要用于分洪泄洪区的受灾群众。


    分洪和泄洪,说法上略有不同,可是最重要的一点都是:主动打开河堤,主动引导本没有决堤的洪水从某些地方分流出来,主动淹没一些地区,以保证更加富庶的大城市、工业区不最终失守。


    换句话说,假如不这样刻意引导,那么洪水无情、天灾无眼,长江中游省份穷尽大家的人力物力,保住了自己家乡的堤坝不失守,可是最终的洪峰压力就全部积攒到了下游,最终下游省份是绝对承压不住的!


    到那个时候,被淹没的就可能是一些最重要、最富庶的工业区和大城市!


    所以,站在全国一盘棋的角度上看,只能选择农村被淹,而不能选择工业城市被淹;只能选择乡村和农田受灾,而不是大城市数千万密集人口出事!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能够守住的一些沿江农村就会成为被牺牲的对象,原先能保住自己家乡的村民们,就会在这场悲壮的分洪中,彻底失去自己辛苦建造的家园,失去自己辛辛苦苦耕种的农田和收成。……


    田地被毁了,可以再耕耘;收成被淹了,明年可以再播种;可是家没了呢?小楼、农舍、家具、电器,这些根本都无法被带走,汹涌洪水到来时,能疏散的只可能是人群,又不可能把整个家带走!……


    在大局面前,在更大更多的生命和财产面前,总有人的利益要被牺牲,而且不是一两个人。


    实际上,在万般无奈下,主动承担了泄洪任务的地区,有湖北省、有江苏、有安徽……


    中下游五省一共主动或被动地打开溃口,分洪的围垸达到了一千七百多个,正是这些沿江乡镇打开了无数堤坝主动分洪,把滔天洪水引进了自己的家园和农田,沿江的一些重要城市才最终得以保全。


    其中,处于长江最下游、入海口的东申市,也正是因此受益的最重要的城市。


    金融重镇、数千万人口,怎容有失!


    封睿清楚记得,前世他们封家最终也曾捐献了一大笔善款,他父亲封云海就叹息地说过:“我们这些大城市的安全,其实就是那些中游沿岸的农村乡镇牺牲换来的。我们这些被保全的财富,也是他们舍弃了自己的家园和住宅,我们有什么权利袖手旁观呢?……”


    前世的记忆里,封睿也只记得有不少分洪区承担了巨大的损失,但是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些。


    他也只记得,虽然提前疏散了当地的人口,也提前做了安置,可是毕竟人力物力有限,后来给予的补偿也有限,当泄洪开始时,还是有不少乡民陷入了困境。……


    邱明泉身边的手机忽然急促响起,他抓起手机:“林哥?怎么样,有消息了?”


    林哥的声音急促:“是的邱老弟,你叫我发动公司里的退伍兵们注意家乡的最新消息,我这边刚刚收到好几个人的汇报,说他们的老家亲戚刚刚接到了动员,说是要紧急疏散,要求乡民尽快收拾财物、准备立刻撤离住宅、等待统一安置!”


    邱明泉一把抓过手边的纸笔:“你说具体地点!安徽阜南县、安庆望江、淮河王家坝、湖北嘉鱼、监利……我知道了,谢谢林哥!有什么消息您再及时联系!”


    放下电话,他和封睿急切地商量着,心里一片沉重:和封睿的记忆完全吻合,果然,承担了最繁重、最悲情的泄洪任务的省份,首当其冲是安徽省。


    为保上游湖南、下游江苏,入海口东申市等富裕省份的安全,农业贫困大省安徽从建国以来的1954年开始,每次遇到大小洪灾,已经承担了总计高达十几次的分洪、泄洪任务,其中,著名的淮河王家坝地区,就是更加悲情的存在,泄洪任务高达十三次之多!


    洪水来了,这些淳朴的父老乡亲默默地离开家乡,放弃辛苦耕作一年的良田,等人为引导的洪水肆虐过后,再默默回到家乡,拿着政府给予的定量补助开始重建家园。


    有不甘吗?有痛苦吗?一定都是有的,而且浓厚而深沉。但是再悲痛再不舍,这些生活在最底层、收入最微薄的淳朴乡民们,也依旧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用最强大的忍耐和韧性,一次次地负担着最大的苦痛和奉献。


    没有办法,这是最痛苦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唯一选择。


    一句“大局为重”的背后,是多少人的颠沛流离,是多少人失去家园的深沉苦痛啊!


    而1998年这一次的巨大的天灾面前,除了安徽省以外,湖北、江西两省也同样承担起了不少泄洪的任务。


    洪水无情,民众有义,是无奈,也是大义所在。


    邱明泉拿起电话,紧接着找到张峰松的号码拨打过去。


    一大早,张峰松还在赶去邱氏连锁超市的例行巡查路上,就接到了邱明泉的紧急电话。


    “张大哥,前几天和你对过一次的物资采购清单,可以立刻要求厂家发货了。接收地址就写安徽和湖北的几个乡镇县的民政局!”邱明泉冷静地吩咐着,,一个个报出林哥刚刚给出的地点,“叫厂家不要具名,直接写是捐赠抗洪救灾即可。”


    张峰松开着车,精神猛然绷紧了。几个月前就开始做的这件事,到了这些天就算邱老板不说,他也猜到了真相——电视上那些巨大洪灾的新闻,牵动的是全国人民的心啊!


    “好的,明白明白!我今天不去超市上班了,全力做这件事!”张峰松开着车,飞快地找了个十字路口掉头往办公室开,“您放心,我前天还专门和第一批物资供应厂家联系确认了,没有问题!”


    “好,你上午一个个打电话催,叫第一批帐篷、食品、干净的饮用水的厂家即刻发货,运输不用他们操心,会有人会上门主动承担,叫他们负责好对接就行了。”


    邱明泉和张峰松通完电话,又迅速拨通了另一个,那边接听也同样快,王威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沉稳:“邱老弟?”


    “王大哥,上次传给您的十几个厂家的具体名单和地址,你们可以赶紧上门了。”邱明泉沉静地道,“发货地点我已经交给厂家了,主要是送往安徽和湖北,还有江苏。您这边能尽快安排送到吗?”


    王威迅速回答:“自从你要求之后,我就把最强的运力集中在这几个省份了。放心,假如运力吃紧,我也能立抽调了不少邻省的员工赶过去。”


    “好的,那就拜托王大哥您了。”邱明泉道,“假如可能,还请您尽可能再多准备运力。”


    王威一怔:“还可能不够吗?”


    邱明泉微不可察地轻轻叹口气:“是的,再多都不够。”


    接下来,他的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姐姐。一大早,向明丽因为还在头三个月的身孕期,所以还没起床,接起床头的电话时,声音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小弟?”


    刘东风昨天值夜班,早上刚刚赶回来,正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生怕惊扰了妻子,一进屋子就看见妻子秀丽的眉头蹙着,正在对着电话说话:“好的,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的。”


    刘东风在床边坐下,心疼地握着向明丽的手:“谁啊,这么一大早的吵醒你这个孕妇,可真讨厌。”


    向明丽微笑着白了他一眼:“是明泉。”


    刘东风立刻改口:“哦哦,一定是有要紧事。”


    向明丽点点头,微显圆润的脸上因为调养得当,不仅没有孕妇常见的斑点,反而更加莹莹发光:“小弟前一阵就委托我联系几个著名的大药厂,因为个人想要采购药物会有一些限制,他的公司也没有大宗采购资格,所以拜托我们公司出面。”


    刘东风一怔,也迅速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你们生物基因研究公司有采购药品的资格?他要送这些去灾区?”


    向明丽轻轻点头,面有忧色:“是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现在看来这次洪灾史无前例得凶猛,小弟说得对,疫情所需的药品再多都不多的。”


    刘东风紧皱眉头:“明泉考虑得周到。”


    向明丽点点头:“他还提醒我,尽可能拜托李老的关系,去提醒一些大厂家满负荷生产,加班加点生产常见疫情的防治药物。”


    “李老亲自出面?”


    “李老联系他历届的弟子们出面就行了,毕竟我的师兄师姐们在药企中做到高管的有不少。”


    刘东风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你操心可以,注意别太劳神。”


    向明丽蹙着眉,依偎在涨幅宽厚的胸膛前,眼眶红了:“东风,别的倒还好,我真的担心小城……他在灾区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向元涛最近忍耐不住,想办法托了老战友帮忙,终于打听到了向城所在的抗洪前线所在地,得知向城所在连队担任的任务主要是后勤运输,总算是稍微放了点心。


    可是打听来的消息也同样叫人揪心:前线的灾情在恶化,越来越多的全军部队和武警战士开赴灾区,甚至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牺牲的战士!


    刘东风听出了妻子语音中的哽咽,赶紧轻轻抱住了她:“别担心别担心,小城的身体素质一直不错,又结结实实地在军校锻炼了五年,不会有问题的!”


    ……


    临时驻扎点的军医站里,简易病床上,向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身上重得很,心里一片燥热,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灰色的军用帐篷顶,耳边是医生在隔壁病床边严厉的叮嘱:“物理降温要跟上,抗炎的药物定时滴注。”


    第174章 我的手


    向城微微想要动一下胳膊, 却发现动弹不得, 像是被什么握住了, 皱着眉扭过头,却看见了近在眼前的一个脑袋,正伏在他的小行军床边趴着。


    被他胳膊的抽动惊动,那个脑袋猛然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直直地看向了向城。


    向城看着眼前这张脸,看着他下巴上满满的青色胡茬, 想要张嘴, 却发现肿痛的嗓子发不出声。


    韩立看着他,和向城一样, 他张了张嘴, 却狼狈地没能发出声音来, 原本就通红的眼睛此刻红得更加厉害了。


    向城怔怔地看着他, 好半晌,才轻声道:“你啊……”


    韩立紧张地飞快直起身:“是我, 是我!”


    向城凝视着他,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刚刚微亮的天色中,纷乱的人群中,这个人踏着满地积雨向他狂奔而来, 眼中的亮光像是能灼伤一切。


    望着面前英武高大的青年, 他盯了半天, 微眯的丹凤眼里露出了一点困惑:“你怎么……变瘦了,又变黑了呢?”


    韩立的眼睛瞪大了,羞恼地瞪着他:“并没有!这么多天都开着车呢,又下着雨没晒太阳,哪里会变黑?”


    向城疑惑地问:“这么多天?……”


    韩立有点狼狈,小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就沿着江从上游往下找。我还不信了,还能找不到。”


    向城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韩立被他盯得终于脸色微微有点发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什么看,真的变很多吗?倒是有两天没洗脸了,是不是很挫?”


    向城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移开了目光,低声道:“嗯,丑死了。”


    韩立龇着牙笑了,眼睛里却一片酸涩。


    他温和地伸手试了试向城的额头。还好,温度下去了。


    被他这样轻柔地试着温度,向城这才回想起来昏迷前的大概,虚弱地皱皱眉:“没事,我只是累了点。”


    韩立瞪着他,似乎就想暴怒起来,可是看着他尖瘦的下颌,终究忍耐了下去,沙哑着嗓子低声道:“逞个屁的强啊。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整整一天了。”


    嘴里埋怨着,他的另一只手却悄悄攥成了拳头,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满心灼痛。


    要不是他正好看见,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这个傻瓜无声无息地昏倒在那儿,怕是一时半会都没人发现。


    再在那泥水里昏迷一阵,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被他抱着狂奔送来这里的医护站时,医生都感叹说,稍有不慎,急性肺炎什么的怕是就很容易患上了!


    向城不安地皱皱眉,惶急地想要坐起来:“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我得起来回去,大堤那儿缺人。”


    旁边正在给隔壁病床士兵输液的护士立刻回过头:“给我躺下!没有医生的准许,谁也不准离开!一个个地不想要命了吗?”


    向城急道:“我是小病,轻伤不下火线,哪有这么就躺下的道理……”


    护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里全是重病号!普通发烧感冒的可轮不到下来,都撑着呢,你给我躺回去,马上还要给你的手换药呢!”


    向城着急之下用手抓着床边正要撑起身,这时终于才感觉到了不对,一股剧痛立刻从两只手上同时传来,他猛地一吸气,看向自己的双手,忽然愣住了。


    刚醒竟没有注意到,他的两只手上,食指和中指都包扎着纱布,微微一动,就剧痛钻心。


    向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再也不敢动弹分毫。韩立一抬头,就吓了一跳。


    ……向城的眼角边,两行泪水正扑簌簌地落下来,越流越快,无声无息地,眼中的悲痛之色浓得像是被染了漆黑的墨。


    韩立惊跳起来,一叠声地叫:“你怎么了?!疼得厉害吗?哪里不舒服,护士您快来——”


    向城想要一把抓住他,可是手伸出去,却又颤抖得厉害,不敢用手去碰韩立的身体:“没、没事。我……我……”


    他颤抖着嘴唇,眼中的绝望快要满溢出来,终于小声啜泣出声:“我的手指……是不是没了,被截掉了吗?”


    韩立张大了嘴巴,忽然明白了。


    一直以来对什么都一副又酷又狠的向城,心里最害怕的事,是这个。


    他慌忙轻轻握住了向城的手腕,小心着不敢触碰他裹着纱布的手,焦急地一叠声叫:“没事没事,你的手指一直抠着麻袋好几个小时,用力太大,指甲脱落了,又在脏水里泡得太久发了炎!没有……没有截掉。”


    他声音有点哽咽了:“你还能弹吉他,以后还能好好伴奏,放心。……以后等你退伍了,我还要给你打鼓,听你唱歌呢。”


    向城紧绷的身体猛然放松了,他近乎虚脱地躺了回去,颤抖得厉害的手小心地放在身侧。


    “啊,我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的泪还挂在鬓角黑发边,有点狼狈,“还以为不能弹吉他了呢,原来只是指甲啊。”


    韩立也咧开嘴想要笑笑,可是笑得却比苦都难看。他小心地拿起病床边的一块用来物理降温的毛巾,笨拙地帮他擦了擦向城的脸和鬓角。


    “什么叫‘只是’啊,来得时候都四个指甲全都没了,被水泡得又肿又皱。”他小声嘀咕着,嗓子哑哑的,“消炎的时候一碰,才开始冒血。”


    旁边的护士终于忙完了手边的另一位病人,端着器械盘风风火火走过来:“这位战友让让,给病人换药了。”


    韩立赶紧跳起来,束手束脚地在边上缩着,一眼看到护士打开包着向城手指的纱布,浓眉就皱了起来。


    等到护士飞快地消毒、换药,重新包裹,他脸上的肌肉就一直抖动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那小护士一瞥之下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就撇了一下嘴:“人家十指连心都没吭一声,你干嘛呢?战友感情可真要好!”


    向城躺在病床上,牙齿也咬紧了,额头上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可是体会着手指的剧痛,他反而心里安定下来:有知觉,手指都在。


    太好了。……


    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韩立再次拿着毛巾,帮向城擦去了他额头的冷汗。


    “疼得厉害的话,你就哼一声,别憋着。”他低声道。


    向城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神却闪着微弱的亮光:“真的没多疼。可是韩立……我第一次看见你哭哎。”


    韩立慌忙伸手,用手背狠狠擦去了眼泪:“操!刚刚是谁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还敢笑我!”


    向城闭了闭眼睛,小声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我这么躺着真的不行啊,我手下还带着兵呢……“


    韩立小心地搭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忍不住埋怨道:“你自己又比那些兵能大多少?一岁?”


    简易行军帐篷的门帘一掀,赵连长一身军服被泥水泡得看不见本来的颜色,匆匆而进,一眼看见向城,惊喜地大踏步走了过来:“你可终于醒了!”


    向城身子一动,韩立赶紧从背后托住他,把他扶起来斜依在床头,向城内疚地道:“连长,对不起,我……”


    赵连长站在床边,把脸一虎:“对不起有个屁用!正要狠狠批评你呢!”


    韩立脸色憋红了:“连长同志,他都这样了,又不是故意躲着……”


    赵连长也不看韩立,只板着脸:“不听命令算什么军人?一开始发烧我就命令你去休息了,要是听命令,也不至于变成高烧!”


    他恼火地数落着:“自己硬撑,最后成了病号,还得浪费人力照顾你呢!”


    韩立又急又气:“哪里浪费你们的人力了,是我在照顾他啊!”


    向城悄悄捣了了一下他的后背,韩立梗着脖子还要说话,赵连长终于把眼光投向了韩立,啧啧奇道:“说起来,你这位同志也是奇怪,怎么就冒出来了的?同学是吧,咋就忽然遇上了?”


    韩立正要说话,向城吓得慌忙接口:“报告连长,他是我高中最好的同学,以前在一个乐队的,玩得特别好!”


    韩立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总算是没有反驳。


    赵连长哈哈大笑:“看出来了,关系铁着呢。行了,我是来看看你的,马上就得走。”


    向城急切问道:“连长,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从帐篷看出去,外面的天色依旧发暗,不过似乎雨势好像小了点?


    赵连长脸色难看了许多,沉默了一下,旁边病床上的一名士兵也急切地侧过身来:“首长,到底咋样了外面?”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向城还要小点,向城这才注意到他,一眼看过去就心里一跳,这孩子整条腿都包扎着,露出来的一点脚踝也都烂了,看样子是先受了伤,泡在水中太久导致整个下肢都溃烂得厉害。


    向城他们毕竟是后勤为主,这些前线的士兵们才是真正的主力,很多人已经奋战在洪水里无数个日夜了!


    赵连长重重叹了口气:“任务变了。”


    韩立在心里同样叹了口气,向城昏迷着,他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最新汛情。虽然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甚至附近的驻军部队都调过来了,可是……整个长江沿岸到处都是高水位,硬堵,是堵不住了。


    向城呆呆地望着赵连长,心里依稀猜到了什么,难过地低声问:“要主动分洪了吧?我们守的这一块,是不是也?……”


    赵连长沉重地点点头:“已经在紧急疏散乡亲们了,说是三天后就必须泄洪,不然省会武汉那边就顶不住了。”


    旁边那名士兵一下就傻了:“什么?我们拼死拼活了这么多天,不就是想保住这里的农田和老百姓吗?”


    他是一个农村兵,一想到那些辛辛苦苦耕种的良田和家乡父老,心里立刻就又急又痛。


    这么高的水位一旦泄洪,哪里都是一片泽国,田地庄稼被尽毁也就罢了,这么大面积的农村人口,也不少啊!


    赵连长眉头紧锁,苦笑一声:“农村的人口毕竟比大城市少,再说了,这洪水实在是防不住的话,难道要淹掉城市的工业企业、电力水力系统吗?”


    韩立和向城默默不语,心里都承重无比。


    他们都是大城市的孩子,假如只是坐在电视机前看这场洪水,可能还无法有这么深的感触,可是这些天近距离接触到沿江的这些老乡们,又怎能轻易剥离感情?


    赵连长神色严肃:“这次洪水罕见得大,一旦决堤到大城市,几百万、几千万人口那可真的躲都没处躲。没办法,只能淹地广人稀的农村,上面已经传达了最新的精神,严防死守,一定要保住工业重镇,保住人口密集的大城市!”


    那名娃娃脸的小兵忽然就捂着脸哭了,刚刚换药也一声没叫疼,现在却哭得稀里哗啦的。


    帐篷里好几个伤病员都垂下了头,一片鸦雀无声。这里都是因为抗洪而伤病的硬汉子,一听到自己拼死保护的东西最终还是要被牺牲,怎么能不难过万分?


    赵连长肃然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大家,虽然大多并非他手下带的兵,可是他依旧厉声道:“都打起精神来。一旦分洪,接下来的任务会更重!马上这里就要被彻底淹掉,老乡们虽然尽可能地转移到了高处,可是绝对会有不少人受困,不可能都安全!”


    帐篷里的伤病员们全都猛然挺直了身体,神色紧张起来。


    向城郑重地举起手臂,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请连长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归队,和战友们一起迎接新的任务!”


    韩立马上也跟着一起举手行礼:“一起一起,一起迎接任务!”


    赵连长啼笑皆非地瞪着他:“你这位同志是志愿者是吧,等到洪水来了,赶紧给我走!再热心也不行,没有叫人民群众留下来的道理!”


    看着他大步走出去,向城无奈地看着韩立,低声道:“听见没有?你也见到我了,这就回去吧。我可是军人,要随着大部队走的,没空管你。”


    韩立毫不客气地把他放平:“少废话,你管得了你手下那些学员小兵蛋子,还能管得了我这个群众?”


    薄薄的毯子下,他轻轻搔了一下向城没被纱布包住的手心,眼神痞痞的:“再说了,我不是群众,我是军人家属。”


    向城微微一哆嗦,只觉得手心里像是奇怪地过了一道电流,脸腾地就红了。他慌慌张张地瞥了一眼四周,幸好,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小小的异常。


    “你、你别乱来。“他气息有点不稳,苍白的脸上红得像是用了胭脂,声音低低的:“别叫人看见。”


    第175章 预感


    韩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煞白的脸上忽然腾起的红晕, 嘿嘿一乐, 声音压低了:“军民鱼水情深啊,怕什么。你们是水, 保护着我们老百姓这些鱼儿呢。”


    明明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可是被他这么坏笑着说出来, 不知道怎么就怪怪的。


    向城又羞又气,又没有力气和他厮打, 嘶哑着嗓子低吼:“什么鱼啊水啊的。你给我闭嘴。”


    韩立两眼微眯:“你这人就是爱乱联想, 我又没说鱼水之欢。”


    看着向城额头上青筋都快要跳了起来,韩立也不敢再逗他, 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心满意足地感受着手下的一片柔软:“好了, 快点休息。”


    外面的雨又大了,远处有嘈杂的人声和波涛的怒吼,叫人无端烦躁, 又莫名惊心。


    ……


    东申市。


    明乐家电的总部里, 程宵站起身, 惊喜地迎向好久没见的邱明泉:“小邱, 你今天有空?”


    邱明泉快步走进他的办公室, 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脸上略有疲色:“抱歉我也是路过,想起来好久没来和您聊聊工作了, 就赶紧上来打个招呼。”


    程宵赶紧道:“这有什么呢, 你要是有别的事要忙, 就尽管去。”


    他有点担忧地看着邱明泉,试探着问:“还好吧?我瞧你的脸色可有点发白。”


    相识相交已经有七八年,平时也有极多的机会相处,可是程宵却总觉得,越是熟悉,他就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谜团般的神秘。


    平静柔和的话语中,往往一语惊人、叫人醍醐灌顶;睿智沉静的态度下,却好像蕴藏着强大无比的力量。


    可眼前这种少许的疲倦,却好像是第一次见到。


    邱明泉摇摇头:“没什么,最近在忙点私事。程大哥,最近公司的事要麻烦您多多费心,我可能有阵子不能过来参加日常例会了。”


    程宵赶紧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小邱,正好想和你商量一下。最近的洪灾你也看到了,我想着,要不要以企业的名义,捐一些善款出去?”


    邱明泉一怔,终于反应过来:“啊,那当然很好。”


    “工会的同志主动来找我了,说是不少企业都已经开始组织职工捐款了。我想着,我们企业出大头,员工们随意捐献一点,收集齐了我们想办法看看要联系谁,是直接捐给红十字会,还是找本地的工商联合会。”


    邱明泉犹豫一下:“千万不要强迫职工们捐钱,我们大股东多出一些吧。”


    程宵温和地笑了:“绝对没有强制捐款。实际上,看着灾区的情况,绝大多数员工都揪心,是真的想尽一点微薄之力。”


    “好,那程大哥你全权做主吧,无论什么方案、什么数额,我都没意见。”


    从明乐家电总部出来,邱明泉揉了揉眉心,坐进了楼下停着的轿车。进来忙着灾区的事,实在是劳累,他也没有再坚持自己开车,而是找了公司的司机来专门接送他。


    这位司机是林哥的安保公司专门派来的一名退伍兵,车技极好,为人也稳重,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把车载收音机打开了,小声地放着新闻。


    后面,邱明泉的声音传来:“声音放大一点。”


    司机赶紧照做,新闻是中央台的,又是洪灾的内容。


    这一次,播音员的声音比以往显得明显凝重:“最新前线消息,昨晚,湖北省嘉鱼县的合镇垸最终溃决。溃决后,省防汛指挥部紧急调动2000名解放军、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紧急对灾区群众开展全方位营救。”


    “啊!”前面的退伍兵司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邱明泉更是猛地坐直了身体。


    “虽然提前做了准备,可是依旧有各种无法预防的特殊情况发生。前线一共动用150多艘冲锋舟、橡皮船,全力抢救受困在洪水中的少量群众。物资调配总部也紧急空投1万多件救生衣。……”


    邱明泉绷紧了身体,紧张地听着新闻,心里,封睿长叹一声:“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前面的司机没有说话,可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指节发白。


    播音员的声音无比凝重:“下面播报一条悲痛的消息,在昨天安徽望江的溃堤中,为了给撤退的群众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无数人民子弟兵手挽手跳下洪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洪水前。截止新闻发稿前,多名解放军官兵失踪和下落不明,确认牺牲的解放军有19名。……”


    前面的司机忽然一动,不小心按响了喇叭,在广播声中发出刺耳的鸣叫,。


    邱明泉默默看着他,低声道:“李大哥,别这样。”


    前面的司机默默红了眼圈:“老板,我知道。这是我们军人的职责所在,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哽咽道:“这才开始……这么大的灾情,接下来,怕是有更多的人会……”


    封睿沉默不语。


    司机说得对,这仅仅是开始。


    实际上,这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洪灾肆虐到八月底才最终停止,无数平原被洪水淹没,无数房屋被彻底冲垮,数以百万计的受灾群众……而这中间,最叫人悲痛的,是足足几千名人民子弟兵和武警战士的牺牲。


    有人倒在了堤坝的滔天巨浪中,有人牺牲在抢救百姓的洪水里。这场巨大的天灾面前,是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民子弟兵用自己的生命铸成了最后一道堤坝,挽救了尽可能多的群众的性命,自己却埋骨长江岸边,留下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邱明泉闭了闭眼睛,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无名的焦虑升起。


    湖北……湖北是首先溃堤的,向城和韩立呢?他们一切安好吗?!


    正在心烦意乱,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急忙接起来,王威的声音立刻传来:“邱老弟,第一批赈灾物资已经安全运到了,安徽和湖北的民政局有人专门负责接收。”


    邱明泉长舒一口气:幸好,时间点恰好赶上了。


    救灾物资送早了不合时宜,也占地方,抗洪前线未必有仓库堆得下,合适的时间远比数量重要!


    “您购买的物资送到的时候,虽然很早,但是也不是第一批了。”王威的声音有点感慨,“全国各地已经有不少捐赠的物资到了,只是数额都没有您的这么大。”


    邱明泉心中一阵震动:他们重生一世尽知先机,已经算是早早做准备了,原来全国各地的善心人士,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已经走在了前头!


    “王大哥,您多多费心了。”他沉声道,“近期还有不少物资要送,假如您那边方便的话,员工最好不要只送到民政局,能否再参与下一步运送?比如,尽可能近地送往真正的受灾点附近?”


    王威沉吟了一下:“不瞒你说,我正在赶往安徽的路上。”


    邱明泉猛地一惊,在后座位上挺直了身子:“王大哥您去灾区干什么?!”


    王威的声音很平静:“我坐在广东总部放不下心,我想去到沿江省份的分部看看,亲自参加调配运力——这么大的灾难面前,就算出点力。”


    ……邱明泉刚刚放下王威的电话,忽然,另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林哥的。


    “小邱啊,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一下。“林哥的声音有点羞愧,支吾了一下,“我、我们几个老哥们刚刚决定了一件事,近期签订的几个用工合同我们怕是要主动违约了。”


    邱明泉一怔:“发生什么事了?林哥你别急,慢慢说。“


    林哥鼓起勇气:“我知道这样做对公司信誉不太好,但是刚签合约的那些员工,也就是咱们拉来的退伍兵们,听说我们几位股东和老总组织了一个志愿队要去灾区,一个个都闹着要同去。“


    他苦笑着道:“真的劝不住,我……我这老总说话都不听!”


    电话里,半晌听不见邱明泉的回复,林哥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他的手机开着免提,身边,小何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听着,小声嘀咕:“我就知道邱总会生气,他一直告诉我们,生意归生意,叫我们不能把公司搞得像是兵营,你看吧……”


    邱明泉的声音终于传来,却没有异样,平静得很。


    “林哥,您说你们组织了一个退伍兵志愿队伍,要去灾区?”


    林哥硬着头皮:“是……您看,我们这些人都是农村兵退伍的。现在受灾的都是是咱农民,在那儿拼死拼活的是咱们的战友,我就想着,我们虽然退伍了,可是穿过军装的人,这一辈子就是兵。去尽一分心也是好的,对吧?”


    他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公司刚走上正轨,可是要是不去,挣再多的钱,我们心里也难受。……小邱啊,你放心,造成的公司损失,我们赔,以后的分红,咱们几个不要了,你看成不成?”


    邱明泉默默听着,打断了他的话:“林哥,不用再说了。”


    林哥一下子住了口,讪讪地“哦”了一声。


    “你们准备工作做好了吗?带的装备够不够?”邱明泉的声音异常平静,“电话里说不清,你立刻来和我汇合商量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李哥大喜过望,可是忽然抓到了邱明泉的一句重点:“我们?什么我们?”


    邱明泉的声音淡淡的,却不容置疑:“我和你们一起去。”


    “什么?!”


    ……车厢里,邱明泉放下电话,前面的司机侧着耳朵听着,忽然吭哧着道:“老板,咱们安保公司那边要组织员工去做志愿者?您也要去?”


    邱明泉点点头:“是。”


    司机鼓足勇气:“那您这些天也不需要用车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不如也算我一个?”


    邱明泉看看他:“李大哥你有家有口的,别去了。林哥刚刚说,他们带的都是没结婚的小伙子。”


    那名退伍兵司机哑巴了,半晌才闷着头道:“我老家就在安徽,我想回去看看。……”


    邱明泉默默无语,半晌后柔声道:“好,反正我们也不去特别危险的一线,只是去赈灾发放物资,你跟着来也行。”


    坐在后座椅上,邱明泉闭上眼睛,在心里有点忐忑地道:“对不起,我没和你商量就做了决定。”


    封睿淡淡一笑:“以我对你的了解,一点也不意外。”


    程宵他们在捐款,王威亲赴灾区参加运输指挥,林哥他们甚至停下了公司的业务,还有韩立和向城……邱明泉假如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坐在这里,才是见鬼。


    邱明泉有点坐立不安:“那个,我也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可是……”


    封睿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点异样:“实际上,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却有点犹豫。”


    “什么?”邱明泉诧异地问。


    “最近好些天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封睿的声音有点自己也拿捏不准的犹豫,“我有种奇怪的预感,好像那边会有危险……但是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去。”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着他,叫他心神不宁,那种若有若无的危险预感阻止他说出来,可是瞒着,却又如鲠在喉。


    邱明泉一下就怔住了,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飞快袭遍了全身。


    封睿身为灵魂状态的预感几乎没错过,这已经在重生后得到了多次验证,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是向城和韩立有危险吗?”他焦急地问,在汽车后座上不停扭动,恨不得这就飞到灾区,“你的感觉强烈吗?还有些什么别的预感没有?!”


    封睿沉默半晌:“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预知得那么准确。”


    ……


    出城的高速公路口,十几辆越野车正整整齐齐排在路边。


    林哥跳下车,和小何一起清点着大家车上分别携带的物资,一片忙碌。


    旁边,邱明泉穿着颜色鲜艳的橙红色户外运动衣,频频地看着腕上的防水手表。


    外套是紧急采购的,花了大价钱,连夜找到了开没几个月的一家澳洲运动品牌本地代理商,一买就是四十套,给旁边所有的队员也都人手一套用来替换。


    终于,远处急速驶来了一辆车,一直开到他们面前戛然而止,张峰松从车上飞快地跳了下来。


    “老板!拿到了,在我后备箱里!5瓦的专业军用机,都配大功率电池。”他飞快的打开后备箱,搬出来一个大箱子。


    一打开,整整五十台摩托罗拉的专业无线对讲机码放在一起,还没拆封的包装上,闪闪发光的“5瓦功率:2KM—5KM”字样印在上面。


    第176章 尾随的神秘人


    “向局长派人紧急送来的, 我刚刚接到。”张峰松擦了擦汗,“向局长说,市区范围3到5公里没问题, 在空旷点的地方,对讲距离能有接近十公里!”


    得知邱明泉决定带着安保公司的退伍兵志愿者赶赴灾区时, 向元涛和韦青一开始完全不同意, 已经有一个孩子在那里流血流汗了,他们怎么舍得再叫这剩下的一个再赶去?!


    可是奈何邱明是极其外柔内刚的性子, 旁人极少能动摇他的决定。向元涛发现无力改变, 也只能立刻帮着他筹备所需要的装备。


    果然, 邱明泉在采购对讲机时就遇到了困难, 市场上的民用对讲机功率其实已经够用了, 但是在具体设计上还是不够应对极端环境。


    军用的就不同了!在设计上, 军用对讲机有较大的富余量和冗余设计, 电压和电流就算忽大忽小,也能应付自如。万一遇到电池烧坏、某块电路损坏, 也能即刻启动备用电路,以备不测。


    最重要的是,军用机全都带有抗摔、防水、防尘、耐高温低温等特殊性能, 在即将去往的灾区, 这些功能, 实在是太重要了!


    ……


    车辆长龙依次开上出城的高速公路, 邱明泉自己没有开车, 坐在了林哥的车后座上。


    倒后镜里, 东申市的高楼大厦渐渐模糊,前方阴雨连绵,乌云密布。


    邱明泉默默望着路边的景色,心神不宁。


    心里,封睿忽然问道:“故意躲着他,既不告知去向,也不和他道一声别,真的好吗?”


    邱明泉在心里回答:“假如和他道别,那么只有一个结果。”


    封睿不说话了,半晌才和声道:“他陪在你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好。”


    邱明泉低声道:“是啊,是很好。不过,你都说了危险了,又何必把他牵扯进来?”


    而且假如他来了,心里的这一个,就会不见了吧?……


    外面的高速公路上车辆不多,他们的车队彼此间隔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风驰电掣开往了远方。


    昨天一整天都在和林哥他们商量出发前的准备事宜,一直到了深夜还在和父亲向元涛联系采购军用对讲机的事,此时此刻,不由得邱明泉有点疲累。


    他靠在了后座上,将身后的靠垫拿过来垫在后腰上,闭上了眼睛开始小寐。


    车身开得平稳,偶然有微小的颠簸。窗外雨丝重新渐起,从敞开的车窗中飘进来。


    忽然地,前面开车的林哥就低声叫了一声:“咦?”


    邱明泉立刻睁眼:“怎么了?”


    林哥凝视着侧边的倒后镜,目光微眯:“我们车队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


    邱明泉心不在焉地道:“高速公路上同路的车辆多着呢,假如人家也开往南京,那这一路上不都是跟着?”


    林哥皱了皱眉:“不对,尾行一段很正常,但是一般人都不喜欢一直跟着前面这么长的一个车队,大多会选择超车。”


    他冷笑一声:“以我的反侦察经验,我特意做了几次变速,忽快忽慢的时候,那辆车明显也改了速度——它的目标就是我们。”


    邱明泉猛然回头,目光望处,那是一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辆,纯黑色的帕杰罗!


    他心里猛然巨震,整个人僵硬在了座位上,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胸口。


    果然,吊坠没有了!


    他慢慢靠向了后座,浑身松弛下来,心中滋味辗转难断,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喜是忧。


    “邱老弟,怎么办?”林哥疑问。


    邱明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你认识的。”


    林哥一愣:“啊,是什么人?”


    “我们安保公司的客户啊。”邱明泉苦笑一下,“前几年委托你调查我的那个人。”


    林哥的嘴巴张得老大,眼中杀气腾腾:“他什么意思?要对你不利?”


    邱明泉摇了摇头:“麻烦你林哥,前面的服务区停一下。”


    冒着霏霏细雨,邱明泉迈着长腿跨下了车。走到后面同样紧随着停下的那辆帕杰罗前,敲了敲窗户。


    虽然已经完全预知了里面的人是谁,可是当那张英俊冷峻的脸出现在车窗后时,他的心跳还是仿佛漏了半拍。


    “你……怎么会在?”


    封睿眉如刀锋,眼若寒潭,抬头看着他,并没有温存回答他的问题,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上车。”


    邱明泉默默看了他一会,终于无声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他向着不远处紧盯着这边的林哥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身边的封睿已经发动了车辆,打着方向盘,重新驶向了高速公路。


    车厢里一片沉默,邱明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正要说话,身边封睿已经再次冷冷开口:“安全带。”


    邱明泉赶紧拉过安全带系上,不知怎么,刚刚明明还有独处的勇气,现在对着面无表情的封睿,他又变得心虚起来。


    窗外的雨丝变大了,车窗关得死死的,车内的音响没有开。


    没有温柔舒缓的音乐,车内也没有常见的香水味道,整个车厢的装饰都充满冷硬的男性风格,邱明泉不安地四下看看,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车内饰换了啊?挺酷的。”


    封睿沉默片刻,方道:“是啊,不仅是内饰,动力装置及排气系统也全都改装了。从里到外,除了这个车外壳是原来的,别的都已经换了。”


    邱明泉默默无语。


    高二时,股权认购证暴涨后,封睿的压岁钱跟着暴赚了一大笔后买入了这辆车,距今已经有六年多。


    在豪车丛出不穷的今天,这辆不过几十万元的越野车委实已经显得陈旧而落伍。


    邱明泉的眼前恍惚地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在夜风习习的黄浦江边,那儿有个高大英朗的少年脱下外套,强行给他披在身上,在他耳边神采飞扬,目若朗星地约定:“那就说定了,你也买一模一样的车。将来要换,也一起换。”


    ……


    回忆丝丝缕缕,原来从没有一点点被淡忘。


    “你怎么会赶来的?”邱明泉低声道。“我爸告诉你的吗?”


    “不。”封睿毫不掩饰,语气中带着压迫感和十足的冷意,“上次听到你和张峰松通话,买什么奇怪的大宗物资采购,我就开始找人调查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掌握着。”


    他声音冷峻,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似的:“包括你现在已经动用了两亿多现金进行赈灾物资采购,包括你和顺达货运的协议,包括这两天你和这个安保公司老总的频繁接触。”


    “你又这样查我,好像并不觉得羞愧?”


    封睿面沉似水:“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邱明泉无语地闭上了嘴。


    没错,就像心里那个封睿说过的一样,这个人行动力就是这么强,就是这么霸道又不讲理!


    封睿忽然冷笑一声:“可惜我千查万查,竟然还漏掉了你的一层社会关系。我委托的私家侦探所属的公司,居然有你的股份!”


    邱明泉若无其事地道:“是啊,意外吗?”


    封睿额头青筋跳起:“邱明泉,你好本事!”


    邱明泉微一侧头看向他,沉静的脸上有丝少见的沉着:“我有没有本事,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封睿紧紧闭上了嘴,薄而优美的唇线抿得失去了血色。


    是啊,不是被这样的温润如玉又倔强如铁所吸引,不是这样隐约绽放着叫他移不开眼的光芒,他自己又何至于陷得这么深!


    邱明泉望着他的神情,心里一软,终于不忍再多苛责。


    “你不该来的。”他低声道,“我既然瞒着你,也就是不想你一起涉险。”


    “所以从头到尾,你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决定,只有我被排除在外,是吗?”封睿声音听着克制又平静,可是了解他如邱明泉,已经听出了那平静下即将到来的爆发。


    “封睿,那边……很危险。”他艰难地道,望着雨意蒙蒙的前方。


    高速公路上,两边的景物已经从城郊附近的繁华变成了荒芜,他的目光迷离,声音犹如梦呓:“还记得吗?上次我们一起在出城的高速公路上,是那次绑架案。那个时候,你在我身后的猪肉堆里握着我的手,我那时候心里激动得快要叫出来。”


    他轻叹一声:“可是稍微冷静一下,我又怕得要死,心里只想着……宁可你从没出现过。”


    封睿的车速慢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邱明泉,冷怒的目光柔和了些。


    “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代替别人做决定。”他淡淡道,“尤其是关于我的事。”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明白了。”


    封睿深深看他一眼:“说好了,不会变了吧?到了那边,无论什么情况,你不准擅自离开,更不准帮我做任何决定!”


    他声音低沉,眼神深邃,邱明泉凝视着他,终于点头:“好。”


    ……


    湖北嘉鱼县。


    沿江的堤坝边,一群群的解放军战士正在即将决堤的缺口边奋战着,天空铅云密布,江堤内的涛涛洪水怒吼着,带着凶猛的爪子和牙齿,不停冲撞着已经脆弱不堪的江堤。


    专业的雷诺护垫早就告罄了,沉重的砂石砾袋也早就沉到了最需要的水底,现在用的,已经是草籽袋、河沙袋!


    “顶住,给我顶住!”一名现场总指挥对着对讲机嘶哑着嗓子怒吼,“拼死再顶住半小时,绝对不容决堤!”


    赵连长站在距离他几百米外的江堤边,手里举着步话机,竭力大喊:“保证完成任务!”


    齐腰的江水已经滔滔不停地冲过他身边,和他一样,他身旁数十名学员兵都已经被大浪冲得摇摇晃晃,可以就在水中奋力堵着漏水的垮塌。


    虽然分洪已成定局,水漫四野也迫在眉睫,可是最新后方传来的消息说,临近几个乡还有不少百姓来不及找到合适的高地避险,他们这里还得再抗一阵,等尽可能多的老百姓找到安全地!


    眼看着身边的缺口越来越大,刚刚投入身边的沙袋还没有来得及稳住,就又被浪水立刻冲走,缺口已经快要彻底垮开了!


    赵连长脸上全是雨水和泥泞,咬牙看着那即将涌进来的江水,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那处眼前最大的缺口的正中间,整个人立在了洪水正中,狂吼一声:“扔沙袋给我!”


    旁边,江堤上的大四学员兵们呆呆望着跳进水中的连长,忽然,有人把牙一咬,也跟着纵声一跳,并肩站在了淹到肩膀的深水中:“快扔!!”


    三个,五个,十几个!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手拉手,在即将决堤的缺口处竭尽全力伫立着,用人墙将肆虐的洪流挡得小了许多。


    岸上,剩下的学生兵们如梦方醒,疯了一般把脚边的草籽袋用力抛下去,一袋袋,一层层,终于重新稳固了那岌岌可危的缺口。


    “连长!上面说定点开坝就在半小时后,命令大家立刻撤退!”堤岸边,帮他拿着步话机的一名士兵焦急地嘶喊,“皮划艇就位了!”


    “排队上岸!”赵连长大吼,“一个个上皮划艇,大家先撤!”


    “是!”……


    “大家小心,看清楚皮划艇的额定载人数!”赵连长看着几个兵手忙脚乱地往皮划艇爬,急切地大叫。


    低头看看身后被刚刚砌起来的沙袋墙,他心里还是不安,叫了一声:“再来几个沙袋,最后加固一下,挡一点是一点!”


    他身边的小伙子们都爬上了皮划艇,他话没说完,忽然地,背后就是一个滔天巨浪打来,一下子就把他冲倒在了水中!


    少了身边人墙的力量,他单身一人无法站稳,这一后倾,身体瞬间就倒进了身后的滔滔江水中,在水面下失去了踪迹。


    正好目睹这景象的几名学员惊叫一声,目眦欲裂:“连长!”


    大家狂扑着跳下皮划艇,划着水靠近了赵连长的落水处,焦急地寻找着。


    一片汹涌波涛,带着怒吼狂啸,急速向下游翻卷而去!


    ……


    距离最前线几里之外的高地上,向城正急匆匆穿着雨衣,从临时医护所往外跑去。


    “你能不能不去啊!”他身后,韩立又气又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大吼,“医生说你情况不好,要求你们跟着医疗队转移的!”


    向城身边不是一个人,还有好几位同样从病床上爬起来的轻伤员,闻言有人就大咧咧地撇嘴:“医生的话哪能听啊?要依着他们的话,这世界上一半的人都能查出来一堆病,都该躺着!”


    “就是就是,哪有那么娇贵,以前我在地里干活,可比这苦和累,这算毛啊!”


    一个脸比韩立黑多了的大兵好奇地问:“小哥,你可别管我们了,快点跟着医疗队走吧,咋还留在这呢?


    第177章 同甘共苦


    韩立也不理他们, 长长的胳臂一伸,就想硬拽向城。


    向城猛然驻足,一字字对韩立道:“韩立, 我再说一遍,我是军人。我带武警学院的四十多名大四学生来的, 我是他们的临时指导员。”


    他反手指向远处, 嘶哑地喊出了声:“现在,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们了!”


    “那边已经决定泄洪了, 他们紧接着会撤的, 有赵连长带着,你赶去不也是一样跟着撤退吗?!”韩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同样大喊。


    “我带的兵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向城平静地看着他, “抗洪也好,撤离也好,我不会跟着医疗队先撤的!”


    韩立死死瞪着他,咬着牙骂了一句:“我操!行, 行!你要去就去!”


    向城埋着头往前赶, 一侧脸就看见韩立正大步生风跟着自己,不由得大急:“你跟着来算怎么回事?别闹了, 你给我回去, 跟着后勤先撤!”


    韩立怒吼一声:“少他妈的废话, 我是军人家属!”


    向城又羞又气, 也没时间和精力和他扯皮, 更没任何可能把他赶走,只得小声道:“你一定要跟来,那就得保证和士兵一样听命令听指挥,不准擅自行动!”


    韩立冷哼一声:“知道!”


    向城哪里放心,瞧他油盐不浸的样子就怕他到时候又犯浑,瞪着眼睛:“你保证,到时候听我命令,不准添乱。”


    韩立横他一眼,硬邦邦道:“我发誓,只要你不下令我走,我指哪打哪!”


    向城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又是发愁,又是后悔万分。


    早知道,就狠狠心彻底拒绝这傻家伙就好了啊。死了心的话,也就不会这么混不吝地跑来了吧?


    ……


    一行车队在路上昼夜不停,轮流换人开车,终于在一天半后开到了湖北武汉附近。


    要是在后世,这段路程全程是极好的路面,也就是最多十来个小时就能到,可是现在,这时的高速路远没有后世那么平坦,再加上部分非国道的路段因为暴雨而出现毁损,开起来更加格外缓慢。


    林哥在路上一直保持着和全国各地消息网的联系,到了湖北境内以后,已经得到了最新的准确消息。


    嘉鱼县的合镇垸一带,已经开始主动泄洪了。


    全县境内沿江的堤坝,一共定下了几十处分洪点,同时在不远的监利县,也同样开启了分洪方案。


    邱明泉站在高速公路的下口处,旁边封睿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同样神色凝重。


    “我们去哪儿?”林哥走过来发问,“嘉鱼还是监利,或者去省抗洪总指挥部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邱明泉望着远处田野边黑沉沉的乌云线,直接道:“去嘉鱼。”


    封睿没有说话,心里早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来之前,他也问过了向元涛,知道了向城现在的位置应该就在这一带。既然去哪里都一样,那自然是选择去往向城所在的地方了。


    他低声道:“不知道韩立在不在那儿。”


    这么多天,韩立和向城的手机都彻底打不通了。


    稍微想一下也都能明白,最前方的江边哪来充电的地方,再说了,雨水和泥泞免不了泡上几次,再加上没有基站,手机想能联系上也是奢望了。


    这也正是他们紧急采购了大批的大功率对讲机的原因,在这种时候,军用的防水防摔对讲机,才是最实用的!


    林哥点点头:“那行,就嘉鱼吧。”


    现在天气难得是少有的短暂多云,服务站附近整齐地停着他们整个车队的十几辆车,林哥招呼着:“兄弟们,都下车休息一会儿,吃点热方便面再上路。”


    一群身强力壮的退伍兵小伙子精神抖擞地跳下车,跑去服务站借了开水,在车边就地泡了起来。


    林哥手里拿了两碗面,不怀好意地把其中一碗红彤彤的硬塞到了封睿手中:“封总,来一碗呗?”


    最重辣的,看不辣死这个龟孙子!


    “这人啊,还是得吃点热乎的。面包饼干啃多了,胃疼。”俄罗斯之行中的大李感慨了一句。


    他身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啧啧道:“呵,以前在部队练习野战时,还不是什么冷的硬的都吃?我瞧你就是在大城市过得太好,这就娇贵上了。”


    “可不!”小何笑嘻嘻地捧着方便面碗,掀开往里看着,“大李哥手下带了十几个人都在银行上班呢,虽然是聘用制,可是风不吹日不晒的,日子可滋润。”


    大李把眼睛一瞪:“少废话,待会儿出力气的时候见真章,看看谁的功夫荒废了!”


    邱明泉耳中听着他们玩笑,含笑不语。他手里的方便面基本也泡开了,顺便就看了看封睿手边的:“咦,你怎么拿了碗重辣的?换给我吧。”


    这个人从来吃东西都挑剔,封大总裁以前就和他说过,他前世就算在美国留学,也是自己租了学校附近的豪华公寓,又请了擅长中国厨艺的厨师专门来负责饮食。


    安德列之所以和他结下那么深厚的友谊,一开始可不是什么意气相投,而是无意间吃了他公寓的小灶后,天天腆着脸蹭吃蹭喝,才渐渐熟稔起来的


    封睿转眼看了看邱明泉,剑眉一挑:“你又何曾爱吃辣了?”


    他在车边站得笔挺,防晒衣穿在衣服架子般的身材上,肩宽腰细,腿长臀翘,在周围一群糙汉子中鹤立鸡群,宛如一柄利剑插在一堆柴火棍中,熠熠生辉。


    邱明泉伸手把两碗面换了过来,低声道:“我什么都能吃,我怕你吃不惯呀。”


    他毕竟顾忌着周围的人,这样小声说着话,声音就又低且柔,最后一句带了个少见的“呀”字,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尾音,可听在封睿耳中,就是一阵奇怪的酥麻。


    他端起邱明泉换过来的方便面碗,仿佛面对着绝世珍馐,优雅又斯文地慢慢吃了起来。


    两人都靠在他的帕杰罗边,封睿一边吃,一边抬眼迅速瞥了一眼邱明泉。正见他夹起弯弯曲曲的面条送入口中,那粉色的唇上染了点淡淡的红色辣油。


    毕竟是平时也少吃的重辣口味,他不由自主就不停地吸着气,嘴唇更加显得红艳艳的,封睿瞧着,不由得心神就是一荡。


    猝不及防地,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邱明泉唇角外侧一点,擦去了迸溅上去的一滴红油。


    “下次不用换了。”他同样压低了声音,若无其事地靠近了邱明泉的耳侧,“为了你,我可以吃糠咽菜的。”


    邱明泉被他这样忽然一碰脸颊,要多已是来不及,他低着头,只装作没听见这句暧昧的话,可是耳朵尖却不由自主迅速红了。


    一边,林哥警惕地盯着封睿,压低声音叮嘱小何:“你路上注意一下那个什么封总,他奇怪得很。”


    小何悄悄瞥了一眼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这人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我瞧邱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林哥眼中杀气四溢:“总之不是什么好人。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直就对邱总存着不良企图。”


    小何狐疑地眼睛不停偷窥着,恍然点头:“林哥你说的对,我发现了,邱总的肢体语言很紧张!”


    奇了怪了,这相貌堂堂的富家公子,对小邱总能打什么坏主意呢?看上去脸色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又和小邱总靠得这么近,看上去特危险!


    ……


    嘉鱼县前线总指挥部。


    简陋的室内,一张断了一截腿的破长桌被临时拉来,底下垫了一块砖头,旁边围着四五个人。


    一名从省防总临时调过来的水利学院的年轻专家正站在桌边,急的脸色煞白:“等等,容我再想想!我再算算!……”


    刚刚省里来电说,湖北省的东南部这几天降雨量已经有550毫米,局部超过800毫米。这个局部地区,说的就是他们嘉鱼附近啊!


    比去年同期多了整整4到5倍的降水量,还一点没有停止的迹象,按照这个降水量的话,上游过来的洪峰还得加码。


    旁边临时搭建起来的电话专线刺耳地响了起来,他快步冲过去抓起电话:“水文站吗?现在实时监测的洪峰流量是?53300立方米/秒?好,我知道了!”


    他奔回桌边,抓着笔计算着,手边的草稿纸已经被他画地各种数据乱成一团,心里更是一片紧张。


    ——老师带着他们一行十几个水利学院的博士生刚刚赶到,大家就被打散了分配到各处,他自认为一向研究勤勉,做学问也算认真,可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才发现,理论和实践脱节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旁边的一名乡干部急了:“我说专家小同志,到底咋个说法,这泄洪的水冲下来,到底能淹到几米?第一次泄洪都过去了,我们昨儿通知乡亲们按照1.5米的洪水水高来避险的,再来一次的话,到底有没有问题?!”


    那位博士生额头的汗都下来了:“你再等等,我复核一下!……”


    旁边,负责本地抗洪工作的一位团长也紧皱双眉:“专家同志,我们需要尽可能准确的答案,能不能再快点?”


    假如估算不准,泄洪水位变高,有的村民临时避险的地点是保不住的!按照1.5米的高度,不少乡民也就把自己的房顶当成临时落脚点,要是万一超过这个高度,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屋子里一片焦躁的气氛,没人注意到门口何时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一直静静倾听着。


    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无声地靠近了作战指挥桌,凝神看着桌上的地图和水情点。


    忽然,他伸出修长手指,指向了那片红色灾情点密集的区域,声音清朗悦耳:“专家同志,您好。洲滩民垸这一片分蓄洪水,是有100余亿立方米对吧?”


    那个年轻的博士生一愣,抬头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俊雅年轻人:“啊……是!”


    这年轻人眉目俊秀,一双眸子沉静如秋水,声音却带着叫人安定的力量:“如果都将溃口和分洪的水量还原到河道中去,再和历史水量进行对比,本地今年最大30天洪量实测,应该比历史上的1954年多24亿立方米。”


    那位博士生听着他精准又笃定的数据,不由愣愣点头:“是。是啊……差不多是这样。“


    这位是同仁?


    他眼睛一亮,猛地抓住了来人的手:“你是省里派来支援的同事吧,太好了,我正对数据不太确定,来来,我们一起琢磨一下!”


    邱明泉充满歉意地抬起头,目光直视那位专家:“我不是内行,只是对数字比较敏感。我来之前查了一下关于历史上洪灾的数据,代入公式粗浅地推算了一下,刚刚在一边听了一会,觉得……”


    他沉吟一下:“这个估算瞬间洪峰流量和速度的算法,和历史数据对比,我感觉您有点低估了?”


    那名博士生死死盯着小本子上的数据,飞快地又翻来覆去算了算,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我……好像是有点误差!”


    旁边的乡干部犹豫地伸过头来:“这位小哥,你是谁啊?你也是干这个的?”


    邱明泉正要答话,门口匆匆进来一位民政干部,身边带着身材魁梧的林哥,快步走到负责士兵调度的那位团长面前:“胡团长!这位同志是志愿者,他说他们带了十八个人,自愿加入本地的抗洪工作!”


    胡团长看着面前面容肃穆、风尘仆仆的汉子,有点糊涂:“你、你们哪儿来的?”


    林哥声音铿锵:“报告,我们来自全国各地,目前就职于东申市‘林家’安保公司。”


    第178章 难舍


    胡团长愣愣的望着他, 忽然把手直摆:“不行不行, 你们去省里上面总部, 领一些后勤任务就行了,哪有来一线的道理?快走快走,这里都是兵!”


    林哥猛地“啪”一个军礼:“报告首长, 我们的成员全部是退伍兵,我们不仅以前都是兵, 而且老家都在农村,恳请首长接收并且安排任何任务!”


    胡团长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悄悄咬住了牙关, 正要再次拒绝, 忽然门口再度冲进来一名浑身泥泞的军人。


    “首长,小王郢那边有房屋被第一次泄洪的洪水冲垮塌了, 有群众受困在树上!”


    胡团长立刻急了:“多少群众?”


    “大约七八位,他们那里距离附近的小学安置点不远, 只要能送过去就安全了。”那名军人擦了擦汗,“我们指导员手下的兵全都派出去了, 实在没人,联系了一排和三排, 也都调不来人手。首长您看……”


    旁边,林哥忽然再度大声开口:“首长, 请让我们去吧, 保证完成任务!”


    胡团长狠了狠心, 终于没办法再坚持, 伸手向他回了一个军礼:“感谢你们!那就麻烦您了,跟这位同志去帮忙吧,皮划艇就在外面!”


    ……


    邱明泉正要跟着林哥一起出去,身边那个水利学院的博士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哎哎,这位同志,你别走!”


    他急切地道:“你刚刚算的对!是我出了点错,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帮我,一起参谋一下?”


    邱明泉微微一犹豫,看着他额头冒汗的模样,终于点点头:“行,我对水利不懂,但是涉及计算的地方,我能帮点忙。”


    ——这种乡村地方,第一根本没有计算机,第二,情况瞬息万变,洪水数据也是几十年未遇,怕是计算机也不好使。


    那名博士生大喜过望,连连感谢:“行,我来给模型,你帮着算算看有什么遗漏和错误,多谢多谢!”


    简易的指挥部外,封睿正挽着袖子,和小何他们一起从车上往下搬运物资。


    他们随车带来的东西有限,都是体积小、不占地方的方便食品,比如饼干和肉类的罐头。


    旁边有专门负责的乡干部清点和接收,嘴里千恩万谢的:“谢谢了啊!大兄弟你们专门从东申开来的啊?这大城市的咋这么多好人!”


    封睿从车上一箱箱往下搬罐头,淡淡道:“应该的,是你们泄洪放水淹没了自己的家,我们大城市才安全。”


    那名乡干部忽然低下头,掩饰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天的苦累、难过,还有那一丝丝看到田地庄稼被毁的莫名委屈,忽然就在这年轻人淡淡的话语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大兄弟,就凭你这句话,我们这田、这房子,没了也值。”


    封睿正要继续卸货,林哥已经急火火地冲了出来:“快快,来几个人,带上些罐头和饼干,一起上皮划艇,跟我走!”


    封睿直起腰:“有任务了?我一起去。”


    林哥看了看他,就有点犹豫,这一路上过来倒是叫他对封睿改观不少,能吃苦,不废话,撸起袖子干活也不比身边弟兄差,可是毕竟是个公司总裁呢,这养尊处优的身子真去救灾?


    封睿锐利眸子看他一眼:“稍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进临时指挥部,一眼正看见邱明泉伏着身子,修长手指握着铅笔飞速计算,同时埋头和那名年轻专家说着什么。


    “丹水池堤防决口,导致汉口市区已经进水被淹了是吗?嗯嗯,汉口站水位26.9米,明白了。”他声音柔和,语速却比平时终究急了些,“那么要保证下游的重镇不失,现在我们这里就得再次泄洪……嗯,河道泄洪能力不够容纳可能达到的110000立方米。你等等——”


    他手指抓笔运算飞快,眼中光芒闪耀,全神贯注地一边听一边算:“您这个模型太复杂,不如简化一下模糊计算,把这个参数去掉,您看行不行?”


    那名博士生近乎神经质地来回踱步,把手一挥:“我觉得行!”


    邱明泉立刻在公式上涂掉一处,又开始凝神修正计算结果,长长的睫毛不停地眨动着。


    室内光线不好,外面更是阴雨霏霏,只有靠近长桌对面有扇窗子,外面的天光正投射进来,映在桌前的邱明泉脸上。


    明明一两天舟车劳顿,吃睡都在车上,可是那张温柔的脸依旧神采奕奕,低头凝眉间,说不出的宁静端方。


    封睿站在门前,有那么极短的片刻恍然,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正在凝神计算的邱明泉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过了脸。他看着门口的封睿,目光悠远。


    封睿走了过去,轻声道:“你留在这,我跟着林哥他们去去就来。”


    邱明泉猛然一怔,急切地把手中的笔一放,脱口而出:“危险吗?我和你一起去!”


    封睿凝视着他,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在高声安排任务,有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一片紧张的气氛中,面前的人明亮却焦灼的眼神,只是为了他。


    他微微笑了:“不用,你留下来。”


    不容邱明泉再说话,他伸手抓起桌上的铅笔放在邱明泉掌心,轻柔一握:“听话,这里才应该是你发挥才智的地方。”


    邱明泉大急,还要说话,封睿已经飞快地上前,极快、极轻地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他的心跳有力而快速,一碰即分后,通过玉石吊坠传来的余温似乎还留在邱明泉胸口。


    一片人群中,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个拥抱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是临别时朋友间的简单祝福,可是门口的林哥远远看着,却觉得莫名怪异。


    这两个人相拥的画面,明明只有数秒,可是为什么却叫人觉得,如此温柔缱绻,如此不舍依恋。


    邱明泉和他分开,忽然想起什么,从门口的箱子里快速地拿起一只对讲机,自己也拿了一只,三两下对好通话的频率波段,递给了封睿一只。


    “随时联系,这个通话距离在开阔地带能有十公里,我们应该能联系上。”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封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然狂跳起来的心又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他定了定神,开始把心思重新放在手下的数据计算上。


    不能多想了,要打起精神。


    ……


    数公里以外,千里茫茫,已经是一片泽国,水面上只看得见一些树木的半截露在上面,房屋都已经全部泡在了浑浊的水中,不时还有弱小的牲畜挣扎在湍急的洪水中,顺流而下。


    已经看不出哪里是田间,哪里是小路,极目望去,所有视野范围内都是茫茫水域,只有少数的高地和建筑上有人迹。


    ——第一次主动泄洪后,没有地方能在短时间内接纳这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整个泄洪区的乡民,无论是食物还是地方都跟不上!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提前通知,要求广大村民提前备好实物和水,集体积极自救。


    有的家庭富裕、小楼盖了有两层以上的,躲在二楼肯定没问题;有的农舍四周围墙坚固的,用大量的沙袋等将院门死死堵住并且加固加高,也基本能挡住经过家门的洪水。


    还有更多的房屋破旧的,那只有放弃自己的小家,在村里的集中带领下,去往一些高地、山坡、或者小学的二层以上的教室内暂避,等到洪水退去后再做打算。


    第一波洪峰后,犹豫总有各种想不到的意外发生,所以各处都有一些乡民因为房屋垮塌、或者行动不便而被困在洪水中,这时候,原先在前线抗洪的军人们的主要任务,就从堵住洪水,变成了在广大的滔天洪水中搜寻被困的人口!


    而这些因为各种原因被困的群众,绝不是少数!


    林哥和几名同事分别划着三艘皮划艇,上面顺手放了些罐头等食物,奋力地按照那名军人的方向指引,向着茫茫水域划去。


    “就在前面,那里。”那名军人手里举着对讲机,终于接收到了战友的回音,里面一个人正在大声叫,“黄琦,你带人来了?”


    “是的是的,我正带着总部派来支援的志愿者们,马上到达向指导指定的地点!”


    向指导……他身边正在默默划桨的封睿忽然开口:“你们指导员名字叫什么?”


    那名军人一怔:“我们指导员叫向城,怎么了?”


    封睿猛地直起腰,坚毅的脸上终于也显出了惊喜:“什么?你们是隶属于汉江武警学院的吗?你是向城手下的兵?”


    那名学员兵点点头,声音有点嘶哑:“我们原先跟着赵连长的,向指导员随队,可是、可是……”


    封睿心里一震:“可是什么?”


    那学员低头揉了揉眼睛,才哽咽道:“赵连长在堵决堤的洪水时,被江涛冲走了,下落不明。我们这队学员没有了上级,上面就指派了向指导现在全权负责,带着我们全队执行任务。”


    林哥在旁边奋力划桨,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被水冲走,下落不明?这可是凶多吉少了啊!


    心里这样明白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他赶紧大声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你们连长一定没事的!”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同样面色凝重,半晌方道:“你们指导员现在在哪里?”


    那名学员道:“他带着手下的人在附近的乡救人呢,现在在哪里我也真搞不清楚。怎么,您认识我们指导员?”


    封睿点点头:“是啊,我是他朋友,我和他哥一起来的,他哥就是刚刚指挥部里那个算数的人。”


    那名学员恍然大悟:“哎呀,那可真是巧了。向指导员和家里人感情真好,你们这些朋友和亲人都这么惦记他!前两天,他还有个朋友也专门赶来做志愿者呢,就随着我们队一起。”


    封睿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是个傻大个,对吧?姓韩。”


    那士兵连连点头,忽然指向前面的一栋倒塌的房屋大叫:“那儿那儿!”


    林哥赶紧扯着嗓子向身后喊:“跟好我们,向那边!”


    泄洪主浪刚过去不久,他们身边的水流依旧带着湍急的速度,逆着水流往那边划就格外吃力。


    终于,几艘皮划艇艰难地靠近了那家农舍,一到近处,就发现这是一家原本有着围墙的小院,门口堆积了大量的沙袋和石块,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此刻紧挨着门的一处围墙已经完全倒下。


    有了这块缺口,整个院子和外面的滔滔泽国已经完全连成一片,高达一米多的水深已经无法容得下人泡在里面,院子里的一颗大歪脖子树上,正密密麻麻地攀爬着七八个大人和孩子。


    树干虽然粗壮,可是毕竟禁不起那么多人趴在上面,封睿和林哥他们划着皮划艇进了满是深水的院子后,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双臂托着一个小孩半依在树干边,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水中,水位直抵胸口。


    “韩立?!”封睿脱口而出,猛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那男子愕然回头,呆呆地看着从院门口划进来的几艘皮艇,再看着为首一艘上最前面的人,猛地叫了一声:“我的天!……怎么是你?”


    封睿已经飞快地把皮划艇靠近了树下,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能是我?你都能在,我难道会比你怂?”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惊喜的脸色就变了,咬着牙,他又急又恼低低道:“他妈的你来凑什么热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他面前秀存在感了?”


    封睿斜着眼看看他,忽然淡淡笑了一声:“呵呵。”


    第179章 避嫌


    封睿根本不理韩立那急得两眼喷火的表情, 纵声向着树上受困的一家人高叫:“大家小心点下来, 挨个上我们的皮划艇!”


    那名学员兵也立刻跟着道:“对对,分开上,不要挤。我们这就把大家送到附近的小学聚集点, 那儿有食物和水, 辛苦老乡们了!”


    趴伏在树上的乡亲们赶紧哆哆嗦嗦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连声感谢:“谢谢解放军,谢谢你们!”


    林哥“扑通”一下跳进了水里, 和韩立并肩站在一起,小心地又背又抱,把年纪大的两位老人首先送上了皮划艇, 韩立抱着那孩子, 旁边封睿已经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送过来,我接着。”


    韩立有心不理他, 可是手臂托举了大半天, 早已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往下一放,差点失手把孩子掉进水里,再也不敢逞强, 只得咧着嘴, 把孩子交到了封睿怀里。


    “你小心点, 别把孩子摔了!”


    封睿一低头, 正看见那三四岁的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也不怕也不闹, 还忽然咧开红嘟嘟的小嘴一笑,不由得心里也是一软,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了刚爬上皮划艇的孩子的妈妈。


    “孩子真乖。”他低声道。


    一个个的,被困的老乡终于全都被救上了船,这时候,那名学员手里的对讲机又响了,这一次,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嘶哑却依旧能辨别得清:“黄琦,你那边怎么样了?”


    “指导员,已经找到了那一家人,并且安全上船了。这就送往临时安置点!”


    韩立一把抢过对讲机,大声道:“向指导,我圆满完成任务了,听话得很!”


    那边,向城好像有微微笑了一声,带着无奈:“好,感谢您,志愿者同志。接下来麻烦你带着他们去安置点。”


    韩立正要答话,旁边封睿已经把嘴巴凑了过来,慢悠悠道了一句:“小城,我也来了。”


    ……对讲机里,向城忽然惊疑不定地“咦”了一声,失声叫道:“你、你是?”


    他顿了顿,终于认出了封睿的声音,惊喜交加:“睿哥?!怎么是你!”


    封睿斜眼看了满脸僵硬的韩立一眼,嘴角浮起一个挑衅又恶作剧的笑意:“是啊,我和韩立一样担心你,来灾区找你了。”


    对讲机那边,忽然卡了壳。


    好半晌,向城的声音才传来,带着点犹豫:“啊……睿哥,你、你赶紧回去吧,这里危险,封叔叔他们该担心死了。”


    韩立的脸上像是布满了乌云,冷着脸跳上了皮划艇,悻悻地叫:“开船了开船了,能不叙旧了吗?”


    封睿恍如未闻,对着对讲机道:“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他们带来的是六人座皮划艇,除了每艘上带了三名退伍兵志愿者,只能再坐下三个人,这一大家子坐上来,基本就坐满了几艘救援艇。


    那名学员兵看了一下远处,用指南针简单定了位:“没错,往那边划!看见那片露出水面的小坡没?上面有所小学,我们存放了不少食物和水在那里,专门安置农舍被毁的乡亲们。”


    几艘皮划艇奋力划动,同样,这次的方向依旧是逆着水流,看着并不遥远的水面距离,却累得划船者个个吃力。


    封睿和林哥一艘皮艇,分列左右,韩立在一边抱着早已经酸痛无比的胳膊直甩,封睿看看他,不由皱眉:“怎么都是手动皮划艇,没有带动力的冲锋舟?”


    韩立撇了撇嘴:“冲锋舟当然有,可是造价贵啊,各个排都分着配用的,大部分还是靠人呗。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划船。”


    封睿淡淡看他一眼:“说谁不行呢?你才不行。”


    皮划艇上搭载的是那对母子,妈妈正惶恐地紧紧抱紧了孩子,目光有点呆滞。那小男孩却开始不安生了,抱着妈妈叫:“娘,我要大花,大花呢?”


    他妈没理他,呆呆望着洪水,依旧在发呆。


    那孩子还在不停地叫:“大花、我的大花……”


    韩立被吵得头疼,又有点狐疑:“大花是谁啊?”


    不会还丢了什么人没带上吧?!


    那农村妇女终于醒过神,忽然伸出巴掌狠狠打了小孩一下:“别闹了!大花死了!”


    小男孩“哇”地一声号啕起来:“呜呜呜……我的大花!”


    那妇女看着几个人惊愕的神色,终于苦涩道:“娃不懂事,在问家里的大公鸡呢。全都淹死了,养了大半年的猪羊、鸡鸭……哪还有得剩下?”


    整个皮划艇上的人都沉默了,小男孩号啕半天,看大家没人来哄,很快又收起了泪,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韩立,一会儿又看看封睿。


    封睿默默划桨,挽起了袖子,一双小臂上露在外面的肌肉线条优美,动作更是有力而有韵律,一张脸又英俊逼人,看上去自然特别赏心悦目,


    小孩子天生能分辨美丑,他妈妈一个没抱紧,他就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悄悄戳了戳了封睿的胳膊,看向封睿的小脸上充满亲近和欢喜:“大哥哥!”


    韩立在一边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伸手戳了戳小孩儿的苹果脸,佯作生气:“小没良心的,我举着你大半天,手都快断了,你倒对着一个陌生人笑得比花儿都美!”


    小男孩眨眨眼,当然记得这个抱了他大半天的人,立刻讨好地喊了一声:“叔叔!”


    韩立这些天忙在灾区,吃睡都极其简陋,下巴上的胡子多天未刮,胡茬早已变成了短胡子,乍一看,就有点看不出年纪。


    这一声叔叔,叫得韩立心都快碎了,他幽怨无比地瞪着小男孩:“小朋友你眼神很不好啊!什么叔叔,我比他还年轻几个月呢!”


    封睿也不搭话,嘴角却忍不住笑意微微荡漾,那笑意看在韩立眼中更是刺眼,他靠近封睿,小声怒道:“你这大少爷,不在大城市的公司好好待着,来这儿胡闹什么?”


    封睿做出惊讶的表情:“这倒奇怪了,只准你上电视当英雄,不准别人来灾区献一份力?“


    韩立一愣:“什么上电视?”


    封睿瞥了一眼林哥,压低了声音:“你和向城双双上了新闻联播了,够可以的啊。”


    韩立表情有点呆滞,回忆起那天随便接受过采访的事,猛然惊叫一声:“哎呀我的妈,我说我来找老婆的话也播出去了?!“


    封睿淡淡点头:“嗯。”


    韩立一拳砸在皮划艇边上,差点把船弄得一歪:“我操!”


    “我会告诉向城的。”封睿凉凉地在一边补刀。


    韩立横眉竖目:“你敢!”


    封睿再次呵呵了一声:“瞧你说的,好像我怕过什么似的。”


    韩立抓耳挠腮的:“你能不能离向城远点!”


    “向叔叔和韦阿姨担心儿子,拜托我来看看。”封睿淡淡道,手下划桨不停,“向城是我发小,我来看看,有什么不对?”


    “不对的地方大着呢!”韩立急了,怒道,“你怎么这么厚脸皮,知道什么叫避嫌不!”


    封睿把脸一沉:“也不知道是谁先不知道避嫌,开个公司也敢叫‘明立’,这倒不怕别人心有嫌隙了?”


    韩立张大了嘴巴,半晌终于恍然大悟:“我说封大少爷你有意思吗,这心眼比芝麻粒还小?不就随口取的名字么,你吃醋,我回去这就去工商局要求改名字!”


    他凑近了封睿,忽然福至心灵,笑得狡猾:“我刚刚糊涂了,竟然和你生这鸟气。嘿嘿,我们班长也来了吧?你俩一起?”


    封睿有心板着脸,可是听到他问到邱明泉,忍不住心里丝丝馨甜,眉宇间终究掩饰不住笑意:“嗯。”


    韩立哈哈大笑起来,又是欣喜,又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豪迈地一挥手:“只要你这几天识趣,回去我就把‘明立’科技的名字改了,叫‘明睿二号’都行!”


    正说着,前面终于划到了那片露出水面的小山坡上,临近水面有一栋二层的小楼,一楼已经全部进了水,可是二楼却明显高出了水面,上面有隐约的人声,还有人影从窗户里晃动着。


    “那边是教学楼,地理位置高一点,乡里把它作为一个临时安置点,附近被困的乡亲们有一部分被分置在这里。”


    那名学生兵明显熟门熟路,已经带过几次人过来,急切催促道,“老乡们,你们下去吧,那儿有乡干部在负责安排!”


    看着老乡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皮划艇,他赶紧打开对讲机:“向指导,我这个点的老乡平安送到了,请分配下个任务!”


    向城的声音立刻传来:“好的,黄琦你注意,我们的侦查员报告说,小学安置点九点钟方向,六百米处发现有新的群众被洪水围困,大约四到五人,请接着去解救!”


    他接着道:“请把步话机给韩立同志。”


    这几天,他手下的兵在已经习惯了韩立这位“指导员的老乡志愿者”的存在,小黄立刻笑嘻嘻地吧步话机递给韩立:“来!”


    向城有点犹豫:“你和睿哥不是军人,没有义务再这么拼命。天快晚了,你带睿哥一起回总部吧。”


    韩立梗着脖子:“不!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收工,我这就去找你。”


    向城声音严厉起来:“我这边分配任务都是有章法的,你过来也要和大家一样,立刻被分出去救人,过来干什么?”


    韩立脸涨得通红,忽然大吼:“昨天我也是看不见水面才回去的,昨儿你也没说叫我提前回去,今天有别人在,就不一样了?”


    向城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步话机又不是手机,身边的人都听得见,他脸上一片燥热,气得差点浑身哆嗦,偏偏又不能当众和他吵架,只能厉声大声道:“黄琦听着!”


    小黄吓了一跳,赶紧从韩立手里接过步话机:“指导员!”


    “你立刻出发,执行命令!别的什么不相关的人,立刻劝离,叫他们别跟着!”


    小黄这一下傻了:“指导员,这边就只有我一个人,其他的全是志愿者,把他们都劝离,我、我一个人划不动皮划艇!”


    向城一阵无语,还以为小黄去总部多少找了几名部队的战友支援呢,没想到全是志愿者?!


    封睿向着小黄示意一下,接过来了步话机,声音坚定:“小城,我和你明泉哥一起来了。他在总部帮忙做水情数据计算,而我来这儿,不仅仅是陪着他、来看看你,最重要的是,我们和韩立一样,都愿意出一份力,即便很微弱也好。”


    步话机里,向城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代表这里的乡亲们谢谢你们。”


    封睿和声道:“所以,需要用人,就把我们当成你手下的兵一样调遣,我们同行的志愿者都是身手极好的退伍兵,请务必放心。”


    “好。”向城终于道,“那麻烦你们就跟着小黄,解救下一个地点的群众吧。但是有一点,注意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去。”


    封睿看看四周一望无际的水面,点点头:“明白的。”


    一旦天色黑掉,这种田野上的泽国上没有什么标志建筑物,靠着强光手电筒也看不太远,极容易迷失方向,万一遇上暴雨再降临,那的确是极为危险的事。


    韩立在一边默不作声,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般。


    该死,自己说就不行,封睿那家伙柔声说上几句话,那家伙就完全听得进去。明知道不该生气,可是就是心里像是憋着什么,闷得他想要爆炸一次!


    虽然封睿心里装得全是邱大班长,可是向城呢?……一想起那家伙在酒店大堂后面满脸泪光说着“我不会忘记睿哥的”的样子,他就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


    就算是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身上,也依旧浇不灭。


    第180章 互报平安


    前线指挥部里, 作战桌前, 邱明泉和那名博士生正在埋头计算和商量,两个人没有什么体力劳动,可是这几个小时下来, 却都额头见汗,仿佛打了一仗硬仗。


    邱明泉短暂地放下了笔, 揉了揉眉心。


    就算是他精于快速计算、脑力惊人, 可是这样长时间的计算下来,也有点强烈的眩晕感。


    有种类似缺氧的感觉袭来, 叫他忽然身子微微一晃,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心里, 封睿急切地叫:“你怎么了?太累了吗?快点休息一下!”


    从东申市一路开车赶来,到了以后也没来得及做任何歇息, 就开始这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 其实邱明泉的劳累程度,可一点也不轻松半分。


    “我没事, 大概是忙起来忘记吃饭,血糖有点低。”邱明泉急忙安慰他,“我这就去拿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你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封睿有点气急败坏, “你脑袋摔过还几次呢, 别到时候劳累过度, 闹出来什么后遗症。”


    邱明泉哑然失笑:“你可真是会乱担心, 这么多年了, 我哪里有什么异常吗?”


    这个人啊, 现在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的,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了?


    他向那位水利博士示意暂停,自己走到一边的桌上拿了点饼干拆开,就着一瓶矿泉水,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跑到一边的固定电话边,拨了一个号码。


    “王大哥,您到了安徽省会了吗?”邱明泉听着那边王威的声音,心里欣慰不少,“我在湖北嘉鱼,对,上午刚到的。”


    王威声音沉稳:“你订购的第一批食物和日用品已经火速运到几个泄洪的受灾地区了,嘉鱼那一片的也该到了。马上明天还有一批专门的妇女用品会到,放心吧,我亲自在盯着。”


    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太好了!”


    “邱老弟你在那边民政局看着吗?”王威满心以为他在后勤那边帮忙验收,“我叫我们的员工过去先找你?”


    邱明泉赶紧摇头:“我在最靠近江边的泄洪区总指挥部这边暂时逗留。王大哥你把东西就运到民政局就好了,不用来找我。”


    王威吓了一跳:“什么?你、你在最前方?”


    邱明泉点头:“没事的,我有朋友在这边一线,我就顺便来看看。对了,王大哥,您上次说你们公司购入了几架货运直升机?”


    王威在电话那头笑了,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我已经全带来了,正在安徽几个地方帮着空投物资呢。对了,你那边要不要分两架过去?”


    邱明泉大喜:“好好,那就分两架过来湖北!”


    王威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对了,我刚刚请新闻媒体帮着宣布了一下,从现在开始,全国各地运往灾区的捐献物资,可以优先选择顺达货运——顺达郑重承诺,所有发往灾区的运单均不收费,尽最大能力、尽快送达灾区。”


    邱明泉心头一股暖意流过,封睿也在心里感慨道:“不愧是日后做到千亿上市公司的老总,这份魄力、这份胸襟、这份仁厚,果然无人能及。”


    ……


    外面的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昏黑了。房间内亮起了电灯,邱明泉抬起头,这才惊觉到外面的天色不对。


    抬腕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六点多,本来夏天天黑得算是晚,可是阴天又不同,这一会儿,远处水天一色,却不是澄澈清幽,而是一片昏黄凶险,看上去就无端得压抑。


    邱明泉皱着眉,小声问身边一位干部:“外出的战士和志愿者们,都没回来吗?”


    那名干部点点头:“这几天他们都基本露宿在外面,哪里有灾情就睡在哪,大多数时候都是很难回到宿营地休息的。”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心里有种不安浮了上来。


    他转身来到门外,打开了对讲机,略微调试后,很快,封睿醇厚低沉的声音就传来,虽然不太清晰,但是也能够听到声音:“我在,明泉。”


    这一声“明泉”叫的温柔又急切,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震,又是担忧又是酸楚:“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今天在外面顺利吗?”


    封睿安静了那么短短一会,柔声道:“有个好消息,我找到向城和韩立了,韩立就在我身边。”


    韩立和他一起并肩立在齐腰深的水里,正一起用力拽着皮划艇,闻言使劲放大声音,凑了过来:“邱班长,你也来了啊!”


    邱明泉惊喜交加:“韩立!”


    “是啊是啊,我好着呢,明儿回去,用我珍藏的没舍得吃的午餐肉罐头招待你!”韩立得意地大叫。


    封睿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我们带了几箱子罐头呢,凤尾鱼、牛肉、金枪鱼,你这才出来几天啊,怎么就饿死鬼一样了?”


    韩立冷笑:“你牛,你倒是试试半个月不沾肉星,我看你两眼冒绿光不。”


    封睿懒得和他斗嘴,转头对着邱明泉柔声道:“今晚回不去了,我们一直在寻找被困的乡亲,找到了就送到最近的安置点。现在再回去,也划不动了。”


    他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早已酸痛无比的双臂,长时间的机械划动手臂,饶是在健身房里从不松懈,这样几小时下来,也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邱明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能叫封睿这样体力卓越的人说出“划不动”几个字,到底该有多累!


    “不能回来的话,睡在外面安全吗?条件也太差了,会不会睡不着,你……”


    封睿听着他焦急的声音,忽然用极为正经的语调低声道:“你是不是嗓子不好,刚刚喝了蜂蜜水?”


    四周都是人,韩立他们就在身边,步话机里的对话一清二楚,他完全没办法说什么甜蜜温馨的话,这样一问,邱明泉就愣了:“什么?我没有啊。”


    这么艰苦的地方,哪有什么温热的蜂蜜水?


    “可是感觉好甜啊。”封睿若无其事地道。


    邱明泉这才反应过来,脸猛地就红成了一片,趁着周围的人没注意到,他慌乱地赶紧打岔:“那你们晚上……到底睡在哪里呢?”


    封睿看了看泡在水中的二层小楼:“我们刚把一些群众送到这里的一个小学,二楼是安置点。所以晚上就凑合一下,睡在这里了。”


    他一边对话,一边和韩立把皮划艇拽到靠岸边的木桩上拴好:“林哥他们刚刚去了别的安置点,放心吧,我们都很好,这里吃的喝的都有。”


    邱明泉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可是都说了晚上划船回来危险,也只能忧心忡忡叮嘱道:“那……那你和韩立千万小心。”


    封睿微微一笑:“好——”


    话没说完,忽然他英俊的眉头就猛然一皱,牙齿骤然咬紧。旁边韩立捕捉到他的神色不对,诧异道:“怎么了你?”


    封睿脸色冷峻,语气却依旧柔和,对着步话机再道:“你也一定注意身体,晚上九点钟,我们再准时通话报个平安。”


    步话机的通话切断了,邱明泉听着机器忽然安静下来,心里不知怎么,却越发地忐忑和忧虑起来。


    封睿虽然体力好、身体强健,也受过各种训练,可是从小到大的生活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哪里真正吃过苦呢?


    就算晚上睡觉,都没试过真丝和精梳棉以外的被褥吧?再加上平时就认床,这晚上睡在外面的什么安置点,怕是就得睡课桌椅、盖自己的衣服了。


    这能挺得住吗?他也是一路开着车过来的,并没有像样的休息过啊!


    ……


    封睿一关上步话机,脸色就有点变了,他加快步伐,几步走出了水面,韩立一眼看去,就惊呼了一声:“你的腿怎么了?!”


    刚刚脱离浑浊的水面,封睿的防水冲锋衣裤子就红了一片,小腿部位有一片破了,鲜血流淌下来,迅速染红了裤管。


    这一下,看上去可是叫人触目惊心。


    封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水下不知道被什么划到了,树枝和钢筋没这么厉害,我感觉像是长条的碎玻璃。”


    韩立又惊又急,惶急下倒没丧失理智:“你确定是玻璃?!”


    封睿点点头:“我稍微摸了一下,很光滑。”


    韩立稍微放了点心,玻璃就好点,就怕是生锈的铁条和钢筋什么的,破伤风就糟了!


    “快快,上岸包扎!”他急切地弯下腰,“我背你走!”


    封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随了几天军,还真的把别人都当群众了?”


    他没理韩立,一瘸一拐地快步上了岸,早有安置点的村干部迎了过来,看他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哎呀这位大兄弟咋啦,赶紧的,去里面包扎一下!”


    韩立和封睿上了二楼,一路上封睿的腿就血洒了一路,看得韩立皱眉不已。


    一进二楼,就看见几大间教室里的课桌椅都收拾起来了,地上团团坐着不少乡亲,有大人有孩子,有老人有妇女,临近晚饭时间,已经有人在带着的食物,没有热火和电,吃的都是冷馒头,还有咸菜之类便于携带的。


    立刻有人拿了简易的急救包过来,帮封睿处理伤口,这一清理,才发现果然小腿上一个足有六七公分的长口子,被水中不知名的锐物划开了,正不停往外冒血。


    乡里的卫生员拿着碘伏和纱布过来,动作麻利,帮着封睿先用生理盐水清洗了伤口,再碘伏涂抹,再用纱布好好地做了包扎。


    “有点麻烦,这种环境进出到处都是脏水,伤口这么大,发炎怕是免不了。”卫生员是个脸庞黑红的乡下大男孩,看了看封睿那明显不同的气质,有点犹豫,“您这赶紧回去吧,最好还是缝几针,也没啥大碍,可是只要留在这里,肯定会感染。”


    封睿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条件简陋,没办法做完全的隔水保护,他的小腿虽然止住了血,可是纱布却不防水,只要一碰脏水,那就等于包扎白废。


    韩立忧心忡忡看着他:“你这大少爷就是娇贵,我都待了这么多天了,也都好好的,你怎么一来就弄成这样。我看你还是赶紧找辆车,回东申市吧。”


    封睿啼笑皆非:“你疯了,这么婆婆妈妈的。居然敢说我娇贵,我这辈子受过的伤,你下半辈子都未必赶得上。”


    韩立哼了哼:“这倒也是,又是绑架又是掉山崖的,我瞧你封大少爷命格的确凶险,与常人有异。”


    处理完伤口,那名村干部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单独的教室,给他们送来了点冷馒头:“两位大兄弟,对不住啊。要是平时来咱们乡里,杀鸡宰鸭的也短不了贵客一口吃的,可现在啊……”


    他摇摇头苦笑:“人都没处躲了,牲畜更没处安置,都淹得差不多了。”


    韩立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香甜得很:“没事,吃这个挺好,我们城里人吃惯了精米细面的,偶然吃这个清肠胃。”


    封睿却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皱着眉看了看着四面漏风的旧教室。墙壁早就脏兮兮地看不出白色,仔细看墙角,已经有水渍的潮湿印记从下面蔓延上来,就算是二楼,也已经有大半截墙面泡成了乌黑一片。


    “这里安全吗?”他忽然问。


    乡干部挠挠头:“小学建了好些年了,破旧是肯定的,哪有什么钱去修呢?不过只待这么几天避一避洪水,水退了,就离开了嘛。”


    封睿锐利的眸子盯着那蔓延到半截的水渍,半晌才转开眼。


    那乡干部笑了,蹲在地上和他们面对面地啃着馍馍:“你们这两位大兄弟,年纪轻轻的来这儿救灾了呢?”


    韩立大言不惭地笑道:“我爱人在这里抗洪呢,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乡干部恍然大悟:“那可是!咱们这儿条件艰苦着呢,你媳妇部队的啊,那可不容易!”


    他转头又看着慢条斯理吃着咸菜的封睿:“你咧,大兄弟?”


    封睿顿了顿,看了看韩立,若无其事地道:“我也是,我和他是连襟。”……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