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失而复得的你
坐在熟悉的封家客厅里, 邱明泉低着头, 茫然地看着面前茶几上的房产证和钥匙。
“刘阿姨, 这是什么?”
刘淑雁凝视着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和儿子一样, 眼前的孩子也明显瘦了一圈,一向明澈清亮的眼神如今明显地无神,眼窝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都是那么好的孩子啊。她原本以为可以看着这几个孩子一起长大、一起成人, 甚至一起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假如不是自己的儿子太惊世骇俗,假如不是怕彻底坑害了明泉这样的好孩子, 假如不是前路太坎坷难行,她和云海倒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时间可以把少年岁月中的偶然错误自然纠正。
“明泉, 睿儿决定了……想要出国去长长见识, 换一个成长环境。”她温和地道,“而我和云海近期也商量过, 我们想把家里生意的重心, 移到燕京去。”
她顿了顿,等待邱明泉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接着道:“睿儿的爷爷年纪渐老, 最近身体得了重病, 医生说,叫家人尽可能多陪陪。云海一来想去父亲身边尽孝;二来,燕京毕竟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我们也想拓展一下公司的业务。”
邱明泉怔怔点头:“是啊,这样挺好。”
虽然不善于察言观色,可是邱明泉回想起那天封云海强行拉他下楼的举动,再看着刘淑雁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心里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十有八九,那天他们看到了什么。
刘淑雁心里难受:“明泉,我们举家搬迁后,这房子也有点感情,不想卖,也舍不得租。想来想去,倒是有个好办法。”
她停了停,柔声道:“向城和明丽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元涛和青青他们身边也没有小辈。我想着,这房子离你即将上的大学也近,不如你有时候就过来住住,多陪陪他们?”
邱明泉心里一震,猜到了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和向家夫妻的真正关系。
“我帮忙来照看一下房子,当然是可以的。”他低声道,“可是……”
面前这房产证,又是怎么回事?
刘淑雁轻轻叹了口气,亲手把房产证交到了他的手里,目光温柔:“这房子既然叫你来住,难道还能卖给你不成。孩子,明天你带着证件我们一起去趟房产局,这就当我和你封叔叔送你的临别礼物,你放心收着就是。”
邱明泉慌忙摇头:“这……这我不要。”
这种独门独栋的洋楼,带花园带后院,今时今日已经值几百万,更别提以后房价飞涨后,会因为稀缺而有价无市了。
刘淑雁轻叹一声:“明泉,你真的要和我们见外吗?别说区区一套房子,我们家这十几亿身家,还不是大部分是你带来的?”
邱明泉怔怔坐着,半晌仍是摇摇头:“刘阿姨,那些钱……也不是我的功劳。”
购买股票认购证、打击胡家那些,都是封大总裁教他的。离开那个人,他自己并没有任何能力这样战无不胜、运筹帷幄。
可是刘淑雁显然听不懂他的意思,眼眶就有点红了。
这孩子,还是见了外啊。
忽然,邱明泉抬起头:“刘阿姨,我能不能,上楼去封睿的房间坐一坐?……”
刘淑雁一怔,只以为他和儿子情意难舍,心里暗暗嗟叹一声。
这孩子和睿儿三年同窗,一朝生死与共,两个人又都那么优秀拔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刘淑雁心里固然震惊,可是更多的是对自家孩子的埋怨,也替两个孩子真心难受。
“好,你去吧。”她柔声道,“睿儿走得急,没能来得及和你告别,你不要怪他。”
……
站在封睿的卧室门口,邱明泉的心跳,忽然加速。
这些天他苦思冥想夜夜失眠,可是却找不到法子解决问题。前来封家做客,只要封睿在,那么一切都是白搭,可是封睿不在的话,他最多只能在楼下待几分钟,也不能当着刘淑雁的面,硬要去人家儿子的房间吧?
现在,竟然忽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契机!
推开房门,明知道刘淑雁在下面,这里空无一人,他还是第一时间反身关上了房门。
一切都很熟悉。这几年来,他也曾在这间房间里做过作业,和少年封睿讨论过程序设计,更一起笑着谈过怎么对付胡靖康那些小人。
靠窗的书桌上依旧摆放着他熟悉的笔筒和几本杂志,窗纱拉着,阻挡着外面的烈日光线,床上铺着色泽低调的真丝床单,就算是在这个年代,封家用的东西也极尽讲究和暗暗奢侈。
邱明泉一步步走近那张床,有种奇怪的感觉袭遍全身。
猛然扑上床,他掀开另一边临着墙壁的床单,伸手向下面摸去!
那天和封睿的纠缠中,他隐约记得就是在这里掉下去的。
床边的缝隙不大,刚好够一只手臂伸下去,他艰难地不断来回摸索,忽然地,浑身就是剧烈一震!
一瞬间,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差点喜极而泣。
摸到了!真的在?!
手指触到了一个手感润泽细腻的圆形事物,同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狂叫起来:“邱明泉你疯了还是傻了!怎么现在才来?!……”
邱明泉一个翻身坐起来,手指紧紧抓住那熟悉的系绳,心跳如同鼓擂。
眼前,真的就是属于他的、戴了好几年在身边的玉石吊坠!
他又惊又喜,又茫然,只觉得眼睛又酸涩:“你!你还在……我、我以为你……”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封大总裁发了狂,“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快要疯了!”
明明那天出门去参加毕业典礼,结果到了学校就丧失了感知,这倒也是常事,可是为什么这一觉睡得如此之久,再度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暗漆漆的所在,看上去也分辨不出在哪里。
可怜封大总裁就算再熟悉自己幼时的房间,他也没从这个床下的角度了解过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醒来时,完全陷入了蒙逼状态,身边又找不到邱明泉的踪迹,感觉又是惊恐,又是迷惑——邱明泉该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任由他流落在外面,还情况不明!
最见鬼的是,就算是这样没法移动,他还是时不时地会失去感知!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少年的他自己时常出现在附近,那他到底在哪里,邱明泉呢?
“我……我把你又弄丢了。”邱明泉满怀愧疚,“那天跟着他到你家,也就是这里……然后出现了一件怪事。我脖子上的玉石居然还在,而他脖子上的没有了!我也感应不到你。”
这些天,他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封睿一听,直接就抓狂了:“你是猪吗?这都想不明白?!”
邱明泉呆呆地道:“啊?到底为什么?”
封睿被丢在这里一个多月,早就暴躁得无以复加,恶狠狠地叫:“那一天他脖子上的吊坠一定不在现场!比如被我妈拿去别处之类的。”
他熟悉自己母亲的行为,小时候也有过好几次被刘淑雁拿走吊坠去编绳结的事,自然一下就想到了。
“他的吊坠在别处,所以你脖子上的这块就可以在这片空间出现。”他不耐烦地解释,“可是他人还在,所以我就被发配走了,或者说,无法在这玉石里存身。”
邱明泉醍醐灌顶,终于想明白了端倪。所谓当局者迷,他这些天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现在才总算清醒。
“那我懂了。”他喃喃道,“所以那天我感应不到你,他却发现了我脖子上的吊坠,误以为是他原来那块。”
封睿猛地大惊:“被他发现了?!那后来呢?”
邱明泉迟疑道:“我一下子就慌了,完全解释不清,就和他争夺起来,结果吊坠就掉到床下了。然后你爸爸就忽然进来,把我带了出去,再然后,我就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封睿迟疑一阵,沉吟道:“那我明白了。我爸爸进来,大概把拿走的原本那块玉石送回来,于是我这块又消失了。这些天,难怪我在这里忽隐忽现的!”
这就说得通了。少年封睿离开房间,他就得以出现;封睿一回来,他就又消失了。偏偏又等不来邱明泉!
好半天,他才渐渐平息了焦躁和怒气,奇道:“那你现在怎么又到了屋里?对了,这一个多月,你怎么不想办法来找找我?”
稍微找个机会来做客,把少年封睿找借口支使到楼下去倒杯水啥的,应该不难啊?
可是,邱明泉却没有回答。他坐在床边,神情黯然。
封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你怎么了?”
邱明泉沉默了好久,才低声道:“这一个多月,还发生了许多事。……那一天,他、他对我说,喜欢我。”
封睿愣了愣,好半天都没有听明白似的。
“你说,我、小时候的我向你告白?”一向从容高傲的封大总裁难得地口吃了,“哈哈哈,开、开什么玩笑?”
好半天,他才又道:“……什么,你没开玩笑?”
邱明泉没有说话,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那一晚的混乱,包括那两次羞耻的吻,是的……回想起来叫人如坐针毡、感到脸红心跳的吻。
根本没办法复述……没办法向眼前的这个成年人完全和盘托出,说出一句“幼年的你不仅吻了我,还吻了好几次。”
封睿终于从邱明泉的反应中,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那个臭小子是疯了吗?”他忽然焦躁起来,抓狂地大叫,“我这辈子明明没爱过什么人,也没动过什么心,爱情、喜欢……那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可能重活一世,就完全改了心性?!”
他只觉得昏头昏头的,语无伦次地叫:“邱明泉,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叫你好好和他相处,可不是叫你和他谈恋爱的,你这人做事怎么乱七八糟!”
邱明泉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我没做什么。”他痛苦地低下头,“我太笨了,是不是?我根本不会处理这些事。和他在一起,我就是觉得那么亲近,那么好……他就明明是小时候的你啊。”
他声音发颤,痛苦的感觉像是一根尖利的锥子,一下下刺着他的心,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真的罪大恶极。
封睿一下子没有了声音,好半天才闷闷地道:“算了算了,你对他好也是正常的,毕竟我又优秀又光彩夺目,相处长了,又有谁能不喜欢我呢?那现在到底是怎样?”
邱明泉颤声道:“我拒绝了他,我明白地告诉他,我没办法回应这样的感情。……”
“你做得对!一百分!”
“现在他决定出国。你爸妈也好像发觉了,加上你爷爷身体不好,所以决定举家搬到燕京去……”
封睿“啊”的一声,语声都变了调:“是的,我知道,我爷爷是这个时候生的病,他还是决定出国了吗?被你打击到了?”
前世的自己出国期间,父母可是好好住在东申市的,并没有搬去燕京,这一世,怎么连这剧本都重写了?
“是的……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难过。”邱明泉茫然地道,眼圈微红,想起了那晚上那个少年那失望又伤心的眼神,如此清晰,“对不起……我把一切都弄砸了。”
封睿沉默了,半晌才忽然轻松一笑:“别自作多情了。我这个人一向就没有什么真感情。转身就忘的事,什么伤心、什么难过,你不过是总那么心软,想的太多。”
邱明泉茫然地听着。是吗……那个封睿,才十八岁的他,真的这样刀枪不入,很快就会忘记这曾经的动心?那种眼神和表情,仅仅只是“转身就忘”吗?
“他赶紧滚蛋也好。”封大总裁忽然兴致勃勃起来,“以后你就专心跟着我,我们彻底和他分开多好。”
邱明泉没有说话,好半晌低声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难受。”
“难受?”封大总裁酸溜溜地毫无同情,“我在这里形单影只一个多月,也没见你为我难受。”
邱明泉呆呆地“哦”了一声:“我……我也一直惦记着你的。对不起。可是,他就是你啊。”
就算不为少年的自己心疼,可似乎总该有一点感同身受的怜惜吧?
“呵呵。年轻时一点小冲动而已。我这人又冷酷又无情,难得见到一个能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同龄人,自然觉得新鲜。”封睿淡淡地道,“这是人之常情,你别搭理他就是了。”
邱明泉茫然无语。
怎么能不搭理啊。他和那个少年封睿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有过那么多无法忘记的、深刻又甘甜的记忆。
封睿看着他茫然又失神的样子,终于不耐烦起来:“不准想他了,你要多关心一下我!我在这里这么久,我觉得我受伤害很大,急需心理辅导!”
“辅、辅导什么?”邱明泉揉了揉眼睛。
“多陪陪我说话,嗯,还有洗澡什么的不准摘下来。”封大总裁哼哼唧唧的,“我觉得我现在可能患上了肌肤饥渴症!”
“……”
“你少难受了,他已经滚到了国外,以后回国也是去燕京,说不定就一辈子不见了。我俩才是绑死在一起的,以后就乖乖和我一起终老吧!”
邱明泉:“……”
“算了我也没资格责怪你,都是我叫你接近他的。再说了——”封睿沉思了一下,打量着卧室一边穿衣镜里的邱明泉,难得地温柔起来,“我也有错。是我把你调教得太好了点,这个以后要改。”
看着镜子里气质清雅、俊眉秀目的邱明泉,封大总裁忽然刚刚发现了一件事: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不觉地,这个和自己一起穿越回来的家伙,原先小不点般的豆芽菜身材,已经变成了这样清健优雅呢?
就算是对同性充满挑剔,封大总裁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邱明泉好像已经足够在人群中吸引无数目光,光彩照人了。
嗯,马上要上大学了,到时候绝不能让他再打扮得这么漂亮。
戴上副平光大黑框眼镜,穿得再灰暗点,头发也不能再在刘琴花那里捯饬了!封大总裁心神不宁地想着,忽然有点走神。
刘淑雁坐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着。
邱明泉在楼上已经停留得太久了,他到底在干什么呢?一想到自己家儿子这几天异常的沉默和消瘦,她忽然心惊胆战起来。
明泉那孩子更加柔和善良,会不会更加受不了这种打击?
她猛然站起身,正要往楼上疾奔,忽然,楼梯声响,邱明泉终于下了楼来。
刘淑雁快步迎了上去,细细观察下,只觉得邱明泉神色虽然憔悴,可是倒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悲痛模样,心里终于舒了口气。
她拿起房产证,再次交到了邱明泉手中:“好孩子,就别见外了,好吗?”
她温柔一笑,有点苦涩:“以后我们再回东申市的时候,也就不见外地来住住。睿儿将来归国,说不定也会……想来看看故居和故人呢。”
心里,封睿急叫:“你给我收下!这是我家的房子,我妈要送给你,那就是送给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邱明泉:“……”
他抬起头,看着刘淑雁诚恳又怜惜的目光,伸手接过来钥匙,却把房产证轻推了回去:“好,我帮叔叔阿姨看着家,时常找人过来打理,但是这房产证就不用了。”
刘淑雁再忍不住心里的酸楚和不舍,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他。
“孩子,以后来燕京……记得来看我和你封叔叔。”她眼中泪水盈盈而落,“人生还很长,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好吗?”
邱明泉心里也是酸涩,轻轻点头:“刘阿姨,我会的。”
在他心口,封大总裁隔着玉石吊坠,忽然有点哽咽了:“……再抱一会儿。”
邱明泉:“……”
他迅速从刘淑雁怀里离开,心里封睿不满地嘀咕着:“那是我妈,叫你多抱一会儿怎么了?我上辈子死的时候,她都六十多了,你知道我看到她现在这么年轻,有多高兴吗?”
平时邱明泉来封家,他又出不来!
……
东申财经大学,大一开学不久,十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新学期的大学课程已经排得异常紧密。
金融专业的大一基础课上,邱明泉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听着台上的《基础会计》课程。
1988年时,这所著名大学才正式建立了会计学专业,同时被批准为首批国家级重点学科,更成为了同类院校中唯一有重点学科的院校。
而在这两年,整个国家经济发展迅速、改革带来的经济学研究也日益向纵深发展,学校逐渐开始设立各种比较时髦的专业,金融、经济学、税务、国际商务等新学科开始如同雨后春笋。
邱明泉数学天赋极佳,又对金融证券感兴趣,想来想去,像会计专业这样太过注重实操的专业,他并不是很适合。和封大总裁经过反复研究,才选择了成立不久的金融学专业报考。
——这个时候,东申财经大学的师资水平已经相当厉害,吸引了不少知名的经济领域的学者专家驻留,和燕京以及南厦市的几所知名财经类院校的底蕴相差并不大。
第112章 你也配瞧不起他?
现在是1993年的秋天, 邱明泉进入大学后, 这是大一的第一个学期。
大学的课程对他来说, 现在可以说是极为轻松,高数以前就在向明丽那里摸过书来看, 轻松写意;计算机的初级课程更是不在话下,而现在上的财经类专业基础课,他很感兴趣, 可是程度已经实在有点不够看。
“本来嘛,我们的分数想上什么大学都任挑任捡,可是这个时候, 还是这里好。知道为什么吗?”封大总裁发问。
“因为这里是专业的财经类院校?”
“这倒不是。”封睿呵呵一笑,“以为什么时候、任何专业都是复旦交大才是本地最好, 那可就是井底之蛙、见识短浅了。东申财经大学为了打造财经院校的特色品牌, 在九十年代时曾经狠狠下过一次决心, 礼贤下士抢先聘了好几位经济学泰斗来坐镇做荣誉教授,其中有一位还是后来国务院智囊团的著名座上宾呢。只可惜后来还是没能在竞争中跻身超一流院校罢了。”
想要聆听那几位泰斗的教授讲课, 现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这个时代的大学教授可不像后世都只会挂名, 很多都真的来给本科生开课的。算算时间,邱明泉想继续深造的话, 搞不好就能考上其中一两位经济学泰斗的研究生博士生。
现在摊在邱明泉课桌上的, 就是一本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亚当.斯密的英文版《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 不得不说,这种知名高校的图书馆,馆藏还是极为丰富的。
特别是这几年, 经济改革和市场经济的研究如火如荼,各大高校都增加了对人文社科类图书的引进,大大丰富了过去看不到的书目。
“旁边那个女生,一直在偷看你。”封睿忽然提醒,“少搭理她啊,我瞧她不是什么好姑娘。”
邱明泉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身边的那个女同学,有点印象,长相漂亮青春,穿着也洋气大方——怎么就不是好姑娘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封大总裁像是变了个人,以前明明鼓励他多社交、多和人相处的,上了大学后,忽然又谆谆教诲他要“韬光养晦”起来。
不仅在衣着打扮上循循善诱地叫他低调,就连身边稍微优秀点的男生和女生,他都一再挑鼻子竖眼,不是觉得这个轻浮,就是觉得那个讨厌。
“邱明泉同学,你的这本书……是什么啊?”身边,面貌姣好的女生周小倩含羞带怯,主动小声问道。
邱明泉转过头,悄悄把封皮给她看,小声道:“图书馆借的。”
周小倩眼睛一亮:“我也有点兴趣呢,邱同学能不能看完了不要还,转借给我看一下,好吗?”
这堂课是大课,两个平行班在一起上,大阶梯教室里坐得满满的,他们这样小声说话,也没人听见。
邱明泉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了笑:“好,我过几天给你,可以吗?”
周小倩脸色一红:“好的。”
封大总裁冷眼旁观,嗤笑一声:“呵呵。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别借。”
邱明泉无奈地在心里道:“又怎么了?”
封大总裁冷笑:“钱钟书说过,男女之间,借书的学问是很大的。”
邱明泉一怔:“有什么学问?”
封大总裁淡淡道:“你以后闲着时,也要多看点文学作品,别一天到晚抱着教材看。《围城》里说了,这借书,是要还的,这一借一还中,就平白多了两次接触的机会呢。等暧昧情愫渐渐发酵,最后可不就能演变成一场爱情了么?”
邱明泉压根儿不理他,却直接伸出手,把书递给了周小倩,小声道:“我最近比较忙,看完不知道要多久,不如先给你看?”
周小倩羞涩地接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那就太谢谢你啦。”
封睿立刻叫了起来:“哎呀,这还上赶着就给,生怕晚了,人家姑娘不高兴吗?”
邱明泉转过头,翻看着课本,在心里淡淡道:“现在直接给了,不就少了一次接触机会吗?你有什么意见?”
封大总裁怔了怔,旋即高兴起来:“这样啊,也有道理,真是孺子可教。”
周小倩拿着《国富论》轻轻翻看,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她注意到同班的邱明泉已经很久了,这个戴着大黑框眼镜的男生看上去似乎不太起眼,穿的衣服从来也都看上去朴实低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同寝室的几个女生聊起来,都意外地对他极有好感。
性格温和,气质淡定,说话的声音又好听到叫人耳朵酥软,再加上身材颀长清健,虽然一直话少,可是在一群莽莽撞撞的男生中,就显得有点鹤立鸡群来。
特别是那一次……周小倩想着那次偶然路过球场时看到的场景,脸颊悄悄红了。
篮球场边,一个篮球砸出场外,正冲着她和几个女生这边意外砸来,眼看着没有防备就要挨上,旁边忽然电光石火一个身影跃起,猿臂轻伸,将那急速砸来的篮球拦下。
速度太急,他脑袋一偏,鼻梁上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就掉了下来,周小倩正在他身边,一眼望去,心就忽然跳得飞快。
半长黑发下,去掉了大黑框眼镜的那张脸俊美清朗,一双眼睛犹如清澈深潭,转头对她轻扫一眼时,周小倩忽然就恍惚地觉得,好像看到了陌上花开,冰雪融化。
直到邱明泉再度捡起眼镜戴上,礼貌点头离去,她都有点怔怔的。
身边的女生们没看清,可她可以发誓,那绝对是一张秒杀全系男生的脸,就连系学生会那位著名的帅哥杜强,也得甘拜下风啊!
周小倩从此就上了心,果然,这一留意,心细如发的她就发现了。虽然为人低调,可是邱明泉的入学成绩,是全系第一名进来的。
还有就是,他身上的衣服。
很少看到邱明泉穿学生们中流行的名牌服饰,全都是最常见的基本款衬衣西裤,秋冬也是简洁的风衣和大衣,看不见品牌标识,颜色也都是灰黑白,可是周小倩家境极好,本地姑娘眼光又毒辣,认真看的时候,就发现了邱明泉身上的衣服,绝不简单。
冬天时他穿的那款灰色大衣,看上去普通,可是剪裁却极为合体且利落,绝不是仅仅因为邱明泉身材好的缘故。更何况大衣一角,那个小小的“Z”字刺绣,她可是认得的!
东申市最高级的几家成衣定制中,那个“郑氏成衣”,可不就爱在不起眼的地方绣个“Z”字标记吗?
这种名声只在富人圈子知晓的高级成衣店,在解放前就存在,后来解放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关了店,可是家传手艺却留了下来,这几年经济复苏改革开放,早就又悄然开店了。
和满大街的裁缝店不同,这种高级裁缝基本不在沿街开店,都是接老客户的单。
不仅自己家备有好料子,更是一年四季常常上门,去给贵客家的的人员留档尺寸,每一件衣服,都三量尺寸、数次修改的。
周小倩家条件算是极好的,可是也就过年过节才舍得偶然去定制一件,可这个邱明泉,恐怕身上穿的全套,都是那家郑氏的手笔吧?
这得家里多有钱?
“丁零零”,基础会计的下课铃响了。
周小倩看着身边的邱明泉站起身,把心一横,拿着刚借来的书就追上走廊:“邱明泉同学,我听大二的师姐说,她们证券投资课的刘教授想成立一个实践投资小组,不知道你有兴趣吗?”
邱明泉停下来,扬了扬眉:“是吗?我也挺感兴趣,有点想参加。”
周小倩心里暗暗欢喜,急忙说:“本周末就有第一次小组见面,在西教学楼201教室,你会来吗?”
邱明泉正要说话,走廊上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看似无意地挤开了邱明泉,热情地对着周小倩道:“小倩同学,周日晚上有事吗?”
来的人正是财经系学生会会长,大四的学长杜强,长着标准的国字脸,、肤色白皙,鼻梁挺直,除了稍微有点鹰钩鼻显得过于凌厉外,的确算得上校草级别。
周小倩性格温柔,人又漂亮,大一刚入学时就被杜强注意到了,私下打听后,惊喜地得知周小倩家还家境殷实,就开始了试探性的追求。
眼看着一学期了,女孩子都没有什么动心的样子,杜强有点着急,这学期一开学,追求的步伐就加快了。
本地姑娘难免眼光挑剔些,可是他杜强也是本地人,家境不俗,出手阔绰,又哪里配不上周小倩呢,这一点,杜强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弄到了两张隔壁A大新礼堂的电影票,《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他们说笑得肚子疼,一起去看吧。”他笑吟吟地拿出电影票,“最近好电影真多啊。”
他这话,还真不假。
1993年到1995年间,是全世界经典好片层出不穷的一段黄金时光,外国有《阿甘正传》《这个杀手不太冷》等超越时代流传的好电影,南边有《青蛇》《东方不败》《方世玉》系列引爆香江电影市场,而国内,更是出现了《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活着》这样足以叫中国电影人骄傲的佳作。
周小倩一看到他,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了。
她对杜强倒不是完全无感,可是这个时代,女孩子决定谈恋爱的还是比较慎重的,绝少出现什么脚踏两只船,左手微信右手QQ和不同人暧昧的情况,就连宿舍电话都是公用的呢。
自从对邱明泉暗暗动心后,她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杜强的示好,可是这个杜强,却越发热烈起来。
邱明泉被人高马大的杜强一撞,就被挤到了走廊边上。
周小倩看着着急,立刻就伸手拉住了邱明泉,脸色涨红:“邱明泉同学,晚上说好了,201教室见。”
转过头,她的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杜师兄,谢谢你。不过我和别人约好了去参加课外活动。”
杜强英俊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周小倩以前只是委婉拒绝的多,越是矜持他越觉得是女孩子洁身自好,也就越雄心勃勃,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和别人“约好”?
望着周小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脸色阴郁,忽然向着另一边追去,伸手抓住了邱明泉的手臂!
邱明泉一怔,回过头,眼带疑问。
杜强脸上挂着微笑,眼睛里却像是带着冰碴一样:“这位同学很面生啊?”
邱明泉不明所以,也不认识他:“你是?”
杜强心中冷笑:他在本系风头无两,迎新晚会上就是主持人,这个新生会不认识、知道他?
这是装蒜来了吧?
他紧紧盯着邱明泉,意外地发现这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生相貌似乎并不难看。这个认知更叫他暗自恼火,冷笑一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知道一件事。”
邱明泉莫名其妙:“什么事?”
封大总裁冷笑一声:“叫你不检点,到处招蜂引蝶。人家男朋友找麻烦来了呗。”
杜强凑近他,声音变低了:“想要追女生,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实在不是一个阶层的,就不要妄想得太多。”
他们这样在走廊站着,杜强本就是人群中的焦点,不少路过的学生就都悄悄驻足,侧耳偷听,这一下,心里可都大吃一惊。
——哎哎?学生会会长大帅哥和一个大一新生抢女人啊?这戏码好看!
邱明泉微微后倾,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脸,这个动作温和,可是外人看起来,就是带了点嫌弃的意味,旁边就有男生嘿嘿笑了起来。
杜强这种长得帅、家里有钱,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在男生群里有被慕强的市场,可是嫉妒的那也不少。
旁边他的好友李青海一看,赶紧上来帮腔,蔑视地看着邱明泉:“杜哥,别和这种土包子一般见识。瞧那身打扮,土得掉渣!”
身边的同学,好歹衣服都有商标,这个土鳖,浑身上下也瞧不见一个牌子,该不是街边那种十元钱一件衣服的裁缝店做的吧?
身材好就是占便宜,明明穿着便宜货,可是看上去就是挺好看。
不像自己,明明穿的是全新的耐克运动服,可是因为身材圆,就显得山寨。他不无嫉妒地想。
杜强随意一瞥,嘴角浮起冷笑。他淡淡一挥手:“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路过邱明泉身边时,他抬起脚,恍若不见地一脚踩了上去!
邱明泉只觉得脚上一痛,低头看去,黑色的休闲皮鞋上就是一个明显的足印。
杜强低头诧异看去,夸张地做出吃惊表情,薄唇边露出刻薄的唇线:“哎呀对不起,没看见。”
他皱着眉,看了看邱明泉那双看不出什么明显商标的皮鞋,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元钱,诚恳地硬塞进邱明泉的上衣口袋。
“把你这鞋踩脏了,要不这样吧,我赔你,回去再买一双。”
邱明泉推了推眼镜,注视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没事,算了。”
李青海哈哈一声怪笑,得意地伸出自己脚上的耐克运动鞋:“杜哥,你也太抬举他那双鞋了,还给二十元?我瞧他连李宁都穿不起吧?”
这两年,著名体操运动员李宁退役,开始艰苦创业,成立了以“李宁”为商标的民族运动品牌,刚刚有点起色,在年轻人中间开始有了点认知度。
可是,比起世界知名的那些耐克、阿迪达斯等年轻人熟知的外国名牌,现在的李宁,无疑还有点地位微妙,隐约地有点“乡土”的感觉。
至于后来在2008年李宁穿着它点燃奥运圣火最后一棒,企业产值做到百亿规模的辉煌,距离今天,尚且还早。
原本神色淡然的邱明泉,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抬起了头。
杜强迎着他的眼睛,忽然就是一愣。
眼前安静又少话的这个大一新生,忽然之间,眼睛里像是有一团光亮燃了起来,犀利、蔑视,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李宁怎么了?”他冷冷看着杜强和李青海,“你们瞧不起?”
李青海也被他这忽然的变化吓了一跳,竟然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由恼羞成怒。
“就瞧不起了,怎么样?一个运动员就想做运动品牌,土死了!难道你穿的是李宁吗?”
邱明泉眯着眼睛,内里已经是满心傲慢的封大总裁,淡淡道:“我穿的不是李宁的鞋,但是我知道,你给李宁提鞋也不配。”
“你!……”李青海涨红了脸。
“你什么你?”封大总裁极不耐烦地看着他,“李宁一身孤勇、年少成名,创造了世界体操史上的神话和奇迹。你是不知道吗?”
他斜睨着李青海:“——人家李宁摘取过十四项世界冠军,获得过一百零六枚金牌。他十几岁在赛场上为国争光、洒汗滴泪,甚至流血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现在倒轮得上你嫌他土气了?”
周围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闻言不少人就哈哈笑出声来。
杜强皱着眉,这一次是真的诧异了。他深深看着邱明泉,心里忽然异常地不舒服。
不是因为他的口若悬河,而是因为他的眼神,锋芒毕露、锐利逼人!
邱明泉斜睨着李青海,却只偶然扫他一眼,似乎他比李青海还不值得一瞧似的。
“这位同学,你好像偷换了概念。”他终于发声,收起了轻视和高傲。
“李宁当然是优秀的运动员,我也很敬佩他。但是,李青海同学瞧不起的,也并非他身为运动员的部分,而是说,身为一个退役创业的商人,想随便跨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点头,杜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这样一说,倒显得的确是邱明泉在偷换概念。
杜强微微一笑:“国内运动品牌现在是一片空白,李宁占领了一定的低端市场,可谓眼光很准。可是论到品牌内涵、企业文化,那还是和国外名牌差得太远,我们要承认这一点。”
他容貌算得上不凡,在学生中知名度又高,这样正经地侃侃而谈,立刻显出学生会干部应有的风采,旁边那些女生不少都暗暗点头,看着杜强的眼光都带着崇拜和暗暗的爱慕了。
对面的封大总裁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呵呵。”
杜强:“……”
“呵呵”是什么意思?!感觉就像一拳打出去,打在了一堆棉花上。不,不是棉花,是狗屎!
他眼光更加冷了,不再客气:“这位同学,好像你有什么高见?”
众人身后,刚刚从楼梯上下来的一位老教授停下了脚步,望向这边。
封大总裁叹了口气,本来不想废话的,可这人也太烦了点。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强人和猛人,在一个领域中绽放光彩,不是因为他们只会干这个,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极其聪明又勤奋,干哪一行都能甩垃圾们十条街。像李宁这样聪慧又坚韧的人,在体操那儿能撑起一片天,到别的领域,也不会差。”
他嗤笑一声:“你无法理解他们,我倒是理解你。”
“理解什么?”杜强维持着风度,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智商限制了你的想象力而已。”封睿用一种好像看着低等动物的眼光看着他,“所以你无法想象,一个猛人不仅可以在赛场上叱咤风云,也完全可以在商场上笑傲天下。”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站在了人群后,不动声色地听着。
“可笑!”杜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脸色终于由从容变得难看,“哪里就笑傲天下了?一个门外汉,随时能被市场教训得满地找牙。”
封睿眯起了眼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傻?”
“你!”杜强被他这样直接骂得心头火起,可是又不便和一个学弟撕破脸骂架,脸色铁青。
“李宁1989年进入陌生的商业领域,带着一身伤病,创办了‘李宁’品牌,填补了国内运动品牌的空白。他的目光之准,眼光之好,你是不是眼睛瞎?”他语速不快,一句句却尖锐得像是师长教训弟子,毫不留情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一年后,他的公司就赞助了当年1990年的亚运会中国代表团;去年的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李宁’被选为中国体育代表团专用领奖装备,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身边一个圆圆脸的可爱女生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冒着粉红泡泡了:“意味什么呀?”
封大总裁顶着邱明泉温柔清俊的脸,对着她微微颔首,目光清冷从容:“要知道,中国体育代表团这么多年来,在世界领奖台上,都是穿着外国品牌的服装。泱泱大国,从今日始,才终于穿上了自己国家的体育品牌服装!”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许多学生都若有所思,更多的人,更从心里隐约狠狠震动了一下。
是啊,就连国际领奖台上,就算是去拿象征荣誉的金牌,都要穿着外国品牌看国旗升起吗?……
第113章 相爱相杀的巨头
“这位同学, 现在正是我们改革开放、面向全世界敞开国门的时候, 你这种事必谈民族的情结, 可就狭隘了点。”杜强不愧是本系的高才生,很快就找到了反击的点, 不动声色地还击。
封大总裁抬起眼皮,再次纡尊降贵地看了看他:“世界很大,我们很需要走出去看看, 但是看完了以后,重要的是建设自己的国家。”
他转过头,轻轻扫了一下四周安静聆听的学生, 有种过去在集团总公司台上训话的快感:“民族企业富,则中国富;民族企业强, 则中国强;民族企业崛起, 则中国崛起!”
原本只想看场男女绯闻笑话的学生们, 竟然都默默无语,一时之间, 震撼无比到无人应答。
封睿这番话, 脱胎于九十多年前的一篇著名文章。
戊戌变法失败后的1900年,梁启超先生写就了热血激昂的《少年中国说》, 激励了无数人。
封睿刚才这番话, 假如在后世的大学里演讲, 面对更加崇尚个人享受和金钱崇拜的孩子们,可能效果未必上佳,可是在今时今日, 却足够触动无数学子的心。
这是90年代经济腾飞的初始年代,大街小巷充满着低质量的产品,人民的生活刚刚能够温饱,也刚刚从贫困中走出来。
而这些千军万马杀出高考大军的莘莘学子们,特别是名校学生,很多心里都有着澎湃的创业热情,和浪漫向上的人文情怀。
他们中,更不乏众多后来在各个领域中大放异彩的理想主义者和企业家!
忽然,他身边就有一个男生激动应和:“这位同学,你讲得真棒!”
那学生看着自己脚上的名牌运动鞋:“我们的运动员站在那个领奖台上,在全世界的目光下,金牌在手,荣誉在握,穿不穿民族品牌的服装很重要吗?”
封大总裁含笑看着他,适时地回应:“其实不重要。”
“对,不重要!”那男生激动地一挥手,“可是‘我可以选择穿阿迪达斯还是李宁’这样很好,‘我只能穿阿迪达斯因为没的选’就很糟糕。”
“你们说得对!”
“是啊,说得真好。”纷纷的议论声响起来,忽然地,有人带头鼓掌,一时间,走廊里竟然掌声震天!
李青海嘴唇颤抖几下,悄悄把脚上的新款耐克往后缩了缩。
对面的封大总裁一眼瞧见,鼻孔里轻轻一哼,似笑非笑:“没事,你也不用自卑。”
“扑哧”一声,他身边圆圆脸的可爱小女生终于笑出声来。
李青海脸色由红变青,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妈的,他穿着最时髦的耐克呢,一般人都买不起的新款,他哪里要自卑啊!
李青海正要接着辩驳,杜强却一把拉住了他。
没办法在这个人面前占到巧了,他心里浮起这样的认知,纵然心里涌起极大的不甘,可是他也知道,再下去只会更加自取屈辱。
“走。”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李青海。
“等等。”身后,邱明泉的声音不紧不慢。
他慢悠悠走过来,把口袋里的二十元钱重新塞到了杜强的口袋,诚恳一笑:“你留着吃糖吧。”
心里,邱明泉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封总,是谁一天到晚叫我要低调的?”
现在自己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封大总裁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我错了,是我不对。”
“你居然也会认错?”
封大总裁沉思了半晌,深沉地道:“韬光养晦实在太难了,遇到贱人,实在是忍不住啊。”
“……”
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位老教授,听到邱明泉那哄孩子吃糖的口气,终于也忍俊不禁,微微笑出了声。
杜强脸色铁青,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目光就落到了身后的老教授身上,心里猛然一凛,滑到嘴边的刻薄话全数吞了回去。
糟糕,这不是财经分院新邀请来的著名经济专家,郑源凯教授吗?
他已经大四了,正在物色接下来的考研导师,新来的这位著名教授诸多光环在身,想要考入他门下的都挤破了头,要是能得到他的青眼,那就万幸了!
他不再理睬邱明泉,满脸堆笑地赶紧迎上前:“郑教授您好!我是本系学生会会长,我叫杜强,郑老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郑教授随意地看看他,目光转向了邱明泉,向他招了招手:“你,这位同学,过来一下。”
……
坐在研究生楼的独立办公室里,郑源凯教授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一学生。
“你进来的时候,本届全系分数第一对吧?”
邱明泉点点头,恭敬地回答:“高考时发挥得比平时好点,就考得还行。”
郑教授凝神看着他:“我最近在带一个研究生课题组。你有没有兴趣进来学习一下?”
邱明泉一怔:叫他这个大一的新生……进他的研究生课题组?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笑了笑:“我最近的课题研究是民营企业和国产品牌崛起的契机,怎么样,我听着你刚才的慷慨发言,挺有心得和想法啊。”
看着邱明泉疑惑的脸色,他补充了一句:“我叫郑源凯。”
“答应他答应他!”心里,封大总裁一迭声地叫,惊喜不已。
邱明泉不明所以,但是立刻点头,谦逊又礼貌地站起身鞠了一躬:“谢谢郑教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在您的课题组里聆听教诲,也向师兄们多多学习,是我的荣幸!”
……
离开研究生院的教学楼,封睿还在兴奋:“郑源凯啊!那可是郑源凯!我们还真走运,只是想随便怼怼杜强那个蠢货,没想到能吸引到郑源凯注意你!”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那个……郑源凯是什么人?”
封睿激动万分:“著名的市场经济理论研究者,学院派大拿啊!以后可是一言九鼎,在我国的市场经济理论研究中,他说话,那可是有无数人倾听的!”
封睿只知道这位老先生在理论界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他后来很快就成为了央行很多财经决策的智囊团之一,但是郑老教授的人生行程,他毕竟也不熟悉。
——他只记得郑源凯应该在这段时间任职于东申财经大学,可是具体的时间节点也记不太真切了,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奇缘!
“可是我……现在才大一啊。”邱明泉有点迟疑,“跟在郑教授身边能做什么?”
封睿恨铁不成钢地道:“谁要你真做什么!人家老先生爱才,觉得你有点天赋,你就乖乖地多看多听。郑老身边,那些入他门下的弟子,哪一个都不是庸才,这些人脉、资源,将来都是无穷无尽的财富!”
邱明泉默默听着,忽然道:“封总,我还有件事不明白,请教一下?”
封睿警惕地竖起耳朵:“嗯?”
相处这些年,每次邱明泉客气又疏离地叫他“封总”时,就说明他在生气呢!
“刚刚在走廊,你说我‘不检点、招蜂引蝶’是吧?我能不能请教一下,具体表现在哪?”
封睿:“……哈哈哈,也没有,我就随口一说。”
“……”
“生气啦?你没有招蜂引蝶,是那个女生自己厚着脸皮扑上来的,你不用理她就好。”
“……”
“还生气啊?邱明泉你最近脾气很见长你知道吗?好了好了,也不能说那个女的厚脸皮,这是正常的人际交往。我偶然毒舌一下,又有什么上纲上线的?”
……
东申财经大学这两年加大了投资力度,国家扶植的教育基金也比过去丰厚了许多,图书馆新建了两个,过去那种人挨人、人挤人在图书馆上晚自习的现象已经不太多见。
邱明泉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看了三个钟头的书,这才回到了宿舍。
他家在本地,封家那所留给他的小楼距离学校并不远,他本想走读,可是入学后才发现时间宝贵,晚上的时间浪费在回家往返上,的确可惜,也就和别人一样,在新生宿舍里正规地住了下来。
宿舍里一间房住着七个男生,放着四张上下铺的床,其中一张的下铺空着,供大家堆放一些日常杂物,另外每人还有一个小柜子供上锁使用。
虽然没有后世那种四人间甚至双人间条件舒适,但是大家热热闹闹的,倒也有趣。
邱明泉的宿舍里,有三个男生是本地人,还有四个是来自全国各地。
一进门,邱明泉下铺的四川小胖子方启正趴在床上,一双乌黑到看不见本来颜色的袜子正散发着熏天的臭气。
一眼看见邱明泉,他就跳了起来,一口川音凑过来:“邱明泉,你今天是不是大出风头了!”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强忍住鼻尖萦绕的脚臭:“什么?”
“别装了!我下课跑得快,没看见你的英姿,听隔壁寝室的人说,你把学生会大四的师兄,那个叫杜强的给痛骂了一顿?”
邱明泉摆摆手:“这是谣传。只是嘴皮子官司,没有痛骂吧?”
封睿满意地在心里接口:“的确没有痛骂,只是单方面羞辱。”
邱明泉:“……”
对面上铺的一个本地男生孙康从蚊帐里探出头:“我也不信嘛,就明泉这老好人脾气,会骂人?”
邱明泉在寝室里人缘极好,平时不争不夺,为人友善又大方,时间一长,就算几个同学察觉不了他家财万贯,可是也都猜得到他家境宽裕。
家境宽裕的人不少,可是邱明泉这样隔三岔五给大家带东西吃的同学,那就很受欢迎了不是?
方启一拍大腿:“他们传得可玄乎了,说你说了滔滔不绝一大段话,镇得一堆人鼓掌!哈哈哈哈……”
邱明泉摸了摸鼻子:“……是鼓掌了。”
看着小胖子目瞪口呆的脸,他莞尔一笑,目光落到了他床上的一封信上:“还不看你的家书去?”
方启笑嘻嘻的小胖脸立刻就垮了,神色郁郁地:“没啥好看的。我爸那个厂子从军工系统里脱离出来,改制成家电国企,自负盈亏呢。现在产品滞销,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他发着牢骚:“你们说,原先做军工的,现在忽然改制去搞家电,哪里打得过日本那些‘先锋’‘索尼’之类的牌子啊?又没经验、也没成熟技术。我爸做了一辈子技术员,现在一天到晚都愁死了,我妈发牢骚说,不如他辞职去摆小摊去呢。”
邱明泉心里一动,川蜀之地,军工编制的前身……果然,封睿在他心里道:“国产家电,熬过这几年就好了,前途光明着呢!”
邱明泉心里雪亮,就算是前世他见识少,但是川蜀之地那个著名到家喻户晓的国产彩电牌子,他也是知道的!
封睿更是点点头:“对,1996年左右,国产家电才在长虹等一批品牌的带领下正式异军突起,现在嘛,恐怕正是难熬的转型期。”
“你爸爸的厂子,叫川蜀长虹是吧?”他试探着问。
方启一愣:“咦?我跟你说过吗?”
邱明泉一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可千万别叫你爸爸辞职去摆地摊,一定要坚持留在厂里做研发。”
方启愣愣地看着他:“为啥?”
邱明泉淡淡道:“最多再过两年,市面上这些日系的家电,恐怕就要被国产牌子死死压住了。”
另一个室友跳下床,去拿牙刷牙膏,有点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容易?也不看看街上高端货全是日货的天下。”
邱明泉摇摇头:“小方,你自己都说了,你爸爸干了一辈子军工研究,现在转了民用研究,一开始摸不到市场套路很正常。但是他们连高精尖的军工产品都研发得出来,难道就搞不定一台彩电的电路?”
他语气淡定,可是口气却毋庸置疑:“现在正是国产家电品牌崛起的前夜,可千万别叫你爸离开,不然以后绝对后悔莫及。”
方启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邱明泉平时很少说这些,今天这样侃侃道来,忽然就有种运筹帷幄的气质显现出来。
他忽然一拍脑袋:“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哎。不过也不用劝我啦,他虽然天天痛苦着,可是不知道多爱他那个厂子,恨不得把整个心都扑在上面!”
对面上铺的孙康沉思了一下:“不是有点道理。”
方启:“嗯?!”
孙康严肃地道:“是‘很有’道理。”
……
正要洗漱睡下,忽然,邱明泉宿舍里的固定电话就响了。
他正在附近,随手接了起来:“您好,请问找哪位?”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张峰松。一听到是邱明泉接电话,他急忙道:“老板您好!有点事,想要和您商量,我已经在您学校北门外的‘书缘’咖啡厅了,您可否过来一下?”
邱明泉知道张峰松这人靠谱,不是急事也不会这样找他,立刻回道:“好,我马上出来。你稍等。”
不到十分钟,邱明泉已经步行出门,到了约定的咖啡厅。
这两年,邱氏百货已经在张峰松的管理下,生意稳定,蒸蒸日上。邱明泉又要忙学业、又要忙股票,还要兼顾东方智慧电脑公司,家里的超市连锁生意早就全权放手,交由张峰松处理。
张峰松也果然不负期望,这几年中,不仅将十几家超市的日常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年利润稳定增长。
群众物质需求越来越大,这种先行一步的日常消费品生意,提供的现金流是极为稳定的。
粗粗算下来,现在的邱氏百货已经发展到了全市二十家小型连锁店,交缴完各种税后,年净利润差不多能做到总计接近一百多万。
而张峰松的年薪,也在去年涨到了十万元。
张峰松对这个薪水,无疑是极为满意的。他刚刚二十八岁,毕业不过五六年,身边昔日的同学们一个个年薪都还不过五六千元,他的这份薪水,不仅在同学群中是头一份,更加给冯老师一家带来了丰厚的物质生活。
而这一切,他从没傻到以为是自己多么经验丰富、水平高超。
他比谁都脑筋清醒:虽然他也足够勤勉肯干,可是用这个薪水去请人,干得来的人多的是呢!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小老板给的机会。
“老板,这里这里。”一眼看见邱明泉进来,张峰松就急忙站起身迎了几步,又殷勤地帮邱明泉拉开座椅,“您坐!”
邱明泉是不太习惯他如此恭敬的,但是封大总裁却一直很受用,也不准邱明泉太过客气:“他懂得做人,是他的运气。你只管大胆做出老板的样子,反倒能叫他心里安定。”
张峰松知道邱明泉在学校有门禁,立刻开门见山地拿出了一份文件:“老板。您白天上课不带大哥大,我也不敢打扰您。今天有件事我得赶紧找您,看您的意思。”
邱明泉接过那份文件,草草浏览了一遍,心里封大总裁“咦”了一声:“国豪电器的合作意向书?!”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在心里问:“是不是那个……我们知道的国豪电器?”
封睿草草看了一下文件中的公司所在地:“没错了,总部在燕京,崛起于近两年,除了那一家,还能有谁?”
邱明泉心里吸了一口冷气。
就算是前世再不了解商业,对于这个在全国开了无数家连锁店的家电零售巨头,他也是知道的!
黄金地段,到处是他们的店铺,广播和电视里,时刻是“买电器、到国豪”的广告!
张峰松又道:“老板,不止这一家呢。就在这两天内,除了这家国豪电器以外,还有咱们东申市本地的一家国营家电零售国营店,也上门来找我,也说是想和我们合作。”
他笑道:“都说想在我们的连锁超市开辟一个专区,卖他们的电器。您说奇怪不奇怪,像是约好了的。”
邱明泉沉吟一下:“那你的想法呢?不妨谈谈看。”
张峰松精神一振:“我觉得完全可行!超市卖日用品利润率也是薄利。但是电器这个行业,我觉得现在需求很大!”
邱明泉微笑不语。
平时和封睿探讨时,他已经对一些基础的商业发展非常清楚。
的确,在现在的时间点上,很多家电依旧是供不应求的,质量好的名牌更是稀缺产品。
多年后,家电业陷入惨烈的价格大战、利润滑到谷底的那一幕,距离今天尚且还早。或者说,现在的国产家电业,不仅还没迎来黄金时期,甚至还没真正起飞。
张峰松兴奋地搓了搓手:“比如说电视,现在家家都想淘汰黑白换彩色的。还有,洗衣机、电风扇、小收音机之类的,愿意买的人是越来越多,有的家庭啊,甚至愿意买两三台电风扇呢!”
他眼睛发亮:“这家国豪电器是民营的,我托燕京的同学查了一下,规模相当厉害,老板叫郑广豫,在燕京市做得风生水起,也是一个能人。我觉得,完全可以和他们合作,利润只会比小百货高,绝不会低!”
他们邱氏百货在全市的二十家门店,都是房价没涨起来之前买的,他比谁都知道小老板的商铺家底。
不仅仅数量多,在黄金地段,而且这几年已经全部还完了贷款,没有再背负高额的固定利息。
邱明泉在心里迟疑着:“这家国豪电器,怎么会看上我的呢?”
日后家电零售巨擘之一的国豪电器,主动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也……太奇幻了吧?
“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这可是1993年,后来的几个巨头,现在还是小不点呢。”封睿懒洋洋指点,“我们手握二十家黄金沿街店面,燕京的企业要想拓展东申市的市场,不来找我们,又去找谁?”
邱明泉在心里听着他的话,半晌后微微颔首:“另一家是国营的本地企业?”
张峰松点头:“来谈的是他们的副经理,态度也非常诚恳。”
邱明泉和封睿就有点兴趣缺缺。
在今天,国营企业往往机制僵化,厂长经理一个个思想胆小,和他们合作,动不动就瞻前顾后,不敢做主和改革,实在是没有多大意思。
他对张峰松淡淡道:“两家都见见吧,重点是国豪。对了,你先告诉他们一声,合作可以,我只接受一个模式。”
张峰松恭敬地问:“什么模式?”
邱明泉注视着张峰松,一字字提出要求:“我既不要定期付租金,也不要按件寄卖提成——我要入股他的股份。”
在张峰松愕然不解的目光中,他微笑着站起身:“具体入股方式可以商量,不会叫他们吃亏。但是假如不允许入股,对不起,一切免谈。”
……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封睿赞许地笑:“学得挺快啊。现在入股,赶在国豪腾飞之前,拿到最原始的股权?”
“是啊,我做得对吗?”邱明泉笑吟吟问。
“不错,可以打90分。”封睿微笑,“出手果断,孺子可教。”
重生以来,各种商业机会其实遍地都是,可是至今为止,除了在证券市场乘风破浪以来,在实业中,封睿要求他出手企业股权的,只有一家顺达快递。
两年前的暑假,在南圳市的那场偶遇,不仅仅让他和顺达的创始人王威结下了患难之交,更主动援手救其于危难之际,最终姿态极低地拿到了20%的公司原始股权。
在这两年间,顺达的生意做得一帆风顺,每年账上给给邱明泉的分红也都有几十万之多,王威两次主动邮来公司报表,要求给他分红,可是邱明泉全都婉拒了。
距离电商崛起、淘宝横行还早,现在的顺达做的还只是传统货运,真正的全国派送压根还没起步,这点钱全留在公司账上,随便王威用呗!
果然,这一次再遇到类似的机会,不用他再开口指点,邱明泉已经聪明地知道开口要股权了。
笑话,寄售家电,按件计价,那才能有几个钱?!
“可是这一次,你还是错了。”封睿笑道。
邱明泉大吃一惊:“为什么?赶在优质企业没有起飞之前,抢到便宜的股权,不是和顺达速递一样的道理?”
封大总裁悠悠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把自己绑在顺达的船上,就是对的。可是绑在国豪的船上,却极有可能翻到海底。”
……
郑广豫和妻子杜丽坐在淮海路上的一家精致餐厅里,杜丽拿起坤包里的小镜子,看着里面映出的人影,满意地理了理碎波浪的俏丽短发。
小镜子是刚从香江带回来的高级货,盖子上面镶嵌着亮闪闪的香槟色水钻,是国内商品匮乏的商店里看不到的稀罕物儿。
包厢门打开了,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杜强走了进来:“姑父,姑姑,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郑广豫笑着招招手:“阿强又长高了啊。”
这个妻子家的侄子是他们家子侄辈中最为出色的一个,考上了好大学,为人交际能力也强,学的又是金融专业,自己的事业做得这么大,正需要信得过的家里人坐镇。
妻子娘家这边的人,第一信得过,第二杜强这孩子显然是值得栽培和重用的。
杜丽也疼爱地赶紧招呼了他坐下:“阿强啊,我们国豪在燕京市的连锁已经做到了一定规模,你姑父的意思呢,是一定要及时扩张。”
她慢条斯理道:“今天我们约的这家老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特意叫你也来认识认识。”
杜强有点奇怪:“姑父也是专门来见他的?”
郑广豫脸庞微圆,一脸和气,眼里有着掩不住的精干和霸气:“来瞧瞧,这个小老板,我觉得有点意思。”
杜丽点点头:“是啊,我们想在东申市开一些连锁试点,但是手头也没有那么多资金直接买店面。”
于是他们就托人调查了一下,忽然就发现了这家邱氏百货的存在。
不仅在东申市有二十家连锁百货店,而且地段极好,连锁模式和他们在燕京市的家电连锁非常类似,这一下,原本没想亲赴东申的郑广豫就来了兴趣,特意跟着妻子一起前来了。
杜强赶紧殷勤地给姑父和姑母斟了杯茶,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小老板?”
杜丽点点头,也有点犹疑:“据我们打听到的,好像真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家里也没有什么背景的样子。”
杜强笑嘻嘻地道:“这个世道,白手起家的人哪有那么多?像姑父这样靠着自己,十几岁就全国跑,独身打拼出来一个家电企业的,那都是人中龙凤啊!”
郑广豫但笑不语,杜丽则嫣然一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小鬼头,就你这张嘴会说话。”
嘴上这样说着,她心里还是极为受用的:郑广豫的确是商业奇才,她能找到这样一个心仪的优秀男人,夫妻一起白手起家、艰苦奋斗出偌大家业,自然是她眼光好,现在苦尽甘来,又怎么能不隐隐骄傲和满足呢。
“东申市富人多,底蕴厚,您说的那个小老板,我可不信他不到二十岁,是全靠自己挣下二十几家黄金店面,背后啊,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杜强不以为然地道。
郑广豫沉吟道:“不管怎样,待会儿客人来了,你别因为人家的年纪而怠慢,我们国豪想在东申市打响第一炮,这可是个关键。”
杜强赶紧点头:“姑父放心,我晓得分寸。”
他看了看手表:“要不,我先去门口接一下,以示尊敬?”
杜丽赞赏地点点头:“好孩子,去吧。”
杜强整了整脖子上的领带,昂着头出了包厢的门,沿着走廊向酒店的门口走去:不到二十岁的小老板。……估计是个富家子,拿着家里的钱挥霍出来的吧?
正想着,忽然目光尽头,就看见了一个人正款步走来。
杜强停住脚,迟疑了一下,待到靠近,才猛然惊醒——看着面熟,果然还真是!
摘掉了大黑框眼镜,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斯文俊秀得叫人心生恍惚,和学校里那个新生比起来,简直是脱胎换骨!
就是上次那个叫他铩羽而归的邱明泉!
一想起昨天晚上在201教室看到的情形,他的脸色就变得阴沉了。
那个什么证券投资小组,他本来是没兴趣的,再说已经大四无暇他顾,但是知道周小倩也报名后,他也立刻跟着去参加了。
结果,刚去第一次,就看到那个邱明泉也在其中,而且是和周小倩一起来的,不仅有说有笑,还坐在了一处!
真是冤家路窄,在学校里他处处碍眼就罢了,竟然出来吃个饭也会遇到他。
他沉着脸,心里急速转动,径直迎了上去。
“正前方高能预警,高能预警!战斗模式开启,准备!”邱明泉正目不斜视往前走,心里忽然响起封睿的提示,口气一本正经。
邱明泉一阵无语:“……”
这位总裁大人,最近是一直没遇到像样的战斗对象,太寂寞了是吧?瞧这幼稚的口气!
可是,显然封大总裁的预感是有道理的。
正要微微侧身,给对面花孔雀一般的杜强让个身位,可是杜强却在他面前直接停下了脚步。
再也没有学校里文质彬彬的面孔,杜强直接冰冷开口:“你等等。”
封睿“哈哈”一笑,正想说“瞧你招惹的low货情敌”,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算了,邱明泉对这种玩笑很是不爽。
“你给我听清楚,周小倩不是你这种癞蛤蟆能觊觎的,你最好看明白自己是什么货色,离她远点。”他咬着牙,一字字道。
邱明泉诧异地看着他,这人也有意思,在学校里还维持着翩翩君子风度,现在说话做事,简直就像是地痞流氓的做派了。
“我是什么货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小倩这种好姑娘,就算看不上我,也绝轮不到你。”邱明泉温和地道。
第114章 与狼共舞
假如在前世, 他遇到杜强这样的天之骄子, 怕是连走路都会怯生生地绕开, 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半点想要容忍的自觉性。
杜强瞳孔一缩, 冷冷看着他半晌:“别以为长着一张小白脸,就可以骗到小女生——以后在学校里时间还长,你给我小心, 别叫我抓到把柄,直接整死你。”
邱明泉轻轻叹了一口气:“欢迎之至,你千万别怂。”
这一次他没再回话, 直接推开了杜强,向饭店里走去。
杜强咬着牙,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 心里不知来由的恨意丛生:在学校里, 人人都要给他一点面子,这个邱明泉, 是第一个叫他当众下不了台的人。不仅是在周晓倩面前, 更重要的是在郑教授面前!
邱明泉推开了约定好的包厢门,径直走了进去。
郑广豫夫妻一抬头, 正见一个斯文俊秀的大男孩走进房, 立刻就意识到这就是客人。
郑广豫立刻站起身, 笑着伸出手:“邱老板是吧?您好,我是国豪的老板,这次专程从燕京来的。”
邱明泉暗暗打量他一下, 原来这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国豪系掌门人?
他礼貌一笑,也伸出手去:“幸会幸会,国豪电器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
他说的其实是前世听到的鼎鼎大名,郑广豫只道是邱明泉客气:“我们国豪也就在燕京市做点小生意罢了。邱老板真是会说话,难怪年纪轻轻就挣到偌大家业,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邱明泉微微一笑:“也是小本生意,辛苦做做,让您见笑了。”
郑氏夫妻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邱明泉话里的意思:他并没否认是自己挣到的!
不是祖传家业,不是代为管理,这些黄金地段、流水额健康稳定的连锁超市,是他自己搞起来的。
这可是大稀罕事!
郑广豫是十六岁独自跑生意,辛辛苦苦跟着人贩卖电器,跑内蒙、下香江,未曾行差走错半步,才终于在燕京市从一家小家电店面,做到了如今十几家连锁店的规模。
可就算是他,也绝没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挣到这么大一摊家业啊!
郑广豫亲自给邱明泉倒了杯茶:“邱老板,我们的意向书,您一定也看了,张经理给了我们回话,说您想要入股我们的股权?”
邱明泉站起身,礼貌地双手接过茶杯,微笑:“是的。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很看好家电业的发展,愿意和你们共同发展。”
他伸出手:“10%的股权。用我手中二十家黄金店面的一半面积的使用权,作为入股对价。”
郑广豫在脑海中飞速运算一下,国豪不付租金,无偿使用一半面积的店面卖家电,这些钱算成现金的话,拿来买他们国豪的十分之一股权,可是邱明泉显得吃亏啊!
他盯着邱明泉,缓缓道:“邱老板不考虑一下直接拿租金吗?旱涝保收,无须承担风险。”
他那异乎常人的敏感叫他小心翼翼起来,观察着面前这年轻人的脸,越发有点犹豫。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不喜欢自己的店铺有别人的生意,只有占了股权,我才安心。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看好您,郑老板。”
封睿一直没有和他说,为什么投资郑广豫的企业不对,但是却叫他大胆地来试试面谈,邱明泉也就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按道理说,国豪日后可是要一飞冲天的,无论如何,现在拿到他们的原始股,应该是笔好生意才对!
郑广豫沉思了片刻,正要说话,门却开了。
杜强皱着眉走进来:“姑父,姑姑,我没迎到人啊……”
一眼看见邱明泉,他大吃一惊,厌恶之下,根本没想到邱明泉就是那个贵宾,立刻只想到了一件事,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跑来找我长辈告状?!”
奇怪,邱明泉是怎么知道这里面坐的是他的姑父他们?居然跑来说他坏话,恶人先告状了?
邱明泉惊奇地抬起头,一时间也有点摸不清状况。
杜强看着他貌似无辜的神情,心里更是火大,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还不快给我滚!”
他转头看向郑广豫夫妻俩,气急败坏道:“姑父姑姑,这人是我学校里的一个小瘪三,小白脸一个,品格坏得很!他说什么,你们可都别听!”
包厢里一阵寂静,邱明泉眯起眼睛,并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广豫夫妻俩面面相觑,都有点傻了。
忽然地,郑广豫猛地把桌子一拍,大声训斥道:“胡说什么!这是我们的贵客邱老板,你给我闭嘴!”
他赶紧转过身,满怀歉意地对着邱明泉拱拱手:“家里晚辈不成器,嘴巴没个遮拦,邱老板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呀。”
杜丽心里一突:糟了,看样子,这个小邱老板竟然是侄子的同学,而且看上去还和杜强有不小的矛盾?
她赶紧站起来,同样脸如寒霜:“阿强,还不快点过来,给邱老板道歉,斟茶认个错!”
杜强愕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邱明泉淡淡坐在那里的样子,这才终于醒悟过来——不到二十的小老板?!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额头上冷汗直冒,杜强双腿一软,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
姑父家的产业已经做得极有规模,他父母也早就和他说好,毕业后去姑父那里谋一份差事,远比到社会上拿一份死工资强,他心里也心思热火得很。
姑父他们的企业越做越大,他们坐镇燕京,在东申市要是开连锁店的话,可不就得委托他这个家里人打理吗?
到时候,毕业后直接就是个经理的职位,起点就比所有同学们都高了一大截!
“还不道歉?!”杜丽终于急了,柳眉倒竖,厉声冲着自己侄子骂,“这么大人了,一点事都不懂吗?”
杜强脸色由红变白,终于堆起僵硬的笑,咬着牙端起手边的茶:“邱、邱老板……是我错了。你、你别见怪。”
邱明泉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茶,也不再看他,转头对着郑广豫道:“郑老板,探讨一下,假如您的企业做大了,在全国各地都有分部,您觉得,是该请自己家人打理,还是另外聘请职业的经理人呢?”
郑广豫毫不犹疑地道:“那当然是自己家人信得过,外人总是难免有异心。”
邱明泉看了看身边的杜强,笑而不语。
杜丽心里“咯噔”一下,只以为他厌恶杜强,立刻笑道:“邱老板要是和我们真的合作,打理店铺的人选,这个可以商量的。”
杜强嘴角抽搐,心里又惊又怕,看姑姑这口气,竟然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讨好这个邱明泉了?
他垂下眼帘,不敢再说话,心里的怨恨悄然疯长——见鬼了,怎么可能?这个小白脸居然家财万贯,居然连姑父和姑姑都要小心应付,满脸堆笑着?
这场会谈并没有任何结果,郑广豫对出让股权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容他考虑,而邱明泉并不勉强,笑吟吟地约了再电话联系,连饭也没吃,就借故告辞出了门。
“你觉得郑广豫这个人如何?”封睿问道。
邱明泉沉吟一下:“自然厉害得很。按说我们入股的要求看似很无害,可是他就是很敏感,并不轻易答应我们。”
不得不承认,这种商业奇才的直觉,相当地准。
邱明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是,似乎他有个弱点,家族企业的痕迹很强?”
他并非是对郑氏夫妻信任杜强不满,而是刚刚的问答中,郑广豫毫不犹豫地说会信任家人,这叫他有点不安。
“你说得没错,而且看得很准。”封睿叹息一声,“国豪电器做到很辉煌后,内部问题也开始显现,其中很受人诟病的,就是民营企业的一个通病——家族式管理,全家三姑六婆齐齐上阵,他们总觉得自家人才信得过,却不愿意分权给有能力的所谓外人。”
出了这个包厢的门,邱明泉看了看表,竟然没有出饭店,转身又向二楼另一间包厢而去。
推开门,里面早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样貌斯文,但是眼神却冷静干练。
“邱老板?”他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
邱明泉微笑着点头,主动伸出手去:“您是找过我们张经理的那位程经理吧?”
程宵虽然在张峰松那里得知了邱氏百货的真正老板极为年轻,今天一见,还是大大吃了一惊——这也太年轻了点吧?
这面相,再怎么看,也像是不到二十的青春年纪啊!
他压下心里的惊讶,赶紧走上来几步,递过来自己的名片:“您好邱老板,这是我的名片。”
邱明泉接过名片,随意地看了看,就是那个国营家电商店的副经理,本来他和封睿是不太想见的,但是想着也没坏处,便把面谈时间约到了郑广豫之后的半小时。
“程宵”,名片很简朴,没做什么花样,一看就是国营厂统一印制的做派。
可是忽然间,封睿就“哎哎?!”地惊叫了一声。
“竟然是他!”
“谁?”邱明泉一头雾水。
封睿在他心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感慨,好半晌才正色道:“和他好好谈谈吧,这位啊,也是大有来头的人啊。”
邱明泉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心里痒痒的,片刻交谈后,果然,心里就对这个国营厂的副经理刮目相看。
假如说,刚刚看到的郑广豫多少带点野蛮生长的野路子气息,那么眼前的这个斯文男人,就显得科班和学院派了。
经济理论颇有见地,言谈叫人如沐春风,没过一会儿,邱明泉竟然惊讶地发现,不由自主地,他竟然有点为这个男人的气质风度而感到心折!
“我只是个副经理,具体的合作条件我不能做主。”程宵温和地开口,心里也越来越惊奇,眼前的这个少年,简直是他见过的最淡定的谈判对手,油盐不进,进退从容。
邱明泉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对你们提出的合作条件不是很感兴趣。”
他直视着程宵:“恕我直言,您所在的这个国营企业,思想实在是太僵化了。进货品种单一,价格浮动区间又小,我很怀疑,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在市场竞争中悄无声息地败下阵来。”
程宵沉默了一下,心中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身为副经理,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给总经理提意见、想办法,眼下这个找邱氏百货合作寄售的法子,就是他苦思冥想出来的。
只可惜,眼前的这个少年小老板眼光如此毒辣,竟然根本不接招!
一时间,他心中泛起浓浓的无力感。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忽然开口:“你问问他,有没有想法自己创业?就是现在!”
邱明泉一怔,但是深知封睿此话必有原因,依言照说了一遍,对面的程宵忽然就是一愣。
他面上没有显出什么,可是心里却大吃一惊:这个小家伙,竟然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凝视着邱明泉,他半晌才试探地道:“我是有想法,那又怎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选择隐瞒。
望着对面那双冷静的深黑眸子,望着这少年身上散发的和年龄不符合的沧桑气息,他的直觉告诉他:和盘托出、开诚布公是最好的选择!
“自己创业当然是最好的选项,在这个能人辈出的时代。”邱明泉淡淡一笑,看似随意地道:“家电业是您的老本行,带着手下一批愿意吃苦、肯从头创业的员工,自己担着风险出来干,未必不是一条明路。”
程宵定定地坐在那里,看似平静,心里却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邱明泉这一句,竟说出了他心里最隐秘的一个想法!
在这个积重难返的老国企他做到了副经理的职位,可是越是做得久,就越是不看好。
就好像现在,他手下一批老员工辛辛苦苦推销售卖,可是工资却低得可怜。他一再向领导提议按劳分配,给肯干的员工多些奖金,可是一直得不到回音,搞得下面的业务员一个个怨声载道,他也心灰意冷。
最近一段时间,除了到处帮企业想出路,他的心里,也的确冒出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自己单干,带着一群有热情、愿意创业的员工们辞职算了!
私下和一些员工商量时,不少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更多的人,则是舍不得这份国企职工的身份。
可真正阻碍他行动的,还是他手里没有足够的钱。
无论是启动资金,还是后续的投入,他毛估了一下,没有百把万资金,恐怕是连起步都根本捉襟见肘。
而他身上,满打满算,只有七八万家底。
对面的邱明泉笑了笑:“没钱是吧?这很简单,我可以投资。”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包厢的餐桌上叩了叩,十分温和地道:“您回去盘算盘算,到底能拉到多少员工,集资到多少钱?不够的,全部由我来出。几十万,还是几百万,尽管开口就是了。”
在程宵惊愕的眼神中,他微笑着站起身:“我不占股权的大头,您用管理者身份入干股,我认——而且可以给您算很高的比例,您做董事长兼总经理,这样如何?”
程宵激动地跟着站起来,一向斯文冷静的脸上有点微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愿意出钱,却不要大股东的身份,而是全权交给他来管?
“邱老板,您真想和我合作?”他强行抑制住激动,迅速冷静下来,“您投资、您出钱,然后,我占大部分股权?”
邱明泉含笑点点头:“不仅是出钱,我还出黄金店面呢。不是吗?”
……
走出了饭店,邱明泉钻进了自己的白色帕杰罗。
“我说你这车也买了好几年了,该换了吧?”封睿忽然道。
邱明泉默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挺好的,我开的不多,里程数还短呢。”
这辆车,他就是不想换。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邱明泉稳稳地手握方向盘,在夜色里开出去,“为什么不选郑广豫,却选这个人,还撺掇他自己创业,把我们绑上他的战船?”
封睿长长地唏嘘一声:“你可知道他是谁?”
“不是一个国营家电商业的副经理?”
“你可能只知道国豪电器和隔壁金陵市的江宁电器。没错,这是后来最终在惨烈的家电零售巨头厮杀后的两个获胜者。”封睿感慨万分,“你不知道的是,我们东申市,其实一度也有一家知名的家电零售企业——长乐家电。”
邱明泉忽然“啊”了一声:“我有印象!”
对对,在以前的记忆里,这牌子是在东申市的大街小巷里很常见的,只是到了后来才销声匿迹。
“它销声匿迹,你的记忆也不深刻,那是因为人们只会记得成功的人,不会记得失败者。”封睿淡淡道,“我们东申市唯一的家电巨头长乐电器的创始人,就是刚才这个程宵。”
邱明泉猛然一惊,手里方向盘不小心一按,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喇叭声。
“我们刚刚一个小时里,见到了两大家电零售巨头的创始人?!”
封睿很满意他的反应:“是啊,而且他们因为你,在一家饭店的不同楼层,擦肩而过,彼此对面不相识。”
邱明泉忽然想起来:“你说……他是失败者?”
封大总裁道:“对。程宵带着长乐电器,也曾经创造了无比的辉煌,并且在2005年于港交所上市,仅仅比国豪电器的港交所上市晚了一年。”
“那何来失败之说?”
封睿叹息一声:“一年之后,就是2006年,国豪忽然悍然出击,在香江股市斥巨资收购了长乐。”
“哇!”邱明泉惊叹一声。
封睿嘿嘿一笑:“这才是大戏的开场,后面的戏份,那简直堪称中国商场的最大一场腥风血雨。你知道长乐被收购以后,郑广豫做了什么?”
“什么?”邱明泉心痒难耐。
封睿一副八卦口气:“他干掉了人家长乐后,由于太赏识程宵,又礼贤下士,亲自去请了程宵来,做他们国豪的经理人!”
“哎?!”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封睿按捺不住狗血八卦的心,得意地接着科普,“并没有完。然后不久后,郑广豫就因为受贿罪、操纵证券价格罪坐牢了!”
“哇!”
“对不起,依旧还没完。在郑广豫坐牢后,国豪一度陷入了混乱,程宵终于忽然发难,联合外面的第三方资本,对郑氏家族展开了驱逐和反击,想要把他们赶出董事会。”
“哇!!”
“你能不能换个惊叹词?”封大总裁有点不满这过于简单的回音。
邱明泉吃惊地抓狂:“你确定你没有编故事?我怎么觉得像是在看狗血的TVB电视商战剧呢?”
最近一段时间,香江TVB的商战剧风靡内地,郑少秋、刘青云和周慧敏、郭蔼明等人主演的超火股市商战大剧《大时代》刚刚播放完毕,街头巷尾到处是追剧的人。
邱明泉本不爱看电视,可是却被封大总裁按着头,特意观看了这一部。
香江的股市厮杀、惨烈的爱恨情仇、两代人在证券市场上的狗血故事,看完之后,邱明泉也不得不承认,香江TVB的黄金时代的这些电视剧,的确有着极为精良的制作,演技精湛的一代港星加盟下,剧本情节也叫人看得如痴如醉。
封睿淡淡一笑:“这可不是电视剧。这是中国商战史上最为狗血的几次真实案例之一。”
何止狗血,简直可以用相爱相杀来形容也不为过!
日后郑广豫悍然出手,以52亿港元雷霆狙击,终将长乐电器拿下,长乐的创始人程宵心里,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最终接受了郑广豫的招安,屈居在国豪,开始了职业经理人的日子呢?
这样的一个人啊,又何尝甘心,何尝不会因为自己辛苦创立的企业被一招吞并,而夜夜难以安睡?……
郑广豫当然知道就算他再赏识程宵,程宵也不可能完全心无芥蒂,所以在后来的招安后,他一直礼贤下士,给程宵以极大的管理自由和权限。
甚至自己买豪车时,都是会买完全相同的一款赠送给程宵,更是在总部给程宵留了一间和自己完全规格等同的豪华办公室。
于公于私,郑广豫这个人做的,都算是无可挑剔。
可惜的是,对头终究是对头。在他入狱后,程宵终于还是拔剑而起,倒戈相向。
“郑广豫一代枭雄,当然也不愿意束手就缚,在狱中遥控指挥着国豪里自己的嫡系,和狱外程宵为代表的第三方资本,展开了激烈交锋。”封睿接着感慨道。
邱明泉直听得心旌动摇:“最后的结果怎样?程宵赢了,还是……”
封睿叹息一声:“一场厮杀后,程宵终究还是黯然离场,被赶出国豪的董事局。而国豪何尝不是元气大伤,虽然后来有郑广豫他妻子继续打理经营,但已经积重难返。”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商业圈里对程宵的评价都是极为激烈和苛刻,在传统的中国人观念中,成王败寇依旧是根深蒂固。
——既然已经臣服投降,那么再度操戈相向就要冒着极大的道德风险,更何况他联合的第三方资本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外资成分呢!
若是最终胜了,倒可以改写历史、抹去耻辱;可是假如最终依旧二次败落,那旁人的臧否简直就能锋利如刀,杀人于无形。
可是在封睿他们这些商业大鳄眼里,实在不觉得有什么道德可以批判程宵。
成王败寇固然不错,可是又有谁甘愿败,甘愿做别人手下的一枚棋子?!
“你觉得,程宵做的值得不值得?”封睿忽然问。
邱明泉想了想,只能道:“只要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操作,只要是有章可循,程宵的做法,就没有什么好指摘。——至于失败,也是他自己应该预料过的后果。”
封睿轻轻一笑,意义不明:“那假如是你呢?你会选择像他这样吗?”
邱明泉一怔。
是啊,激烈地选择报一箭之仇,宁可鱼死网破,宁可背负骂名,胜则吐气扬眉、拿回自己的东西;败则黯然离场,销声匿迹。
哪一种值得?
“我不会报仇吧。”邱明泉淡淡道,“人生有那么多事,何必这么执着?”
封睿一笑:“是啊,你大概会早早地把自己割裂开来,甚至连对手的招安都不会看一眼。”
白色的帕杰罗在夜晚的东申市街道上平稳前行,前方的车灯照亮了路上的黑暗。
“那你呢?”邱明泉忽然很好奇。
封睿“呵呵”笑了一声,懒洋洋道:“我?我自然会一辈子不死不休,哪里吃的亏哪里找回来,不对,要对方吐回来双倍。”
不知道为什么,邱明泉轻叹一声,一时间有点恍然。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少年的影子,那个小一号的封睿……想必也是这样的性格吧?
得不到的会更加无法忘记,得而复失的,一定要拿回去?
邱明泉神情凝重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程宵会最终败落,而国豪也会分崩离析,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应该远离他们,谁也不沾才对?”
封大总裁摇摇头:“郑广豫出事,那都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在今天这个时候,程宵甚至连自己的公司还没建立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程宵最终动员了四十多位员工一起集资了一百万起始资金,开始了激情的创业岁月,应该是在1996年。
国豪刚刚初具规模,正野心勃勃地扩张,而程宵的长乐家电尚且还有两三年才走出创业的那一步。
“他们都还有最黄金的一段辉煌之路要走,怕什么呢?”封大总裁悠悠道,口气里带着一丝开挂后的老谋深算。
“再者说了,你有没有想过,程宵之所以最后在反收购中含恨折戟,不外是资金不够,又或者说,起步晚了那么几年,输在了起跑线上。”
邱明泉眼前忽然一亮,嘴角浮起了微笑。
“我懂你的意思了。”他同样悠悠微笑,眼神晶亮。
“现在就帮程宵一把,直接把长乐做起来,那么最后和国豪的正面厮杀中,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吧?!”他眼中闪着亮光,一瞬间,竟然有点跃跃欲试的捕猎之心。
在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此精彩纷呈。
在未来壮阔的市场经济舞台上,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人都将粉墨登场,掀动风云阵阵。
这个时代,不乏能人和牛人,但是也正因为他们胆子大、想法多,于是很多人身上就难免带了资本积累时的原罪。——少点还罢了,一旦过火,事后总会引火焚身,面临牢狱之灾。
家电巨头郑广豫如此,金融大鳄关晋升也如此。……
可如果换一个玩法呢?他和封睿亲自参与进去,而不是躲开?
加进去一只小小的、扇动翅膀的蝴蝶,那么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是会掀起更大的风浪,还是能把一些腥风血雨巧妙抚平?
“封睿,我们进去搅局吧。”邱明泉兴致勃勃,在独自行驶的道路上,晚风冷凛,路灯依次闪过,在他眸子里划过一串串流光。
封睿沉默了半晌,悠悠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呢?”他声音深沉,却比邱明泉那种单纯的冲动和热情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那是兴奋和憧憬,那是嗜血和激昂!
……
邱氏百货在全市的二十家店面,这几天全部关门了。
这家超市开架售货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但是在这里购买日用品的消费习惯却已经养成,如今乍一看到它关门,很多人才惊觉,每天下班来店里逛逛,随便买点东西,好像已经成了惯例,一旦没了,就异常不便似的。
看着在门口的架子上忙来忙去的装修工人,有人就忍不住开了口。
“这位师傅啊,这邱氏百货还开不开了?东家是要关门歇业,还是转租出去啊?”
架子上的一位老师傅正举着油漆桶,在门口的牌匾和门柱上修修补补,闻言嘿嘿一乐。
“那肯定不是歇业,你们瞧,这新牌匾不在这吗?”
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一块匾,正在往上送:“让让哎,别碰着,谢谢了啊!”
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匾镶着金边,在阳光下霸气无比,上面几个潇洒霸气的题字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明乐家电!”
“哎,邱氏百货不做日用品了,改做家电生意了?”路人大吃一惊,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遗憾。
卖家电啊,那可是好事,现在市面上能挑选的牌子可不多,这要是家门口有卖的,可不用再大老远跑去市中心的商场了不是?
可遗憾的是,原先的小百货店可是生活必需啊,如今不做了,可是不便得很!
正说着,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笑吟吟接了话:“放心,都做的!并排放着两个牌子呢,不是换掉。”
果然,一番敲敲打打后,两块并排的牌子一起横在了门头上,一块是“邱氏百货”,一块是“明乐家电”。
说话的正是张峰松。
他满意地看着门匾的效果,点点头:“辛苦师傅们了,忙完了,我请大家吃东西!”
他刚刚从另一处店面赶过来,这些天,同样的情景正在全市二十家店面同时上演着。
关店装修,重新划分区域,百货类压缩空间,同时每家店开辟出整整一半的面积改成家电区,和那位新来的程经理商量具体事宜……这些天,张峰松忙得脚不沾地,可是浑身都充满了久违的干劲。
——邱老板还真的决定开始涉足家电业了!
第115章 开业竞争大促销!
他原本对于邱明泉不选择已经小有规模的国豪很是不解, 可是真的了解到内情后, 可是大大吃了一惊。
选择的是程经理不假, 可是这时的程经理,已经不再是前一阵和他们联系的那位国营店的副经理, 而是另起炉灶、自己创业了!
最可怕的是,短短半个月时间,这位程宵, 竟然拉到了四十多位员工,筹集了共计接近百万元的原始资金。
没错,这四十多位跟来的员工对他极为信任, 竟然不仅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辞去了铁饭碗,还都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家底, 你三万, 我两万的, 硬生生凑出了百万之巨!
他的老板,竟然也出了整整一百万同等的资金, 外加所有店面一半面积的使用权, 却只占了这家“明乐家电”40%的股份!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吗?出资多、占股少, 而且在协议书上正式承诺:不干涉程宵的经营管理权, 一切经营决断, 程宵有绝对的决断权力!
这样一来,自己不过是个打工的,而那个程宵, 却实实在在地,变成了和老板平起平坐的合伙人,“明乐家电”的最大股东!
说实话,张峰松一开始是有点隐约地不服气这个程宵的。
他也偷偷问过邱明泉这个问题,小老板笑眯眯地一句话就把他回得哑口无言。
“我还是个学生啊,哪有时间参加管理?”他眼睛含笑,像是看穿了张峰松为他不平,“他成了最大股东,才会把‘明乐’看成自己的家业,才会真正全力以赴。不然的话,凭什么付出全部的青春和精力?”
在前世,直到1996年,也就是现在的两三年后,程宵才背水一战,带着几十名员工决心辞职,并且集资百万,开始了长乐家电乘风破浪的旅程。
而现在,邱明泉直接砸下巨资和店面,促成了程宵的提前创业,可是他当然不能告诉张峰松,眼前的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些时代甄选出来的骄子,无一不是野心勃勃、能力惊人。收服他们,叫他们甘心情愿在自己旗下的企业打工?
开什么玩笑?眼前的程宵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纵然前世的郑广豫礼贤下士到了那种倾心以待的地步,最终程宵还不是隐忍多年,最终一朝起事、两败俱伤。
他邱明泉何德何能,又能收服这种人?
他和封睿唯一能做的、要做的,不是与虎谋皮,而是与狼共舞!
用完善的契约,把自己和他们绑在一起,慷慨付出投资,却不要求控股权,然后才会叫这些野心勃勃的人觉得自己毫无威胁,坐享这些人创业时带来的巨额财富,轻松攫取千倍、万倍的回报。
至于将来会不会再和国豪兵戎相见,这一点,邱明泉和封睿都同样充满好奇和激动——来就来吧,他们就不信,早创业了两年多,这一世的程宵,没有输在起跑线上,又凭什么会再次输给郑广豫?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邱明泉和封睿,身为明乐家电的大股东之一,又不是吃素的,难道不会帮着程宵早做应对,甚至早早布局吗?
要战就战,且看风云起处,谁家天下!
1994年1月8日,宜搬家、结婚、开业、动土、开张。
邱氏百货在经过了长达两个月的休业装修和货源准备后,终于在这一天迎来了再度开门。
上午十点吉时,附近的居民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动了。
一大早出门的人们一眼看到熟悉的邱氏百货,就都一阵惊讶。——哎呀,这挂了好几天的“明乐家电”的牌子,终于开张了?
现在的家用电器,比如前些年要凭票供应的窘状,早已经好了很多,不仅不再需要票据,而且电器种类也越来越多。国产的家电呈现了井喷式的增长,一个个国营大厂依仗着技术人员众多,本土成本低廉,打响了越来越多的名牌。
洗衣机、彩电、冰箱,这传统三大件几乎都被国产品牌霸占了半壁江山,而空调、音响等高端消费产品,也开始在飞快富裕起来的家庭中出现。
可是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那就是市面上的国产品牌,有很多质量不行。
说不行,其实是有点客气了,说得难听点,是“非常糟糕”!
日系的电视、随身听、CD机,德系的冰箱、电机,都堪称做工精良、质量优秀,成了整个中国市场上的抢手货,价格也是居高不下,藐视众生。
而国产的很多家电企业刚刚开始研发,产量是跟上去了,可质量尚且做不到精益求精,特别是在电子行业,的确完全无法和以工匠精神闻名的日系产品抗衡。
不断的维修,、艰难的售后,都成了国产电器的通病,甚至对于很多国营老厂来说,完全没有从“供不应求”的旧日美梦中醒来,可一转眼,收入和口袋日益丰厚的消费者们,都已经不再能忍受这些低质的产品,纷纷把选择投向了价格高企的外国产品。
国产家电,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又卖不出去了。
随着邱氏百货的卷闸门“哗啦啦”打开,围观的好奇居民一窝蜂地涌进了新开业的店铺。
嚯!这气派,这明亮!
眼尖的客人一眼就发现了不同:“哎,还以为百货类的面积要减小呢,原来没变啊!”
原先的零售百货,依旧和过去差不多的面积,而往后走到里面,却多出来了整整一大片店面,大白天的灯光照样明亮无比,照射着琳琅满目的崭新电器!
“我知道了,过去这后面是他们的仓库,现在开辟出来做了新店面!”有人一拍脑袋,发现了蹊跷。
果然,笑眯眯的女营业员在一边解释着:“对呢,我们在别处统一租用了新的大仓库,这原先的仓库面积,就拿来作了家电区。”
洗衣机区域,正当红的“威力”洗衣机、“小天鹅”洗衣机、“水仙”洗衣机的样品摆放成一排;
电视区域,气派的18寸和24寸“长虹”彩电、“熊猫”电视全都齐刷刷开着,丝毫不吝啬电费,上面的大画面正在播放着最新的港剧;
而冰箱区,则更加阔绰,“海尔”冰箱、“华意”冰箱,“美菱”冰箱……不仅仅有时髦的双门冰箱,甚至出现了一款豪华的三门冰箱!
围在那台三门冰箱前,一群大妈看着售价五千多元的标价,纷纷咋舌:“西门子啊,难怪价格这么高,一台冰箱我家得不吃不喝攒三年,才能买得起。”
“那可是德国货!国产的倒是便宜一半,质量那可差远了呢。”
“得得,我还是买海尔吧。”一位大妈不以为然,“现在海尔质量可好了,你没看前一阵的报纸么,整整一面版面呢,说的都是人家海尔。”
她身边一个中年人笑着接口:“对对,我也看了。海尔老总真是厉害,在自己家广场上,挥着铁锤,把几百台质检不合格的冰箱全都砸了,把整个企业的员工心疼得嗷嗷哭呢!”
“哭是好事,以后就能更上心做东西呗。”大妈没好气地道,“我可是受够了我家那台电视了,一天到晚冒雪花点,拍几下又好了!”
营业员小张眉眼弯弯,捂嘴一笑:“国产有国产的好,质优价廉的产品越来越多了。外国货的确更加有保障些,但是价格的确高。各有各的好,大家按需选择吧。”
忽然,有人在洗衣机区那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哎,这个洗衣机……样子挺奇怪的?”
上面不开盖,正面却有一个透明的圆盖,里面正轰隆隆地转动着,几件衣服正在里面柔和地滚动。
“这个……”有个年轻小伙子好奇地跑过来,“这不是那种新产品,叫什么滚筒洗衣机吗?我在市里的精品商厦见过,是新出的!”
“这倒稀奇。”一位老头子围着这东西左看右看,“我家的单缸洗衣机坏了,这些天都在手洗呢,正琢磨着换台双缸的。这种好在哪里?”
旁边跑过来一个男营业员,热情洋溢地赶紧做解说:“大爷,这种洗衣机啊,最适合洗好点的衣服,不伤布料!”
他看了看大家,刻意等着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才接着解说:“现在大家家里的好衣服都越来越多了,传统洗衣机洗得干净,但是伤衣服;这种的,不伤衣服呢!”
“那……总该有缺点吧?”有人狐疑地问。
男营业员也不瞒着,爽快地道:“对,这种吧,它有点费水,也费点电。所以肯定是各有利弊,大家酌情考虑,没有十全十美的产品嘛。”
围观的人群中,就有一对拉着手的年轻夫妻点点头:“我们刚结婚买了全套家电,研究过这个。我是听说,这滚筒的在国外早就普及了,的确是个趋势。”
一位大妈就摇了摇头:“算了吧,费水费电的,可用不起。我们家里也没啥好衣服。”
涌进来的顾客越来越多,很多原本是来采购日用商品的,可是现在几乎全都涌到了家电这边,没多久,所有人就都发现了一件事。
这家“明乐家电”里,摆出来的高端电器,可真不少!
不仅仅是国产精品多,外国的高端货多,更多了,是不少刚刚和外国品牌的合资货——小天鹅和德国博世集团合作后出现的“西门子”国内组装冰箱,雪花集团和美国“惠而浦”合作后生产的空调……很多甚至在国营的家电行里都还没见过!
稍微懂行的顾客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明乐家电”,别的不说,这背后的进货渠道之广,应该是远胜过一般的家电零售商了。
售货员小张眼看着人流已经足够多,终于开始热情地招呼着:“欢迎大家看看,开业大吉,今儿所有的电器在标价的基础上,打88折呢!不是我说啊,这个价格大家伙儿可以去大商场比比,要不是真的88折,你回来找我们!”
这一下,人群可就猛地炸了锅。
市面上的家电价格还是很透明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特别是彩电冰箱类的大件,价格都坚挺得很,这新开的一家私营店,竟敢说自己的价格是同行的88折?!
“我这可就骑自行车去瞧瞧了,要是不便宜,回来可怎么说?”一个中年男人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女营业员小张笑盈盈地:“我们老板说了,口说无凭,就怕你们不信。”
她伸手从身后拿过来一张巨大的海报,直接竖在了店门口:“欢迎比较,欢迎回来找我们!”
硕大的海报上,一行遒劲大字赫然在目:“同品牌、同型号产品,达不到88折的差价部分,双倍赔偿,绝不抵赖!!!”
……
邱明泉和程宵坐在汽车里,远远看着已经排起长龙的家电收款台。
外面气温很低,太阳却好,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就像车里此刻两个人的心情。
这时已经是下午,上午开业时的盛大热闹并没有立刻带来销售额,仅仅是看到88折的促销标语,老百姓可不信这个邪。
这时候也没有后世那么迅捷的通信手段,普通人根本都没有手机,很多心动的消费者都是看了一圈出来以后,直接就杀到了国营的商场。
这一看,眼见为实,果然明乐家电那边的价格,真的比全市统一的定价要低到了88折!
对于动辄几千元的大宗家电,很多家庭都要攒钱很久才能添置一件,这一下子就能省掉几百元,谁能不心动?谁能不着急?
万一开业期过去了,又恢复了原价怎么办?
当即不少人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家商量和取钱去了。
一直到下午,比较了价格和取了钱的消费者们,才真正把明乐家电今天的销售,推向了一个热情洋溢的高峰!
“邱老板,开门红啊。一起发财。”程宵微笑着道,难掩心里的高兴。
“都是程总的功劳。”邱明泉诚恳地道,“我就只坐在家里,指挥员工腾出点店面,所有的货源采购、渠道谈判,可都是程总一个人带着员工,通宵达旦跑出来的啊!”
程宵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既然创业,这可不是我该做的吗?”
邱明泉笑吟吟看着远处,忽然道:“程总,您对今天的价格怎么看?”
程宵一直在紧张地观察着付款收费区的状况,闻言转过头,苦笑着:“按照这个价格卖,我们的利可就很薄了啊。邱老板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原价呢?”
这个超低价销售的主意,根本就是邱明泉的意思。不过力度这么大,程宵却没有想到。
不过就当是开业促销好了,虽然利润极低,但这些买了家电回去的人,不免要得意扬扬向身边人宣传,也相当于极好的广告宣传。
邱明泉将眉一扬:“为什么要恢复原价呢?”
程宵一愣,却在第一时间压下诧异,不动声色地笑道:“一直这个价格卖?邱老板不是开玩笑?”
他的口气一直很客气和尊敬,只是相处了几天而已,他就和当年的张峰松一样,完全收起了任何轻视和小瞧。
相反地,对于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合伙人,程宵心里充满了惊喜和感激。
感激老天!
假如不是忽然遇到了这样一个小贵人,自己的梦想还要多久才能扬帆远航,他一点也没有把握——这个年纪轻轻、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带来的,可不仅仅是燃眉之急的资金和店面。
几次倾心详谈后,程宵甚至有种浑身战栗的感觉: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聪慧得有点离谱了,古语说多智近妖,说的恐怕就是这种人了吧?
邱明泉温和一笑:“程总比我大不少,我就叫您一声程大哥吧。做家电生意,程大哥才是真正的内行,也是我们明乐家电的总经理和最大股东,最终的决策还是您说了算。”
他虽然出钱多,却占的股份少,并且在协议书里明确规定了程宵拥有一切经营决策的最终权限,这本就让程宵心存内疚不安,现在说话做事又处处姿态极低,更叫程宵心里舒服又感动。
“邱老板太客气了,那好,既然我虚长几岁,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邱老弟了。”程宵自然愿意两人亲近些,立刻就改了口,“实话说,家电业利润是看得见的,按照这个价格卖,一来怕同行不满。”
他沉吟一下,诚恳地道:“二来也的确利润太低了,大家伙儿辛辛苦苦忙活,可图的是什么呢?”
封大总裁在心里叹息一声:“不怪他现在目光短,实际上,国豪带头打起来的零售端价格血战,目前还没露出苗头呢。”
“薄利多销啊。”邱明泉嘴角一弯。
程宵苦笑:“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可是家电这么大件东西,采购运输都非常费力,不是轻巧的日用易耗品,这个薄利多销可有点难啊。”
邱明泉摇摇头:“程大哥,你始终没有跳出来一个圈子,那就是家电行业无法‘多销’,对吗?”
程宵反问:“不是吗?”
邱明泉指了指那边排队热情洋溢的人群:“曾几何时,大家为了买一台电视,要攒上几年的工资,而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三大件,空调音响等都开始走进很多家庭,程大哥对家电行业充满热情,那么难道不是因为,心里也觉得,现在的家电行业正是腾飞的最好时候?”
程宵深深望了他一眼:“当然。”
“那么,为什么不展望一下,在接下来的几年、十几年里,经济持续高歌猛进,爆出高增长;群众消费出现井喷,家用电器变成非常便宜的日用品呢?”
……
程宵直视着他,半晌后深深吸了口气:“邱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营销策略,恐怕和我原先想的不太一样。”
邱明泉微笑着赞许:“程大哥一定能想出来很好的决策,我绝对相信。”
停了一下,他貌似随意地道:“对了,其实在决定和你合作前,我还见过一个人。”
程宵一愣:“哦?”
邱明泉笑了笑:“燕京市家电零售行业的郑广豫,你知道吗?”
程宵心里轻轻一震,邱明泉见过他?
“自然知道,他在燕京市和我们做同样的生意,而且相当厉害。”他忽然醒悟过来,震惊地看着邱明泉,“他……他来过东申市?!”
邱明泉淡淡道:“是啊,他也想租用我的这些店铺,进军东申市的零售市场呢,不过我拒绝了他。”
程宵望着邱明泉那双幽黑安静的眸子,忽然心里一阵后怕。
邱明泉没有明说,可是聪明如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青年人没说出口的意思。
邱明泉绝不是在邀功,在暗示自己拒绝了郑广豫却选择了他。
他真正的意思是:假如经济腾飞远超他的想象,假如家用电器真的呈现井喷,那么一定会有无数人杀入这个巨大的市场。
比如,燕京的国豪,再比如,神州大地上各个省份和他一样有着想法的企业家!
每早一分钟提前占领市场,可能都会关乎以后的市场份额;每丢掉一寸土地,以后可能就需要十倍百倍的代价,才能夺回来!
怎么尽早占有市场?!
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暗示了,他却才刚刚醒悟到——惨烈和血腥的价格战,无论你想不想参与,它终究会来。
那么,与其等待燕京那边的同行成长为巨头,磨刀霍霍,还不如他们自己抢先一步,直接把竞争对手摁死在摇篮!
……
早上八点整,《东申日报》的报社里,广告部的科长孙全慧准时打开办公室的门,在白瓷杯里泡上了一杯好茶。
天气冷,热茶的袅袅清香裹在白色水汽里,暗绿的大片猴魁在白瓷杯里轻轻舒展,孙科长惬意地跷着二郎腿,闻了一口氤氲茶香。
业务员小张哈着气,从外面跑了进来,随手把刚从下面带上来的几份报纸放在了桌上。
“社长说了,叫我们看看别家报纸的中缝呢!”小张一只手拿着油条,油乎乎地翻看着一张报纸,“啧啧,全是广告啊!”
孙全慧推了推老花眼镜,老神在在地哼了一声:“都在拼命拉广告,这中缝啊,都快被广告塞满了。好好的宣传阵地,成何体统嘛!”
小张嚼着油条,就着豆腐脑,不服气地嘟囔着:“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咱们自己的报纸都天天登新闻社论呢,说鼓励事业单位创收,减轻国家财政压力呢。”
孙全慧把茶杯往桌上一撴,板起了脸:“我们堂堂东申市第一大报社,是喉舌、是前沿战线,难道也学那些小报纸,钻到钱眼里才好?你这孩子,就是不安贫乐道!”
小张悄悄翻了个白眼,端着豆腐脑,蔫巴巴地溜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不说话了。
切,老古董,登点广告创点收,给大家伙儿多发点奖金,有什么不好?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礼貌地轻叩几声,然后推开了。
“请问,贵报的广告业务,是在这联系吗?”一个穿着修身长大衣的年轻男子露出一个头,唇角带笑。
小张一愣,反应过来就是心里一喜。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敢情这是来联系要做广告的?
他赶紧站起身,热情地迎上去:“是的是的,这是咱们报社的广告部,刚刚成立没多久,专门负责接待广告承接。”
他打量着来人,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
这年轻男子俊秀漂亮,身高颀长,一般人穿着显得过长的修身大衣他穿着正好,显得格外气质优雅,可是这脸,看上去也就是个大学生吧?
这能是来谈广告的客户?
邱明泉摘下优雅的小羊皮手套,客气地和他握了握手:“您好,我想给我的企业打一个商业广告,就刊登在你们的中缝即可。”
孙全慧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你的企业?”
邱明泉微笑地点点头:“对,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孙科长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邱明泉一眼看出他年纪较大,显然才是这间广告部管事的人,遂停了话,安静地等待他接电话。
孙科长拿起话筒,脸色变得热情起来:“哎呀,老杜啊,咱俩可是好久没见了,下次同学聚会,可得好好喝两杯!……什么?你儿子马上过来,要在我们这里的报纸刊登广告?”
邱明泉在一边听着,眉头就是轻轻一皱。
封睿在他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巧?你就该早来几天。”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道:“没事,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两天的小生意。我们大不了等等。”
孙科长还在寒暄:“好的好的,小杜那孩子我以前见过,可是一表人才的,那时候还在上中学吧?哎呀不要客气的,举手之劳!哈哈哈……”
老杜真是太客气了,说什么叫孩子带了点谢礼过来,实在是会做人啊。
放下电话,他皱眉看着邱明泉:“你说也要在中缝打广告?没问题倒是没问题,你们企业打算登几天啊?”
邱明泉微笑:“很短的一句广告词,家电零售业的。大概十来个字吧,不过字体要大,我要中缝上半段的黄金位,要连着包半年。”
小张本已经重新坐下喝豆腐脑了,这一听,差点就呛了一口。
半年!好大的口气,他知道一天要多少钱吗?
果然,孙科长也咳嗽了一声,从老花眼镜上翻着眼白,看向邱明泉,傲然地道:“我们《东申日报》可是大报纸,不是那些小报。就算是小小中缝,上半段的位置,一条广告一天也要八百元的!”
半年,开什么玩笑,那可就是十四万多的巨款。他们整个广告部,自从成立以来,最大的单子也就是三四万!
邱明泉笑了笑,打开随身的双肩包,放在了孙科长的办公桌上:“十四万四千元,一百八十天的广告款。”
“噗”的一声,小张刚刚差点呛到的豆腐脑,彻底喷了出来。
前面不远处那个敞开的包里,全是整叠的百元大钞,现款!
“咚咚!”门再次叩响了,外面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同样探进了脑袋,声音轻快:“请问孙叔叔在吗?我爸刚刚打过电话……”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邱明泉身上,一张脸猛地就僵住了。
室内有阵短暂的尴尬和沉默。封大总裁啧啧感慨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到哪里,你的情敌都阴魂不散?”
来的人,竟然正是杜强!
邱明泉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杜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脸热情地看向孙全慧:“孙叔叔您好,我爸爸刚刚给您打过电话是吧?是这样的,我来给我们的小本生意登个中缝广告。”
孙科长就是一愣:平时生意冷冷清清的,今天怎么忽然一个接一个了?
“贤侄快坐。”他招呼着,“中缝广告是八百元一天,你是想要登几天呢?”
杜强眼角扫了一眼一边的邱明泉,心里又是羞窘,又是仇恨——上次被逼着向这个小白脸道歉,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羞辱!
那次姑父和姑姑专程来东申市考察,没想到在邱明泉这里没能谈成合作,可是郑广豫并不想放弃在东申市的试探性扩张,最终还是决定,用租的方式,在别处选址,尽快把家电零售店开起来!
几番耳提面命后,他正式把东申市的开业事宜,委托给了杜丽的亲侄子杜强。
客观地说,杜强除了在追求女生上显得有点急切和不懂眼色以外,别的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能考上东申财经大学,还做到了学生会会长,不说是人中龙凤,起码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有了郑广豫的亲自提点,再加上自己的悟性,杜强憋着一口气,这段时间里跑得脚不沾地,总算赶在春节家电销售高峰前,把七八家零售店面张罗了起来。
供货渠道、资金来源都不用他操心,远在燕京市的姑父有成熟的渠道。刚搞好开业准备,姑父就亲自指点,叫他赶紧去报社走一趟,正式打一个广告,叫东申市的群众,迅速知道他们的国豪品牌!
封睿忽然一笑:“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啊。在报纸中缝打广告这一招,其实,我就是从郑广豫的发家史上学来的。”
在前世,国豪算得上首先为商店打广告的先行者呢!这时候,没有网络、没有铺天盖地的各种液晶广告牌,报纸杂志和广播电视,依旧是普通群众接触最多的广告载体。
“买电器,到国豪!”这句简简单单毫无花哨的广告词,在燕京市的大小报纸中缝里,铺天盖地,充斥着人们的视线,简单而粗暴,效果却极好,在刊出来的当年,就给国豪带来了销售的火爆。
而现在,果然,他们在东申市也开始了宣传!
杜强虽然不知道邱明泉来干什么,却看到了桌上那一大包钱,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顾不得理会邱明泉,他赶紧笑着回话:“孙叔叔,是这样的。现在是一月初,我想在中缝连着登两个月的广告,一直到春节销售高峰过去。”
他从包里掏出介绍信和营业执照:“一家家电零售企业的广告,广告词是‘买电器,到国豪!’,就这么简单就行了,粗体字,越大越好。”
糟糕!封睿心里一阵焦急。
没想到,郑广豫在东申市的扩张来得这么早!
在前世的时候,他可是彻底稳固了燕京周边一带,才开始扩张的,而且由于来东申市晚了一点,导致前世程宵的长乐家电站稳了脚跟,国豪才始终没能拿下东申市和周边的市场份额,最终导致了国豪、长乐、江宁三大巨头三足鼎立的局面。
同时开业,正面厮杀,要是被他们抢占了春节前的广告阵地,两个月后,深入人心的可就是他们国豪了!
第116章 少一个人
果然, 孙科长愣了一下, 看向了邱明泉:“这么巧, 刚刚这位也是要给……”
他不确定地问:“家电零售的企业?”
邱明泉微微一笑:“对,也是。”
杜强猛地大吃一惊, 差点叫出声来。怎么回事?!他们也开了家电零售店?也同样要来打广告?
邱明泉并不看他,只微笑着望向孙科长:“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似乎是先来的, 钱都带来了,而且,我们包的时间更长。”
孙全慧这一下, 可有点为难了。
按道理上说,当然应该首先接待邱明泉, 可是这一边, 可是老同学的亲儿子啊!
这为人处世, 哪能不照顾点关系户呢?
“要不这样吧。这位广告时间短,就让他家在上面。”孙全慧咳嗽一声, 想起了刚刚老杜在电话里说的感谢礼, 忽然觉得邱明泉碍眼起来。
赶紧打发了他和小张都离开,不然小杜连感谢的东西都不好掏出来!
“就这么定了, 我给你们开单据。你们去财务科交钱。”他大手一挥, “把广告词留下来, 我们会给你们排版的。”
杜强喜笑颜开,可是邱明泉却没有动。
他俊逸的脸上一片沉静,目光却有点冷了, 礼貌开口:“价格一样,那就该先到者先得,没有他在上,我们在下的道理。假如一定要争,那也应该尊重市场规律,我们不如价高者得?”
他站起身,安静地将桌上的十几万现款直接拖了过来,扔到杜强脚下:“同样的时间段,就在春节前,我们竞价。”
杜强脸色涨红,恼怒地拍案而起:“谁要和你竞价!”
稍微一瞥那些钱,他都有点心惊胆战,那绝对不是两个月的广告钱!没有郑广豫的授权,他哪敢做主去竞什么价?
孙全慧把脸一板,羞恼地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我们报社可是正经单位,财务制度岂是儿戏,难道像旧社会一样,叫你俩坐下来搞拍卖吗?!”
他不满地瞪着邱明泉:“胡闹,简直是胡闹!”
邱明泉寸步不让:“那总得有个章法。”
孙全慧被他惹得终于毛了,冷笑一声:“在这间办公室,我就是章法!今儿就这么定了,上面租给他,你不满意的话,换一家去登吧!”
广告价格可是定死的,报社一把手亲自拍板,他同样的价格租给杜强,任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封睿叹了口气:“算了,别和他争什么中缝了,没劲。”
邱明泉皱着眉:“那怎么行,这两个月的广告可是黄金时间!”
封睿冷冷一笑:“索性玩大一点嘛。”
杜强嘴角浮起一丝志得意满的笑,终于觉得稍稍出了口恶气:这会儿,总算能把这个碍眼的家伙压得死死的了!
居然因为和姑父接触了一次,就想自己也干起来这一行?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他要是知道姑父在燕京市做得有多大,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吧!
孙全慧正要给杜强开单据,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按在了他面前的本子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孙全慧把笔一摔,真的有点火了。
邱明泉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孙全慧:“那好,我们不要登中缝了。”
孙全慧把眼一翻,冷笑一声:“随便你,去别家看看也好嘛。”
旁边的小张急了:这又是何必?赶走了这么大的客户,报社的收入也要少一大截,他们这些小职工,可靠着奖金过活呢!
“哎哎,这位小同志,别急啊!”他赶紧站起身,“我们《东申日报》是全市发行量最大、最权威的报纸了,要说到做广告,就算是中缝的下面,效果也是挺好的,您再考虑考虑吧!”
邱明泉温和地向他一笑:“是啊,我没有打算不做。”
他悠悠地指了指脚下的钱:“只不过,我现在主意变了。中缝既然抢不到,索性让给这位同行。”
他拿起桌上最新的一张《东申日报》,翻开中缝看看,淡淡道:“中缝只能黑体字印刷是吧?不太显眼啊。”
小张咽了口唾液:“嗯,是啊……”
邱明泉合上报纸,正式地看着孙全慧:“那就包一张整体版面吧。套红印刷,醒目点也好,也是两个月。”
“啪唧”一下,小张正紧张地转着手里的笔,一下就飞了出去,正好死不死地飞到了杜强的身上。一团墨水抖出来,迅速在杜强价格不菲的外套上染开一朵水墨小花。
杜强却完全顾不上这个,一下就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激动地大叫:“这不行!”
邱明泉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扭头看着他:“哦?”
孙全慧的嘴巴张得像个鸭蛋:“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正式版面登你的广告?!”
“怎么,不可以吗?”邱明泉诧异地问。
孙全慧一下子哑口无言:还真可以!
上次一把手拍板定价时,的确有人开玩笑地说:干脆也定个整版广告的价格吧,保不齐哪天来个超级富豪呢?
大家说笑而已,实际上在现在,就连中缝广告都是新生事物,整版的广告更是前所未闻,一把手黄社长大手一挥,就定了个五千元一天的价,这才多久,真的有人吃螃蟹了?!
“五、五千元一天!”孙全慧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了,“两个月是、可是三十万!”
邱明泉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钱:“这里是十四万,我先交钱,下午再派财务送剩下的过来。”
转过头,他望着脸色青紫、嘴唇哆嗦的杜强,礼貌地一笑:“中缝留给你了,再见。”
……
燕京市的国豪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郑广豫接起电话,听着远从东申市打来的长途电话,脸色凝重起来。
“你说那个小邱老板,自己也开始做家电了?”他紧皱眉头,“怎么会呢?而且他手里的二十家店铺,全都开设了面积很大的家电区域?”
两个月前他和妻子见那个年轻人时,他做的还是日用百货,这隔行如隔山的,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忽然就完成了决定、装修、进货和营销广告一条龙的?!
他仔细地听着杜强带着焦躁的声音,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居然连做广告的方式,也和他们国豪一模一样,首先瞄准了发行量最大的报纸,采取连番的视觉轰炸!
“姑父,我打听到了,他们的公司叫‘明乐’,但是董事长和总经理都不是那个小白脸,是一个叫程宵的男人,的确在这一行干了很多年。”杜强又急又气,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咬牙切齿。
“姑父,他们不仅店面数量远胜过我们,现在竟然动用了三十万,买下了报纸的一张正式版面打广告,你说他们是不是疯了!”他气急败坏,“我们被压得死死的,看到了那么大一广告,谁还会在意我们的中缝?!”
这真是实话,对于完全陌生的两家企业,谁的广告大,就会给人留下最直观的印象:这一家底子更厚,更财大气粗啊!
郑广豫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妻子娘家的孩子,毕竟年轻没经验,遇到点事,就完全乱了阵脚。
假如换成那个年纪比他还小的邱老板,现在的表情,一定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吧。
他面前浮现出邱明泉那俊美温和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比他见过的任何对手都年轻又斯文,可是他直觉地就觉得,想要避其锋芒。
这种野兽般的直觉,有天赋,也有常年在商场打拼留下的经验,不知道多少次在危机到来时救过他。
“不要正面和明乐开战,他们要低价促销,我们就跟随,但是绝不要率先挑起战端。”他凝重交代。
杜强在那边一窒,显然极不甘心:“姑父!我们又不是没钱,这一步要是让了,我们在东申市可就被动了啊!”
“被动也好过彻底被干掉。”郑广豫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不在那里亲自坐镇的话,你去和他斗,怕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杜强脸憋得通红,不敢再说话了。
“按照我说的做。”郑广豫重重道,“敢乱作主张的话,我就派别人过去接手!”
……
挂下电话,他皱着眉,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杜丽推门进来,一看他的脸色,就是一怔。夫妻十几年,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丈夫,眼下这个表情,怕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啊!
“阿丽,我们得提前融资,找愿意投资的合伙人了。”郑广豫一字字道,望着窗外的燕京市。
一座座高楼正在拔地而起,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增长。距离十几年前他初到燕京时的茫然和惶恐,如今的他,已经将这座都市看成了自己的梦想起源。
杜丽只愣了片刻工夫,就敏锐地猜到了什么,不由得惊讶:“对手们赶上来了?我们的步子已经够快了,原本想……”
郑广豫点点头,沉声道:“原本想再做大点再去融资,我们自己的股份就能更多一点,可是现在,等不及了。”
谁都想自己坐拥百分百的股权,可是不壮大,就得等着被更大的竞争对手活生生吞并,在那之前,他们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庞大的体量!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每一个创业者,每一步都不能落下。
落后一步,就会有更优秀、更狠辣的同行超过去,并且彻底把你踩在脚下!
“帮我联系那个封总吧,尽快找机会去见他。”他扶住了额头,“我上次和他聊过,他对投资实业一直很有兴趣。”
杜丽眼睛一亮:“对!那位刚来燕京不久的超级富豪,听说他就是来自于东申市,圈内人都说,他们家一开始也只是财力中等,后来运气好,在证券市场上暴赚了一笔!”
……
燕京市,距离后海不远的一处四合院,封云海正推开厚重的红漆木门,走进新购置不久的家。
这处四合院里外两进,分成了东西两院,正中央庭院里种着两棵硕大的枣树和柿子树,现在是严冬,树叶都掉光了,可是依旧看得出树干粗壮,枝桠繁茂。
地段好、面积大,加上燕京市的四合院现在已经有了点涨价起步的苗头,他们从东申市过来,买下这个中意的四合院,也花了有三百多万出头。
刘淑雁正在客厅里新买的青瓷缸前喂锦鲤,看见丈夫进来,忙帮他接过大衣:“爸爸身体怎么样?”
封云海神色郁郁:“刚刚去医院陪了一下午,医生说,暂时控制得挺好的,上次化疗效果不错,幸亏老爷子平时身体健朗,撑得住。”
刘淑雁忧愁地叹了口气,自从举家搬到燕京后,老爷子的病情也确了诊,幸好发现的早,按照医生的估算,目前的状况还比较乐观。
“外面冷吧?我瞧窗户上霜花都那么大朵呢。”
封云海叹了口气:“可不,虽然到处都有暖气,可是习惯了东申市冬天的潮气,乍一来这,天天烤得人发干,还真不习惯。”
刘淑雁走到厨房,掀开灶台上的砂锅:“赶紧来喝碗猪肝枸杞粥,去火的。我这几天也一样,一觉起来,干燥得鼻子里都有血丝。”
封云海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热粥,大口喝了几口,额头上冒了点汗出来:“老婆煮的东西就是好,真香。”
刘淑雁唇角带笑,目光温柔:“以前啊,睿儿就挺爱喝这个,就连明泉那孩子……”
她忽然住了口。
封云海闷着头,喝完了那碗粥,抬眼看见妻子忽然黯然神伤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别想太多。睿儿在那边适应得不错。几年过去,一切就都淡了。”
他打起精神:“我啊,今天谈了笔生意,和一家家电零售公司的老总见了面,决定投点钱进去。他们打算向东申扩张,等过一阵子,你真的想元涛他们夫妻还有那边的朋友,就顺便过去,以股东的身份视察一下。”
刘淑雁苦笑一下:“你啊,还是天天这么拼。”
封云海微微一笑:“等我这几年多挣点家业,睿儿一毕业,我就把这些全都交给他。然后我俩全世界旅游,享清福去!”
……
1994年的春节,无疑比过去冷清了些。
隔壁的封家整个搬走了,一向喜欢凑在一起热闹的几个孩子,也只剩下了向明丽一个人回家过寒假。
向元涛夫妻俩老早就眼巴巴地看着邱明泉,想叫他来一起吃年夜饭,邱明泉想着爷爷奶奶,想着两位老人和以往在一起过年的刘琴花一家,心里也不安。
灵机一动,他索性最终选了一家大饭店,订了三家一起的年夜饭,这样一来,大家都高兴极了。
刘琴花一家和向元涛一家,还真的都颇有渊源。
韦青一直在刘家的美发厅理发,做了常年老顾客,早就和刘琴花熟悉得很,而刘东风更是向元涛的直系手下,向元涛对这个勇猛踏实的小伙子印象极好,就连向明丽,也和刘东风有过几面之缘,算是认识了。
这天是除夕夜,邱明泉早早地开着车,把爷爷奶奶送到了饭店,隔壁的刘琴花一家也早就到了,只除了刘东风还在警察局站最后一班岗。
刘家的二女儿刘媛媛亲热地跑过来,一边一个搀着邱爷爷和邱奶奶:“哎呀,今天二老穿得可真好看!”
邱奶奶身上一身深紫红滚着精致刺绣金边的丝绸棉袄,下身黑色的棉裤,裤脚上同样滚着刺绣金边,庄重又气派;邱爷爷则穿了同系列的一身藏青蓝唐装,浑身上下,虽然还有一点过去艰辛生活留下的畏缩和拘谨,可是整体看上去,也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了
刘琴花把二老让到了主座上,得意地邀功:“那可都是我帮着挑的,贵着呢!就是明泉这孩子见外,死活非要给我钱。”
刘媛媛“咯咯”一笑:“再贵又怎样?明泉现在每天家电店里的销售额,漏出来个零头,都够买十套八套的了。”
刘琴花的老公也在一边凑趣:“就是,我瞧啊,比你们买股票还稳妥些。”
近期的股市,无疑是充满风险的。随着股价开放引爆的市场行情,到了1992年8月开始急转直下,暴跌连连——在南圳市的认购证抢购发生的骚乱虽然很快平息,可是还是传遍了全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很多舆论都担心国家因此限制股市,抛售潮一发而不可收拾起来。
一直暴跌到1993年中,股市才再度调头向上,然后再次又开始了暴跌。这期间的毫无规律,结结实实给新入市的股民们上了一堂血淋淋的风险教育课。
到了今年年初,股市依旧像个摸不清脾气的暴躁熊孩子,忽起忽落。有时候艳阳高照几个月,有时候又忽然阴雨连绵。
但是无论股市怎样,邱明泉却没有少赚钱。
别的不说,股市越是风云莫测,研究技术图形的人就越多,他们的“财富智慧”分析软件,就卖得更加红火。
随着计算机的日益进步,现在的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有计算机出现,证券公司的大户室越来越多,这种简陋的基本分析软件已经是标配,就连一些在股市上赚到一点小钱的股民,也看着别人高大上的软件眼馋,纷纷狠心购买。
市面上,一开始还有人跟风研发类似的软件,可是封睿在前世使用的那些软件都非常成熟,对于它该做哪些循序渐进的升级,时刻可以走在前面。
跟风的几家软件疲于奔命地跟着升级了几次,就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再跟着升级了。而现在的股市,由于电脑的发展,也已经开始在全国热火起来。
他们的“财富智慧”,不仅仅在东申和南圳卖得好,就连全国各地,都已经开始铺货了。
——过去的1993年,经历了四次疯狂的升级的“财富智慧”软件,达到了年销售额两千多万!
邱明泉占的股权是20%,而获益最大的,却是韩立那没心没肝的傻小子。
封睿出国前,决绝地把股份统统转让给了他,导致韩立手里的股份,、和陈老师一样,达到了40%,两个最大股东心里都极其不安,商量了一下后,主动把一部分股权拿了出来,作为奖励,分给了下面十几名元老级别的技术人员。
这一来,所有的技术骨干都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命都卖给公司一样——公司的业绩大家都知道,这每人百分之一的股权,按照最低算,今年的分红就能有五六万!
——这可是老板白给的,从人家自己份上拿出来的,而非空口许诺的期权!
就算是没有分到的新职员们,也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老板说了,以后还有增资扩股的机会,允许表现良好的员工获得公司股权!……
邱明泉站在包厢里,帮爷爷奶奶把外套挂了起来,笑吟吟道:“是啊,无论股市好不好,卖股市软件都能赚点钱。”
“何止软件啊,明泉家的家电卖得也好啊!”刘媛媛笑嘻嘻地往酒桌上摆带来的酒水,“这些天啊,我看排队买电器的队伍长得吓死人,就连我们美发厅的顾客,都听到人在议论你们‘明乐’呢!”
远低于国营商场的售价,品种繁多的新颖家电,还有各种很多地方少见的高端货,叫“明乐家电”打响了第一炮,而接下来的那轮广告,更是惊世骇俗了!
在这之前,有谁见过一家民营企业,有胆量、有底气在最大的《东申日报》上,包了整整一个版面,只做一句话的鲜红颜色的广告?!
“名优家电,尽在明乐!全市最低,欢迎比价!”
简单又粗暴,直接击中所有人的心脏。正值春节家电销售高峰,这一下带来的人气简直是前所未见,每一天,明乐家电的门外都有人排队付款,程宵带着一群热情澎湃的创业者们,忙得都快要疯了!
源源不断的进货、全国各地签合同、联系运货和安装、紧急扩招和培训新增的销售人员……而这一切,都值得!
程宵从没觉得这样充满干劲过,他对各种销售数据了若指掌,这两个月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数:这步薄利多销的棋,终究是走对了。
粗略估计,销售额已经突破了六百多万!
虽然利润率不高,可是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国营企业败下阵来,那些原本属于它们的份额,会转到明乐的手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哦对了,还有那家无声无息开了五六家的“国豪”连锁,也根本翻不起来什么风浪。
刘琴花笑着白了女儿一眼:“怎么,看着眼馋了,也想创业去?”
刘媛媛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专心跟着妈妈打理刘家的美容美发生意,这几年,生意也是蒸蒸日上,红火得不得了。
“琴华美容”刚刚正式从“琴华美发”里分离出来,刘琴花负责美发连锁店为主,已经在全市的富裕小区开了十几家分店。
而年轻貌美的刘媛媛,雄心勃勃地独身去了一趟香江,认真地学习了正规的美容知识,顺便引进了全套的先进美容设备,一回到东申市,就在刚刚兴起的美容业上打了一个漂亮仗。
只做高端客户,一切都挑最好最贵的买,不仅不愁没有生意,相反,有钱的少奶奶圈子反倒大加追捧起来。
刘媛媛如今,浑身上下也都是名牌傍身,气质从容优雅了许多,过去飞马路上那些贫穷节俭的痕迹,早已经被富裕的物质生活消磨得无影无踪了。
“妈,我这不是已经创业成功了吗?”刘媛媛娇笑着,“哎对了,说起来啊,当初还是封睿那个小弟弟提醒我们做美容的呢,可惜啊,他们全家都搬走了,我都没机会谢谢他。”
邱明泉一怔:“他什么时候这样和你们说过的?”
刘媛媛想了想:“那一年,就是他来你家等你,顺便在我家吃了一次饭?”
邱明泉怔怔听着,心里忽然一阵酸楚悄然翻上来。
是吗……他怎么,竟然不知道呢?
“就是那一年,我们家店铺被砸的那阵子。”邱爷爷忽然开口。
明泉这孩子去报案了,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那个封家的孩子,就在家里等了他足足几个钟头,却也没有最终等来。
刘媛媛还在继续笑着:“我这人啊,欲望不大,把我家的美容店开到五十家,我就满足了!”
邱奶奶抓着她的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哎呀五十家,那可不就是一个女总裁了吧?”
大家一阵哄笑,富丽堂皇的饭店包厢里,一阵欢乐。
而在这原本该开心欢笑的时刻,邱明泉却怔怔出神,身边的繁华热闹忽然失去了该有的颜色,只觉得隐约寂寞。
他想起来了。
那天在外面奔波后,他一身疲倦回家时,在楼下的小花坛里,遇见了少年的封睿。
他带着医用的纱布和药;他板着脸,异常不快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然后,他弯下腰来,沉默不语地帮他包扎。
原来,他已经在他家里,等待了那么久啊。……在那个等待他回来的晚上,少年的封睿在想些什么呢?邱明泉恍惚地想着。
这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在他们共同相处的那些惊险时刻里,不值一提,可是此刻已经提起,邱明泉才忽然发觉,竟也记得如此清晰。
那时候,他手指划过他伤口附近的酥痒,他蹲下身时头顶乌黑发亮的发丝,他冷冷抬头,英挺眉峰中露出的一点不耐,还有他包扎的手法,温柔细致,好像在呵护着什么。
现在的他,在哪里呢?异国他乡的春节,没有亲人和父母在身边,他会和自己一样,偶然也想起过去的事吗?……
“别想了。”一声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封大总裁开了口,不带什么感情,“我在外国上学时,过得不知道多风流潇洒。”
他的口气带着悻悻然的冷漠:“一群朋友去赌城潇洒,去游轮上开party,美女环绕、香槟乱飞,哪里寂寞了?要你在这边帮他悲春伤秋?”
包厢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谁要做女总裁啊?我妹妹可真厉害,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刘东风笑嘻嘻推开门,向元涛夫妻和向明丽一起走了进来。
向明丽今年已经大四,整个人完全没了过去呆呆的女学究模样,摘掉了厚厚的眼镜,换上了隐形镜片,脸庞光洁如玉,气质像极了韦青,书卷气中带着清丽,还有点不谙世事的超然和天真。
向元涛夫妻个子都不矮,所以无论是邱明泉还是向明丽,两人都遗传到了这一点。
邱明泉现在已经差不多接近一米七八,而向明丽更是抽条抽到接近一米七,在这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简直算是模特一般的身材。
此刻向明丽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薄款呢子大衣,里面露出银灰色的高领毛衣,更显得脖颈修长、气质温雅。
刘东风站在她身边,比她还高了一个头,穿了一身皮夹克,也是精神又利落。
刘媛媛性格爽朗,赶紧站起来对向元涛夫妻问了声好,才得意扬扬对哥哥道:“可说好了啊,以后在员工面前,你得叫我一声刘总,不准再动不动叫我小丫头!”
向元涛夫妻这边齐齐走过来,和邱爷爷邱奶奶见了礼,又叫刘东风拎过来一大堆年节礼物送给二老,几家人这才热热闹闹地坐了下来。
“向城那孩子呢?”邱奶奶张望着,迟疑地问,“军校也像当兵的一样,不给回家吗?”
向元涛赶紧笑着回话:“不是,军校当然可以回家过寒暑假的。不过向城他们今年遇到点事,附近山区大雪封路,很多山民被困,就近的部队人员不够,就动员了军校生前去支援,小城主动报了名。”
韦青眼圈微微一红:“是的,今年,小城是回不来过春节了。”
虽然是养子,可是向城自从三四岁就长在他们身边,向元涛夫妻感念战友的恩情,对向城从来都当成亲生的一般对待。
向城头一次离家上学,本就想得厉害,结果还主动请缨参加救援任务回不来过春节,向元涛还好点,韦青早已经心疼得掉了几次眼泪。
山区暴雪封山,铲雪救援,那可不仅仅是苦和累,危险都是有的啊!
“上了军校,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啊。”刘爸爸感慨了一声。
刘琴花本想附和安慰一下韦青,可是一想到自己儿子有时候彻夜不归、出任务时自己的牵肠挂肚,一时间愁肠百结,也是说不出话了,只悄悄在桌子下握了握韦青的手。
人齐了,菜肴开始一道道行云流水般上来。道道精美,色香味都无可挑剔。
饭店是封睿选的,这种地方,他可是熟稔无比。
东申花园饭店,在1990年刚开业,位于市中心的茂名南路上,邻着繁华的淮海路,不仅闹中取静,规格也是相当高档。
面对着日益鼓起来的人们的腰包,世界知名的不少饭店都看准了中国市场,大仓(OKURA)饭店集团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在繁华的东申市开了这家高端餐饮。
这里的一顿年夜饭,价格可真抵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工资了呢!
刘媛媛脾气豪爽,又嘴巴甜,穿花蝴蝶一样主动在席上倒酒,先开了一瓶茅台,给能喝酒的倒上。
“这茅台最近可紧俏了,大家尝尝!”
刘琴花笑着道:“瞧你这忙得团团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带来的酒呢!”
刘媛媛抿着嘴一笑:“我从明泉家的超市拿的,他家货全,啥都有!哥,你不来点?”
刘东风赶紧摆摆手:“我待会儿得开车送大家回家呢,不喝酒!”
“切,就算不开车,你也就是个三杯倒,明明是怕露怯才主动承揽开车吧?”刘媛媛毫不客气地揭哥哥的底。
刘东风羞恼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总比明泉酒量好点吧……闭嘴,小丫头要上天啊?”
第117章 暴富的边境神话
众人哈哈大笑,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邱明泉身边坐的就是向明丽, 看着刘东风兄妹俩打打闹闹, 他鼓足了勇气,轻轻对向明丽道:“姐……你要喝红酒还是果汁, 我给你倒?”
向明丽的脸立刻红了,局促地低声道:“谢谢,果汁就好。”
向元涛夫妻最近找了机会, 将邱明泉的事告诉了女儿,向明丽自然是震惊无比。
她对这个邻家的小弟弟一直很有好感,邱明泉以前来家里偶然做客时, 两个人就谈话挺是投缘,现在竟然忽然得知是自己流离在外多年的亲弟弟, 只觉得造化弄人, 却也由衷地欢喜。
接过邱明泉帮她斟好的橙汁, 她悄悄打量着身边的弟弟。
和前几年初见时那个小男孩完全不同,如今的邱明泉沉稳俊秀, 目光有如寒潭中映出的星子, 坐在热闹的一群人中,显得格外安静。
在他这个年纪, 本该像过去的向城一样, 顽皮笑闹、活力四射的啊, 就连旁边比他大得多的刘东风,都比他话多些。
一想起这个弟弟以前的经历,向明丽心里就酸酸软软的, 一片怜惜。
“对了,我带了这个给你。”她柔声道,从身边的包里掏出来一个漂亮的纸盒子,有点不好意思,“寝室里的同学都在织这个,我就买了点开司米毛线,学着织了一条。”
邱明泉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深灰色的围巾,中间点缀着漂亮的双绞花样,不由得心里一暖:“给我织的吗?好厉害啊!”
刘东风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哎,向小姐手真巧啊,也给我织一条吧!”
刘琴花在边上狠狠打了他一下,小声骂:“闭嘴,女人给人织围巾,要不就给家里人,要不就给男朋友,你算是哪根葱!”
刘东风还真不知道这些门道,闻言闹了个大大的脸红,向明丽也羞涩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轻声细语地道:“我,我只织了两条,还有一条给小城带去了。要不,我下次有时间给东风哥也……”
“不用不用!”刘东风慌忙使劲摆手,脸色涨红,转头瞪着刘媛媛,“你看人家姐姐都知道疼弟弟,你呢!你这个亲妹妹呢?”
刘媛媛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神气活现地笑:“我忙着挣钱呢!给你织一条围巾的时间,挣的钱够买一百条了,您哪,就将就点吧!”
邱明泉听着一桌子笑声,也微微绽开了一抹笑意。
身边,刘琴花瞧着向明丽一直脸红红的,急忙打岔:“哎呀我家这女儿,天天叽叽喳喳的,吵得我脑仁疼——你也学学你明丽妹子,成绩这么好又淑女。对了,今年该大学毕业了吧?”
向明丽腼腆地回答道:“是啊,这开学就是最后一学期了。”
“啊,那明丽成绩这么好,会接着考研吧?”
韦青微笑着接了话:“已经考上了,不过下学期啊,她会去俄罗斯游学,怕是要去一阵子呢。”
她怅然地伸手理了理女儿的头发:“一个个的啊,都要离开家了。”
邱明泉在一边接口:“姐姐要去这么久吗?”
向明丽点点头:“嗯,最近俄罗斯的国立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有个生物学的学术交流名额,我争取到了。大概三月去,五月底回来,赶上毕业考试,在国内拿毕业证书。”
四年奖学金成绩排名,她争取到这个名额是无可争议。
封大总裁原本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呼吸急促,在邱明泉心里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向元涛含笑看着邱明泉:“说起来,她下决心去俄罗斯,还要感谢你呢。”
邱明泉一愣:“什么?”
“这次交换生的机会是国家出路费和学术经费,但是生活上需要自费,小半年的费用可不少。”向元涛感慨地摇摇头,“要不是听了你的建议,她也不会买那个认购证,手里也不可能有那么一大笔钱。这出国的费用,都是她自己解决的。”
封大总裁忽然急切地道:“我知道了!你姐姐现在手里有了钱,所以才决定争取这个名额的!”
前世向明丽一定也有过这个机会,可是向元涛一向清廉,向明丽从小就养出了不乱花钱的习惯,这个名额涉及那么大笔支出,她甚至根本没和家人商量,就放弃了。
而这一世,邱明泉的无心举动,却让向明丽也赚了一大笔钱,面对着高等学府的专业交流机会,自然就心动了。
重活一世,一些事,终究还是变了!
邱明泉诧异地在心里问:“姐姐出国交流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如临大敌似的?”
封睿沉声急道:“不对,有哪里不对!”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他想不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地,向元涛身后公文包里的大哥大忽然响了,向元涛一直在惦记着这个电话,第一时间就抓了起来,一看甘肃那边的固定号码,脸色就激动起来。
他站起身,稍稍对着大家打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城!你在哪里?不是说抢险的地方没有电话吗?……”
向城远远的声音从电话线里传来,带着杂音,夹杂着一片呼啸的风声:“爸,我在指导员办公室里打电话呢!没事,抢险早都结束了,现在在做善后工作,大家伙一起过年呢,所以回不去了。您叫妈妈和姐姐放心!”
他的声音顿了顿,微微有点嘶哑:“叫明泉哥也放心。……”
韦青紧张地站起来,示意丈夫接过了电话:“小城,吃的怎么样?大过年的,跟着住军营习惯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向城的声音带着欢快,却似乎有点鼻音:“嗯,我们这边吃得特好!饺子啊包子啊还有香肠啥的,我中午都吃撑了呢。”
韦青这才放心了点:“上次你爸托战友给你带去的绒裤和护膝,记得平时穿戴上,别怕臃肿就不穿,到时候冻着。还有你姐姐给你织的围巾,也记得出入戴着。”
“嗯。……妈我知道了,都穿着呢。你们也保重身体,现在在吃年夜饭吧?”向城对着话筒喊,线路杂音太大,一直滋啦滋啦的。
“是的是的,我们几家人聚在一起凑个热闹。”韦青眼眶忽然湿润了,“就缺你一个了。”
邱明泉在一边默默坐着,看着身边姐姐忽然也红起来的眼眶,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白雪皑皑的边陲小镇上,孤零零的小街上没太多人,街口处一个绿色的邮政局牌匾又破又烂,可是里面却满满当当的全是排队等着打电话的人。
向城身后排队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喂喂,长话短说啊,这么多人可都等着呢!
“妈,就说到这儿吧……你们好好吃年夜饭,我就来拜个早年的!”向城慌忙大声地对着话筒喊,伸出衣袖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我挂了啊,妈!”
他赶紧回过身,冲着身后不耐烦的男人露出一个求恳的笑:“我再打一个,马上就好,抱歉抱歉!”
“搞什么啊……大家都是三五分钟的,自觉点啊。”那人不爽地抱怨,可是看到他眉目如画笑容歉然,终于不吭声了。
向城急切地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小纸条,按照上面的国际长途电话号码,开始拨打。
“嘟嘟——嘟嘟——”盲音一遍又一遍。
他身后的人终于再次忍不住了:“喂喂,占线了就算了啊,哪能一直占着位置啊!”
向城焦急地听着电话里的盲音,终于忍不住问一边的工作人员:“叔叔,请问国际长途为什么打不通啊?是过年线路繁忙吗?”
柜台里的胡子大叔翻了个白眼:“咱们这小地方,没接国际线!”……
“向城向城,快走吧,就等你一个呢!”邮局门口,四五个大男生焦急地催促起来。
“来了来了!”向城匆匆放下电话交了款,转身向着门口跑去。
几个男学生都穿着厚厚的绿色军大衣,带着厚厚的棉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邮局的门一开,外面漫天的风雪依旧刺激得所有人一缩脖子。
外面停着辆大卡车,后面的车厢里堆放着一大堆镇上采购的大白菜和成筐的土豆,几个学生嘻嘻哈哈地跳了上去,挤在后面。
披着巨大的塑料布,几个男生躲在下面,躲着外面肆虐的风雪:“打完报平安的电话赶紧回去了,大过年的!”
“有什么区别吗?又没有年夜饭吃,就一顿白菜馅的饺子,连点肉星儿都看不见,我都快馋疯了!”
“别抱怨了,指导员不早说了吗,运进来的猪肉有限,得先送给受灾的群众过年。”
“过什么年啊,明天一早还得去铲雪呢,大型机械车在路上又被塌方堵了,走路全靠腿,说话全靠吼!”一个男生嘟囔着。
“妈的,下次不打电话了,我一打电话。我妈在那边就嚎啕大哭,我跟她说没危险,真危险的地方有大兵哥哥在前面顶着呢,她就是不听。”
另外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学生大大咧咧地道:“就是,我妈也哭得我心烦!”
“下次个屁啊……我以后再也不主动要求来了,这不是想入党吗?”另一个学生哭丧着脸,举起手端详,“我这手上的血泡都没断过,疼死了啊啊啊!”
向城坐在大重卡的车厢最外面,大片的塑料片这挡不住所有人,他半个背脊露在外面,默默听着大家的聊天,一声不吭,红肿的手却紧紧抱着胸前和脖子上的那条银灰色围巾。
那是姐姐帮他织的。
出了小镇,道路渐渐艰难。旷野上的天色早就黑了,呼啸的风声夹着雪粒子拍打在车厢里,很多人渐渐因为寒冷而安静了,互相依偎着瑟瑟取暖。
“喂,向城,你挤进来点。”他身边的同学使劲往里挪了挪,“半只手露在外面举着塑料布,该冻僵了吧?”
向城从遥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摇头笑笑,没动窝儿:“没事,手上冻疮都破了,早没感觉了。”
这是真话,冻疮在暖和的地方才会又痛又痒,现在露在风雪里,反倒僵得没知觉了。
“第一次长冻疮,难受吧?俺们老家可冷了,我年年长冻疮!”他身边的男生得意地挺起胸。
“我靠长冻疮很骄傲吗?你那是年年都犯的老毛病,人家向城可是冻出来的,干活也太狠了!”向城身边的同学好心地捅了向城一下,“我说你也真是实心眼,干活大差不离就得了,就你不偷懒。不累吗?”
向城淡淡地笑了一下,有点茫然:“有吗?我没觉得累。”
“有种。瞧你那细皮嫩肉的手,我还以为你只会弹吉他!”
“我还记得新生迎新晚会上,向城弹得可好了!你不知道,我们班一堆女生都看着他流口水呢!……”
“哈哈哈是啊!话说向城你咋不谈恋爱啊,就凭你那一手吉他和摇滚,把妹简直是手到擒来吧?”
大一军校男生的苦中作乐的笑闹声随着卡车的颠簸渐渐去远去,消失在风雪连天的旷野。
……
饭店的包厢里,封睿依旧在苦苦思索。
所有刚才的信息一直在他心中打转,忽然地,一个词停留在心间。
五月回来……五月。
他这种魂魄状态,一直有种奇异的直觉预感,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向明丽要去俄罗斯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害怕!
他的脑海拼命地疯狂搜索着前世的记忆,所有的知识、轶闻在脑海中飞快闪过,一片缭乱中,忽然地,一段记忆深处的新闻忽然就跳了出来。
……虽然没有身体,可是这一刻,封大总裁只觉得仿佛有种发凉的感觉沿着脊椎直通大脑,叫他满心惊恐!
“快点阻止你姐姐!不能叫她去这时候的俄罗斯!”他失声惊呼出来……
邱明泉大吃一惊:“怎么了?你说清楚!”
封睿心思急转,整理了一下思绪,假如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开往俄罗斯的火车,正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劫匪在流窜作案。
不不,不是一伙,是好几伙!
他已经想起来了,前世他在向元涛那里,看过一本建国以来的大案要案纪实,那是多年以后整理和公开的。
早些年,乘坐开往俄罗斯这趟列车的,还多是因公事出差的学者、官员和公务人员,上座率也稀稀落落。
可是到了后来,有些人发现了一个倒卖的商机,往来俄罗斯和内地之间贩卖彼此稀缺的商品,就能赚到大钱!
彼时的俄罗斯刚刚从土崩瓦解的前苏联分离出来,轻工业几乎是空白,国内急缺各种小商品,而中国内地却恰好有不少直销的国营老厂的积压货,比如暖水瓶、脸盆、塑料制品等等,几毛几块的便宜小商品只要贩到俄罗斯,就是几倍甚至十倍以上的毛利!
同时,回程时带上一点俄罗斯盛产的毛皮、手工艺品等等,回到内地又能再赚上一笔,这样一来,不少人就通过辛苦往来这趟列车,实现了人生暴富的第一步。
鼎盛时期,这趟列车充满了来自各个省份的倒爷们,一个个怀揣巨款奔波于燕京市和俄罗斯,导致了一张几十元的车票价格飙涨到黑市价几百美元,还一票难求呢!
封睿简单地向邱明泉解说了一下状况,邱明泉更加茫然,一边在酒桌上吃菜,一边在心里偷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封睿长叹一声:“整趟列车上,后来都充满了怀揣巨款的倒爷,你觉得呢?”
邱明泉略一思索,只觉得悚然一惊,忽然也明白了。
这么多的钱聚集在一起,有财富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罪恶?!
“有劫匪吗?”他立刻抓住了重点。
封大总裁声音凝重而冷肃:“是的,商人嗅到商机,罪犯嗅到捕猎的血腥气味。这趟列车从90年代初就有人开始倒货,车匪也慢慢出现,而且在今年达到了顶峰!”
就像是闻到了血腥气味的鲨鱼,他们一开始还是小股流窜作案,后来就形成了大型团伙,抢劫、殴打反抗者,甚至出现了轮奸女性乘客,最猖獗的时候,甚至从列车头抢劫到列车尾,一个乘客都不放过!
邱明泉大吃一惊:“这么猖獗,为什么没人管?!”
封睿回忆着案件纪实中看到的描述,沉声道:“没法管。这时候的列车车速极慢,整个行程长达六天,一旦开出了中国边境线,行驶的列车就是在俄罗斯的国土上!”
“那俄罗斯的警方不管的?”
封睿苦笑:“第一,车程长达六天,一直到终点站才会有俄罗斯警方驻守;第二,车上是中国人居多,并非俄罗斯居民;第三,抢劫者都是中国的罪犯。”
邱明泉终于明白了:人家俄罗斯警方才没有义务帮一群中国人维护生命安全呢,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封睿点点头:“中国警方不便于跨国执法,俄罗斯警方又没有义务去管,导致这趟黄金列车,到后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罪恶列车’,隔三岔五的就会出事。”
邱明泉总算明白了他的担忧,向明丽开学后去俄罗斯,就一定会乘坐这趟列车吧!她一个弱质女子,万一遇上那些歹徒……
他忽然开口,对着向明丽佯作无意地一笑:“姐,我送你一张机票吧,算作围巾的回礼。去俄罗斯车程太久太累了,还是坐飞机好。”
向明丽微微一笑:“不用啦!我们有教授带队,同行的学生有三个呢,车票和出境的手续都是学校统一办的,我哪能一个人搞特殊化呢?”
邱明泉忍不住焦急:“学生是男生吗?”
向明丽摇摇头:“两个女生,一个男的。”
一个老教授,一个男生,哪里够打的!邱明泉心里越发焦躁,偏偏封睿此刻又忽然道:“她回来的日子不对!”
邱明泉心惊胆战:“又怎么不对了?!”
封睿苦苦思索,半晌道:“我应该没有记错,前世的这趟列车就是在五月份出了最残暴的一次血案,影响恶劣,民愤极大,才惊动了燕京市的公安部!”
他果断地道:“你姐就是五月份回来,万一呢?万一遇到那次血案,整个列车上的人可都都被轮流抢劫一遍的!”
邱明泉头皮一阵发麻,他比谁都知道封睿的记忆力出色,应该没有记错时间,他再也隐忍不住,终于停下了筷子,紧张地盯住了向明丽:“姐姐,你不要坐那趟列车!”
他说得郑重,神色又奇怪,饭桌上的人都停下了推杯换盏,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向元涛首先皱眉:“怎么了吗,明泉?”
邱明泉无法隐瞒,直接就不管不顾地道:“我平时在股市跑得多,经常能接触到一些发财的人。前一阵,我遇到一个款爷。”
他认真而严肃地道:“我和他随便聊了聊,才知道,他是进出俄罗斯边境倒卖货物的,所以发了大财。我问他为啥不继续了,他和我说——”
望着众人,他一字字道:“那趟开往俄罗斯的列车上,很多劫匪路霸!”
韦青大吃一惊,急忙看向丈夫:“怎么回事,你这个公安局长,没听说过这个吗?”
向元涛一怔,这才重视起来,想了想,直接就掏出了大哥大,拨响了一个号码:“老徐啊,大过年的打你电话,实在不好意思,先给你全家拜个早年,另外我问你件事,你不是调到燕京市去了吗?”
接电话的,正是邱明泉他们在南圳市见过的局长徐长枫,他年纪比向元涛还小一岁,又由于在南圳市认购证事件中处置得当,刚刚在上一轮全国公安系统提拔中,被选调去了燕京市,虽然是平级调动,但是前途自然更加远大。
“老向,新年好!”徐长枫那边一片鞭炮声,也是在吃年夜饭的声响,他激动地在电话里道:,“什么事你说?”
向元涛就把邱明泉的话复述了一遍:“这趟车上真的不安全?”
徐长枫听说他女儿要坐这趟车,自然不敢怠慢,详细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自然包括那“两不管”的真空情况:“车匪路霸肯定有,但是不算严重,据我了解,会小打小闹地抢劫,交出钱来就过去了,有的还给乘客留一点。”
封大总裁耳聪目明,将向元涛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急:“现在才二月,那伙歹徒就是在几个月内疯狂加码,才酿出震惊公安部的大案的!”
五月份还早,现在的确没有那么严重,可是等到向明丽回来,那就是真正的死亡之旅了。而且在那趟车上,不仅仅几个敢于反抗的福建商人被追杀砍死,更是出了几起恶劣不已的强奸案的!
向元涛放下了电话,简单地重复了徐长枫的话:“老徐掌握的情况应该不差。明丽,虽然危险不算大,可是你还是听明泉的,坐飞机去吧。”
向明丽惊异地摇了摇头:“我的老师和同学都坐火车,我一个人抛下他们坐飞机算什么呢?我不要。”
她看着父亲:“徐叔叔也说了,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主要是抢那些倒爷,我们这些穷学生,就算来抢,也没有什么油水的。”
韦青还在犹豫,向元涛沉吟一下:“这倒也是。”
徐长枫是他的战友,他深知对方靠谱,业务能力也强,既然他说问题不大,那就应该不大。
邱明泉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向明丽看着柔顺,却和母亲韦青一样外柔内刚,打定的主意很难改变。
邱明泉和她接触不多,也知道这个姐姐被向元涛夫妻教育得极好,这种时候,叫她像个公主一样独自去坐飞机,不仅扔下老师和同学,还要再次去个学校打报告说明情况,原因是怕吃苦?她怕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邱明泉一咬牙:“要不这样,你们所有师生的机票,我都包了!姐姐,你就听我一次吧。”
他是真的害怕,一双幽黑眸子里全是焦急和紧张,向明丽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真切的感动,可是还是摇头:“我……我实在不方便。”
忽然和学校说,因为怕危险,所以豪阔万分地包了全部的昂贵机票,叫学校出的钱都作废吗?学校里到时候不会传得沸沸扬扬吗?
封睿在心里也长叹了一声:“别劝了,这个时代,干部子女更要注意影响,何况向叔叔地位敏感呢。”
一边,刘东风挠了挠头,也劝道:“明泉啊,算了吧。向小姐估计实在不好显得这样出手豪阔啊。”
就算邱明泉根本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可不知道的,还以为向明丽家里父亲滥用职权,贪污了多少钱呢!
封睿长叹一声:“你别急。时间还早,我们未必就没有应对的办法。”
他倒是完全理解向明丽的顾虑,在这个时代,清廉的官员比比皆是,对家属子女的管束也严格,很多官二代的子女在学校都相当低调,甚至更加克己,丝毫没有后世那种骄纵涉密,叫向明丽这个公安局长的女儿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那可真是惹来极大非议的。
邱明泉心乱如麻,却无计可施。总不能直接说,他知道五月份,这帮劫匪要干一票大的,会酿出惊天血案吧!
……
春节刚过,邱明泉和封睿细细商量了一下,终于确定了办法。
既然向明丽不能更改这次行程,那么,就由他们亲自护送这一趟吧。他们也想过是都能雇佣一些保镖的举动,可是想来想去,也被否决了。
第一马钧定虽然能聘请两名警察专门护送,可是那正好借了国家扶植证券业的春风,现在要派警察去护送自己的女儿,真传出去,向叔叔怕是被弹劾都不一定,公器私用的罪名可是不小。
第二,现在市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专业的保镖公司,就看后世那桩著名的香江李嘉诚长子绑架案,都还没发生呢,忽然冒然去请陌生的人来做贴身保镖,万一遇到居心不良的,反倒更加危险。
最后,这趟火车票极为抢手,更不存在什么包车厢这样的事,有钱也是没处使的。
——为了这个唯一的亲姐姐,再危险,只能走这一趟了。
一旦三月份向明丽和老师同学定好启程的日子,他们索性就直接赶去燕京,买同一趟车票,一切见机行事就好!
“你知道吗?”封大总裁回忆着前世的轶事,“前世这条往返线上,不仅出过不少暴富的倒爷,甚至还出现过超级暴富的神话呢。”
邱明泉站在自己家小区门口的家电店面里,一边随意地视察着,一边随口问:“什么神话?”
春节刚过,家电店铺里的生意稍微清淡了些,架子上最近新进了一些小家电,样式新颖、功能巧妙,比如样子漂亮了许多的新型电饭煲,比如越做越轻巧的电风扇,现在的家电市场,已经不再是前几年那样,整个货架上就那么几种老土的设计了。
封睿感慨地笑了笑:“早在90年代初,就有个牛人在这条列车线上,做了件石破天惊的事。有个叫毛其重的人,最早用三百元起家,最后用国内滞销的五百车皮商品交给前苏联的大商人,换取了四架相对落后的图—154飞机。然后,回来把飞机卖给了刚刚开业不久、到处求购飞机的川航。”
邱明泉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么玩笑?!俄罗斯会轻易出售飞机给一个私人,川航会从私人手里买飞机?不会自己去买吗?”
封睿哈哈大笑:“几年前,别说资讯不发达,就连打个国际长途都要等待排队叫号,商机全都靠一双腿来跑!而且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很多规定都乱,商务部对外贸管控得很松,还真的就能用个皮包公司倒腾出飞机来。”
在那个纷乱却充满商机的时代,像毛其重这样的人物,才真的是领先时代,有着无以伦比的想象力和智慧。
“坊间估算,仅此一单,他就赚了八千万到一个亿。”封睿淡淡道,“要不是你重生得太晚,前几年又太小,我还真就把你拉到俄罗斯,抢在他前面倒腾飞机去了,咱们来赚这一个亿。”
邱明泉感慨地道:“那可真是厉害。后来呢,他在做什么?”
“后来啊……”封睿唏嘘一声,“他身边的员工和下属中,出了不少大企业家,包括地产界后来的几位真正大佬,说一句他对这些人影响深远,也不为过。”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就因为非法集资而坐牢了。”
邱明泉一阵默然。
果然。思想超前,往往也就是胆大妄为的另一面。能在90年代初就奇思妙想贩卖飞机的人,只怕以后的胆子会更大。
再往后,法制健全、一切走上正轨后,这些人难免就游走在了法律的高压线下。一朝过界,法理难容,再难幸免。
封睿兴致勃勃:“对了!既然去都去了,索性顺便赚点钱吧!”
邱明泉闻言一怔,很快微笑起来,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好啊,我也这么想呢。你觉得,我们弄点什么过去比较好卖?”
……
新学期一开学,郑源凯教授就在办公室里,迎来了邱明泉的主动探望。
上学期邱明泉加入了他门下的研究生小组,名义上并没有什么身份,毕竟不是研究生身份,但是已经足够他受益匪浅。
如果说,封大总裁教给他的都是商场一线的实战经验,那么郑老能教给他的,那就是实打实的理论知识了。
这一点,就算是封睿有着堪称相当不错的理论功底,也是完全无法相比的。
而郑源凯教授,才是真正地被这个随手捡来的学生惊了一大跳。
虽然邱明泉已经刻意收起了锋芒,不敢露出太多超前的观点,可是有时候随口一句,却往往在一群研究生师兄们中显得格外亮眼。
——直切重心,针砭时弊,甚至很多时候叫他都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而且,还有一件事,也叫郑老非常惊讶。
这个学生,家里开着规模非常大的企业,正是他们要研究的民营企业崛起的对象!
邱明泉并没有瞒着郑老这一点,甚至主动向郑老的研究课题组提供了不少资料,全都来源于程宵和张峰松那里,不仅翔实准确,更是第一手的数据。
这对郑老来说,可真是帮了大忙!
“郑老,我这次来,是有一个想法,想请您把把关。”邱明泉正襟危坐,规矩又诚恳地坐在郑教授面前,“您上次说,对于我国家电企业的这些数据很感兴趣,有关部门也很期待您的第一手调研。我这边呢,正好自己家里开家电零售店,有一些渠道,就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案例,不知道您感兴趣吗?”
郑源凯一下子来了劲头:“哦,你说说看?”
“我知道有家川地的家电厂,从军工业转型过来不久,它的产品和成长非常有代表性,我觉得,我们可以组团去看看。”邱明泉巧妙地引导着,“但是要去考察吧,这学期我的课业就可能缺席太多,您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说一下牟其中这个人(文中用了谐音),牛逼大发了的。
冯小刚的电影《不见不散》里,葛优有段有趣的吹牛逼台词:
要把喜马拉雅山脉炸开一个50公里宽的口子,把印度洋的暖风引来,把荒芜山地改造成鱼米之乡。
这段话的典故就是出自那个牛人,——没错,就是我这一章中提到的用五百箱小商品换来了四架飞机的人。
他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资讯的年代,一个人整了一大堆各种奇思妙想。
卖飞机真的挣到了一个亿,真的把两颗卫星送上了天——是真的卫星,和俄罗斯一家商业公司合作的,不是假的……
有的则化为妄想,比如这段把喜马拉雅山炸出口子的话就是他的原话;
最后步子迈得太大,过度集资又无法偿还,则把自己送进了牢房。
但是冯小刚在电影里的这段话,不懂的人,以为是嘲讽,其实真不是,那是对牟其中的致敬。
题外话,大家看看就可以,那个牛人辈出的年代,真的很好玩。
第118章 五千万大单
郑源凯夹着几根银丝的眉毛挑起来, 笑眯眯的:“想出去玩, 不想上课啊?要我来帮你找找系里说句话?”
邱明泉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 伸手掏出上学期的成绩单:“郑老,这些功课, 其实……我不上也没关系的。”
郑老瞥了一眼成绩单,心里暗暗一愣:就算是带过太多优秀的学生,这种门门满分或者全优的成绩单, 也是极为少见的。
不过他倒是没有太吃惊,毕竟这辈子,他也看过太多的天才。这样的孩子, 绑着他们去学这么浅显的功课,才是暴殄天物呢。
“行了。”他摆摆手, “我帮你去开绿灯, 课可以不上, 考试要来考!”
邱明泉精神一振:“谢谢郑老!那接下来,您帮着指点一下, 我们此去, 重点调研哪些方面吧!”
有了郑老向系里求情,这学期的川蜀之行、俄罗斯往返, 就都可以不算旷课了!
郑源凯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也太心急了, 我叫你师兄们过来, 一起商量商量看!”
……
寝室里,方启握着墙上的固定电话听筒,脸色惶急:“什么!爸爸的头跌破了?怎么回事啊?”
电话那边, 他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还不知道你爸?天天泡在厂子里,这下好,出事了吧!”
方启脸色难看地听着,好半天才放下话筒。
身后,邱明泉走进门,关切地问:“你父亲怎么了?严重吗?”
小胖子唉声叹气的:“在厂里出了点事,送去医院了。”
邱明泉沉吟一下:“正好,我刚刚得到一个调研任务,想去你爸爸的厂里,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吧,就当联系人了?”
方启惊喜地一下跳起来:“真的?!”
邱明泉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平光眼镜,微笑道:“真的,而且可能还会帮你爸的厂拉点销量,什么彩电啊、小家电啊,签点订单应该没问题吧。”
方启并不知道他家就开着家电卖场,只以为是他带去的师兄们有门道,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打电话帮你们联系!——你啥时候走啊,缺勤可以吗?”
邱明泉含笑道:“我这算外出实践,系里特批了。”
方启苦着脸:“学霸同学,那我咋办啊?”
邱明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帮你活动一下吧。”
“邱明泉同学,你简直太好啦!”方启感激极了,“我这就收拾行李去!”
……
走下开往川蜀的列车,邱明泉和方启,还有一位郑源凯门下的师兄,一起坐上了开往绵洋市的长途汽车。
整整两天多的火车加汽车辗转颠簸,他们才终于到了绵山之南的一座小城,绵洋。
这是一个当地重点发展的科技小城,西北边临着青藏高原的边缘山地,群山险峻,而西南边则属川蜀盆地,接着连绵的丘陵地貌,远远望去,视野尽头一片山清水秀。
郑老年纪太大,无法承受舟车劳顿,来之前,已经和他们详细敲定了国企改制方面的调研方向,大纲此刻正躺在大师兄雷佳的背包里。
两个男生在方启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目的地,位于绵洋市一角的那家著名的彩电厂。
“川蜀长虹”!
暗银色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眼望去,成排的厂房整齐而宽敞,机器开动的轰隆声隐约传来。
看上去一切正常,可是封大总裁却立刻叹了口气:“销量的确不行。”
邱明泉在心里茫然地问:“为什么?”
封大总裁一笑:“真正销售火爆的企业,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装是装不来的。你看看厂区外的马路?”
邱明泉看着干净空荡的马路:“怎么了?”
“上辈子我有一年去贵州茅台酒厂参观,还没有到春节旺季,厂外等待装酒上货的卡车,已经在马路上排了足足几百米。各个省市的代理商都有。你看看他们这里?”封睿道。
大师兄雷佳拿着介绍信,在传达室里登记了一下,门卫大爷看了看介绍信,也觉得稀罕:“你们几个学生娃是来采访的?”
雷佳矜持地道:“不是采访,是调研。不过调研出来的结果,那是要用到相当重要的调查报告里的。”
老大爷一下子肃然起敬:“好好好,我们的东西可好了,就是没人知道,你们这些高才生,可得帮我们宣传宣传!”
方启借了传达室的电话,打给了正在上班的爸爸。很快,一个同样胖乎乎的男人就快步走了出来,胸前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鬓角有着点点霜花。更明显的,是脑袋上还缠着一圈雪白的纱布。
正是方启的爸爸,技术部的副部长方明华。
“爸!”小胖子方启冲过去,埋怨地在上下看着老爸的头,“你不是进医院了吗?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回家休息,泡在厂里干吗!”
方明华的相貌和儿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胖墩墩的个子不高,慈爱地拍了拍儿子的头:“别听你妈瞎咋呼,我就是低血糖犯了,在厂里不小心昏了一下,撞到生产线的机器上了。”
方启眼圈有点红:“爸你就别逞强了,要不是天天泡在厂里加班,能这样?”
老方笑着指了指头上的绷带:“轻伤不下火线,可是我们军工人的风采!”
老方转身看着邱明泉一行,他热情地上来握了握手:“小启前几天来电话说了你们的来意,跟我来吧!”
带着他们走在厂区的路上,方明华感慨地苦笑:“听说你们想调查一下国企的困境这方面的论题?那可真找对了。”
雷佳四下打量一下,皱着眉:“听小方说,你们的东西不错,就是销量一直上不去?”
他心里,可是有点不信的。
江浙一带轻工业发达,南方电子工业腾飞,可没听过这蜀道难进的大山盆地里,有啥出众的企业的。
方明华苦笑:“是啊。不是夸口,我们做的东西,绝不比市面上的那些差,可就是卖不出去,我们厂长啊,都愁死了。”
——明明各方面参数都很好,质检也优秀,可也就是本省销量好点,卖往全国就差强人意。
市场上卖得最好的是日系的电视,剩下的份额则被一些老牌国产彩电例如熊猫等占领了份额,他们这个困在川蜀盆地里的军工转制企业,产能丝毫不是问题,技术也过关。可是闷头生产的结果,是很多货都堆在仓库里,积压得越来越多。
家电产品可不是塑料和陶瓷,长期不开机,那可是会受潮老化的啊!
邱明泉跟在他身边,安慰地微笑:“方叔叔放心,好东西不愁没有销路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左边不远处的一栋厂房上,那上面“产成品仓库”几个红漆大字异常明显。
“方叔叔,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仓库,开开眼界吧?”他忽然含笑提议。
方明华一愣:“啊……那也好!”
几个人走近了仓库,方明华向门口的仓管员打了招呼,带着几个人进了门。
一进去,几个学生都立住了脚步,被狠狠镇了一下!
从外面尚且看不出深广,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是一个极为开阔的场所,大小堪比两个篮球场,一眼望去,一排排的专用货架林立着,上面摆满了包装完备的彩电!
如山如海,密密麻麻,如同整齐列队的士兵,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果然是以前制造雷达等军工品的企业,就连库存摆放,都带着隐约的肃杀和整齐!
邱明泉紧紧盯着这一排排、一列列的彩电包装箱,心里一阵激动。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本就是这家企业现在还没彻底打响名声的各型号系列彩电。
——整整一本现金支票簿,已经盖好了企业公章,随时可以正式付款,拿下足够的订单!
拿下这批家电后,它们的去向,并不是东申市的各大明乐卖场,而是直接发往燕京,在那里,再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
俄罗斯,等着我。
……
雷佳是郑源凯教授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这次前来调研,郑老一再强调遇事要和小师弟商量,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这个新生本来就古怪,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竟然才上大一就破格跟在郑老身边,叫他们这些寒窗苦读六七载的研究生情何以堪!
稍微观察一下,这个所谓的小师弟,可真是爱口出狂言,装腔作势,就连思维好像也清奇得很。
比如现在,他抓着人不放,问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技术参数做什么呢?
“方叔叔,咱们厂的产品有过出口吗?”邱明泉站在一排彩电货架前,弯下腰,仔细地看着外纸箱上的参数。
方明华尴尬地笑了笑:“出口过很少一批到非洲,别的就没了。”
“没有找过外贸商吗?”
方明华的苦笑更加深:“产品没名气,外贸商谁愿意来呢?”
邱明泉盯着外包装,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出口非洲国家的话,插头的输出电压合适吗?有没有输出是110V左右的国家?”
说到这些技术参数,方明华可是如数家珍:“哦哦,这个不是问题,我们考虑到非洲国家有的是220V电压,有的却是110V,所以出口的那一批,都配了电压转换器。”
邱明泉满意地站起身:“假如随时要一批大量的货,你们能拿出来那么多电压转换器吗?”
方明华一怔:“可以是可以,但是……”
他品味着邱明泉的话,心里忽然一个激灵,这个意思是?!
方启在一边可憋不住了:“哎我说邱明泉啊,你不是说,能帮我爸厂里拉点生意订单啥的吗?”
旁边的雷佳再也忍不住,从鼻子里轻轻嗤笑一声:“邱师弟,你还年轻,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可要不得。”
他扫了一眼邱明泉,略带讥讽:“学生而已,哪来什么能力拉订单?在外面不要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东申财大的人都爱吹牛呢!”
邱明泉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旁边方启看看爸爸那明显失望下来的脸色,还有那头上的纱布,心里就是一酸。
“爸,对不起。”他黯然低下头,“我同学也是好心……”
方明华连忙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有这个心就好了。”
他心里暗暗骂自己糊涂。这可真是被积压的存货弄得焦头烂额了,只听到儿子说几句,就燃起了希望,竟然还当了真。
眼前这年轻得不像话的孩子,可不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随口吹牛么。
坐在接待室里,雷佳拿出了调查表,方明华喊来了财务处的一个小科长,亲自解答他们一行人的问题。
郑源凯教授设计的调查内容极多,雷佳主笔记录,邱明泉和方启协助整理,这一着急,可就有点顾此失彼。
“您慢点,我这边来不及了……”雷佳反复问了几次,那个财务处的小科长就有点不乐意了。
这老方从哪联系的大学生,弄这么多问题,他还有一大堆财务报表要做呢!
“哎呀,我说你们就该带个录音机来嘛。”他有点不耐烦,“出来采访调研,不准备好工具可不行!”
雷佳脸色一僵:“我们这是学术研究,选中你们做调研,你们配合好,也是给自己打响知名度!”
那财务处的小科长也是个暴脾气,这一听,就冷笑一声:“哎呀,我们可不求你!”
雷佳脸色涨红,天天在象牙塔里做学问,本就情商低,正要急赤白脸地反击,旁边邱明泉忽然淡淡道:“请这位同志继续说吧,你记不住的数字,我回去给你补充。”
雷佳正没好气,直接就呛了回去:“你补充什么!缺的数字多呢,做学问来不得半点马虎,原始数据就想糊弄作假?”
“哎哟呦这人还真是内心戏丰富!”封大总裁不耐烦地叫了一声,“自己蠢拖后腿,还张口就教训人了?赶紧怼死他,我看着他心烦得很。”
邱明泉微笑着看向雷佳:“师兄,你缺哪几个数据。我刚刚都记住了,应该不差的。”
雷佳狠狠白了他一眼,这个小家伙,是疯了不成!刚刚那个负责人可是说了几十种不同的财务数据的!
“是吗?那最近两年的销售额?”他冷笑一声。
“1992年年销售额836.5万元,1993年年销售额1187.83万元,首次突破一千万。”邱明泉清晰而流利地道,没有任何停顿,“还要别的吗?我也记得。”
财务处的小科长张大了嘴,连忙低头去看手里的报表:“……我刚刚没说1993年的具体数字吧?”
邱明泉唇角微扬,轻描淡写道:“对,但是你提到了1993年销售额比1992年增加了42%。心算一下就能得出来了。”
雷佳在一边呆呆地看着邱明泉,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是怎么做到的!一边听着,就随随便便记住了,而且还顺便心算了别的数据?!
财务处小科长的嘴巴,张得比雷佳还大。他忽然站起身,使劲握着邱明泉的手:“哎呀小同学,你这水平,才代表东申财大的水准吧?服气服气,这才是大学生,知识分子啊!”
接下来,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地把调研数据迅速拿到了手,那位财务处科长变得极为配合和热情。
“那就先到这里吧。”小科长笑呵呵地转向邱明泉,“我还得去做股份制改造的工作,你们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欢迎随时再来找我。”
封睿忽然心中一动,急切地道:“多向他打听打听!”
邱明泉立刻道:“哦,股份制改造是好事啊,的确可以大大激发企业活力。我们最近研究的课题,也涉及这个呢。”
小科长看他很是对眼,也就热情地道:“是啊,不仅仅要在外面拉投资,更加鼓励我们自己的员工购买股份呢!”
邱明泉心中一动。不用封睿指点,他立刻佯作无意地笑问:“怎么,你们这么大的国企,还需要外来投资吗?”
小科长一拍大腿:“那怎么不需要?全靠国家投资,还要改制干什么,不就是放我们到市场上拼杀去么?外来企业、外来个人,只要是愿意,我们都欢迎投资!”
……
方明华父子陪着邱明泉,漫步在去往销售科的厂区小路上,快到中午了,大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不远处的厂房里的机器轰鸣整齐有序,一阵阵传入耳中。
邱明泉注视着方明华头上依稀有点渗血的纱布,柔声道:“方叔叔在这个厂,待了挺长时间吧?”
方明华憨厚地笑了笑:“是啊,从大学毕业,就分到了这。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山沟沟呢。”
他目光依稀亮了起来:“那时候我们都属于部队编制,研究的产品是军用雷达为主,这一干,就是二三十年。”
“叔叔老家不是这里人?”
方明华点点头:“老家是东北的,这一来几十年,娶了这里的媳妇,结婚生子,真的成了川蜀之地的人啦。”
做了一辈子军品研发,这几年缩减军费、精简编制,他们这些人才从部队脱离开来,改制成了自负盈亏的企业。
转型也算顺利,一群在山里为国家奉献了青春、做出了那么多高精尖军品的技术员们,做台彩电,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一开始的成像技术、外观设计、模具精密度的确有点粗糙,比不上在此道浸淫多年的日系企业,可是他们不信这个邪。
日夜不停地改进,一遍遍地试验,他们技术研发部的人员,这几年哪一年的节假日不是泡在厂子里,不眠不休?
可是这市场就是打不响,他们真心不服气啊!
“叔叔您放心,市场一定会起来的。你们的东西这么好,没有埋没在这群山中的道理。”邱明泉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
坐在销售科的办公室里,销售部王部长狐疑地看了看大学生模样的邱明泉,再望向方明华:“来买彩电?一台这也便宜不了多少,我叫小张给你开张票,你叫辆车,待会儿去仓库拉一台就是。”
这个老方真是糊涂了,带熟人来买台出厂价的彩电,也犯得着找他走后门么?
可是,面前这位斯文俊美的大学生却微笑着摇摇头:“王部长您好,我不是买一台。”
王部长抬起眼:“啊?那要几台?”
“高端和低端的型号,16寸和18寸、21寸和24寸每种都要。嗯,21寸的要多一些。同时配一部分110V的电压转换器。”邱明泉慢条斯理地道。
他从王部长桌上拿过来一张纸,“唰唰”地写下一长串价格和台数,复而递给对方。
“我刚看了你们财务处的报价表,初步计算一下,每种需要的台数是这么多。总价约合五千万。”他清亮又干净的声音不疾不徐,“不过我要这么多,想必贵厂能给我一个合理的商业折扣?”
……
销售部的办公室是一大间,尚且没有后世那种独立的开间。
几十个销售部的职工都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做事,可是毕竟办公室就这么点大,随着邱明泉的话说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忽然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活,目瞪口呆地扭头看向了这边。
五、五千万?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这娃儿口误,多报了几个零?!
王部长呆呆地望着他,又望向一边的方明华:这这……这是开什么玩笑?老方带了个神经病来?
“五千万?”他干笑一声,“不是五万?”
方明华父子俩在一边,更是早就齐齐张大了嘴。
方启终于反应过来,胖乎乎的手使劲地拉了拉邱明泉的衣袖:“你疯了?!这里不好开玩笑的啊!”
邱明泉无奈地笑笑,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邱氏百货的支票簿,推到了王部长面前:“不好意思,没自我介绍,是我的疏忽。这是我们公司的现金支票,工行通兑。财务章和公司章都盖好了,您可以看看。”
王部长颤抖着手接过了支票簿,仔仔细细看了几眼。
都是行家,见过的支票千千万,这是不是空头支票不好说,可是支票本身是真的工行签发的,这做不了假。
“我这边有家商贸公司,想大量进货你们的产品。我刚刚也去你们仓库转了一圈,看数量,应该能满足我们的订单。”
邱明泉态度礼貌而周全,带着叫人信服和心安的气质:“谈好价格后,我立刻开支票,你们收到转款后,可以再正式发货。”
先款后货!这一下,王部长真的激动了起来。
现在他们的彩电还是求着人买,赊销才是常态,回款往往还要左等右等,这人狮子大张口要了五千万,要是赊销,还真是七上八下的不敢卖。
先款后货,这已经是多久没见到的好事了?
“您、您真的要进这么多货?”王部长仿佛觉得做梦一般,语无伦次起来,“您哪的啊?这么多货能卖掉吗?”
方明华重重咳嗽了一声,王部长才如梦初醒,感觉到自己话语的愚蠢:这人家卖不卖得掉,要他操什么心?
他一迭声地叫人:“小张,快快,去请一下财务处和仓库那边的人,我们会议室见!”
坐在明亮的会议室中,邱明泉面前坐了如临大战的一群人。一个个都又惊诧,又不信。
真的要是来了一个带着三五个保镖和秘书的企业家也就罢了,这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有没有二十岁?!
王部长一直在通着电话,好半天才笑容满面地挂上,对着邱明泉道:“我们厂长正在外地,实在赶不回来,不过他听说您的订单量,也非常激动。”
财务部部长立刻道:“厂长发了话,这么大的订货量,我们可以给到正常出厂价的八折!”
说完这句,他悄悄看了邱明泉一眼,已经做好了对方再进一步讨价还价的准备。
毕竟,这可是一笔掏空整个厂里库存的大生意,对方再怎么狠狠还价,都在想象之中。
“按照六折杀!”心里,封大总裁剑拔弩张。
邱明泉却没有立即开口,目光落到了一边方明华那紧张的脸上,又落到了他头上渗血的纱布。
半晌后,他轻轻道:“要不,就七五折吧。一口价。”
“你蠢啊你!”封睿大吃一惊,气恼地叫,“狠狠杀一下,绝对能再杀点。他们整个报价就高,要不然为什么后来能打那么大的价格战,就是因为打得起!”
邱明泉轻轻叹口气,在心里道:“何必呢,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狠宰一刀?”
封睿又气又无语,恼怒道:“你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
“……”邱明泉摸了摸鼻子,“我们也不缺这点钱了。”
这还真不是矫情,他们现在手里的资金,从认购证那一笔,加上股票软件分红、后来零星几笔股市波段操作、还有邱氏百货的现金流、顺达快递的股权、明乐家电的股权价值,总计已经达到了八千多万。
这些拿出来的五千万,正好是在股市中的现金流,完全是邱明泉自己可以调动的部分。
封睿恼火万分:“商业市场讲什么怜悯,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商言商,你这又是圣母心发作了吗?”
邱明泉尴尬地叹口气:“也没有,就是……对着他们这样一群人,没法子狠心压价。”
封睿冷笑一声:“行,你自己做主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不行,他不想理这个人了,每次都被他气得半死,现在越大越是不听话了!
还是小时候好,对他又崇拜又惟命是从!封大总裁悲哀地想着刚刚重生那会儿,那个黑黑眼睛、小小身体、嘴里尊敬地喊着“封先生”的小邱明泉,多萌啊!
对面的财务部部长欣喜之色掩饰不住,几乎立刻道:“行,那就这么定了,七五折就七五折吧!”
这个折扣,完全在他们承受范围之内,本以为对方会狮子大张口呢,结果谈判这么爽快,也不懂拉锯。
毕竟还是年轻啊,财务部部长悄悄看了一眼邱明泉的脸,心里暗暗想。
很快再次接通了倪厂长的电话,他汇报了最近成交价,然后笑容满面地将电话递给了邱明泉:“厂长想和您谈谈。”
邱明泉一怔,接过了电话。
“邱总,我刚刚听同志们说了,非常感谢您的支持!”对面,一个洪亮又和气的声音传来,口音却不是本地川音,倒有点像西北音,“您既然是个爽快人,这样吧,所有的电压转换器都不计价了,我们送!”
邱明泉一怔,旋即嘴角轻扬,由衷地微笑起来:“好,感谢倪厂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对面,倪如风显然是真的有点激动,这样巨额的订单不仅前所未闻,对方甚至都没有过度压价,显得诚意十足。
“邱总,要不是我出差在外,真想回去和您见见!”他感慨万分,心里只觉得千言万语,竟然有点难言的酸楚。
去年的库存积压太严重,整个春节,厂里因为效益不好,所有职工的年终奖都没有按时发放,他这个厂长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堵得难受。
他现在正在外省亲自跑家电卖场,也就是想自己出马,谈下几个大一点的单子,可没想到,家里忽然传来这样的惊天喜讯!
这样一笔天价订单,带来的利润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回去以后,第一件事是把拖欠员工的所有年终奖给补齐,给辛辛苦苦的一线工人和研发人员点信心和勇气!
“倪厂长,我还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邱明泉郑重地道,“我刚刚听说,贵厂正在做股份制改造,欢迎外来资本投资,是吗?”
倪厂长一愣:“是啊,怎么?”
“我想入股,以个人投资者的身份。”邱明泉一字字道,“我非常看好贵厂的发展,也愿意在这个时候,帮着解决一点资金周转的困境。”
倪厂长惊讶地静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您想投资多少?”
邱明泉从容道:“贵厂的改制条款里,最高接受的个人投资额度是?”
“一千万。”倪厂长道。
“那就一千万。”邱明泉立刻拍板,“您和下面的同志说一声,我这就和他们办理手续。”
旁边的财务部部长正在紧张地捧着保温杯喝水,闻言差点一口水呛在嘴里。
哎呀我的妈,这哪里来的财神爷!
张嘴就是一千万,他们在外面跑了几个月,拉到的最大的个人投资,也才几十万一个人啊!
倪厂长在电话那头,呼吸也微微粗重了些,显然心情也颇不平静。
“邱总,您真的……如此看好我们?”
“是的,我也是经过了很多调研,才最终决定向贵厂采购。但是投资的事,的确是刚刚做的决定。”
他看了看身边的方明华,刻意提了他一下:“接待我的方明华部长带着伤还在上班,他和我聊了很多,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默默奉献一生的军工研究员的风骨,所以,我相信你们长虹人。”
方明华的眼眶,忽然湿润了。他悄悄揉了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纱布。
这孩子,提自己做啥!
电话对面,倪厂长沉默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谢谢您的信任。我倪如风保证,我们长虹人,也一定会不负所托,用好你们投资人投入的每一分钱!”
邱明泉由衷地笑了起来:“既然投给你们,那就是完全信任您的能力。不过恕我多一句嘴,酒香也怕巷子深。贵厂这么好的产品要想走出川地,还是要多多宣传才是。”
倪如风猛然一怔。
就在这段时间,他也正处在痛定思痛的为难中。
明明产品质量好、价格也和同行差不多,可是偏偏就是市场不认,越来越多的积压和滞销,压得所有长虹人喘不过气。
厂里的员工心情黯淡,技术研发人员士气不振,而他这个铮铮铁汉,更加心急如焚啊!
第119章 开往境外的K3专列
厂里的员工心情黯淡, 技术研发人员士气不振, 而他这个铮铮铁汉, 更加心急如焚啊!
可到底要怎么办?打广告吗?钱根本不够。
现在的央视黄金时间段的广告甚至已经飙升到一秒钟几千元,他们底子薄, 完全打不起啊!
“倪厂长,别怕宣传花钱。”对面,那个陌生的买家声音年轻得堪称青涩, 可是却从容又温和,“只有坏产品才会担心广告收不回成本,好产品, 绝不会。”
推算一下时间点,长虹这位著名的厂长, 现在应该正处在琢磨打响价格战的前夕, 邱明泉只希望, 自己这一番话,能稍稍起点促进作用, 早点帮他痛下决心!
……拿着电话, 倪如风陷入了短暂的走神。
实际上,不知道是这笔巨大的订单终于给了倪如风勇气, 还是这天邱明泉这段话真的叫他彻底下了决定, 在这几个月后, 长虹就掀起了中国国产彩电史上最强烈的一股暴风。
——破釜沉舟地贷了巨额的贷款,在全国大做特做广告,电视、广播、纸媒“海陆空”三管齐下, 迅速打响了知名度!
同时,长虹人以大无畏的勇气,决绝无比地首先打起了无畏的价格战,因为他们有底气:这么好的东西,卖这么低的价格,凭什么就卖不过日系电视?
就算质量上还有细微的差距,可是我的价格比你便宜一半,我就不信老百姓看不见、不动心?
那些仓库的积压,正死死刺痛着每一个长虹人的心,几个月后,他们走出这决定性的一步,终将迎海阔天空,迎来中国家电品牌的辉煌时期!
……
接下来的事,就是一阵紧锣密鼓的忙活。
财务科立刻和邱明泉交接支票;销售部开始出具销售清单,和邱明泉一再核对;而仓库那边更是火速检查和清点库存……整个会议室里,来了七八位各个部门的人员协同合作。
连午餐都是直接送到了会议室,一个个心里都觉得匪夷所思——五千万的单子,抵得上好几年的总销售额啊!
而一边的方明华父子,则更是像做了一场梦。方启怯生生地瞅着看起来陌生了许多的邱明泉:“老大,你你……你是富二代么?你到底啥来历啊?!”
邱明泉好笑地看着他:“什么老大,我比你还小两个月呢。”
“别别,我以后就叫你老大!”方启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你真的不是在恶作剧吗?”
“真不是,我家里亲戚的公司而已,我帮着谈谈生意。”邱明泉不敢吓到他,半开玩笑。
仓库的库管员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冬天的,急得一头汗:“邱总,实在不好意思,16寸的彩电我们刚刚点了一下,的确不够您的要求,您看……”
邱明泉温和道:“没关系,那不够的,就换成18寸。”
库管员感激得快要哭出来:就没遇到这么好说话的客户啊!
“哎,运到燕京市吗?不是东申市?”仓库管发货的同志忽然问。
邱明泉点点头:“对的,直接发到燕京这个点。”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对了,货运的承运,我希望你们用这一家。他们家不仅刚刚在你们省开了物流运输分部,而且在燕京也有,发过去以后,我要他们的人来接货。”
一张朴素的名片,上面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顺达货运。
……
三月份的燕京市,乍暖还寒,树木尚未发出新芽,街上的行人都还穿着臃肿的棉衣。
“这气温啊,果然是全球不断变暖了。”封大总裁此刻正上了邱明泉的身,肆意地感受着久违的燕京的空气,“十几年后燕京的冬天,可没有这么冷。”
此刻的他们,正坐在旅社门口的胡同口早点摊上,买了份煎饼果子,就着新鲜的甜豆浆,惬意地吃着。
到燕京市已经三天了,见到了顺达快递在燕京分部的负责人,亲自验看了刚刚运到这里的大批彩电。
不得不承认,王威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才,短短两年不到,顺达货运的分部已经开到了全国各大省会,首都燕京自然不可能落下。
虽然电商尚未起步,快递业完全还没有雏形,可是现在的顺达货运,已经初步有了“快递”的经营理念,对比起普通的物流运输,快、稳、准时,已经成了顺达货运的标语,并且执行得格外到位。
邱明泉这批货点名要他们承运,一方面有点照顾自家人生意的私心,另一方面,也存着考察一下自己有股份的企业的意思。
这一考察,就完全放了心。
普通运输企业要六天的运货周期,而顺达,运达时间是四天整!
邱明泉现在经营着邱氏百货,明乐家电的经营也经常过问,对于进货时间等都十分敏感。他比谁都知道,这节约的两天时间,绝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从分部的管理、货物的交接,都需要各个环节的无缝衔接,才能争分夺秒,抢下来这两天的差距!
这一点,在接触到燕京分部的负责人后,更是得到了进一步验证,这里的负责人,竟然也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工作热情,都叫没有表明股东身份的邱明泉和封睿十分满意。
顺达顺达,已经初步有了全国快递第一巨头的企业风采和企业文化!
甚至没要他们亲自去做,只是稍微委托了一下,燕京分部的这个年轻负责人,已经帮他们联系好了那趟K3列车的货运车厢。
整整三节货运车厢,装满了价值五千万的长虹彩电,从16英寸到24英寸,种类齐全,质量优良。
K3列车,从华夏的燕京市首站出发,路程六天六夜,最终的目的地,正是远方的那个特殊的、刚刚经历动荡不久的国度。
俄罗斯。
来之前,他们已经回了东申市一趟,亲自去找了一次以前认识的那位工行支行的刘行长,办好了外贸出口所需的手续和文件。
这一趟,可不是倒卖,是正正经经的外贸出口,并不会偷税漏税的。
刘行长当然热情无比,亲自帮着他们跑前跑后,心里更是啧啧称奇——两年不见,这个在浦江饭店认识的奇特少年,如今的胆识,真是越来越大了。
做外贸的他见过不少,把彩电贩卖到俄罗斯,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单子,他还真的没见过!
——别的不说,这能卖得掉么?听这孩子的意思,竟是还没找好下家,就这样直愣愣地先发过去了?
……
“今天该干什么了?”邱明泉等着封大总裁亲自纡尊降贵品尝完煎饼果子,才发问。
封睿言简意赅:“跟我去燕京车站。”
燕京车站毕竟是首都车站,规模和人流都惊人得很,虽然还没有日后那种巨大的客流量,现在也非春运高峰,但是熙熙攘攘的出口处依旧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
邱明泉用力挤到售票口处,抬头看着票务信息,心一下凉了一大截:“三月十六号的车票没有了?”
姐姐向明丽去往俄罗斯的车次,就是三月十六号的啊!
里面的售票员冷着脸:“呵呵,别说十六号的,十七号、十八号,一直到五天后,都没有。”
邱明泉紧皱眉头:“难道六天后的才有?”
里面的售票员翻着眼看了他一眼,心知这一定是个雏儿:“我们只提前卖五天后的票,六天后的不卖!”
封大总裁淡淡道:“别问了。肯定不会有的。”
这趟开往俄罗斯的列车,早就沦为国际倒爷的专列,除了少数票会留给国家公务出差人员,剩下的,早就被黄牛抢购一空,普通的人又怎么可能原价买到?
果然,刚刚离开售票口,旁边就立刻跟上来一个操着标准京片子的小胡子男人,大声问:“要十六号的票啊?哥们这儿有啊,要不要?”
邱明泉看看他,这年头,黄牛简直比后世的猖獗百倍,说话都这么大声。
“多少钱?”他淡淡问。
小胡子大大咧咧一伸手,露出四根手指:“四百整。”
邱明泉懒得啰嗦,直接拿出钱包,数了四张大钞:“可以。”
小胡子没有接,用一种看着白痴的目光望着他:“小兄弟,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
邱明泉一皱眉,心里,封睿已经苦笑了:“他说的是美金。贩卖国际列车车票的,都按美元算。”
邱明泉在心里问:“那他这价格是不是唬人?”
封睿叹气:“我记得看过的资料,说这趟列车后来最高的时候,车票飙到三百五十美元一张,你试试?”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男人:“三千一百元人民币一张,不二价,不卖就找别人。”
小胡子一愣:这年轻人,看着不懂行,开口却正好。
现在的美元汇率是8.7:1,可是黑市兑换价差不多是9:1,这人喊价三千一百元,恰好是三百五十美元左右,正是市场行情。
“行,爽快。”他露出满口黄牙,龇牙一笑。看着邱明泉数了三千一百整大钞,爽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夹。
一打开,满满当当的全部插满了车票!
从里面挑出来一张三月十六号的,他递给了邱明泉,龇牙一笑:“老板也去倒腾货啊?”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小本生意,去俄罗斯碰碰运气。”
小胡子露出“我懂我懂”的神色:“那先祝老板发财!”
邱明泉想了想,悄声道:“我还想买点别的,你有么?”
他从袖子下模拟了一个用刀捅人的动作,定定望着小胡子。
小胡子猛然一惊,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把他带出了站,一直引到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奇怪的是,明明靠近人流如织的车站,可是这里偏偏就安静如坟墓,散发着一股垃圾的腐臭和下九流的荒废。
小胡子看了看四周,吹了声口哨。口哨夹在呼啸的穿堂风里并不明显,可是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忽然从一道脏兮兮的门后探出一个人头,看到小胡子,才走了出来。
“这位小哥要东西,你们自己谈。”小胡子干脆利落。
那人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邱明泉:“呵呵,这么秀气的小哥,能要啥样的货?”
“你有什么?”邱明泉淡淡道。
那人敞开军大衣,赫然露出来身上绑的一堆东西!
密密麻麻,全是各种管制的刀具,长短匕首、带血槽的各种刀,一眼看去,全都开了刃,在这阴森小巷里闪着锋利的光芒。
那人身材高大,眼珠不断往邱明泉鼓鼓囊囊的怀里看,邱明泉只装作看不见他的觊觎,伸手在他前胸的刀具囊中翻了几把。
心里,封睿“哎呀”一声:“这人身上还真有不少好货!这把,对,还有这把,要了!”
邱明泉按照他的指点,拔出一把三棱刮刀、一把小弯刀,淡淡道:“这两把,什么价?”
那个男人眸子忽然一缩,狐疑地看了看邱明泉那斯文俊秀的脸。
是巧合,还是行家?这个年轻人拿出来的,竟然就是他手里杀伤力最大、最适合近战攻防的两种,而且品质极好!
“这两把可不便宜。”他嘿嘿一笑,“一共八百元整。”
邱明泉漫不经心道:“货好就行。”
他掏出怀里的钱包,毫不避讳,直接开始数了八张大钞:“给。”
那男人瞥了一眼他敞开的钱包,眼光变得贪婪又幽深,好家伙,那么厚的现金,起码有好几千!
他接过八百元,却没有立刻把刀递过去,死死盯着邱明泉的神色;“小朋友,刀可不好驾驭。随便乱用,割到自己就不好了。还是一条甩棍最实用。”
封睿冷笑一声:“这个人坏得很。”
真是日常防身,甩棍还真是好东西,打人痛楚,又不会致死,可是这趟列车上,甩棍有个屁用!
那都是真正的劫匪,真的冲突起来,不见血不回头的那种!
邱明泉定定看着他,看着他毫无交货的意思,点了点头。
忽然地,他长臂轻伸,以迅雷之势猛然拔出那男人胸前另一把刀,目光冷凝,纤长手指凌空一甩!
那把匕首犹如利箭,一道炫目寒光,风声骤起,直直插在了旁边的垃圾桶边!
“吱——”一声凄厉惨叫,那匕首正钉在一只刚从垃圾桶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老鼠头上,污血四溢。
小爪子动了几下,那老鼠眼珠爆出,彻底不动了。
卖刀的男人和小胡子愕然望去,心里都是猛然一惊!
那垃圾桶在十几米外,这样随手一甩,正中一个活物,一刀毙命?!
邱明泉目光锐利,慢条斯理地从他手中接过货,带着不容置疑。
他露出雪白牙齿微微一笑,作势在那男人喉咙间比画一下:“谢谢提醒,不过我不会割到自己的手,倒是会不小心割到别人的喉咙。”
望着他修长背影消失在巷口,那男人忽然伸手抹了一下额头。
见鬼,就刚刚那年轻人这么凌空作势在他喉咙一比画,他竟然出了点汗,好像有种奇怪的利刃逼喉的错觉!
“你从哪儿找的杀神啊,怎么跟个亡命徒似的!”他埋怨了一句,小胡子愣了一下,没理他,忽然冲着邱明泉追去。
“喂喂,小哥!”
邱明泉回过头,那小胡子气喘吁吁赶上他,态度变得又热情又敬畏,伸手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到了那边,还得买回来的票不是?找这个号码,我兄弟在那边,能搞到票。”
邱明泉接过名片:“老板你们这一条龙生意做得也挺好啊。”
小胡子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那当然。听过卖铲子的故事吗?”
邱明泉买到了好刀,心情极好,看着这小胡子也觉得可爱起来,明知故问道:“哦?什么?”
“发现金矿的地方啊,涌去了一大批淘金客——就是你们这样的。”小胡子得意扬扬地道,“最后发财的是谁呢?是卖铲子给淘金客的人,就是我们呀,哈哈哈!”
邱明泉忍俊不禁,和他挥手作别,这才拿出大哥大,拨响了姐姐向明丽的寝室电话。
“姐姐,我刚刚买了和你一天的车票。三天后,我们直接车上见。”他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俄罗斯吧。”
……
一周只有一趟的K3列车,今天是发车日。
由于整个行程长达整整六天六夜。不得不说,这时候的火车的确是一种艰苦的旅行工具。
和这趟K3对开的,是从俄罗斯莫斯科发出的K4专列,同样是六天一趟,到目的地后休息一天重新始发。
“我们能买支枪吗?”邱明泉忽然问。
“异想天开什么呢?任何时候,枪支管控都是不能轻易沾的。”封睿没好气地道,“就算找你爸,他都不敢给你弄一把!这群劫匪也都是拿着砍刀而已,哪有那么多持枪的厉害角色?”
邱明泉耸了耸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间还早,他没有立刻去找向明丽,而是四下扫视了一眼,拖着行李箱,向路边的香烟摊走去。
他心里,封大总裁正指点着:“去买两包香烟,按照我说的牌子。”
邱明泉点点头,径直走向摊位,沉声道:“老板,来两包‘翡翠’香烟。”
付钱拿到香烟,他在心里小声问:“这是干啥用的?给歹徒敬烟不成?”
封睿神秘地嘿嘿一笑:“把里面的烟扔了,只留烟壳子就好。”“
……
“明泉!”一声清脆甜美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邱明泉一回头,正见不远处一身墨绿短呢大衣的向明丽,戴着条格子花纹的素色围巾,正笑盈盈向他挥手。
邱明泉赶紧跑了过去:“姐姐!你们也到啦?”
向明丽身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有个瘦弱得像根豆芽菜的眼镜男生,还有和她手挽手的一个女孩子,圆圆脸,长得十分喜庆。
都是二十来岁如花般的年纪,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脸上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穿得都和身边人格格不入地讲究,自然显得分外青春靓丽。
心里,封睿就是一声叹息:“一个漂亮的不够,还来了一个。”
这趟列车上,就是在这几个月内犯罪暴增,一开始是抢劫,后来就开始出现了更加丑陋的罪行,对女性乘客下手!
在一堆脏臭的国际男倒爷中间,向明丽她们,简直就像是人群中明亮耀眼的发光体啊。
向明丽向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介绍了邱明泉,又对着邱明泉道:“这是我的研究生导师李教授,这两位是我的张师兄和赵师妹。”
她伸手帮邱明泉掖了一下脖颈上的围巾,半是埋怨,半是感动,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冲动?学都不上了,来陪我一起做什么?”
得知他的决定后,向明丽真的大吃一惊,紧急联系了父母说了这件事。
向元涛夫妻也是大惊,可是邱明泉决心已定,一家人反复劝说无效,也毫无办法。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也要顺便去俄罗斯做点生意,就当长长见识。”
旁边圆圆脸的青春女生叫赵晓缘,笑嘻嘻道:“明丽,你弟弟和你长得真像,都那么好看!”
长达六天六夜的行程,加上去俄罗斯要待上一阵子做学术交流,所以向明丽他们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邱明泉伸手把姐姐和赵晓缘的一个包拿过来,又转身拉过来李教授的沉重行李箱,这才轻松地开口:“进站吧。”
那个豆芽菜男生羞愧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气喘吁吁地赶紧赶在后面:这人和人比,怎么就差距这么大?面前这个小弟弟,明明看上也清瘦得很啊!
一行人拿着车票,挤上了这列著名的国际列车,邱明泉找人换了座位,挤过人流,终于坐到了向明丽他们这节硬卧车厢。
现在的硬卧车厢当然没有后世那样清洁干净,整整一节车厢里住着几十个乘客,墨绿色的车皮已经显得老旧,面前的小桌子上面的隔板也脏兮兮的,不知道用了多久。
最和后世不同的是,这时候的国际卧铺车厢,是同时卖站票的!
过道上,竟然还坐着一大堆自带毯子的乘客,就这么大剌剌地睡在走道地上,衣服一窝就当枕头,警惕地把各自的行李和包裹放在身边。
俄罗斯天气常年寒冷,中国内地生产的羽绒服、皮夹克、石英表、欧码的女式服装……应有尽有,几乎人人脚边都是好几个巨大的包袱!
放眼四周,除了他们这两张上下铺几个人显得文绉绉的,别的乘客都有着非常相似的特征。
一个个熟门熟路,上车就熟络地互相递香烟、拉家常,话题几乎全都是“你这次带了什么货”、“俄罗斯最近什么最好销”、“回来你打算带点啥”。
名副其实的国际倒爷列车!
邱明泉他们刚刚安顿好行李,列车就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鸣笛,车身晃动,缓缓驶出了燕京站。
车子刚动,旁边座位上就探过来一个脑袋,是一个长相和气的男人。
这人带着点闽南口音,身材不高,也带着典型的南方男人的特征,略带惊奇地看了看两个女生:“几位也跑俄罗斯玩玩?”
邱明泉微笑着回答:“是啊,我陪我姐姐去的,他们学术交流呢。”
那闽南男人看看领头的李教授,肃然起敬:“哦哦,科学家啊!”
走道上,一个圆眼睛男人探过头,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声音懒洋洋的略带稀奇:“哎呀,几只绵羊跑到了野地里,这里可都是狐狸窝呢。”
那闽南男人热情地跳下卧铺,递过来几根香烟给他们:“科学家抽点?”
李教授和那个男生张涵都婉拒了,邱明泉更是笑了笑:“我也不会。”
瞥了一眼这人手中的香烟牌子,不是“翡翠”牌。
邱明泉恭敬地压低了声音:“大哥,打听个事——听说这条路上,不甚太平?”
那闽南男人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你们也知道啊?”
邱明泉点点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听说这趟路随便带点啥都能赚。我这是空着手去的,回来想带点东西——听说那边的皮毛质量特好?”
闽南男人很是热情:“啊,你想带货回来啊?没错,毛皮、手工艺品从那边带回来都好销,你要是有钱啊,弄点象牙什么的,那可就更贵!”
邱明泉笑了笑:“俄罗斯有象牙?象牙可是违禁品。”
闽南男人哈哈轻笑:“什么好卖,俄罗斯人都能给你弄来什么。这趟车上的,谁做的不是灰色生意?”
他热心地凑近邱明泉:“你要是真想要好货,我下车带你去。”
邱明泉他们隔壁的包厢开着门,一个络腮胡子斜对着他们,闻言忽然抬起头,一双黑幽的眼睛盯着他们,不明所以地冷笑一声。
“少吵吵嚷嚷的,烦死了!”
闽南男人缩了缩头,看了看那人的体格,也不敢多说,小声对邱明泉道:“这车上啊,的确很不太平。遇到劫匪那可是常事。”
邱明泉赶紧点点头:“那真遇到,可怎么办呢?”
“钱藏好,真的被点名搜身了,就自认倒霉呗。”
“不反抗?”
闽南男人撇撇嘴:“人家一群人拿着刀,我们这些人都是各自跑单帮的,还不是任人宰割?上周我回去的时候,就遇到几个温州商人一起反抗,结果你猜怎么着?”
向明丽一直在一边悄悄听着,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一双妙目看着那人,紧张地问:“怎么了?”
闽南人压低声音:“一个人被挑断了手筋,剩下的几个全都打成了骨折。”
赵晓缘惊叫一声:“这么凶残?明丽你上次不是问过你爸爸,说没那么严重吗?”
另一边,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叹了口气:“以前没这么凶悍的,就最近一两个月,是越来越不对劲。不过你们也放心,只要不抵抗就没事,人家也是求财,也不想害命。”
他身边的同伴也神色愁苦,用极小的声音道:“那可不一定。听说殷姐那帮人里面,最近来了一个狠人,杀过人的,啥都干得出来呢。”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丝丝的沉重气氛萦绕在车厢里,刚刚还高谈阔论的各地倒爷们都闭上了嘴。
男生张涵有点紧张地望着大家:“殷、殷姐是什么人?”
斜对面的络腮胡子冷冷看看他,鼻子里嗤笑一声:“能要你命的人!”
封睿声音带了凝重:“他没说错,这个殷姐团伙的确就是后来那场跨国要案的最大恶魔。她手下的人,不仅血洗了五月份的一趟列车,还强奸了好几名女性,罪行累累。”
他在向家看到的那份内参卷宗,不久后也公诸于世,所以他记得不少细节。在案件还原中,那个叫殷姐的女人原先是跟着姘头干这种事,后来那个男人在燕京秀水街因为捅人被抓,她不仅没有舍弃那男人,还豪掷千金付了一大笔保释金,把她男人保了出来。
一出来以后,两人就连夜逃脱,彻底消失在境外,这个叫殷姐的凶悍女人也因此在匪徒窝里落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再往后,她和那个在逃男人就纠集了一群最凶悍的劫匪,在这趟列车上屡屡出手,凶名大盛。不久后她男人死于斗殴,她却成了团伙的头头。
但实际上,这趟车上劫人越货的,可不止一帮人,而是好几伙。一趟车在路上往往在不同的站点,会遭遇不同的匪徒,抢夺一番后又匆匆离去,到底哪节车厢会遇到哪一伙,却要靠运气。
张涵被络腮胡子那句吓得不行,立刻哆嗦起来:“那怎么办?我们身上可还带着生活费呢……”
话没说完,赵晓缘就狠狠踩了他一脚,疼得他“哎呀”一声抱着脚跳起来。
“师兄你可闭嘴吧。”赵晓缘心直口快,可不给这个师兄面子,小声埋怨,“刚刚人家都说了,别提钱的事,隔墙有耳不懂吗?”
张涵的脸吓得煞白,紧紧闭上嘴,不说话了。李教授一直很寡言少语,此刻也有点眉头紧锁。
他不安地抱住了胸前的大包:“他们……他们不会抢我的资料吧?”
闽南男人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老伯,谁要你那些不值钱的资料啊?”
老教授把眼一瞪:“怎么不值钱,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
向明丽赶紧安慰老爷子:“李教授,那些人只要现金,对他们来说,这些资料的确一文不值。”
邱明泉直视着张涵,忽然站起身,拉着他:“张大哥,陪我上趟厕所吧。”
张涵莫名其妙,可是看到他神色郑重,只得跟了过来。
两个人穿过拥挤的过道,邱明泉把他拉到厕所,伸手“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张大哥,你把钱交给我保管吧。”
张涵呆呆地问:“为什么?”
邱明泉叹了口气,手腕轻伸,买的那把小弯刀露出了半边,在晃荡的车厢里寒光四射,刺得人眼睛一花。
张涵惊叫一声,腿肚子立刻就哆嗦起来:“有话好说!我我……我把钱给你!”
邱明泉哭笑不得,封睿更是在他心里瞠目结舌:“他以为你要抢劫他?……”
邱明泉赶紧收回刀:“张大哥,我是说,我有能力保护好你们的钱,你交给我,更加安全。”
张涵反应过来,自己也涨红了脸:这是向明丽的弟弟,难道还会来打劫他们不成?
他赶紧乖乖地从怀里掏出了钱包,整个交给了邱明泉:“那个……你能行吗?”
邱明泉直接打开钱包,里面是一沓百元面值的美元。
“五千美金是吗?”
张涵忐忑地点头:“嗯,这是学校批给我们这趟行程的学术经费和差旅费。”
封大总裁感慨一声:“还真不多啊,搞学术的就是清苦。”
邱明泉点数好,正色道:“我下车就还给你。万一路上有危险,你就一口咬定说,你们的经费直接汇款到交流单位的会务组了,懂吗?”
张涵恍然大悟:“哦哦,我懂了!可是你……刀具的话,还是不要随便用啊。太危险了,万一伤到人,自己也是会坐牢……”
邱明泉温和一笑:“好的,张大哥,我知道了。”
第120章 翡翠烟壳的暗号
两个人回到座位上, 向明丽看了看他俩, 小声问邱明泉:“有什么事吗?”
邱明泉赶紧笑了笑:“没有啊, 就和张大哥聊了聊。”
张涵脸色发白,赶紧也点了点头。
……随着列车行进, 燕京已经远远地消失在远方,触目所及的外面,也逐渐荒凉。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 列车经过一个白天的行驶,终于在晚上到达了沈阳南站。
邱明泉一行人在车上买了简单的盒饭,一边吃着, 一边和李教授一行聊着天。
原先他只知道姐姐向明丽是学的生物学,封睿也没有过多关注过, 可是这一聊下来, 两个人都有点吃惊。
眼前的李教授, 竟然是国内顶尖的生物医药理论研究方面的专家,重点研究方向, 是基因技术!
“美国人在这方面研究, 的确走得很快,而且正在积极而迫切地想要扩大自己的领先优势。”李教授叹了口气, “这次我们去莫斯科交流, 就是因为他们也同样意识到, 我们这些国家已经晚了一大步,应该互相多多交流互补,而不是再互相防范。”
邱明泉对这些当然不太懂, 听着心里封睿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接话:“是啊,20世纪的三大科学工程中,HGP可是排在第一位的,比曼哈顿原子弹计划和阿波罗登月计划更加直接造福人类呢!”
李教授一下激动起来:“小伙子,你也知道HGP?”
HGP是人类基因组计划的简称,不认真关注过这个,一般人怎么会脱口而出呢?
邱明泉眨了眨眼:“我姐姐学这个,我就关注了些。这个计划,是美国人在1985年提出来的,在几年前启动的吧?”
这一下,赵晓缘都有点惊讶了,捣了一下向明丽:“你和他说的啊?”
向明丽摇摇头,微笑:“没有,他自己就挺喜欢研究吧。”
看到邱明泉这样侃侃而谈,她自然由衷地感到骄傲。这个小弟啊,真的是格外优秀呢!
李教授更加激动了:“小伙子你真是有心!是的,人类基因组计划由好几个国家共同参与,美、英、法、德、日,还有我们国家!幸亏,我们没有缺席这个组织,不然我这辈子真的要遗憾终生啊!”
张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邱明泉道:“我们李教授,就是我国参与基因组计划的促成者之一呢!”
封睿深深感叹一声:“这可真是牛人,也是真正的功臣啊。”
这个人类基因组计划的预算在1990年初就高达30亿美元,是一项真正规模宏大,跨国跨学科的科学探索工程。
它的初步构想就是,在2005年时,在全世界生物学家的共同努力下,将人体内约2.5万个基因的密码全部解开,同时绘制出人类基因的图谱。
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呢?
它意味着,组成人体2.5万个基因的30亿个碱基对的秘密被彻底揭开,人类无数疾病的基因机理将被搞清,疾病相关基因是怎样通过其相互作用参与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也将被人类所掌握,很多无法攻克的重大疾病,都有可能彻底治愈或者好转!
这场重大的全人类科研合作,中国总算没有被落下,而俄罗斯则因为国家刚刚建立不久,动荡纷乱,就被排除在外。
“李教授,您做的事情,意义真的很重大。”邱明泉由衷地道,刚刚封睿给他科普了一件事,这就是基因工程的功劳。
他们在这边说话,旁边的那些倒爷原本在热火朝天聊得起劲,可是慢慢地,都好奇地住了嘴,不由自主听着他们的话。
先前那个圆眼睛男人忍不住就开了口:“这个什么基因研究的,对我们老百姓有啥好处啊?”
赵晓缘声音清脆地接话:“糖尿病在古代就是无药可救的,一直到人工胰岛素的面世,才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而这个人工胰岛素,就是现代基因研究的成果之一啊!”
邱明泉点点头。
他的奶奶在上一辈子年迈时得了糖尿病,硬生生耽误了最佳治疗期,一双眼睛产生了病变,几近失明。
而这一世,邱明泉早早就预防着这件事,饮食调养、定期体检,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奶奶有高血糖的症状。
不过就算最终还是发病了,他也知道,早早治疗,药物和胰岛素一起上,就绝不会那么早出现失明那么严重的并发症的!
“啊,那可真是很有用了。”围在他们边上的倒爷们看着几个学生的眼光就带上了敬佩,“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搞研究的就更加厉害了。”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车厢里的灯光忽然一暗,熄灯的时候到了。
众人赶紧去厕所简单擦洗了一下,纷纷躺上卧铺开始休息。
这趟列车是有包厢门的,卧铺到了晚上把门一关,就只剩下一个包厢里的几个乘客,邱明泉他们一行五人,再加上那个闽南男人,正好在同一个包厢内。
整个车厢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邱明泉却是睡不着,望着窗外不时掠过的树影,悄悄在心里道:“晚上会有危险吗?”
封睿轻轻一笑:“夜里经过满洲里,明天一早,才会正式驶出中国边境线。在这之前,都不会有劫匪的。”
邱明泉打了个哈欠,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你睡吧,我来守夜。”
一如既往地,封睿这样说道。
望着车窗上隐约映出的邱明泉的睡颜,封睿忽然醒悟到,这样在列车上颠簸的日子,好像在他们两人之间,并不陌生。
从初中时往返合淝贩卖国债,到去南圳解决认购证危机,再到现在。
时光如同流水,不变的,是他和他,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
邱明泉在一片慢悠悠的颠簸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外面是刚刚蒙蒙亮的天,向外望去,远处一片黄色的沙漠,连绵无尽。
靠近路边的地方,一丛丛沙柳树林挺立着,在列车身侧一排排飞速倒退。
车厢里有人还在酣睡,有的人则已经醒了,正打着哈欠往厕所方向挤去,排队等待上厕所和洗漱。
邱明泉小心地坐起来,踩着上铺的脚蹬下了床。对面两个女孩子都还在熟睡,他顺手给向明丽拉了拉半垂的毯子,然后往厕所走去。
到了那里,前面排的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一脸阴沉、神色冷漠的络腮胡子。
看见邱明泉过来,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没有任何点头打招呼的意思。
邱明泉也不在意,主动向他微笑一下,身边有几个人正在聊天。
“过了满洲里啦,这天一亮,可就不在国境内了。”
“是啊。哎……”旁边的人嘟囔了一句,无精打采的。
邱明泉悄悄观察着身边,就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今天早上人们的脸色,似乎都有点阴郁和一闪而过的惶恐。
“一天一夜了,列车已经出境。”封睿沉声道,“从这一刻起,列车就不再太平了。”
邱明泉一个激灵,这才明白了列车上阴郁气氛的由来。
——假如说昨天是最后的安全时光,那么今天开始,列车所到的每一个站点,都有可能忽然蹿上来一帮人,拿着刀和棍棒,完全随机地堵住几节车厢,开始掠夺!
忽然地,前面那个络腮胡子扭过头,冷冷地盯着邱明泉,道:“以后少在车上聊天,烦死了,知道不?”
邱明泉愕然地看着他,那人只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他。前面厕所的门开了,他大咧咧地推门进去,片刻后出来,默不作声地走了。
封睿却在心里轻声一笑:“这人有点意思。”
邱明泉回到自己的包厢门口,这会子,所有的乘客几乎都醒了,向明丽和赵晓缘也简单地梳了头,打开了包厢门。
简陋的铁皮早餐车从另一头推了过来,乘务员扯着粗嗓门大声地吆喝:“茶叶蛋大米稀饭,包子馒头和花卷,还有各种方便面!……”
这趟列车上不少人都是自己带着方便面,可是一天三顿谁也受不了,一大早的,也都愿意吃点稀的,早餐车的生意就格外红火,一路推过来,掏钱的人络绎不绝。
邱明泉掏出了钱,等到铁皮餐车终于到了面前,按照足够一行人吃的分量,买了十来个包子、五六个花卷,又拿着大家的饭盒打了热腾腾的稀饭。
分出一份来,他递给了身边的闽南男人:“大哥,一起吃吧。”
闽南男人一愣,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邱明泉一笑:“出门遇见就是朋友,大哥别客气。”
闽南男人赶紧搓了搓手,接了过去,美滋滋地吃起包子来:“叫我老周就行,别客气。小哥真是大方,看您这样子的大学生啊,细皮嫩肉的,就是没吃过苦,家里条件好吧?”
邱明泉正要回话时,忽然,车厢一晃,开始慢慢减速。
长长的鸣笛后,列车喷着滚滚白烟,驶入了俄罗斯境内的第一个站点。
随着列车进站,邱明泉他们目瞪口呆地发现,整个车厢的人,忽然全都飞快地忙碌起来!
那个闽南人老周三两下咽下嘴里的包子,叫了一声:“这次居然没晚点!”
嘴巴里说着话,手里可不闲着,他飞快地拆开了自己座位下带着的大包裹,开始一件件往外掏东西。
向明丽几个人呆呆地看着他变魔术一样掏出来一堆手套、马甲、化纤外套,统统堆到了列车走道边上,神情如临大敌。
随着列车彻底停下,更加匪夷所思的状况发生了!
一大堆人忽然从这个边境小站的候车室里蜂拥而出,径直奔向了列车。高鼻深目,金发或者灰发,一个个长着标准的俄国人相貌,热情地扑向了车窗!
而这一刻的列车车厢的车窗玻璃,也全都打开来,各种各样的货物飘摇在车窗外,五颜六色,煞是壮观!
“这里这里,最好的羽绒背心,最柔软的毛线手套!”
“皮夹克50美元一件,棉外套20美元!……不收卢布!”
还有人就直接跳下了车,抱着比较贵重的电子表和漂亮的饰品等,直接铺在了车站地上:“来来来,日本产的电子表,西铁成的!这个?这个35美元,要两只就是60!钻石头花,很漂亮的,你们俄罗斯大姑娘一定喜欢!”
原本安静空旷的车站瞬间成了小商品市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各个车厢的窗口扑满了俄罗斯人,操着生硬的简单中文,热情而积极地和车窗里的中国倒爷们交易。
一张张钞票从窗外递进来,一件件来自中国内地的轻工小商品、衣物、电子产品送出去,这种简单粗暴的外贸,就在这样一趟列车的奔跑疾驰中,以最原始的方式完成了交易。
就连淡定的李教授都惊讶地瞪大了眼,扒到了车窗边,新奇地往外面望了半天:“这这……他们倒卖商品,就是这样的?”
别说邱明泉一样吃惊,就连封大总裁也大开眼界,“啧啧”了几声:“我也想当然地以为是带着货物,到了固定做生意的城市下车,再找当地的俄罗斯商人出售呢,哪想到在路上就卖出去了?”
列车在这个站点停靠了十几分钟,很快,到了再度启动的时间,车窗外挥动的货物瞬间被收了回来,下车的那些倒爷也都飞快地重新蹿上了车。
“真好玩!早知道我也带几件毛衣什么的来卖就好了,哈哈!”赵晓缘兴致勃勃地扒着窗户往外看。
一个帅气的俄罗斯小伙子肩膀上搭着刚买来的七八件衣服,路过赵晓缘的车窗,忽然冲着她抛了个热情洋溢的飞吻,闹了她一个大红脸,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哎呀,白种人真是基因好,一个个都高鼻深目的。”她低声嘀咕着。这可真不是夸张,就刚刚那个俄罗斯小伙子的长相,放在电影画报上也不算逊色呢!
列车缓缓启动,那个老周也从车窗边收拾了东西回来,重新打包进了自己的包裹。
走道上一阵乱哄哄的,跳下车的人都开始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个隔壁包厢的络腮胡子大咧咧地背着一个包,从车门挤了回来,一看就是拿了货物下车去的。
邱明泉稍微观察了一下,就发觉他并不是一个人。和他随行的还有两个人,都不多话,看上去是同乡的样子,带着点天津口音。
见他回来,那两个人都迎过去,帮着他整理东西,点数钱物。
那男人放下自己的包,忽然一抬头,正遇见邱明泉的目光,猛地就把脸一沉,幽黑眸子一片肃杀之气。
邱明泉赶紧收回目光,封大总裁在心里小声提醒:“这几人带的东西贵重点,我看大多是手表和电子产品,对人防范也是正常的。”
赵晓缘看着老周回来,好奇不已:“你们都是这样卖东西啊?”
老周哈哈一笑,刚刚卖了好几件占地方的羽绒服,正心里高兴:“可不是嘛!这一路的站点停过去,我们就卖一路,这沿路车站的俄罗斯倒爷对这趟车的时刻表可熟呢,早早地就等着了。”
张涵忍不住讷讷开口:“那你们这一趟能赚不少钱吧?”
老周歪着头看着他,知道这种学生仔也没有恶意,索性就道:“这也不是啥秘密。像这趟车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大包小包的,有时候运气好,还没到莫斯科呢,这货就全出光了。空着手去终点站的,多的是!少则赚几千,多则上万,都有的!”
张涵惊叫一声:“成千上万?就跑这么一趟,顶得上班的一年工资?!”
老周点点头:“那是,吃苦受累跑一阵子,回去就是别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过几年就能做点正规的大生意。”
走道上打着地铺的一个年轻人闻言也凑了过来,嘿嘿一乐:“我刚跑也没到半年,都在咱们村盖了栋小洋楼了呢。”
邱明泉小心地问:“那要是遇到劫匪呢?”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脸色全都唰地变了。
老周苦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挣钱,又没风险的事呢。要是遇上了,这一趟就血本无归呗。总体算下来,又不是每一趟都被劫,还是赚的就是。”
那年轻人神色难看:“呸呸呸,童言无忌!”
话还刚说完,忽然之间,车厢另一头,就传来了一阵骚动。
几声隐约的尖叫和痛哭声传来,伴随着一阵凶神恶煞的大吼从远处传来。
求饶声,哀嚎声,原本喜气洋洋的车厢里笼罩着一股绝望的气息。邱明泉他们身边的倒爷们,全都一个个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真他妈的倒霉,刚开张就遇上第一拨!那么多车厢,就摊上了我们这几节。”那年轻人气鼓鼓地瞪了邱明泉一眼,“你还真是个乌鸦嘴!”
赵晓缘更是花容失色,向明丽神色也有点紧张,赶紧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糟糕,这是真的遇到了劫匪了?
邱明泉紧锁眉头,看向老周:“他们是从头抢到尾,全都不放过?”
老周脸色也极为灰败:“从头抢到尾倒不会,一个个搜身都挺费时间的。这些人往往是随便挑几节车厢下手,下一站就会下去。”
张涵牙齿打颤:“那、那早劫完了早好。幸亏你们现在才卖第一拨,要是等到卖光了才动手,那不是损失更多?”
老周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借您吉言了,希望我们就只遇上这一伙!”
邱明泉轻轻握住了姐姐的一只手,神色冷静而淡然:“姐,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向明丽怔怔望着他,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个夏天晚上,他挡在另一个弟弟向城面前的样子,也是这样,面对着凶残的歹徒毫无惧色。
“我不怕。”她轻声道。
隔壁包厢里,那个络腮胡子也伸出了头,脸色沉沉望着车厢那边传来的动静,从邱明泉这边看过去,只看得到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刀,像是见了血的狼。
“我我……我好怕。”赵晓缘忽然细细地抽泣起来。
她虽然性格活泼,可是自幼也是娇生惯养只知道学习的乖乖女,满心以为出国有趣新鲜,又能长见识,哪里想到会遇到这种可怕的事!
那个络腮胡子听见她的哭泣,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看她和向明丽一眼,忽然猛地一扬手,隔板上泡着的一碗方便面就砸了过来!
“臭娘们叽叽歪歪的,再叫唤,老子扇你信不信?”
方便面原本是热的,正好列车到站他们去下车做生意,这就涨成了一坨坨的,此刻带着里面的红油和料包渣子,正砸了向明丽和赵晓缘一头一脸!
两个女孩子人都傻了,顶着满脸满头的油污和泡面,赵晓缘本就害怕,这样被忽然羞辱,“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声!
邱明泉一眼看见姐姐向明丽的狼狈,眸子猛然一缩,脚下就是忍不住一动。
可是忽然之间,心里的封大总裁就“咦”了一声。
“住手。”他淡淡道,“别管那个人,你先把你姐姐她们的脸擦一擦。”
邱明泉强压下心中怒气,赶紧掏出洗脸毛巾,先要帮姐姐擦拭,可是封大总裁却凉凉地道:“不是叫你帮她擦干净,是再弄乱一点!在她们头发上揉一揉,脸上也涂花一点。”
邱明泉一怔,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
他赶紧上前,用力在姐姐的头发上胡乱揉搓了几把,把方便面揉得稀巴烂,湿答答地粘连在她的黑发上,又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红油一道道的,显得格外丑陋。
“姐,你忍着点,那些人走了,咱们再洗。”他低低道。
向明丽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轻轻点头:“好。”
等到邱明泉帮她弄完,她立刻动手,把赵晓缘的头脸也如法炮制一番。这样一来,两个漂亮青春的妙龄少女,就彻底变成了蓬头垢面的丑姑娘。
“把翡翠香烟壳拿出来。”封睿沉声道。
邱明泉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依言照做。忽然,他的目光一掠,就看见了隔壁包厢里的隔板上,也同样放着一张翡翠烟的空壳。
皱巴巴的,里面空无一物!
他的眸子猛然一缩,正在狐疑,旁边那个暴戾的络腮胡子目光看来,眼神同样落在了邱明泉手上的香烟壳上。
他的眸光直直的,盯着邱明泉一眼,忽然猝不及防,手指一勾,竟然把他的翡翠烟壳抢到了手里!
邱明泉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大惊之下,就想要夺回来,可是那男人身高手长,动作飞快,已经将那烟壳攥在手心狠狠一握!
握完之后,他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嘲笑,随手将那烟壳扔在了脚下,飞快地又踩了一脚。
邱明泉愕然望着,心里的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封睿虽然没有说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是很显然必有重要作用。
他强忍着气,先把那烟壳捡了起来,正要发难,封大总裁已经冷然制止:“先等等!”
——这节车厢的门,已经被猛地一脚踢开了!……
四五个穿着同款绿色棉大衣的男人,手里持着棍棒和锋利雪亮的刀具。
“都老实点!大爷们要得不多,意思意思。要是不懂规矩,别怪我们给你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整节车厢变得极其安静,所有人脸上都布满惊恐,目光低垂望着地,没有人敢抬起头。
为首的男人头发脏乱,扎着一个小辫子,他身边的几个同伙都身材魁梧,其中一个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第一个包厢里的一个男人身上:“你,出来!”
那男人穿着一件皮夹克,闻言浑身一颤,却丝毫不敢违抗,慌忙站了出来,直接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现金,赔着笑:“各位大爷,这是刚刚卖的货款,这不是刚开张么,真的就这点……”
话没说完,那个为首的男人脸上戾气一现,毫无征兆地劈手打了他一个耳光,用力极重,“啪”的一声,那乘客鼻血就流淌如注。
“叫你说话了吗?”为首的歹徒阴沉沉道,“把裤子给我脱了。”
那男人面如土色,再也不敢说话,哆哆嗦嗦地艰难脱下了肥大的棉裤。一名歹徒走上前,毫不客气地在他胯下一掏,伸出来时,已经搜出了一个塑料袋,裹的严严实实。
随手一撕,一沓美元赫然在目!……
“不是说没有了么?”为首的男人狞笑一声,“还真是不叫棺材不掉泪啊。”
他身边的几个男人心领神会,拿着棍棒就齐齐向着那乘客猛地挥舞下去!
“啊啊!”几声惨叫,那男人疼得跪倒在地上,抱住了头,“大爷饶了我,我下次不敢了……饶了我吧!”
毫不客气地又殴打了好几棒子,眼看那男人在地上蜷成一团哀哀低嚎,几个歹徒这才停了手。
“看到没有?”为首的脏辫匪徒提高了声音,阴恻恻环视着四周,“是乖乖交钱,还是像他一样找死,自己看着办!”
赵晓缘远远看着那男人满脸是血的样子,吓得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倒是向明丽悄悄抱住了她,小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虎父无犬子,虽然她平时在家里从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可是毕竟是向元涛夫妻的女儿,真到了这种时候,天生骨子里的胆气就比寻常女孩子大得多。
邱明泉盯着远处那一幕,手掌紧紧握住了包厢的门把手,心里,封大总裁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邱明泉没有说话,握住门把的指关节越来越白。
“你想出头的话,我不反对。反正我都快闲得快生锈了。正想大杀四方,活动一下。”封大总裁的声音讥诮又冷漠,“可是我真不敢保证你姐姐她们的安全。你自己想清楚,后面还有四五天的路呢,你是不是要这样一路打过去?”
邱明泉冷峻的眼神渐渐变得暗淡,终于收敛了眼中的愤怒。
他身边,那个络腮胡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瞧见他那握得发白的指节,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声。
邱明泉正满心火气,听了这声,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厉色一闪。
这个大胡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抢劫在继续,这群匪徒每个包厢都没放过,求饶声、哭泣声……随着那歹徒身上的背包越来越鼓,一路过来,过道上竟然是鲜血斑斑点点,撒了一地。
邱明泉身后,张涵牙齿咯咯作响,紧紧地缩在了包厢里,不过他还是鼓着勇气,将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了李老教授的身前。
邱明泉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略微温柔了些。
终于,那行人走到了近前,停在了邱明泉前面的包厢,那个络腮胡子和同伴的那一间。
“你们……”话没说完,为首歹徒的目光就落在了某处,猛然一怔。
一张皱巴巴的旧“翡翠”香烟的烟壳,正平躺在这包厢的小桌板上,那男人平静地递了根烟过去,小尾指有意无意地指向了那边:“大哥,给个面子?”
那歹徒死死地盯住那“翡翠”烟壳,一抬头,正看见包厢里另外几个同样魁梧精悍的男人看着他们,全都站起了身。
歹徒这边有四五个人,而络腮胡子那边的同伴虽然只有三个,可是齐齐默然起身,却同样有种逼人的气势。
邱明泉注视着那边,敏锐地发现了那个络腮胡子的小动作,心里紧张地思索着。
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被那个为首歹徒一声忽然的笑声打破了。
“好,给你面子。”他点点头,目光闪烁,挥挥手,竟然真的绕过了这个包厢!
大概是没有在这里搜到钱,那歹徒的神色有点阴沉,一眼看见邱明泉的包厢,随手一指,先指向了老周:“你!出来!”
老周哆嗦了一下,赶紧跑出去,先是把身上的钱包上交,又三下五除二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从内裤和衬衣里掏出一沓钱,讨好地飞快递过去。
“各位好汉,真的就这些了!不信您再搜!”
那些人看了看他精瘦的半裸体,终于没兴趣再搜,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滚一边去!”
这一巴掌并没少用力,老周的脸上立刻红了一大片,他连一点叫痛也不敢,缩着身子赶紧躲在了后面。
脏辫歹徒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邱明泉他们几个人身上。
这几个人,明显和那些豪放粗犷的倒爷们不同,穿着讲究得多,两个男的一老一少还都戴着眼镜。
他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那两个脏兮兮的女人脸上,立刻厌恶地转开了目光,然后,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邱明泉。
一双黑亮如黑曜石的眸子,平静而专注,迎着他的眼睛,竟似没有任何惧怕。
“把翡翠烟壳亮出来,学那个络腮胡子!”封大总裁急促地在邱明泉心里道,“收敛点,别正面杠!”
邱明泉眯起眸子,稍稍敛起眼中的隐隐怒火,声音平静:“大哥,这里都是穷师生,去俄罗斯开会的。”
他掌心微敞,露出了那张被络腮胡子踩得脏兮兮的“翡翠”烟壳,低声道:“给个面子吧。”……
大概是被连着两张烟壳激起了怀疑,脏辫歹徒目光狐疑,在隔壁包厢和这边来回转了一圈:“你们是一起的?”
邱明泉心里一突,静静摇头:“不是,巧合而已。”
他看了出来,隔壁的络腮胡子,也是靠着这张皱巴巴的“翡翠”烟壳,躲过了这一劫!
歹徒却没有像对隔壁一样立刻走开,而是死死盯住了邱明泉,声音放低了:“你们认识殷姐?”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按照封睿的指点,迎着他饿狼一样的眼:“在燕京的秀水街有过几面之缘。”
为首歹徒秃鹫一样的阴沉目光没有移开,一股诡异又安静的气氛开始弥漫。
邱明泉一动不动,手腕却早已悄悄垂下,握住了大衣衣袖下的那柄三棱刮刀。刀锋微凉,可是他浑身的血液已经隐约沸腾!
就在他高度警惕的这一刻,忽然,那名歹徒伸出了手,毫无征兆地向着他击来!
邱明泉紧绷的神经就像是断了弦,手腕一动,就要本能地急退再暴起反击,可是封睿的声音却骤然响起:“别动,站着!”
邱明泉心里一动,硬生生停住了闪避,歹徒的那只手在空中重重落下,落在了他的肩膀。
“小兄弟胆色不错啊。”那歹徒咧嘴一笑,一颗金牙在嘴巴里若隐若现,“行。大家走,继续干活!”【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