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心易变你不变


    邱明泉将协议书翻到了中间, 指着其中一条:“王大哥, 这一条, 是我的底线。您看清楚,有没有疑问?”


    王威点点头:“我刚刚注意到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我的公司假如面临任何增资扩股,你有优先认购权。”


    实际上,这个条款, 根本不是什么制约,只是更加证明邱明泉极度看好他的公司,才要这样用条约来保证自己的股权不被稀释和摊薄。


    这个神秘少年, 出资帮他度过眼前的生死关口,帮他搞定南圳市的业务不再受骚扰和侵害, 而他从头到尾所要保证的, 不过是20%的股权。


    唯一的解释是, 他真的看好自己,看好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


    一时之间, 王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感动、鼓舞、庆幸……还有一点惶恐。


    “当然没有问题。”他郑重地伸出手去,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也这么看好我的小本生意。我们今天就可以签署协议, 你再打款过来。”


    邱明泉一笑:“不用了, 我先把钱转给您, 您赶紧去赔偿客户,再给受伤的员工安抚费,我是你们的股东了, 你的员工,就是我的员工,大家是一家人!”


    他还真不信,目睹了他和南圳市警方的关系后,王威还敢收钱后翻脸不认人?……


    几天后,坐在开往东申市的列车上,邱明泉的随身背包里,已经带着一叠厚厚的文书。


    工商注册登记表、股权变更文件、出资证明、南圳市公证处的公证书。


    比起后世,现在的市场经济其实还没有那么发达,文书的繁复程度简单得多。


    特别是徐长枫得知他要做的事后,专程和工商局的朋友打了个招呼,一切手续都办理得极快。


    “王威不是笨蛋,就是看你办手续时的一路绿灯,也绝对不敢打什么歪主意的。”封大总裁十分满意王威那时惊诧的眼神。


    邱明泉迟疑地道:“为什么总是怀疑人家?王大哥明明这么好。”


    封睿恨铁不成钢地冷笑:“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我没说不信他,我是不相信人性,懂吗?要是换成你,你辛辛苦苦创下偌大千亿帝国,有人在多年前只出了几十万,就占了你20%的股权,你会不会不平衡?会不会想办法干脆把他踢出去?!”


    邱明泉莫名其妙:“当然不会,人家在危难之际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起码不会想着踢走人吧?”


    “你……”封大总裁卡了壳,半晌冷冷道,“那是你!”


    也是,他问这个傻白甜干什么呢!


    “反正无论他是诚信到底,还是会日后改变,用合约绑死他就是了。”他冷冷道,“你给我听着,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记住这一点。与其相信人心,不如相信法律和白纸黑字的文件!”


    “哦哦,知道了啦。”邱明泉笑吟吟地道,“对了,20%是随口定的吗?”


    封大总裁这一下可意得志满地笑了:“顺达上市后,王威个人的独资公司成了顺达最大的股权方,我记得很清楚,有65%之多。你要求20%的话,就是占有了上市公司的13%,而他还剩下52%。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邱明泉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明白了,只要他能保证超过50%的股权,就不会觉得我的部分威胁到了他的绝对控股地位!”


    是的,他总算真的完全明白了封睿的用心。


    封睿要求的比例,绝非信口开河,而是经过了最精确的计算。


    结合后世已知的数据,再辅以洞察人心,给王威留下了足够他满意的份额,才能保证这场多年前的深情厚谊,不会在时光里变质,最终兵戎相见。……


    绿皮火车速度很慢,一站站,在所有的小站点都悠悠停靠。


    接近傍晚,火车停在了皖中的省会合淝市。


    黄昏的晚霞在西方的天空飘着,金光万丈,落在破落的站台值班室门前,远远地看着那熟悉的站台值班室,邱明泉忽然心里一动。


    几年前,在冬天里远赴这里倒卖国债时,那个好心收留他在值班室容身睡觉的值班室大叔,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呢?


    车窗下,一个带着皖南口音的小姑娘怯生生靠近这节车厢,兜售着小零食:“有人要茶叶蛋吗?还有花生米和茶干……”


    邱明泉伸手递出去一张十元钞票:“小妹妹,还剩多少茶叶蛋?”


    “啊……”小姑娘有点呆,低头数了数,头上细细的羊角辫翘起来,“还有十二个。”


    “全都给我吧。”


    小女孩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包好所有香喷喷的茶叶蛋,举手递给车窗里的邱明泉:“两毛钱一个,找您七块六啊。”


    邱明泉接过了茶叶蛋,没有去接零钱:“不用找了,小妹妹。你早点回家吧。”


    “哎哎,那怎么行啊!”小姑娘急了,踮着脚使劲往车窗里塞。


    “哎哟,我知道你以后有钱了可以干啥了。”封大总裁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你和比尔盖茨一样,天生有一颗做慈善的心。”


    邱明泉不好意思地在心里讪讪道:“这样不好吗?明明……现在有很多钱啊。”


    封睿没有说话,半晌淡淡道:“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这种人,很容易被人吃得死死的,连渣都不剩半点。”


    “我不怕。”邱明泉随口道,吞了一口茶叶蛋,含糊地道,“你要不要也尝尝,好香啊。”


    封睿一下子没了脾气。


    车窗下面,那小姑娘还没有死心,竟然还在拼命跳着脚,想把找零往邱明泉这边塞。


    邱明泉看着,连忙打岔:“对了,小妹妹,你常在这里卖东西吗?”


    小姑娘点点头:“一直在的,下了学就来。”


    “那你认识那边值班室的大叔吗?”邱明泉比画着,“有络腮胡子,姓江的,主要是值夜班。”


    几年前,他们来合淝市星夜兼程贩卖国债时,这位值班室的大叔,可是容留他在那间小小的值班室里度过了好些个温暖的晚上呢。


    小姑娘一下子眼眶就红了:“你……你说的那是我爹。他身体不好,现在不上班了。”


    她疑惑地看着邱明泉:“大哥哥,您认识我爹吗?”


    邱明泉一怔,急忙问:“是的,我认识你爸爸!他什么病?”


    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地就下来了:“被车撞到了,撞人的司机家里穷,也没赔什么钱……我爸的一条腿没有了,就病退了。”


    邱明泉怔怔听着,难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就要在车站卖东西补贴家用!


    他忽然飞快地打开随身的包,掏出所有重要文件和随身物品,留下了全部现金。


    出门在外,他带了足够的现金,现在包里足足有三四万元。


    邱明泉从车窗里探出身,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郑重而用力地将包塞到她手里。


    “小妹妹,我和你爸爸真的认识。”他急促地压低声音道,“这个——你回家交给你父亲,路上一定小心!!”


    列车发出了一声汽笛鸣叫,车身缓缓移动。昏暗的天色中,没人注意到这小小角落里的异常。


    那小姑娘呆呆地抓着包,随着车身跑起来:“大哥哥,这是什么啊?”


    邱明泉松开了她柔软的小手,声音随着渐渐疾驰的列车远去:“小妹妹,你爸爸一定记得我的!几年前,他留一个小男孩在值班室过夜好几次,这是一直欠着的留宿房资!……”


    车厢驶出了合淝站,暮色渐渐四合。


    四周的原野上,密密麻麻的水稻即将进入收割期,沉甸甸的,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中绽放着点点金色,清风徐来,一片丰收盛景。


    “挺好的,够普通人家十年生活费了。”封大总裁默默不语了很久,忽然开口。


    “嗯,是啊。”邱明泉轻轻道。


    封睿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人啊,心软得像是一团雪白的棉花,再怎么教他尔虞我诈,教他冷酷无情,他也是记不住啊。


    他只能记住别人的好,和恩。


    算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傻就傻,甜就甜吧。反正,有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保姆一样守着他。


    “封睿,你说……人心真的会变吗?”困意袭来,邱明泉打着哈欠,靠在了身边的车窗玻璃上。


    封睿通过他的眼睛,看着车窗玻璃上映出来的那个少年,恍然想起了几年前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也是在开往皖中去买国债的列车上,前方是合淝站。


    一晃眼,玻璃车窗上那个孱弱茫然的小男孩面容,已经变成了如今俊美安然的少年。眉目依旧,可是形容已经长开,含着笑的时候,沉静的眸子中,星光点点。


    人心会不会变,他不敢保证。可是封大总裁却恍惚地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之间的牵绊,应该是不会变的吧?……


    回到东申市时,已经到了八月中。


    第二次新股摇号后,邱明泉手里的认购证并没出手,而是筹足了钱,全部换成了新股。


    现在的股市,正是一片风雨飘摇,前一阵的暴跌,已经吓破了所有人的胆子,新股认购证的价格,也有了明显的下跌。


    邱明泉并不害怕,封大总裁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他接下来的股市走势。实际上,这样的暴跌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一直到十一月底,市场才会迎来血洗后的见底,申证指数从1400多点的高点,将一直惨烈无比地跌到380多点!


    他手中收集的五十多万元原始股,早已经在前一阵相对高点时,统统变了现,总共换成了接近千万现金。


    加上认购证带来的巨大暴利,他现在手中的现金流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六千多万,换算成后世的价值,这些钱,已经大约价值十亿以上!


    接下来的整个八月,他都奔波在了银行里。


    他手中的商铺已经扩展到了十二间,而现在,手里有了巨额现金,到了尽快将商业贷款还清的时候了。


    “明泉啊,真的要把贷款都还了?”坐在工行的专门接待间里,刘琴花有点迟疑。


    现在还没有什么VIP贵宾室,可是面对大客户,待遇毕竟不同。外面的小柜台要排队,这里面不仅窗明几净,可连空调都开着呢。


    刘琴花心里,直犯嘀咕。


    现在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她身边很多人想要贷款都要排队走关系呢,邱明泉却拉着她,叫她尽早把美发厅扩张的贷款还上?


    现如今,她家的美发厅已经扩展成了知名的美发美容连锁店,在东申市的好些繁华居民区定点开花,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老客户。


    邱明泉以前和她说的,女性消费会随着经济腾飞而呈现几何级的增长,果然兑现得丝毫不差。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无债一身轻,不好吗?”


    刘琴花苦笑:“好是好,可是以前你不是说,能借银行的钱,千万不要客气吗?”


    邱明泉笑了:“刘婶,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的利率实在太高了。咱们等降下来,过几年,再借不迟。”


    封大总裁说得很清楚,中国的经济,即将步入蓬勃的发展黄金期,通胀逐渐平稳,利率缓慢降低,再也不会维持90年代初期这种恐怖的、高达百分之十几的存贷款利率了。


    就连他这个前世的经济盲,也清楚记得,平时的存贷款利率,都是只有百分之几的。


    假如再继续按照这百分之十几的固定贷款利率还款,无疑已经极不划算。


    “小邱同学真是感觉敏锐,厉害得很啊!”门外,响起了一声赞叹。


    静安区工行分行新提拔的刘行长快步走进来,热情地按住了要起身的邱明泉:“快坐快坐,别跟你刘叔叔客气!”


    刚刚在门外这么一耳朵,他就敏锐地明白了这位神秘少年的来意。


    身在银行系统,他当然知道现在的经济状况。


    利率缓慢下降的趋势已经显现了,前几天市里同僚开会,很多人已经在传说,今年燕京的财政部极有可能要降息。


    这还只是传言呢,这孩子,就已经杀上门来,直接要斩钉截铁地还款了。这消息,怕是比他这个小行长,还要灵通些!


    而这执行力,更是叫人刮目相看,比那些商业大拿也不遑多让啊。


    “刘叔叔,您太客气了。叫工作人员来办理就好了,您工作这么忙……”邱明泉也有点不好意思,上次在关晋升那里只见过这人一次,他就热情无比,态度简直有点奇怪。


    “不忙不忙,哈哈。”刘行长满脸带笑,对着身边带来的下属正色交代,“待会儿给这两位客户好好办理业务,要快,做好服务。”


    那名下属极有眼色,连忙点头:“放心吧刘行长,为客户尽心服务本来就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刘琴花在心里暗暗咋舌:这是行长?看态度竟然这么热情,明泉这娃到底从哪里认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的?!


    刘行长目光转向刘琴花,见她和邱明泉一起来,衣着打扮也挺洋气,也不敢怠慢了她,笑着问:“这位是?”


    邱明泉连忙介绍:“这是刘婶,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两家都是一起在贵行办的贷款。”


    刘行长自然也不会怠慢,笑着道:“哎哟,还是我们姓刘的本家,这可更亲一层呢!”


    一时间,室内气氛热络,充满了宾主尽欢的气氛。刘行长又寒暄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那名工作人员立刻忙前忙后,以最快的速度帮邱家和刘琴花办好了提前还贷手续。虽然提前还了贷款,可是邱、刘两家接下来的行动,却叫办事的这名小科长乐得几乎合不拢嘴。


    ——邱明泉一个人从证券公司转来的现金存款,就有五百万之巨!


    平时求爹爹告奶奶去拉储蓄,各家银行为了拉客户都使尽全身解数,现在人家没有提任何条件,大手一挥,就存进来这么多钱!


    还有人不服气新提拔的刘行长呢,背地嘀咕他年轻,说啥趁乱上位。就该拿着这些存款数据,啪啪打他们的脸!


    瞧瞧人家刘行长的人脉,这结交的公子哥,随手就能存进来几百万!


    ……


    东申市郊外,那个僻静破败的小旅馆。


    刀疤脸身边带着一个年轻男人,推开了他长期包下的简陋房间。


    房间里,郑老大身边,坐着两个同样表情不善的男人,一个三四十岁的样子,一个年轻些,瞪着门外进来的人,眼里凶煞之气一闪。


    胡波跟在刀疤脸身后,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一眼看到郑老大,眼睛一亮,殷勤地凑上去,递了一根上好的熊猫卷烟:“老大,有些日子没见了。”


    郑老大就着他的手,点燃了香烟,贪婪地狠狠吸了一口。


    “别叫老大,又不是在里面,叫郑哥吧。”郑老大斜着眼看向胡波,似笑非笑,“在里面过得还挺好,怎么出来这气色反而差了?”


    胡波脸色灰败,脸颊竟真的比在监狱里还瘦了些,闻言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郑哥,不瞒您说,我家被人坑了。”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仇恨:“就因为和他们家孩子打架,我随手捅了一酒瓶,玩闹而已,也没捅到他们身上,结果我就坐了牢!”


    郑老大身边的年轻人一哂,把玩着手里的一柄尖刀:“坐牢不就两清了么?”


    胡波嘶声道:“他们觉得没完!那个封家仗着权和钱,设计把我家的钱坑光了!我爸还气成了脑梗中风!”


    郑老大长叹了一声:“是啊,这家人这就不厚道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逼得人家破人亡,可不就太狠了么?”


    胡波眼圈都红了,感激地连连点头:“郑哥您是明白人。”


    他恶狠狠地咬紧牙:“我豁出去了,这次不搞死他们,我就不姓胡!郑哥您说话,怎么搞,我跟你们一起干!”


    “噌”的一声空气破空声,那个年轻人手里的尖刀忽然脱手而出,擦着胡波的脸,重重没入了他身后的木质房门,颤巍巍地抖动。


    胡波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刀吓得浑身一颤,伸手一摸,脸上微痛,竟是被那刀锋掠过,划出了一道极浅的血痕。


    他脸如土色,刚刚还狠厉的表情变成了惊恐,瞪着那人不敢说话。


    郑老大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坐下吧别怕。我那兄弟不太信外人,脾气也暴。”


    胡波胆战心惊地坐下了半边屁股。


    郑老大靠近他,刚刚还一团和气的脸上,笑容淡了。


    他直直地盯着胡波,直看得他一阵发毛,这才淡淡道:“我们都是刀尖舔血的,最看不得出卖朋友的人。你家的仇,我们帮你报。但是——”


    他面色一冷,秃鹫般阴冷的眼神乍现,犹如刀锋般在胡波脸上巡睃:“我们帮你,你得懂得报恩。”


    胡波打了个冷战,牙齿有点打颤,狠狠心,他低声道:“我和你们一起干,干完了,我也远走高飞,去南方混去!”


    这东申市,没法待了。


    老爸已经瘫痪在床上,老妈眼见着他恢复无望,迅速找了个便宜护工伺候他,自己也不再天天往医院跑。


    整个家都散了!


    入狱前家里住的别墅也被前来索债的债主拿去抵了钱,偌大的家业,一夜之间就败光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瘫痪的爹!


    “那好,你先说说打听到的事。”郑老大招手叫刀疤脸和另外两个同伙坐下,几个人围在房间里的破旧长桌边,狼一般的目光盯着胡波。


    第82章 最大凶险


    胡波咽了口唾液, 低声道:“就在昨天, 封云海又出差了, 这一次去的是香江,据说行程要七八天。”


    郑老大阴沉沉地颔首:“所以现在的封家, 只有母子俩,还有一对老夫妻,男司机和女保姆。”


    刀疤脸点头:“这两个下人的孩子都大了, 所以常住在封家,不过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们每周日有一天假, 回郊区家里看望老人。”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潦草地图,字迹扭巴巴的, 但是封家的花园和房型却看得很清楚:“我去摸了两次底, 地形就是这样了。”


    旁边那年轻人凑过来:“这就好办了, 那母子俩能成什么气候,自然任我们宰割了。对了, 隔壁是那个警察局长的家, 但是我也打听清楚了,家里也没有什么警卫, 那个向局长也是夜夜晚归的。”


    郑老大脸上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像是沉浸到了遥远的某片记忆里。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 沉吟一下:“认购证在哪里?封云海的书房吗?”


    胡波点点头,恨声道:“认购证他家最少有十几万张,光是从我爸的公司就买了整整十万张, 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人不放心放在公司,必定放在家里。”


    刀疤脸眼里贪婪闪烁:“就是这玩意,现在价值几亿?!”


    胡波肯定地点点头:“对,就算现在股市在跌,认购证的价钱比前一阵跌了些,可是价值几个亿,还是没问题的!而且——”


    他呼吸加快,心跳有点加速:“他家的认购证,全是不记名的,拿到市场上完全可以自由流通!”


    旁边那个年轻男子转头看向郑老大:“郑哥,这玩意烫手得很啊。”


    郑老大淡淡一笑:“那是当然。我们干了这一票,就是全国震惊的大案。一旦抢到手,整个东申市的条子,就得全盯得死死的。所以得先找好买家。”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这时才慢悠悠开了口,声音难听而喑哑,像是被什么灼伤过似的:“我已经找好人了。东西一到手,市价直接三折出手,给现金。”


    胡波一下子就急了:“才三折?怎么这么少?!”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不耐:“几亿的东西,你的意思是自己卖?人家转手分销,化整为零,不得层层给抽头?白痴。”


    郑老大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波:“就算三折,也有一个亿了,我们几个人分分,每个人还有两三千万呢,你还不满意?”


    胡波看着他微笑的眼,忽然心里一颤,连忙低下头:“满意,满意!”


    忽然,他福至心灵,讨好地看着郑老大:“郑哥,我出力少,哪能和你们均分呢,我……我就分十分之一吧。”


    十分之一也有一千多万,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那个年轻男子和刀疤脸目光一接,再瞧向胡波时,讥讽的神色一闪而过。


    胡波犹自不觉,忽然抬头,迟疑道:“郑哥,我们不杀人吧?”


    郑老大笑了,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瞧你说的,我们跟他们又没仇,我们只求财,不是要害命。”


    胡波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些,恶狠狠地道:“就算不杀人,我也得亲手捅那个姓封的小子一刀。报了我这两年大牢的仇!”


    ……


    “喂,我妈叫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封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清亮柔和,“我爸出差了,她觉得家里冷清,说好久没见你了。”


    邱明泉抱着电话,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八月下旬的天气依旧很热,家里刚刚安上了三台春兰空调,现在,客厅里强劲的冷风吹着,格外舒坦。


    他含笑道:“好,那我带一瓶阿姨爱喝的红酒去?”


    “可别了,我妈说,你人来就好了。”封睿的声音终于也带了点笑意,“早点来,最近你去南圳不在家,我和韩立他们把那个股票软件又完善了些,你来看看。”


    邱明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好,我这就出门。”


    家里没人,两位老人是闲不住的人,大热天的也非要跑去店里看店,怎么劝也不听。


    邱明泉在桌上留了个条子,转身出了门。


    自从从南圳市回来后,他一直忙于跑商铺还贷的事,的确一直没有见过封睿了。


    封家的小洋楼里,封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下楼跑到了厨房:“妈,我邀请了邱明泉来家里,晚上留他吃饭啊!”


    刘淑雁正在厨房里煲汤,闻言笑道:“那当然好啊,我也有阵子没见他了。你向叔叔上次回来,说他又在南圳市立了大功呢。”


    封睿拈起一串葡萄,亲手在水龙头下清洗起来,忽然道:“我跟他说,是你邀请他来的,你可别说漏嘴了。”


    刘淑雁又好笑又觉得稀奇:“奇怪了,就说你自己邀请的又怎么了?又不是叫女孩子来玩,怎么还害羞的?”


    封睿若无其事地洗着葡萄,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在西晒的日光下,透出了一点点粉红:“对了妈,上次你做的松鼠鳜鱼,邱明泉好像挺爱吃的。再做一次吧?”


    刘淑雁被他一打岔,也就笑道:“我是没发现明泉爱吃呢,你倒细心。行啊,正好冰箱里有刚买的鳜鱼,我来做。”


    母子俩正说着话,外面的门铃就响了。


    封睿飞奔跑出去,一开门,就是一怔。


    门外,向城大汗淋漓,拎着两个硕大的绿皮黑纹西瓜,笑举手示意:“我妈买了好几个,沙瓤的味道特好,就叫我送两个过来。快快,接一个过去,特重!”


    刘淑雁从厨房里探出头:“哎呀,是小城啊,快点进来。晚上你们同学邱明泉也来做客,你也一起留下吃饭吧,正好热闹。”


    向城微微一愣,俊俏的脸上笑容淡了些,斜眼瞥着封睿,眉峰微挑:“哦,又请他来做客啊?”


    封睿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嗯,是啊。”


    向城和邱明泉不知道怎么就是不对盘,真不想叫他俩又坐在一桌上大眼瞪小眼,可是妈妈已经出口邀请了,总不能赶向城走吧?


    向城瞧着他的神色,心里就是一阵说不出来的气恼。


    他正要摔下西瓜就走,可是忽然一顿,又展颜一笑,亲热地对着厨房那边叫:“好啊,刘阿姨。我姐出去和同学玩去了,我妈在家看书。要不,我叫我妈吃饭时也过来呗?”


    “好啊,你妈一个人在家,还不是面条来对付?”刘淑雁热情地道,“待会儿饭好了,你去叫她。”


    向家母子在他们家蹭饭可不止一两次,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十来回,早已经见惯不惊。


    向城殷勤地跑进厨房:“保姆呢,您一个人备菜啊?”


    “今天周末,他们回家去了。”刘淑雁随口道。


    “那我把瓜放这吗?”


    刘淑雁扭头对着封睿吩咐:“你来,把西瓜拿出去。拿院子里井下的篮子拴好,用井水湃着,比冰箱放着的好吃。”


    封睿应了一声,从向城手里接过两个硕大的西瓜,往院子的井边走,还没靠近,院子的门铃又响了。


    一抬头,邱明泉站在木质栅栏外,穿着浅蓝色的条纹衬衫,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正笑着举手示意:“快开门,好重。我没带红酒,买了两个大西瓜。”


    ……


    “呵呵。”一声清亮的轻笑从门厅口响起来,向城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一双凤目淡淡斜睨着。


    看着邱明泉手里的西瓜,他神色有点古怪:“也带的西瓜啊?真巧。”


    一股古怪的情绪飘荡在空气里,纵然迟钝如邱明泉,也感到了这句话里含有的某种微妙意味。


    封睿微微皱眉,伸手接过邱明泉手里的西瓜,每边手臂各自两个,四个大瓜吊在手上,纵然力大,手臂上也是青筋暴起,肌肉虬结。


    井栏吊着的竹篮哪里放得下这么多瓜,他淡淡道:“我去车库拿大桶。”


    邱明泉和向城几乎同时开口:“我帮你一起……”


    两人口气一致,忽然又同时住口,有一点尴尬地都不说话了。


    封睿等了片刻,竟是没等来一个帮手。他也没吭声,一个人径直往车库去了。


    台阶下,邱明泉有点莫名地心虚。


    ——封大总裁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直逼着他分开现在的封睿和向城,他硬着头皮做了几次,只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不管以后他们怎么样,现在的向城,可真的是对少年封睿死心塌地得好,自己这样,简直就是破坏人家小伙伴的友谊啊!


    难怪向城每次看见他,就有种根本掩饰不住的敌意。


    “喂,你知道吗?”向城忽然欺身靠近,在邱明泉耳边轻轻冷笑,“虽然是做了一样的事,可惜,你比我晚了一步。”


    邱明泉抬头看着他,脑子里有点糊涂。


    向城好像说的是西瓜,可是……为什么他觉得,他的话却另有深意?


    ……


    晚饭的时候,韦青果然被叫了过来,一看到邱明泉,她也是满眼喜悦,忍不住在饭桌上问东问西。


    她其实一向话少,性情也清冷,可是每次见到邱明泉,却总是意外地投缘和喜欢,对邱明泉嘘寒问暖的,直听得向城直翻白眼。


    向元涛上次回来后,当然和韦青也详细说了发生的事,就连和李哥斗殴的事也统统说了。韦青听得又惊又不信,邱明泉这孩子,明明腼腆又安静,哪里像是那么凶悍的样子?


    “以后遇到这种事啊,还是要忍忍。”她实在忍不住担心,忧心忡忡地道,“上次帮我们向城挡了一酒瓶,就已经重伤了呢。”


    刘淑雁帮邱明泉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一边笑着道:“明泉啊,吃这个,小睿说你爱吃。”


    向城嘴角一撇,露出个极浅的斜睨,瞧了封睿一眼。


    封睿恍若未觉,只淡定地听着。


    邱明泉赶紧点点头:“嗯嗯,我知道的。实在正巧赶上了。那些人要打断王大哥的胳膊,我总不能看着……下次一定注意,首先保护好自己。”


    封睿在一边插嘴:“韦阿姨,明泉要是怕事躲事的人,当时也不会帮我们挡酒瓶了。”


    韦青叹了口气,她也知道邱明泉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可是一想到那些致命的危险,心里还是说不出地揪心。


    餐厅里两个女人,三个少年,气氛倒也热闹。


    向城的座位正对着餐厅的窗户,一抬头,忽然眼睛一眯。


    有道影影绰绰的黑色在紧闭的窗户玻璃上倏忽一闪,又消失了踪迹。


    是野猫吗?好像比野猫大很多?


    室内开着空调,璀璨的水晶灯光芒映照在餐厅的落地窗玻璃上,定睛去瞧时,外面黑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花木重重。


    封睿背对着窗,正看见他的表情:“怎么了?”


    “睿哥,你家院子里常来野狗什么的吗?”


    封睿皱眉:“没有啊,什么事?”


    向城犹豫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晚饭后,邱明泉没立刻走,韦青和向城也就留在封家的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消了一会儿食,封睿跑到了井栏边,把吊在大木桶里的西瓜取了一只上来,搬到厨房里切了,果然皮薄瓤细,鲜红的瓜肉被冰凉的深井水镇得清凉可口,格外沙甜。


    忽然地,韦青就是一拍脑袋:“哎呀,家里还有元涛的老战友下午托人捎来的一箱荔枝呢,从南边带来的妃子笑,味道很好,我想着吃饭时带来的,怎么就又忘了。”


    她站起身:“小城,你跟我一起回家搬过来,大家尝尝鲜。”


    向城正要应声,抬眼看见封睿正站在邱明泉身边,忽然眼珠一转:“叫睿哥陪您去吧,我和邱同学有话要聊呢。”


    就是不想留下这两个人在一起,可总不好指挥外来的客人吧?


    封睿站起了身:“韦阿姨,我跟您去。”


    两个人出了院门,向着隔壁去了。


    封家的餐厅后窗外,两个黑色的影子匍匐在灌木丛里,忽然,旁边有人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好了,来做客的那对母子终于走了!我亲眼看见他们出门了!”


    埋伏的两人中,有人压低声音,有点焦躁:“屋子里剩下的是封云海的老婆和儿子吧,还有个同学?那个小王八羔子怎么还不走?”


    一直默不作声的郑老大死死盯着餐厅,有窗纱遮挡着,看不太清女主人的样貌。只听得见隐约说话和几个人影,大致能推断出来走掉的是那对邻居家的母子。


    “再等等,总是要走的。”他低声道,“做大事,要有点耐心。”


    两个人只得缩起了脖子,在酷热的夜晚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心里对那个来做客的少年恼得不行。……


    屋子里,邱明泉正和刘淑雁聊天,少年封睿不在,封大总裁难得能够上线,正也在心里絮絮叨叨地感慨。


    “我妈这时候真年轻啊,她真漂亮,对不对?”他唏嘘着,有点难过地看着刘淑雁这时年轻温婉的容貌。


    前世他们出事的时候,妈妈已经差不多六十岁了,虽然保养得当养尊处优,但是和现在这刚刚四十出头的样子比起来,依旧是苍老了许多。


    “对啊,你妈妈真的特好看。”邱明泉真心实意地道,“做菜还特好吃。”


    “你这个吃货!”


    向城在沙发另一边坐着,有点无聊。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忽然就又是一愣。


    是他眼花了吗,怎么好像又看到什么东西一闪?


    他站起了身,走到餐厅的落地窗前,疑惑地往外看了看。从明处往暗处看,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


    他打开了落地窗,迈出了北阳台,一个翻身,落到了外面的后花园里。


    今晚的月色不太明亮,星辰也稀疏。他的视线稍微适应了一下四周的黑暗,四下打量着黑黢黢的园林灌木。


    什么也没有,只有唧唧的虫鸣,还有微风。


    不是微风!


    脑后的微风忽然变大,变成了一阵极小、却尖锐的破空之声!


    后脑一下闷痛,向城身子一软,彻底倒了下去。


    “封叔叔要多久才能回家?”邱明泉望了望偌大的客厅,封睿刚刚随着韦青去了隔壁,向城刚刚好像打开窗,去阳台透气去了。


    整个客厅里,忽然只剩下了他和刘淑雁两个人,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刘淑雁笑道:“总得还有三五天吧,这次有个香江的大集团要来谈内地的地产开发合作,怕是有不少细节要推敲。”


    落地钟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整点报时,一只布谷鸟从钟面里的小木巢忽然跳出来,“咕咕”叫了几声。


    白天还觉得这报时的布谷鸟可爱,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晚上,小楼里没有什么人,这叫声好像就忽然阴沉了些。


    邱明泉看看墙上,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韦青和封睿还没回来。


    忽然,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有点凝重:“你和我妈说,过几天,抓紧再花钱请两个专业的保镖常住家里——不不,现在来不及了,你现在就说,今天太晚了,你不回家,想留宿在这里。”


    就在这一刻,感知敏锐的他忽然有点奇怪的心底不安,脑海里各种奇奇怪怪的新闻旧事都涌上了心,不知怎么,那个香港巨富李嘉诚的儿子被悍匪绑架的惊天大案就忽然冒了出来。


    ——也是一样,在初富起来时,没有做到严密异常的安保,导致就算是港府首富,也被这人间恶鬼盯上。


    封睿忽然心里一冷,想到了一件事:现在的封家,刚刚到手亿万巨财富,和前世的轨迹,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那么别的事呢……一切都会照旧吗?会不会在遥远的哪里,已经有只蝴蝶无意中扇动了翅膀?


    邱明泉一怔,虽然有点觉得莫名,可是他听出了封睿的郑重,立刻开口,硬着头皮道:“哎呀,封叔叔不在家,你们这里可真有点太大了。干脆我今晚在这里住一晚吧,正好有点计算机程序的事,想和封睿研究一下呢。”


    刘淑雁挺高兴,立刻笑眯眯地道:“那好啊,睿儿的床大,睡你们两个人没关系。这天气,连被褥都不用准备。”


    窗户开着,邱明泉的话清晰可闻。藏身在阳台附近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居然还不回家了!


    “动手吧,这个小赤佬既然赶着投胎,那就一起收拾了。”刀疤脸凑近郑老大,恶狠狠地低语。


    封睿听着邱明泉和妈妈的对话,忽然问:“向城呢?”


    落地窗开着,刚刚邱明泉的眼角余光有看到向城曾经打开窗,似乎往外看了看,就纵身跳了出去。


    封家一楼的北阳台紧挨着后花园,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恶性案件,大家都没有做封闭阳台的装修习惯,封家这样的独栋别墅,甚至高墙都没有。


    邱明泉这才也感到有点奇怪,他站起身,也向着落地窗那边走去。


    客厅里开着空调,一逼近大开的窗户,户外的灼热气浪就袭了过来,黑黢黢的灌木似乎也被热气灼得蔫了许多,耷拉着脑袋。


    “向城?”邱明泉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他皱了皱眉,半边身子探出了北阳台的栏杆,再度叫了一声:“向城,人呢?”


    “小心,快回去!”封睿忽然在他心里用力嘶吼,某种巨大的危机感袭来,令他警惕陡升。


    本来他的感觉原本比任何人都要敏锐,可惜今天难得少年锋睿不在家,他终于能够又和久违的妈妈见面,所以心情激荡之下,全部心里都放在妈妈身上。完全没有再去注意外界,这个时候感到不对,却已经晚了。


    邱明泉寒毛直竖,视线中的前方,他果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在正对面的灌木丛里一动!


    正当他的注意力被前方吸引之际,忽然地,侧面的阳台栅栏下,一边蹿出来一个人影,手里抡着东西,一左一右,向着邱明泉的头和上半身,狠狠砸去!……


    第83章 冒死示警


    背对着窗户的刘淑雁惊诧地听到了异动, 一回头, 眸子猛然一缩!


    几个人影几乎同时从阳台上翻了进来, 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有的拿着棍棒, 有的拿着刀,而为首的人两手空空,可是刘淑雁目光掠过他的腰间, 心里却猛地一凉。


    夏天穿的衣物少,遮挡不住太多。那明明是一支枪的轮廓!


    她心脏狂跳,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几步, 抑制住了唇间的尖叫。


    可是,这强忍的冷静, 在她看到那几个男人从身后拖出来两个孩子后, 终于消失无踪, 瞬间泪水模糊了眼眶。


    向城被绳索牢牢地捆着,嘴巴里被塞着破布, 正拼命扭动着身体, 眼中充满愤怒。


    而邱明泉却安静得多,额头滴着血, 一动不动, 被一个高大的蒙面男人拎着肩膀扯进来, 修长清瘦的身体毫无生气。


    “你们别伤害孩子,求你们……有话好说,要钱是吧?我给, 家里的钱都给你们!”她嘶哑着嗓子,想到去隔壁拿荔枝的韦青和儿子封睿,心沉到了谷底。


    ——上天保佑,叫他们回来时,能发现不对,千万别闯进来啊!


    为首的郑老大走近她,挥了挥手,旁边立刻蹿上来两个同伙,首先拉上了所有厚厚的窗帘,拿起早备好的绳索,将刘淑雁和昏迷的邱明泉牢牢绑了起来。


    “知道配合,这很好。”他端下身子,平视着刘淑雁明丽娟秀的脸,忽然伸出手,帮她擦了擦眼泪,“识相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那热乎乎的手抚摸在刘淑雁光滑的脸上,刘淑雁只觉得就像有爬虫在皮肤上爬过,没有感到热,只感到令人作呕的冰冷。


    旁边的向城看到刘淑雁被辱,眼睛蓦然瞪大了,“呜呜”闷叫了一声,他猛地伸出腿,向着前方的郑老大狠狠踩了一脚!


    郑老大没防备,被他一下踩个正着,痛得不轻。


    他怒极,扭头反手就给了向城一个重重的耳光,旁边的刀疤脸也沉着脸,冲着向城小腹踹了过去。


    向城被绑着,立刻就失去了平衡,翻身被踹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立刻红肿一片。


    刘淑雁惊叫了一声,又急又心疼:“别打他!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郑老大冷冷转头:“不懂事的人,容易短命。”


    刘淑雁竭尽全力收回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要的不外是钱。二楼最东边的书房里,有一个带锁的柜子,里面有五万多元现金。然后……然后隔壁主卧的梳妆台里,我常用的首饰全在里面,金银玉石、翡翠珍珠都有。”她的牙齿有点打战,可是声音却清晰,“那些首饰总价值是有数十万的。特别是金饰品,最好变现。”


    她充满希冀地看着几个人:“这些钱也不少了。你们蒙着脸,我也看不见你们,你们拿了钱赶紧走人,不要伤害孩子。”


    目光掠过依旧一动不动的邱明泉,她的心里更是急得快要发疯。


    向城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人是清醒的。可邱明泉那孩子,额头有血流淌了下来,还昏迷着,不知道到底被伤成了什么样啊!


    ……


    郑老大向着身边的人点头示意,那人立刻转身上楼,不出片刻,就带了一个塑料袋下来,冲着郑老大点点头:“是有五万元,还有不少金银首饰。”


    郑老大和那个刀疤脸探头看了看袋子,果然,几叠钞票,还有满眼珠光宝气。


    刘淑雁看着他们,恳求道:“你们都拿到东西了,可以走了吗?……”


    郑老大微微一笑,被蒙住的脸在黑布下,显出一丝阴森。他看着刘淑雁,伸手把一边的向城拉了过来,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就搁在了向城的脖颈间。


    刘淑雁猛然尖叫一声,饶是她心性算是坚韧,这时也方寸大乱。


    有人绕到了她背后,伸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巴。


    郑老大满意地看着她惊恐的眼神,用刀在向城脸上拍了拍:“这是你儿子吧,刚才这么着急?听好,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把你家的认购证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


    他温和地道:“你瞧,抢劫和杀人是两回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杀人。”


    他的刀,却在这一刻忽然反手一划,瞬间就在向城脖颈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殷红的一道立刻血流如注,流淌下来。


    向城猛地闷哼了一声,死死咬住了嘴唇,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刀疤脸嘿嘿一笑:“这小子倒硬气得很。”


    “可是假如你不懂事,舍不得钱,那你儿子的命,可就难说了。”郑老大淡淡道,“你觉得我们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这几十万?”


    刘淑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家里的认购证的确被收在一处隐秘的保险柜里,这群人,竟然是有备而来,专门为了这个!


    她深深吸了口气,片刻的慌乱后,就做出了决定。


    “好,我给你们。”


    ……


    隔壁向家的车库里,封睿正举着手电,捣鼓着门锁。


    荔枝被放在了向家的车库里,可是偏偏韦青忽然找不到了车库的门钥匙。本想就算了的,可是韦青却很想把荔枝带过去给大家尝尝,封睿也就自告奋勇,在那里捣鼓起来。


    终于,“咔哒”一声,锁头被撬开了。封睿跑进去,把那箱妃子笑搬了出来:“韦阿姨,好了。”


    韦青舒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瞧你忙得一头汗。”


    封睿淡淡一笑:“回去吧,他们一定等得急了。”


    沿着小路,两个人向着隔壁的封家走去。


    ……邱明泉只觉得头一阵阵地眩晕,夹杂着疼痛。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急促地大声狂叫:“醒醒,快点醒来!”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可就在这一刻,耳边封睿的声音却更加焦急:“继续闭着眼睛,别睁开!危险!”


    邱明泉心里一动,依言不动,眼睛睁开了一条极小的缝隙,悄悄观察着外面。


    他的睫毛很长,这样半闭着,看上去和刚刚没有任何两样,所有人也都没有注意到他。


    这一看,邱明泉的心,立刻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了。


    整个屋子里,有四个陌生男人分别占据着客厅的几个角落,沙发上,刘淑雁被牢牢捆绑着,她的面前,半蹲着一个男人,看上去是这群劫匪的头领。


    而他和向城,都同样被绑着。


    “书架第二层……靠窗那一格的书后面,有个保险柜。”刘淑雁声音沙哑,没有太多的犹豫,立刻做了选择,“密码是502500。家里的认购证都在里面……你们、你们去取吧。”


    刀疤脸“啧啧”一声:“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旁边,同样蒙着面的胡波忍不住恨恨道:“那当然,他们可惜命呢!”


    他忽然飞起一脚,对着地上的向城狠狠踢了一脚,心里充满怨毒:同样都是富家公子哥,为什么现在他如同丧家之犬,这人却活得光鲜亮丽呢?


    两年前的那场斗殴,发生在灯光乱闪的舞厅,他对于具体相貌也对不上号了,向城和封睿都参加了打架,这一刻重见,他只记得眼前这张脸的确是有点印象。


    郑老大冲着刀疤脸和胡波挥挥手:“你俩去拿。”


    一边,邱明泉一动不动,心里却在焦急地对话。


    “你不要睁眼,我来观察。装昏吧,叫敌人放松警惕。”封睿感知着四周的情况,沉声道,“屋子外面还有一个,在前面的院子里放风!”


    邱明泉心跳怦怦的,忽然心里警铃大作:“糟糕,韦阿姨和你,也该回来了吧!”


    现在封睿还在身边,就说明少年封睿还没靠近这里,可是,那也只是须臾之间的事啊!


    封睿显然比他想到得更早,声音也带上了焦躁,心烦意乱下,却也根本没有办法好想:“我随时会消失的,这里的事……只能拜托你了。”


    望着沙发上发丝散乱的妈妈和地上鲜血淋漓的向城,他心里犹如有烈火在烧。


    重生这么久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灵魂存在状态,可是现在,头一次,他开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痛恨自己没有身体的激烈情绪。


    “假如可以……好好照顾他们,别让他们受到伤害。你更要保护好你自己,明白吗?”他艰难地说了一句。


    邱明泉在心里“嗯”了一声:“你放心,我会的。”


    可是,刚刚说完这一句,胸口那种熟悉的牵绊感,却忽然消失了,封睿和他的联系,在这一刻,忽然中断!


    邱明泉寒毛直竖,几年来的熟悉经验,叫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少年封睿靠近了!


    他再也禁不住焦虑,悄悄睁开眼,向着客厅另一边的院门方向望去。


    正如封大总裁说的那样,外面的门廊边,影影绰绰地有个暗影躲在门边,从明处望过去,邱明泉看不到封睿的身影,但是,很显然,就在这一瞬间,时空中的错位发生,少年封睿一定是刚刚出现在小院的附近。


    假如他和韦青毫无察觉地走进来,偷偷守在门口的歹徒,一定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间,邱明泉心急如焚。


    忽然地,他的目光落到了身边的餐边柜上。


    两个歹徒去了楼上拿认购证,楼下只有为首的那个男人和另一个帮手,根本没人看着他。


    脑海中一个仓促的主意闪过,他猛然挣扎站起,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身边那装满瓷质咖啡具、茶具和花瓶的餐边柜,狠狠撞了过去!


    “哗啦啦!”一阵惊天动地的脆响,餐边柜整个被撞倒,无数精美的瓷器滚落到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刚刚走到封家小院门口的封睿和韦青,全都被这巨大声响惊到,猛然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了一楼。


    就在这一晃眼之间,封睿忽然呼吸一顿,脚步骤停。


    韦青不明所以,正要说话,封睿已经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道:“韦阿姨!您别说话,停下!”


    韦青一怔,已经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嗯?”


    “窗帘全部拉上了!”封睿急促地道,“刚刚那声音不对!”


    他一个人搬着荔枝,不容置疑地低喝:“您站在这里看着我。万一有什么不对,您第一时间拼命快跑,去报警,知道吗?!”


    韦青头皮猛地一炸,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跳狂起:“你也别去了,危险!”


    封睿充耳不闻,随手在木质栅栏上抹了一把灰尘,使劲抹在自己脸上和衬衫上,然后径直地迈着步子,抱起荔枝箱子,踏进了自家的小院。


    刚刚没走几步,忽然,一个黑影就从门廊的阴影中闪了出来,正是那几个人中,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封睿迅速地抬眼,看了看他。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样貌平平,放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可是那双阴沉而木然的眼睛,却叫封睿有种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没等这人说话,他就憨厚地笑了笑:“大哥好!您姓封是吧?这是您家订的水果,对不住啊,我和我娘路上耽误了点,没及时送到,您千万担待点!”


    他放下荔枝箱子:“一箱妃子笑,还带着冰呢,保管您吃了觉得好!”


    中年男人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眼前的少年脸上乌漆麻黑的,汗水混着一道道污印子,身上的衬衫在夜色下,隐约可见也脏兮兮的。


    不远处,院门口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妇女正站着,似乎在焦急等待。


    封睿耷拉着眼皮,站立的地方,距离他能伸手袭击到还有几十公分,目光似有还无地,瞥了一眼那男人的手。


    大热天的,却揣在裤袋里,封睿视力极好,这电光石火的一眼间,就看见了某种长条状的东西。


    短刀。……


    那中年男人再次看了看院门口的女人,终于觉得无法保证同时搞定这意外的母子俩。


    “嗯,你放下吧。”他含糊地道。


    封睿站着不动,他探头探脑地望了望窗帘密实遮挡的屋子,口气有点好奇:“哎哟,这有钱人也打架啊?摔盘子摔碗的,跟我们村里人打架一样?”


    “走走走!”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呵骂,“送完货还不快滚!”


    封睿赶紧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城里人真凶!”


    他转过身,慢吞吞地离开了。


    背后,那人一直盯着他的背,直到他和韦青两个人消失在封家门前,才收回了目光。


    “外面什么声音?”门里探出一个脑袋,低声问。


    “没什么,来送水果的伙计,被我打发走了。”那中年男人应道。


    门重新关上了。


    郑老大反身走回客厅,忽然抬起脚,暴戾无比地,向着地上倒在一片碎瓷中的邱明泉狠狠踢去!


    “还真以为你昏着,原来在这里憋坏招呢。”他声音不大,可是下脚却又狠又重,“你以为发出声音,路人就能发现不对?做梦呢!”


    邱明泉一声不响,只咬着牙,忍受着那大力的踢打。


    胸口像是被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剧痛钻心,一股铁锈味从胃里往外冒,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郑老大被这忽然的突发状况闹得有点心烦意乱,再一看邱明泉那冷静自持的模样,更加无名火起,他重重揪住了邱明泉的头发,向地上的碎瓷片按去:“我叫你撞!撞啊!”


    尖锐的碎瓷片立刻划破了邱明泉的额头,鲜血一条条飞流而下,滴落在地上雪白的瓷器片上,触目惊心。


    可是邱明泉的心,却忽然松了下来。


    ……因为心里,封睿的声音再度出现了,充满惊恐和痛惜:“邱明泉,你怎么了?!”


    他既然出现了,那么,就证明刚刚还在附近的少年封睿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聪明机警如他,终于因为自己的这冒死提示,发现了不对,带着韦青,远离了危险。


    “我没事,真的。”他微微一咧嘴,含着满嘴血腥味道,在心里低声道。


    一边,刘淑雁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求求你!……别打了,孩子不懂事,他不敢了,求求你……”


    向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郑老大施暴的手。刚才的推搡拖拽下,他嘴里的破布终于松动了些。


    眼看着郑老大又要按着邱明泉的脸往瓷片上按,这一刻,哪还有什么少年间小小的龃龉,他悄悄吐出了堵嘴的布,瞅准了一个空当,发疯一般滚了过去,一口咬住了郑老大的脚踝!


    郑老大闷哼一声,疼地狂甩脚,好不容易才甩脱了向城,可是脚腕上已经鲜血淋漓,竟活生生被咬下来一块血肉。


    他又痛又怒,疯了般一脚揣向向城的半边脸,向城惨叫一声滚到了一边,嘴巴一张,吐出了满嘴血沫和咬下来的一块血肉。


    郑老大吃了这样一个大亏,怎么不暴戾心起,已经忘记了邱明泉这边,只是追过去冲着向城死命地狂踢:“小王八蛋,很仗义啊?啊!我叫你看看死字怎么写!……”


    向城双手被绑,没办法护住头,只能蜷成一团挨打,忽然肋骨那边就发出了一声断裂的轻响。可是任凭郑老大施暴,他却硬是一声也没呼叫和讨饶,俊秀的脸上很快就惨白如纸,嘴角溢出血来。


    邱明泉在一边,猛然眼角一跳,不忍目睹地闭上了眼。


    ……


    挽着韦青的手臂,封睿站在了街道的视线死角,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


    惊惧、愤怒、焦虑,齐齐冲击着他的心,妈妈,邱明泉,向城!全在里面!


    刚刚临走前最后一眼,他抬眼望去,正看见二楼父亲书房的灯光忽然亮了。


    灯亮的瞬间,厚厚的窗帘拉上了。而那一刻,映在窗帘上的人影,是两个男人。


    ——那不是邱明泉和向城的身影。他敢保证!


    “韦阿姨,我家出事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调,可在这灼热的夜风中,他自己都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尖锐而陌生。


    不是害怕,是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逼得他想爆炸。


    “您快跑,回家打电话给向叔叔,告诉他现在的情况。”他竭力冷静下来,“记住说清楚,歹徒起码有三人,上限不知道。向叔叔知道怎么处置的,您报完警,就在家里锁好门待着,千万别回来。”


    韦青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但是心中早有最糟糕的预感,闻言眼前就是一黑。


    可是,没有封睿预想中的尖叫崩溃,她只是双唇颤抖了几下,然后,就低声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封睿点点头,转身欲走的瞬间,手臂却被韦青死死抓住,指甲几乎抠进了他的皮肉。


    韦青脸色变得煞白,厉声低喝:“你要干什么?我不准你去冒险,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看情形,那边可都是真正的悍匪,绝不是普通打家劫舍的流蹿作案。——已经有两孩子栽在里面了,她怎么能再看着这一个陷进去!


    封睿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一点点地,他扳开了韦青痉挛的指尖,用尽全身力气。在模糊的黑夜里,他轻声道:“韦阿姨,时间不等人,您快去吧。”


    他露齿一笑,犹如黑色罂粟花开。英俊的眉目这一刻不再是无邪少年,却有成人才有的狠厉和果敢。


    像是想缓解一下这紧张到绝望的气氛,又像是在解释,他淡淡道:“我一定要去的。那边,全是我在意的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泉:(虚弱地)那边的读者,别猜接下来我受伤进医院输血认亲了,你是第16个这样猜的,对不起我不是熊猫血叫大家失望了呢……


    小封:终于长大啦,轮到我打架保护明泉啦!死大叔起开!~~~


    封总:超烦,超没劲,超不爽。镜头在哪,我琢磨一下怎么挡住某小屁孩的脸……


    向城:(冷着脸站在一边)两个没用的渣攻,滚。都是我们俩小受在守望相助!


    第84章 死掉的第一个人


    “噔噔”的脚步声急促, 胡波从木楼梯上急速跑了下来。


    “全在!保险柜里, 全是的!”胡波激动得有点混乱, 蒙脸的黑布也遮不住狂喜,扬着手里一本认购证, “粗粗数了一下,肯定有几百本!”


    每本一百张,总面值三千元。保险柜里, 密密麻麻的整齐码放着一层层的认购证,绝对就是传说中的那几百万面值的股票认购证。卖给北经开一半以后,还剩下整整一半双号的!


    按照现在的市值估算, 那就是几个亿啊!


    郑老大点点头,戾气横生的眉宇间终于带上了点喜色。


    虽然出了点小意外, 地上多躺了个学生仔, 可是认购证这笔滔天财富没有出岔子。


    在来之前,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认购证被封家放在公司或者别的地方,没想到, 一切竟然如此顺利!


    一边的向城, 忽然扭头看向了胡波。


    这声音……为什么有点熟悉呢?!在哪里听过?


    “你去帮帮老二。”郑老大扭头对另一个手下吩咐。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赶紧加快, 夜长还是容易梦多。


    那个年轻人应了一声, 飞快地跑上了楼。


    胡波又是兴奋, 又是紧张,眼睛四下乱看,忽然看到了地上的向城。


    向城的目光有点古怪, 从刚才起,就一直死死盯着他。


    巨额财富即将到手的紧张下,胡波有短暂的走神,脑海里杂乱无章地想着日后的隐藏身份、逍遥挥霍。


    一低头,却正看见向城那一眨不眨的目光,忽然就是一阵心虚。


    他心头猛地一跳,旋即恶从心头起,蹲下身子,“啪”地伸手狠狠打了向城一个大耳刮子:“叫你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向城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胡波!两年前在舞厅里,胡波和他当面对骂过,这种凶狠挑衅的声音,没有错,是胡波!


    激动和愤怒下,他用力嘶吼,脱口而出:“胡波!……”


    他嘴巴里的破布已经又被堵上了,这一声听起来只是含糊的怒叫,郑老大看了他一眼,并未在意,可是胡波却猛地跳了起来。


    “他认出我了!”他大叫,激动又惶恐。


    刚刚他靠得近,向城这一叫虽然支支吾吾的,但是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格外熟悉和敏感,自然不会错过。


    郑老大猛地回头,豺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们。


    快步走过来,他劈手掏出了向城嘴巴里的破布,靠近了他,柔声问:“你认出了他?他是谁啊?”


    向城没有再出声,死死地闭上了嘴。屋子里不算热,可是他额头上却有细细的汗水渗了出来。


    而旁边,刘淑雁和邱明泉的心,全都在同一刻也沉了下去,越沉越深。


    刘淑雁可不是愚钝的蠢女人。关心则乱,她甚至比邱明泉更早地感到了绝望。


    虽然不知道向城到底认出了谁,但是他现在的表现,无疑更加证明了,他的确认出了面前这个年轻歹徒的身份。


    原本不需要杀人灭口的,现在呢?向城危险了啊!……


    “是胡波。”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冷得像是冰碴一样。


    邱明泉在舞厅里和胡波他们打架时,群魔乱舞,其实照面打得不多,现在胡波的脸又蒙着,以至于邱明泉没有认出他来。


    而封睿却终于记起了这张前世见过的侧脸。


    前世那一酒瓶,是他帮着向城挡的,碎玻璃入体的那一刻,这个人在旋转灯下的眼神,此刻重回心间。


    胡波僵硬着身体站着,急促地看着郑老大:“老大!他认出我了,真的!他会告诉警察的,我下半辈子都是通缉犯,还有什么奔头!”


    着急之下,他脱口而出:“万一我被抓住了,你们也逃不掉的!”


    郑老大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呢?”


    胡波半晌把心一横,颤抖着声音:“把他杀了……杀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是谁!杀了他,我们就都安全了!”


    郑老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你动手吧。”


    刘淑雁一下子就崩溃了。虽然她的心性已经算是坚韧强大,可是这话一入耳,还是击垮了她的心神。


    “不要……求求你们!”她用力滚下沙发,发丝混着汗水和泪,跪着爬过来,拼命地祈求着,“孩子什么都不懂,求求你们放过他。我们不追究,我们保证,什么都不对警察说,好吗……”


    郑老大伸出脚,轻易地将她踢得翻滚到一边。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波:“动手啊。总不会叫我帮你善后吧?”


    胡波张口结舌,眼里惊惧和挣扎交战。平时再作恶,也是纨绔子弟的范畴内,可是现在真的面临杀人境地,他忽然感到全身都在发软。


    颤抖着手,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忽然伸出脚,死死踩住了向城的胸膛,欺身上前,对准了向城的颈动脉。


    向城没有移开眼,依旧死死瞪着胡波,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全是少年的悍不畏死和不甘。他恨啊,恨死了这个人,假如他能动,他真想活生生把这个人也咬下一块肉来!


    胡波看着那双眼睛,颤抖了半天,终于狠起心,猛地举起了手!


    “住手!”邱明泉在一边猛然大吼。


    胡波手臂一颤,猛地转过头。


    邱明泉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杀他一个没有用的,我也知道你是谁。”


    封睿正心烦意乱无计可施,闻言在他心里大吃一惊:“你干什么,别乱来啊!”


    邱明泉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郑老大。无疑,这个男人才是这群劫匪中能做主的那一个。


    “现在,已经有两个人知道他是谁了。你要杀,就得杀我们两个。”他一字字道,“否则没用。”


    向城呆呆地扭过头,震惊而惶然地看着他。


    邱明泉这是疯了吗?自己死就死了,他干吗扑上来,活活再搭进去一条人命啊!


    邱明泉被瓷片划伤的额头,有的地方鲜血已经凝固了,但有一块伤口极大,皮肉翻卷着,看上去极为恐怖。


    鲜血流淌下来,有些糊住了邱明泉的一只眼睛,可是那血污中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旁边的刘淑雁猛地哽咽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向城的一条命不够重,邱明泉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博,往罪行的天平上增加了一条命的砝码!


    可是他没有说出他认出的是谁,不让刘淑雁听到,就是他不愿意把刘淑雁的命也赌进来!


    封睿猛地在他心底咆哮起来:“你疯了!”


    和刘淑雁一样,他也迅速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


    “我没疯,向城刚刚也救我呢。”邱明泉在他心里淡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个蠢货!白痴!无数焦躁的骂声涌到封睿嘴边,却忽然卡了壳。


    这个人,怎么……就能这么傻?!


    “入室抢劫就算数额再大,没有出人命都不算什么。可是假如杀了两个人,这可就是震惊全国的大案了吧?”邱明泉平静地道,“你们可想清楚了,两条人命的血案,就算你们保住了这个人,接下来,会不会面临最严的缉拿?”


    向城在一边,忽然闭了闭眼。酸酸涩涩的感觉盈满了他的眼眶。


    郑老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胡波也有点愣了。


    ……这人也认得自己?他是谁?


    忽然,就在这对视间,胡波脑海里忽然似醍醐灌顶,脑海里翻出了那一天的记忆碎片。


    说话的这个,就是当天挡酒瓶的那个!可是,旁边的人,也不是封家的小少爷啊!


    那天在舞厅里,和他斗舞的就是旁边这个俊美的少年。可他不是公安局局长的小公子吗,又怎么会是封家的少爷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点糊涂,尚未理清,就听见了背后郑老大的话。


    “不杀他们,也有别的办法的。”郑老大淡淡地说。


    胡波顾不上自己的疑问,猝然扭头:“什么办法?!”


    刚刚还在外面放风的那个中年同伙不知何时进来了,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胡波这一转头,正对上他木然而阴沉的眼,忽然地,某种危险的感觉令他毛发直竖,瞳孔骤然紧缩!


    电光石火间,那人和郑老大极有默契地,分别钳制住了胡波的左右胳膊,那人身体急转,到了胡波身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而郑老大则猛然伸出手,雪亮的刀锋向前一送。


    “杀了你,就行了啊。”郑老大手腕一翻,捅进胡波心口的短刀用力一转。


    “扑哧”一声,血箭飙飞,刀拔了出来,再度没入。


    胡波的眼睛骤然瞪大,可是被捂住的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整个身体拼命挣扎着,额头青筋暴跳,可是身后的人却更加用力地扼紧了他的咽喉。


    挣扎中,胡波脸上的黑布终于掉了下来,露出了那张脸。


    向城和邱明泉在一边看着,心里都是一阵发颤。


    果然是胡波。刚刚出狱,竟然就勾结了歹徒前来封家劫财和报复,这个人,还真是丧心病狂。


    终于,胡波的挣扎变弱了。他怔怔低头,看着胸前心脏处的锋利尖刀,“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郑老大将他身子一推,顺手拔出了刀。


    一股热血飙飞出来,射在了茶几下的米黄色羊毛地毯上,有一串更是迸射在了他身边的向城脸上。


    向城猛然一闭眼。……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楼上书房中的两个歹徒飞奔着跑了下来,吃力地抬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五百多本认购证,光是装起来,就是不小的分量,一个人拎着颇有点吃力。


    两个人一眼看见地上的胡波,只是微微一愣,就若无其事地绕过他身边。


    “不是说路上再动手干掉他吗,怎么现在就下手了?”刀疤脸随口道。


    郑老大淡淡道:“出了点岔子。”


    那两个人竟是毫不意外:“老大,可以走了!”


    郑老大点点头:“把他们几个全都捆死点,脚也绑上。”


    邱明泉激烈跳动的心,猛地松了下来。


    他赌赢了。


    这些人不傻,既然没看到他们的脸,自然不必杀人灭口,让自己陷入最严格的缉拿。


    “邱明泉,你听着。”心里,封睿声音有点嘶哑,“以后,不准这样做了……”


    邱明泉嘴角轻轻一咧:“幸不辱命。”


    这玩笑的一句不说还好,一听这句,封睿却忽然爆发:“什么叫‘幸不辱命’!我求你保护他们,并不是叫你用自己的命去换!”


    他咬牙切齿:“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他妈的一个王八蛋,不惜看到你去死,去救我妈和向城?!”


    邱明泉沉默了一下,轻轻在心里道:“也不是了。就算没有你的拜托,我也一样会这样做的。”


    刀疤脸站到了邱明泉身边,开始动手加固他身上的捆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边绑,一边频频地看着邱明泉的脸,眼神里有点困惑和凶狠。


    邱明泉也注意到了这个人的目光,视线一对,他发现了一件事,这个蒙面男人的太阳穴附近,有道刀疤一直延伸到蒙面的布下。


    刀疤……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再一低头,忽然就看到了这个人的一只手动作有点奇怪……那只手上,赫然少了两根手指!


    一道记忆犹如闪电,数年前,他们刚刚携手重生回来的那个冬天,在真空电子厂门口,那个被他们用一把菜刀砍断了手指的小偷!?


    老天!要不要这么巧?!


    “是他。”封大总裁沉声道,“按刑期算,现在也差不多到了释放的时候了。”


    邱明泉悄悄垂下了头,装作无意地偏转了头,把满是血污的这一边冲着刀疤脸。


    “看什么呢?你认识他?”郑老大狐疑地看着同伙。


    封睿和邱明泉的心都狂跳起来,邱明泉被绑在身后的拳头,更是悄然攥紧了。


    刀疤脸终究没有认出这张恍惚有点熟悉的脸,毕竟几年前的那个冬日清晨,冷不防给了他一刀的,是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半大孩子,而眼前的邱明泉,已经是翩翩少年。


    刀疤脸狠狠地将绳子在邱明泉胸肋间一勒,完好的那只手掂着匕首:“不知道为什么,看这人觉得特别讨厌。”


    封大总裁低声道:“别激怒他。他们走了就好了!”


    没等他们再交谈,忽然,邱明泉的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见鬼了,封大总裁和他的心灵联系又断了!


    他惊疑不定地抬起眼,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迅速瞅了一眼窗外。


    少年封睿靠近了?他回来干什么?!


    窗外,院子里,三四个人影足下无声,悄悄地靠近了封家的大门。


    刘东风猫着腰,敏捷地翻过了侧面的栏杆,凑近了一扇落地窗。


    今晚他值夜班,正在值班室里打盹,就听见了十万火急的警情通报——封云海家被歹徒入户了,现在还在家中,而报案的,是向局长的妻子!


    韦青当然第一时间打给了丈夫,可是向元涛恰好在参加一个市里的闭门重要会议,闻言之下震惊又急怒,只能命令刘东风立刻带着执勤民警先去解救,他再紧急调动人手赶去。


    刘东风带着几位刑警,疾风一般到了封家,刚刚靠近窗户,旁边就冷不防蹿出了一个人影,迅速地向着他打了个手势。


    微弱的光线下,刘东风一眼认出了封睿。


    “里面什么情况?”他压低声音,心急如焚。


    封睿向着侧边窗户无声地努努嘴。虽然拉着厚厚的窗帘,可是这边还是露出了一条极小的缝隙。


    刘东风急忙靠近那条细缝,一眼看过去,他只觉得满腔的热血都涌上了头——客厅里,几个男人蒙着脸,而他们脚边的地上,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上,身下一大摊触目惊心的鲜血!


    “死的是歹徒。”封睿及时在他耳边道,“像是内讧。”


    刘东风这才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一口气略略松了些。沙发边,刘淑雁被捆绑着,而另一边的两个男孩子,虽然都满脸血污,可是都好好的活着。


    活着就好。一瞬间,刘东风差点眼眶湿润。


    “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样子,他们没想杀人。”封睿死死盯着屋子里,“他们拿的袋子里应该是我家的认购证,有备而来,目的明确。”


    他语声冷静,可是刘东风还是听出了一丝微微的颤音。


    毕竟还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能做到这样孤身靠近,伺机而动,已经是很有勇气了,有点害怕实在再正常不过,他心里想。


    他轻轻拍了一下封睿的肩膀:“别怕,交给我们。”


    封睿转过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的心一直在颤抖,不是因为怕,是极度地怒和痛!


    屋子里,向城和邱明泉的状况都同样糟糕,向城嘴角边全是血,半边脸被郑老大踢打地肿胀不堪,而邱明泉半边脸也满是鲜血,正半垂着头,不知道到底遭受了些什么。


    那些血,刺激得封睿浑身颤抖,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控地冲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萎靡不振的邱明泉,却忽然微微睁开了眼,貌似无意地,向着封睿这边的窗户,迅速看了一眼。


    眸子半开,可是望向这边的那一眼,却像是带着一抹星光,在血色里微光闪亮。


    封睿的心,猛然狂跳起来。那熟悉的目光,似乎带着惊奇和劝阻,虽然惊鸿一瞥,但是他就是觉得,邱明泉发现了他!


    刀疤脸一直在盯着邱明泉,正捕捉到了他这猛一抬眼,无端端地,他就觉得这目光极为奇怪。


    猛然回头,他看向了那边的窗户。


    窗帘纹丝不动,外面安静如同死寂,没有什么异常。


    他狐疑地蹲下身,忽然掏出刀,在邱明泉脸上拍打着:“你看什么呢?嗯?”


    郑老大看着刀疤脸,终于有点不耐烦:“快点处理好走人,别耽误事!”


    “这小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刀疤脸毒蛇一样的眼睛在邱明泉脸上转来转去,“我不杀人,给他留点纪念。”


    他脸上被伤过,一道刀疤毁了长相,现在看着邱明泉那血迹俨然、却依旧俊美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不爽的原因找到了。


    他举起刀在邱明泉脸上比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狞笑一声:“我给他脸上划个皮开肉绽,耽误不了多久!”


    那刀锋森冷,靠着邱明泉的脸,直激得他脸上的微小汗毛根根站起。刀疤脸看着邱明泉那半边完好如玉的脸,眼中残忍嗜虐在放光,猛地举起了刀!


    窗外的封睿,忽然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再也无法坐看。他嘶吼一声,就在他正要抬脚踹玻璃的一瞬,身边已经响起了一声巨响。


    刘东风的手里,抡着一块院子里捡来的园林山石,果断地砸向了他们面前的窗户!


    这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什么双层中空玻璃,刘东风力大劲巧,这一砸正在玻璃窗角,瞬间就将那巨大的玻璃窗砸了个稀巴烂,无数玻璃碴迸溅四射,带着点点冰寒。


    “住手!”刘东风暴喝一声,手里枪支子弹上膛,只身站在了窗前,同时顺手把封睿一把推到了旁边,“你躲开!”


    隔着玻璃,他听不到刀疤脸的话,这一看只以为是他要动手杀人,哪里还敢再等?


    本打算等歹徒出院子再擒拿的,几个刑警同伴都被安排在了院子里的假山后埋伏,屋子里的人,却远远比他想象的机警和善于应变。


    在听到异动的一瞬间,为首的歹徒头领已经迅速矮下身,翻滚到了沙发后面。


    剩下来的三个人也都训练有素地或躲或闪,那个刀疤脸一愣神,更是第一时间扼住了邱明泉的脖子。


    “谁!”郑老大厉声喝,悄悄在沙发后猛一伸手,把刘淑雁拖拽到了自己身边,手里滴着血的刀对准了她的颈动脉!


    作者有话要说:


    向城:(茫然地)我是不是又莽撞误事了?


    群众:(心情复杂)本来是的,差点害死你自己,不过现在害死的是胡波,你立功了。


    东风哥:(同样茫然)那是不是我冲动了,歹徒本来划一刀就走的,我这一阻止……


    群众:(尖叫)不准划我们小可爱!啊啊啊啊啊你冲的对!!!钱可以没,命可以不要,脸不能花!!给你打CALL!!


    第85章 妈妈,别怕,有我呢


    刘东风看着他们矫健狠厉的身手, 心里暗暗焦虑。


    很显然, 这不是普通的入室偷盗的罪犯, 怕是穷凶极恶的惯犯!


    他不敢妄动,在身后悄悄一挥手, 几个同事急忙跑过来,可是一看情形,却都心里一阵焦躁。


    ——屋子里的歹徒, 几乎人人手里挟持着人质,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惨剧啊!


    “你们听着, 我们是警察!”刘东风沉声厉喝,平端着枪,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绝对逃不出去的!放开人质, 放下武器投降,争取宽大处理!要是敢反抗, 现在就能就地把你们击毙, 明白了吗?!”


    屋子里一片死寂。一触即发的紧张充斥着小小的封家小楼。


    郑老大和身边的中年男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焦虑和不甘。


    该死, 明明很顺利, 怎么就惊动了警察呢?!就差一点点, 他们就能带着亿万财富远走高飞了!


    “我就不信,他们会不管这屋子里的三条人命!”郑老大冷冷地低声道,忽然提高了嗓门。


    “你们立刻给我滚!”他嘶哑着嗓子, 阴森而冷漠,“我们带着人质离开,只要一出城,安全了我们就把他们放掉!”


    “不可能的!”刘东风沉声道,“大部队马上就赶到了,整个东申市都会布满天罗地网,你们想逃出城就是做梦!”


    郑老大阴恻恻一笑:“我们不想杀人,别逼我。”


    他猛然拉着刘淑雁的头发,将她的头抬高,手里的刀对准了她的太阳穴:“我数到三,你们的人不从窗户那里离开,我就杀一个!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刘东风死死咬住了牙,身边,封睿靠盯着里面,目眦欲裂。


    “一!二……”


    刘东风猛地高喊一声:“住手!我们退开!”


    刚刚退后几步,整个封家大厅的灯光,忽然灭了!


    邱明泉眯起眼睛,黑暗中,他清楚地看见一个黑影蹿了过来,靠近沙发:“我把电闸拉了,不能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郑老大赞许地点点头:“一人带上一个人质,跟着我!”


    封家的客厅门,终于开了。


    郑老大站在门里面,没有露出身子,高声叫道:“你们听着,有一点点不对,我就割了这几个人的脖子!”


    刘东风和三四个民警站在院子里,心急如焚,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人质在歹徒手里,也不敢冒险啊!


    “队长,怎么办?”一个手下低声道,恨得牙齿咯吱响。


    刘东风犹豫一下,只得咬牙回应:“好!我们不动,我们退后。你们千万别冲动!”


    郑老大看着几个警察一步步退后,向着身边低声吩咐:“老三,你跑快点,把去巷口把我们的车开过来!”


    那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迈出了门,忽然狂奔了出去。


    “你们谁也不准动!”郑老大叫了一声。


    刘东风无奈地看了看身边正要悄悄跟过去的一个同事,阻止了他:“行行,我们不动。”


    他的眼角余光,却在这时忽然似乎捕捉到了一个影子。就在院子门口,轻轻一闪,一前一后地,跟着那个歹徒的身影过去了。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是封睿!


    这小少爷添什么乱,面对这些凶神恶煞,可别再折一个进去!……


    郑老大几个人警惕地缓缓移动着脚步,把邱明泉几个人挡在身前,黑暗中,刘东风握着手枪的手指紧张得近乎痉挛,可是终究不敢抬手瞄准射击。


    ——现场的角度和光线对他们都太不利了,三个人质被推在外面,这里又没有专业的狙击手,任何解救行动都不保险!


    只是这片刻工夫,几名歹徒已经缓缓退着,逼近了院门口。


    一阵车辆的嘶吼声响起,封家门口的小道上,一辆小型货车疯狂地狂冲过来。


    那个歹徒从驾驶室伸出头,急促地叫:“快快,快上车!”


    “带这么多累赘走,车坐不下。”那中年男人忽然道。


    郑老大一阵犹豫,的确,他们原先并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小货车上空间不大,还带着掩饰身份的货物,现在他们四个同伙,再加上三名人质的话,就太拥挤了!


    他当机立断,立刻高声喝道:“你们守信用,我们也好说话。我先放一个人,表示诚意!”


    伸手一推,他把刘淑雁踉跄着猛推了出去:“先放了这个女人,只要你们不追来,我们出城后就再放一个!”


    刘东风狠得牙根痒痒,赶紧伸手扶住了踉跄扑倒的刘淑雁,朗声叫:“你们出城看到没有追兵,就把两个孩子都放了!”


    郑老大冷笑一声:“少废话,最后一个我要完全确认安全了再说!”


    一伸手,他开了车门,向着身后的人叫:“快上!”


    向城使出吃奶的劲,和挟持着他的那个歹徒挣扎着。他身边的邱明泉却忽然有一刹那的走神。


    ——少年封睿在哪里?四下里只看得见刘东风和几个警察。并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是他心中的那位并没有出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少年封睿一定在附近!


    刀疤脸伸手把那麻袋认购证扔上了车,回身冲着挣扎抵抗的向城狠狠一脚:“想死啊,信不信我敲断你的腿!”


    向城嘴里的破布一直塞着,苦于不能发声,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句脏话都骂出来了。这一下正被踢在大腿骨上,饶是他硬气,也忍不住在剧痛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呜咽。


    “……放开他们。”


    微微颤抖,清冷的声音却响起来,一个女人从封家院门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韦青!


    她站在那里,略显得单薄的身子却笔直如松,跨上一步,直勾勾看着郑老大:“你放了两个孩子,我跟你们走。”


    “你?你算老几?”刀疤脸莫名其妙地问。


    韦青脸色苍白,声音却稳定而清冷:“我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妻子韦青,你们挟持我,远远比挟持这两个孩子有分量。”


    向城猛然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呜呜”乱叫起来,嘴巴里含糊地叫着:“不!不!”


    邱明泉也是愕然一怔。


    韦阿姨真的是对向城视如亲生啊,这种时候,也只有一个母亲才能做到这样奋不顾身吧?


    刘东风可一下子急了:两个孩子没救出来,再把局长夫人搭进去,这可怎么行!


    “韦老师,您别冲动!”他急切地叫,刚刚踏上一步,刀疤脸却疑心骤起,猛然暴喝一声:“站住!别玩什么鬼花样!”


    来之前的确打探过,隔壁住的就是警察局长,可是这忽然冒出来的女人却怎么看怎么蹊跷。


    “你是局长夫人?笑话,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刀疤脸冷笑,扭头冲着郑老大嘀咕,“这事不对!我瞧她说不定是个女警假扮的,不然哪会这么冷静!”


    郑老大没有说话。


    天空中云彩忽然散了一点,露出了大半边昏黄的月亮。


    月光的清辉洒在了人间,正映照出韦青那清丽冷漠的脸,郑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布下的眼睛里,有种极其奇怪的色彩。


    “她的确是向元涛的老婆,我认识她。”


    紧张对峙的两拨人隔着韦青,几个歹徒固然有点发愣,就连刘东风他们,也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什么情况?这个歹徒认识局长爱人?


    韦青也是一怔。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向郑老大,想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的信息,可是却徒劳无功。


    “你当然不记得我的。”郑老大缓缓道,“十七年前的那段逃亡路,我一直负责在前面开车,在后面看守你们的,是别人。何况你还被蒙着眼。”


    韦青的脸色,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所有痛苦和惊惧的记忆,十多年来被深深埋在心底,只有午夜梦回才会重回心海,而这一刻,又猝不及防地撕开伤口,鲜血淋漓。


    “你……”她死死盯着郑老大,“你到底是谁?”


    郑老大猛然欺身上前,一把钳制住了她,用力将她拉到身前:“你说得对。你可比他们俩值钱多了!”


    韦青被他忽然掐住了喉咙,脸瞬间憋得通红,可是她不叫不嚷,只是隐忍着,嘶声道:“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放了那两个孩子!”


    郑老大轻轻冷笑,目光在她脸上巡睃着:“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宁可自己上,也要换他们?”


    他狠狠用力一掐韦青的脖颈,在她耳边毒蛇般低问:“不说清楚,我这就杀一个给你看。”


    韦青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忽然从一边狂扑过来,痛哭失声:“妈!”


    向明丽手足无措,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歹徒,还有被挟制的向城,嘶声叫:“你们放了我妈和我弟,我来做人质!你们带我走!”


    刘东风大吃一惊,急冲过去,狠狠把她拖到了身边:“向小姐,你冷静点。交给我们处理,你不要再添乱了!”


    向明丽急怒交加,忍不住口不择言:“交给你们!你们有什么用?!几个大男人这么杵着,还不是要我妈一个女人上去换人!”


    刘东风的脸涨成了紫红色,竟然反驳不得。


    憋屈和愤怒憋在心里,他狠狠一拳砸在了身边的假山上,立刻在假山上留下了一小片血痕。


    郑老大眼睛一亮,忽然在向城和邱明泉脸上打着转:“你弟弟?哪一个?”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所有人的心。


    糟糕,本来还有可能说服他们放掉两个孩子,现在,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放走公安局局长的儿子这个最值钱的筹码?


    郑老大身边的中年男人悄悄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忽然道:“一定有一个是她儿子。”


    郑老大挥了挥手,把邱明泉和向城一边一个拎到了韦青面前,柔声道:“你告诉我谁是你儿子,我就放走另一个无关的人。”


    韦青的脸色惨白,旁边,刘东风和一众警察的心也全都吊了起来。


    韦青会说谁?留下的那个就会脱离危险,而被带走的,谁会知道将面临什么。


    一瞬间,刘东风汗如雨下。他忽然想起了有关于一些旧事的传闻。


    向局长早年夭折的那个亲生儿子,就是被一群毒贩挟持后杀害的,而当时一起被绑架的,就还有向局长的妻子,韦青。


    ……时隔多年,噩梦再次上演,怎么不叫人心胆俱裂,犹如地狱再临?


    果然,他身边的向明丽猛地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就要再次冲上去。


    刘东风狠着心,手疾眼快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向小姐,不要叫你母亲……再为难了。”


    月光下,韦青的脸色犹如白纸,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空洞。


    选谁?她怔怔看着对面的向城,那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朝夕相对,更是当年为了救她和孩子而牺牲的烈士的遗孤。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向城涉险。


    可是……她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邱明泉。那个孩子目光清澈,俊秀的脸上布满血污,却竟然没有半点惊惧害怕。


    就和平时微笑着和向明丽一起讨论数学题一样,他神态淡然,眉宇温柔。——也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她又怎么能叫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死?!


    一时间,她心痛如绞,完全无法说出一字一句。


    向城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呜呜”叫了起来。他是,他是向元涛的儿子!


    郑老大猛然转头,看着正在满嘴呜呜挣扎的向城,正要伸手去拽他口中的破布,可是,一声极为冷静的少年声音,却在这时淡淡响起。


    “妈妈,别怕,我陪着你。”


    邱明泉望着不远处的韦青,微微一笑,眼睛中温柔缱绻,带着一点突如其来的孺慕之情。


    刚刚韦青看向他的那一瞥,充满痛苦和哀伤,忽然就叫他心里莫名难受。


    不想叫这个对他温柔照顾、关爱有加的女人心碎,不想叫她为难,就是这样而已。


    他看向了郑老大,抬头示意向城:“他是封家的小少爷,我才是向元涛的儿子,别废话了,我跟你们走。”


    郑老大眯着眼睛,在他脸上和韦青脸上来回转悠,忽然纵声狂笑起来:“我就是想听听她怎么选而已,就凭你们母子这张脸,谁还能真的认错不成?”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邱明泉:“那就走吧。”


    刘东风大急,正要开口,邱明泉却忽然转头,直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警告和制止。


    刘东风一怔,指甲差点抠进了掌心。


    怎么办?真的叫邱明泉李代桃僵吗?


    这一刻,他也陷入了两难。假如是向元涛在这里,他又会怎么选呢?一边是无辜的人民群众,一边是战友的遗孤,这这……


    韦青终于痛苦出声:“不,他不是……”


    可是郑老大却再也不听她的话,一挥手,几个人如狼似虎地把邱明泉和韦青架上了车,却把向城推了下去。


    向城踉跄着摔下来,刚刚被掏出嘴里的破布,就高声狂呼:“我才是向城!你们抓错人了!放开他!”


    他发疯一样追上小货车,死死扒住了车后挡板:“你们放他下来,抓我!我要陪着我妈!”


    小货车一声轰鸣,骤然提速,狠狠地把他摔在了地上,狂奔疾驰,在深夜中远遁而去!……


    刘东风疾奔几步,颓然地停下,飞快地掏出大哥大:“向局长!出了意外,现场失控了!”


    懊恼、自责侵蚀着他的心,让他有种极大的挫败感,颤着声音道:“对不起,向局,您的夫人主动上去,换下了向城。然后……邱明泉也在车上,被歹徒挟持了。”


    ……


    向元涛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身下的吉普车开得像是疯了一样。


    还是晚了。


    东申市这么大,从开会的西城区赶过来,他虽然一路布置,可是增援的狙击手和大部队还是没有及时赶到现场。


    “歹徒向着西边去了?知道了,他们肯定要出城。”他挂断和刘东风的通话,迅速开始命令另一个电话对象,“李队,刘东风那边解救失败了,劫匪现在手里有两个人质,你们迅速赶往出城方向的主要通道,布置路障!几条主干道都要布置,歹徒未必真的取道西边。”


    “是,局长,保证完成任务!”电话里,刑警二大队的队长迅速回应。


    向元涛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眉头痛苦地紧紧皱了起来,心乱如麻。


    深爱的妻子韦青……然后,竟然还有一个人,邱明泉。


    虽然只是数面之缘的一个孩子,可是这种时候,向元涛却恍惚有种错觉。


    就好像十几年前一样,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一起落入到丧心病狂的歹徒手里的感觉,再度袭来,如出一辙。


    时光过去了十七年,那种绝望和悲愤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可是今夜,竟然又一次被迫重温。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个孩子也叫明泉!……


    开往郊区的水泥马路上,一辆小型货车疯狂疾驰,滚滚的炎热空气里,扬起一阵灰尘。


    前面的驾驶室只能坐两个人,后面的敞开式车厢里,一股难闻的隐约臭味随着夜风飘散着,车厢里堆放着好些一扇扇的半边猪肉。


    这是一辆偷来的车,他们预先想好的逃亡就是伪装成长途送货的车辆,所以特意瞄准了这辆车。


    夏天气温高,昨天就在车上的猪肉已经有点发臭,车厢里,还有一摊摊血水流在地上,格外脏污。


    郑老大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后面的车斗里,刀疤脸和那个中年男人看守着五花大绑的邱明泉和韦青。


    韦青的嘴巴被堵着,无法交谈,可是她的眼光却频频看着身边的邱明泉,心里百感交集,又焦急万分。


    她完全没有想到邱明泉会站出来,说出那样的话来。那一声“妈妈”叫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有点莫名地恍惚。


    这个孩子啊……为什么他会这样做?!他根本不知道,将要面临的这些人,哪里是普通的劫匪,他们是魔鬼啊!


    邱明泉感觉到了身边韦青那痛苦又复杂的目光,转过头,微微向着她一笑,温和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慰。


    可是他的心神,却有点恍惚地走神。


    因为他的心里,此刻正有着巨大的惊涛骇浪!


    见鬼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正在发生——已经远远驶离了封家的院子,身后的马路上也没有警车的追赶,可是为什么,封睿和他的心灵联系,依旧杳无音讯?


    这明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少年封睿在附近!……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在疾驰的车上,前面的驾驶舱藏不住人,后面的车斗里,他和韦青被绑在一处,对面是虎视眈眈的刀疤脸和那个阴沉的中年人。


    封睿真的在吗?他垂下眼,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面积不大的后车厢。


    这一看,终于心里一颤!


    他和韦青的身后,是一扇扇并排摆放的猪身,半边身体开膛破肚,带着蹄子,邱明泉身边,就是一张硕大的木然的猪脸,微微发臭的味道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的目光落在那堆硕大的猪排肉堆里,心怦怦直跳,飞快移开了眼睛。


    干渴的喉咙里有血,灼烧得像是被烙铁烙着。他竭力冷静下来,用力在腮边的肉上咬了一口,嘴巴里顿时添了更多的血腥味。


    猛然一低头,他“哇”地一口,猝不及防地,对准对面的刀疤脸的身上吐了一大口血!


    刀疤脸猛地跳了起来,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沫:“我操!这小子怎么回事,吐这么多血!”


    伸出一脚,他冲着邱明泉恶狠狠踢了过去:“小赤佬,我瞧你是故意的吧!”


    邱明泉猛地往后一仰,表情痛苦地缩了缩身子,趁机顺势向那堆半边身的猪身子倒过去。


    那个中年男人一把拉住还要继续施暴的刀疤脸:“省点劲,别真给打死了。还得靠他们送我们一程呢。”


    刀疤脸骂骂咧咧地住了手,嫌恶地作势挥拳:“滚滚,离我远点!”


    邱明泉没反抗,只虚弱地咳了几口,微弱月光下,唇角全是血迹。


    韦青的眼睛猛地湿润了,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犹如烈火在烤着。


    这孩子,到底伤得有多重?


    邱明泉蔫蔫地靠着那堆一扇扇的猪肉,悄无声息地,用绑在身后的手摸索着背后那油腻的一片猪肋骨。


    轻轻地,在货车疾驰的轰鸣中,他拍了拍那片猪肋骨。


    身后毫无动静。他悄悄移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角度,再次拍了一下。


    “砰,砰!……”


    车辆颠簸,满地血迹,鼻翼间环绕着难闻的微微腐臭。他眼前有点模糊,胸口也是一阵阵地钝痛,可是就在这最绝望最难熬的一刻,他身后被绑得死死的双手,却传来了一种感觉,叫他瞬间鼻翼一阵酸涩。


    那是一只火热的手,带着同样的血污和油腻,悄然在他背后伸过来,无声无息地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轻轻地,那手指在他掌心画着圈,写了一个英文字母:“F。”


    “封”字的首字拼音。


    那手势极轻,却无比温柔。


    ……


    第86章 一颗心的图案


    货车一路疾驰, 终于冲上了城外的高速公路。


    “我操!这路真带劲!”前面驾驶位子上的年轻歹徒兴奋地狂踩油门, “前几年我进牢里的时候, 东申市周边可没见过有这么好的路!”


    郑老大微眯起眼睛:“据说这是全中国第一条高速公路,1988年刚通车, 那时候,你已经在里面了。”


    年轻歹徒嘿嘿一乐:“老大你在里面待了十几年,怎么比我还清楚?”


    郑老大冷冷一笑:“你以为都像你一样, 连新闻都不看的?”


    东申市到嘉定,全长18.5公里,设计车速120公里, 双向四车道,全封闭, 全立交, 这些描述, 在看新闻的时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可惜, 现在是夜里, 看不清新闻里说的那些漂亮的绿化带。


    他贪婪地看着前面宽阔而笔直的路面,车窗外“呼啦啦”的风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在里面待着那么久, 而现在, 这才是他妈的人生!


    就在这时, 他的瞳孔却猛然一缩,前面,出现了一排黑黝黝的东西, 还有人影在晃动!


    随着他们的车辆疾驰行近,一排刺眼的强光忽然从对面直射过来,亮得犹如白昼。


    “停车!前面是路障,有条子!”郑老大狂吼一声,目光森冷。


    他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货车戛然而止,急停的那一瞬间,开车的歹徒一眼瞥见地上,心里一颤:地上布满了路障,撒着密密麻麻的钢钉。假如直接闯关强冲,现在怕就是爆胎毁车的命运。


    向元涛笔直地站立在路障正中,身板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看着那辆货车在距离他数米处骤停。


    他身后,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一个个肃立不动。


    “我是东申市公安局局长向元涛。”他冷静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在空旷的国道上飘荡,“放下人质,束手就擒,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执迷不悟,只会罪上加罪。”


    对面的驾驶室里,郑老大抬起手,挡住了刺眼的射灯光照。


    他定定看着向元涛,忽然咧嘴一笑:“向局长?十七年前,我们见过,那时候你还是个普通缉毒警呢。”


    向元涛的瞳孔猛然一缩,紧紧盯着对面黑布蒙面的人,心沉了下去:“你是郑雷手下的人?”


    “那是我大哥。咱爸被你们直接崩了,我们哥俩找你们报仇,可惜,又把我哥的命搭了进去,他也挨了枪子儿。”郑老大幽幽一叹,似乎有点感慨,“我算是个小从犯吧,被判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来了。可你说——怎么这么巧,又碰上了你?”


    国道两边,是正在进入收割期的水稻,夜色中的稻田藏不住人,向元涛身侧的一位特警队队长悄悄往黑影里移了一下,正要向埋伏在路基边的狙击手做布置,郑老大却淡淡道:“向局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叫你手下的人别乱开枪。”


    他扬起手里一个东西,刺眼的亮光下,旁边的民警们都是心里一惊、


    果然,只听到郑老大嗤笑一声:“向局长,我们十几年前就打过交道,你也该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手下的人死一个,我这手一哆嗦,后面的车厢可就得整个炸飞掉。”


    向元涛冷冷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拳头攥紧了。假如没看错,那是一个简易炸药包的遥控按钮!


    “别试探我,我保证后果你承担不起。”郑老大眯着眼,狠厉之气忽然提升,声音阴郁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今天假如我走不掉,那么就一起死。向局,我们是贱命一条,就看你信不信,赌不赌?”


    向元涛身边的刑警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歹徒的口气和气势,完全不是普通的罪犯,却像是刀尖舔血、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极恶之徒!


    多年和罪犯打交道的他们,绝大多数人心里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这个人,是真的可能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的!


    “你想怎样?”向元涛淡淡问。


    “很简单。放我们过去,不要来追。”郑老大嗤笑一声,“我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他们回来。”


    停了停,他和声道:“我和我哥不一样,他十七年前就是冲着杀人报仇来的,而我,只是为了钱。你瞧,从始至终,我也只是个从犯而已嘛。”


    向元涛身边的一名手下悄悄靠近他,低声道:“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封家的那几亿价值的认购证,现在认购证也落在了他们手里。”


    向元涛没有说话,半晌才缓缓道:“你已经暴露身份了,就算现在逃出去,也绝不会逍遥法外的。与其将来被抓了重判,还不如现在自首。”


    郑老大哈哈冷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宁尝三日快活再去死,我也不想回牢里过一辈子。”


    向元涛默默注视着他,像是要把这双眼睛死死记在心里。然后,他淡淡瞥了一眼身边的特警队队长。


    那队长微微一摇头,心里也急切又无奈。


    前面驾驶室里的两个人他有把握叫手下的神枪手一枪爆头,可是那人手里的炸药遥控装置,谁也不知道威力有多大。


    万一真的像那歹徒说的一样,后面的向夫人和那名无辜的孩子,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车厢后面,邱明泉和韦青对望一眼,心里都知道这是一个困局。


    投鼠忌器从来都是解救人质最大的障碍,向元涛他们应该不敢强攻。而现在的通讯和追踪设备都没有那么先进,甚至道路上连监控都没有,更没有联网的电脑,一旦放了这车开走,短时间内,的确面临失去踪迹的可能。


    向元涛的国字脸藏在探照灯背后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短暂的寂静后,他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声音冷峻:“撤路障,放他们走。”


    铺着钢钉的路障迅速被撤掉,通往前方的高速公路上一片坦途。平举着枪的警察们纷纷沉默着放下了枪。


    郑老大喉结轻轻抖动一下,向身边的同伙挥手:“开过去。”


    那人的小腿有点抖,一咬牙,疯狂地踩下了油门!


    货车骤然加速,急驶过一众警察身边。郑老大的目光和向元涛冷峻而压抑的眼神交错而过,一触即分!


    “我发现有任何车辆追来,你们就等着先给一个人收尸!”郑老大阴沉疯狂的声音在灼热的气浪里飘荡,绝尘而去。


    刀疤脸背对着驾驶室,看着那群围堵的警察身影迅速变远,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脚下那团炸药包,声音带着颤抖:“……这、这玩意什么时候放在我们这里的?!”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干什么,不是说好了死都不再进去的吗?现在又怕了?”


    刀疤脸一时语塞,身子动了动,距离那团黑乎乎的炸药包远了点,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汗水。


    那中年男人木然地将目光看向了远处。


    果然,暂时没有追兵。


    起码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看不见车辆的灯光,听不到什么声音。


    邱明泉靠在一边,看着四周越来越荒凉的道路,心里终究还是越来越沉。


    他对东申市周边的路完全不熟,前世的他,一直辗转在本地的各种低级场所工作,为了就近照顾后来重病缠身的两位老人,他甚至都不敢去往外地打工。


    这明显已经出了东申市,但是夜色里他辨别不清方向,这群歹徒要把他们带去哪里,他也没有把握。


    幸好,身边的韦青也很安静,没有表现出普通女性可能会有的崩溃和恐惧。很显然,她看上去性子清冷,并不锐利,可是内心的坚忍却远胜于常人。


    而最叫邱明泉安心的,是他身后的那只手。


    那手一直轻轻握着他的手指,一刻都没有松开。带着热度和一丝源源不断的力量,叫邱明泉心里凭空生出了希望,但是,也同时绷紧了神经。


    万一被发现……他心头一跳,完全不敢想象封睿一个人要怎样对付这样身强力壮的四个歹徒,不知不觉地,他攥紧了身后的手。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焦虑,身后,那隐藏在暗处的人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若无其事地,在他掌心轻轻肆意画着圈。画着画着,那线条就扭曲了起来,形成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图案。


    一颗心!……


    封睿静静地蜷缩在密不透风的大片猪肉后,感觉到前面的邱明泉的手,好像有片刻的僵硬。


    封睿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前面那人此刻应有的表情,沉静?还是带着茫然?


    他无声地勾起了嘴角,不知道怎么,自己的脸好像也热了起来。


    入夜以来的紧张和惊怒,在这一刻忽然消散了许多,油腻和腥臭的气味围绕在四周,浑身因为蜷缩太久而酸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年少而懵懂的心里,却有种不合时宜的、奇怪的感觉。


    生死的危机感短暂离去,一点点温柔的浪漫犹如海底的气泡,袅袅升起,向着海面浮去,向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


    ……


    小货车在夜色里疾驰了一个多钟头,路况良好的高速路很快就到了尽头,货车开始颠簸。


    大约在凌晨两点多时,小货车忽然猝不及防地拐下了国道,开上了一个岔路口。


    邱明泉虽然极其疲惫,头上一直在流血,身上被踢打的地方也在疯狂叫嚣疼痛,可他一直强迫着自己不要入睡。


    在货车开下国道的第一时间,他就悄悄在身后的手上敲了敲。


    立刻,背后藏着的人给出了回应。


    同样的敲击传来,表示他也已经发现了。邱明泉心中一动,在他手心慢慢写了一行数学公式:120×1.5=180。


    身后,立刻在他掌心回了两个英文字母:km。


    公里数!


    邱明泉心里一松,心有灵犀的感觉充斥了浑身。封睿也在和他一样,计算着歹徒下高速公路的地点!


    封睿有着良好的车技,邱明泉最近也在学车,对数字记忆尤其敏感。


    他们几乎得出了相同的判断,这辆货车的时速达到了疯狂的120公里左右,不出太大偏差的话,距离刚才的设置路障处开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这群歹徒拐向岔路的地点,大概在180公里以外。


    岔路的路面不太平,显然这是开往某处农村。小货车颠簸了一阵,忽然在一处停了下来。


    邱明泉看着路边骤然映入眼帘的一片水面,忽然一个激灵!


    不会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这群歹徒要干什么?


    不容他思考,身边的两个歹徒已经粗暴无比地拎起他和韦青,跳下了车。


    身后,那只手断开了和他的联系。


    邱明泉看着郑老大也跳下了车,却没有看见那个驾驶员,忽然,就在他的眼前,小货车再度发动,猛地向着路边的那片水域发疯一样冲了过去!


    邱明泉猛然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货车一头扎进了黑黝黝的水面,而在落水前的一刻,那个年轻歹徒猛地推开车门,在最后关头跳了出来,一个就地打滚,趴到了地上!


    漆黑的夜色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视线死角里,一个东西从车上无声地被扔了出来,落在岸边的草丛里。……


    那东西不大,在货车狂奔的噪音里,落地的声音完全被遮盖住,没人发现。


    邱明泉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了。冰冷的窒息感抓住了他,终于明白了这群歹徒的意图。


    他们知道这辆车已经是警察即将追捕的最大目标,所以不敢一路用它逃亡,现在就要弃车,并且毁掉车辆的行踪!


    那片水域竟是极深,小货车在水面上缓缓下沉,在静夜里没过多久,就彻底没顶,平静的水面上看不出任何踪迹。


    邱明泉死死抑制住了想要狂叫的冲动,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血红。


    不能叫……叫出来,那些歹徒不仅不会救人,还会彻底杀了封睿的。……


    身子一倾,他被趔趄地推向了乡间的土路。


    一道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亮起来,四个歹徒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挟持着邱明泉和韦青,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他们身后,那片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


    ……


    邱明泉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昏沉。悲痛、茫然、惊惧混合在一起,叫他无法思考和呼吸。


    不知道在那土路上走了多久,或者又只有几分钟,他浑身一震,一个声音如同天籁般,在他心里响起。


    “怎么回事?!什么状况啊这是!”


    封睿!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刻,邱明泉忽然有点热泪盈眶。


    绝望和恐惧终于减轻了些,他有点哆嗦,在心里飞快地把所有的事向封睿说了一遍,焦急地道:“他在那车上,被一起推到湖里了!会有生命危险啊,怎么办?!”


    封大总裁难得有点发蒙,半晌后,他忽然笑了一声:“呵呵。”


    邱明泉又急又惊:“你还有心思笑!”


    “按照时空理论和重生理论的规则,我觉得他死不了。”封睿的声音很轻松,“他要是真死了,那就不会有将来的我,这个世界就会崩塌,是这样的吧?”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半晌犹豫道:“那万一是平行世界呢?……”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我既然还在,那他就十有八九没死。”封大总裁不以为意,“先顾着你自己吧。你要是死了,那才是一切都崩塌了呢。”


    他顿了顿,思考了半天,才沉吟道:“不过过一会儿假如我忽然又消失了,这就有点难以判断了。有可能是他又靠近了,也有可能是他死了,带着我也一起消失了?”


    邱明泉一窒:“别开玩笑,不会的!”


    “会不会的,谁说得准呢。”封大总裁嘟囔了一句。


    ……


    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一个小黑点破开水面,带起一圈无声涟漪。


    那小黑点浮浮沉沉,吃力地划动手臂,游向岸边。接近岸边的时候,他的手抓住了一丛岸边的芦苇,却因为无力而差点重新滑向水底。


    ——刚刚在水下,光是对付那些压在身上的沉重死猪,就差点憋得他快要窒息,终于在最后关头,他才推开那些阻碍,从水里翻身出来。


    很快,他又奋力挣扎着,重新浮出了水面,这一次,终于踉跄着爬了上来。


    他趴在地上,用力伸手,向着自己的喉咙狠狠一抠。


    “哇”的一声,一股混着泥土腥气的水翻涌上来,他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喘息了片刻,他抬起眼,在微弱的星光下,辨认着什么。这一片除了那水域,四周也都是大片的、刚刚收割过的稻田。


    金黄色的稻秸秆如同海洋,在月色下反射着微光,他蹲了下来,凝目观察,开始在附近的地上摸索着。


    终于,他湿淋淋的手,在一处野草丛里摸到了一个长条的物件。


    黑色的、摩托罗拉的新款大哥大!在货车入水的一瞬间,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又果断地将大哥大扔了出来。


    打开开机键,一切正常。


    这个时候的大哥大,体积犹如一小块砖头,用料也扎实,这样被扔在地上却还毫发无伤。


    封睿看着亮起屏幕上的无信号提示,猛地低声骂了一句。


    这里荒郊野外,四处都是麦田,完全没有基站的踪影。实际上,就算是东申市里,也有不少信号不好的地区,移动基站尚且比较稀少。


    他深深吸了口气,拔腿向着公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很快,他跑上了公路。一边跑,他一边调整着手机的角度,终于,在跑了大概一两里路后,大哥大的小小横条屏幕上,黑白信号标记,微弱地一闪!


    他狂喜地停下脚步,飞快拨通了电话。


    “向叔叔!……”


    电话那边声音时断时续,有着巨大的嘈杂,但是向元涛的声音清晰可闻,充满焦急:“小睿?!你在哪里?刘东风说你本来在他身边的,可却忽然不见了,你妈妈急得要死。”


    “向叔叔,我跟着歹徒上了车。”封睿急促地道,“歹徒沿着国道开了一个半小时,行程大概160-180公里,然后开始向西拐下国道,进入岔路。”


    他忽然捂住嘴,干呕了几下,才接着沉声道:“岔路口向西五十米处,有一棵大树,在路北。你们到了以后,很容易辨认。”


    向元涛心脏激烈地怦怦跳动,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像是打了一针安定剂,这准确的情报就像久旱甘露,给前方的搜救指明了方向。


    “你呢,你自己在哪里?”


    封睿的声音有点难过:“抱歉……歹徒弃车了。我从车上下来了,我没和他们在一起。”


    “不不,你已经做得太好。注意安全,留在公路边等我们,前方我们的同事很快就到!”向元涛急促地道。


    挂上电话,他飞快地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刘东风,你们加速!歹徒已经弃车,向路边的农村转移。”


    他把封睿传来的具体坐标详细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一定注意出其不意,解救人质!”


    刘东风的声音明显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明白了,这一次绝不出差错!”


    ……


    第87章 尘封的旧事


    封家的客厅里, 胡波的尸体已经被搬运走, 地上血污依旧, 倒掉的餐边柜依旧在那里,碎瓷满地。


    几个警察正在做询问笔录, 刘淑雁眼睛红肿,正尽量冷静地回答着,一边, 向城深深地抱着头,一动不动。


    一名医生正在给他做简单的外伤处理,郑重地道:“孩子, 你得立刻入院,你的肋骨应该是断了, 再不就医会有危险。”


    向城木然地坐着, 摇摇头:“不, 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


    胸口的伤痛火辣辣的,可是他的头脑更加混乱, 一片空白。


    忽然, 现场负责的一个警察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听了一会儿, 脸色放松了些。


    “刘夫人, 好消息!”他放下电话,“令公子找到了!”


    刘淑雁尖叫一声,一边深埋着头的向城猛地抬头, 一双丹凤眼里血丝密布,颤抖出声:“睿哥找到了!?”


    警察被他的激烈吓了一跳:“放心放心,他安全的。”


    顿了顿,他感慨地道:“刘夫人,令公子真是出人意外。他跳上了歹徒的车,刚刚用大哥大报告了劫匪的最新位置。不过请放心,令公子机智得很,现在很安全!”


    刘淑雁身子晃了一下,成串的泪珠立刻滚了下来。


    今晚的一切,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她虽然脱了身,可是韦青和邱明泉却陷了进去。最可怕的是,一阵混乱后,大家才发现封睿不见了!


    刘淑雁当场就快要发疯,满脑子都是儿子被歹徒刺倒,满身鲜血躺在哪里的想象,可是任凭一群人把附近搜了个翻天覆地,封睿依旧不见踪迹。


    此刻骤然听到儿子安全,她再也挺不住,踉跄着就倒在了沙发上,无声地哽咽起来。


    “那现在前面到底怎么样了?”向城嘶声急吼,“我妈和邱明泉呢?!”


    “别急别急!既然已经具体位置,搜救就容易多了。“那位警察连忙安慰道,”一定会都平安的!“


    向城怔怔地听着,脸上被打伤的地方红肿和乌青混杂,狼狈不已:“睿哥……他是刚刚跳上去的吗?”


    “是的,他应该是在歹徒去开车的时候,就跟了上去。”


    向城深深低下了头。那时候,自己和邱明泉都被绑着,他是为了救他们,才会这样孤注一掷,以身犯险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不是他在那辆车上?这本该是他承担的责任!……


    向明丽在一边呜咽着,心疼地看着他又在渗血的伤口:“你听医生的,去医院处理和治疗吧,留在这里也没用啊。”


    向城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哽咽着哭了:“姐……你干嘛要换我?你好傻。”


    ……


    手电筒的光亮在田埂上闪动,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微弱和令人绝望。


    邱明泉和韦青并排走着,终于,前面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农舍。


    草垛、低矮的土坯房,还有隐约可见的鸡舍和牛栏。


    “老大,到了,这是我老家的村子。”刀疤脸低声道,熟门熟路地沿着村子外围走了半圈,来到了一处院落前。


    月光下,里面黑漆漆的,像是完全没有人。忽然,隔壁的狗猛地叫了起来,划开了漫漫长夜,几个人充耳不闻,只默默地向前走。


    刀疤脸推开没上锁的破烂木门,“吱呀”一声,忽然,门头的两根木条掉落下来,刀疤脸猝不及防,正被砸了一下,低声骂了一句:“妈的!烂成这样了!”


    邱明泉和韦青也被推进了门,虽然四下里没有什么灯光,可是月光下,也看得出这是一家破败的农家小院,周围的土墙布满了豁口,极为简陋。


    “家里没人?”郑老大皱皱眉。


    “早就没了。我爹死得早,我娘跟着野男人跑了,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刀疤脸满不在乎,很熟悉地走进没上锁的正屋门,“房子太破,没钱修,我进去了以后也没人占着。”


    他在门后摸索了几下,找出打火机,点燃了两根蜡烛,房间里立刻亮了许多。


    偌大的正屋,挑高足足有三四米,可是房梁边上却有破洞,露着光。屋子里左边有灶台,黑乎乎的毫无火星,不知道熄灭了多久。


    另一边,则是两间侧屋,没有门,只挂着脏兮兮的门帘布,看不出多久没有清洗过。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心里,封大总裁正在感慨:“可真破啊这里!”


    刀疤脸从门后搬出来一只大袋子,打开后,邱明泉一瞥之下,就是心里一沉。


    满满当当的方便食物!有馒头饼干,还有各种零食。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这里就是原先定好的逃亡中转站,所以提前存贮了补给。”封大总裁道。


    “假如是这样,他们怕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邱明泉在心里飞快地思索,“除非他们确定没有人找到这里,安全以后。”


    封睿的声音有点奇怪,他缓缓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邱明泉一怔,目光转向一边,忽然心里就是一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郑老大已经走到了韦青面前,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冒出了一句。


    “你和向元涛,还真是命好。”


    韦青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郑老大扭头看了看邱明泉,歪着头长叹:“这小崽子也算是命大,竟然没死,你们还找到了他。”


    韦青皱着眉,心里有点混乱。


    这人在说什么?正想着,嘴巴一松,堵了半天的破布被郑老大拉了出去。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她颤声道。


    郑老大啧啧一笑:“我说他啊。当年给扔下车去,居然没活活冻死,还回到你们身边了?”


    韦青呆呆地听着,忽然嘶声道:“你胡说什么!我儿子不是被你们杀了吗?他早死了!”


    郑老大一怔,竟似也有点听不明白她的话。他指着邱明泉:“这不是你儿子?你们不是找到了吗?”


    邱明泉淡淡道:“……我是爸妈收养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郑老大像是听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旁边跳动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他茫然地看着邱明泉,又转向韦青:“你们没找到那个孩子?也对……那么冷的天,半夜扔下车,谁知道冻死在哪里,或者被野狗叼了去了?”


    韦青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无法置信地死死盯住了郑老大:“你到底说什么?!”


    郑老大瞧着她,呵呵一笑:“这我可就有点糊涂了。我大嫂虽然后来有点疯癫,可是她不是说过,她把孩子扔了吗?你们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没信啊?”


    韦青嘶声叫:“你们为首的那个畜生,他给警察指认了孩子啊!”


    她说不出尸体那两个字,可是她的身体却在发疯地颤抖,十几年前的旧事彷如最深的噩梦浮现出来——最终那些毒贩被警察围剿抓捕到的时候,那个为首的毒枭,可是当场指认了藏身处的一个大水缸,那里面,他们的孩子那具小小的尸体正泡在里面啊!


    她不在现场,向元涛也不敢叫她去辨认——其实所谓的辨认也是毫无意义,孩子的尸体早已经高度肿胀腐烂,但是年岁和性别血型,都是对得上。


    “你说什么把孩子扔了?啊?”她清冷悦耳的声音尖利起来。


    郑老大耸耸肩,在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我哥可是死刑,还是斩立决的那种,当然能怎么给你们添堵就怎么干。再说,他本来也是要亲自动手叫你们家绝后的,可惜我嫂子那时候怀孕,就心软了呗。”


    韦青身子一晃,脸色变得惨白:“什么心软!?”


    事后在审讯中,向元涛也曾经向她说过,毒枭老大的老婆当时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疯疯癫癫的已经无法提供正常口供,她曾经神神叨叨的说过:孩子没死,被她扔了。


    经过审讯,得知这个女人刚刚流产死胎不久才精神错乱,所以她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基本能断定是一个母亲流产后的疯呓,说的是她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水缸里明明泡着一具孩子的尸体呢!


    郑老大耸耸肩:“我大嫂那时候怀孕,看不得他们要杀一个孩子,就找了一天夜里,把你们那娃娃趁黑给扔下了车。我大哥气得要死,一脚把快要足月的她踹流了产,然后她就疯了。那个水缸里泡的,是我大哥的亲儿子。”


    韦青身子一晃,就要倒下。邱明泉眼看着连忙身子一靠,轻轻抵住了她:“您还好吗?……”


    韦青的身体抖得剧烈,她的脑子已经完全被这消息冲击地无法思考,半天才嘶声高叫:“你说清楚,求求你!……孩子在哪里?他被扔在哪?!”


    郑老大浑不在意地道:“那谁记得?应该是刚出城吧?”


    可他心里也有点糊涂了:奇怪,这女人看上去,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被扔掉的事?可是不对啊!


    他转眼看看邱明泉,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冷笑道:“骗谁呢!我大嫂扔下去的孩子,不就是他!你们明明还是找到了不是吗?这张脸,说不是亲母子谁信,想骗我放了他?!”


    他厉声道:“不废话了,把他们带进去!”


    两个歹徒立刻大力推着邱明泉和韦青,进了其中一间偏房,门帘后面,是同样家徒四壁的一间破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条凳。


    刀疤脸走上前,用麻绳将两个人的腿脚全都绑得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威吓一声:“这里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别想跑!”


    他瞅了邱明泉一眼,尤其不放心地踢了重重一脚:“尤其是你,敢给我乱动,我直接敲断你的腿!”


    一阵剧痛从小腿骨上传来,邱明泉咬住了嘴唇,没有叫出来。


    刀疤脸掀开门帘出去了,外面,郑老大吩咐道:“你睡在门口,看着他们。”


    又指了指院子门口:“一个人去守院门。”


    那个年轻人应了,转身出了门。郑老大和那个中年男人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那里面倒是有张大床,上面铺着脏兮兮的席子。


    二人和衣而卧,中年男人脚下放着那个满满装着认购证的麻袋。


    半晌,他忽然道:“那个女人和她儿子,你准备怎么办?”


    夜色里,郑老大盯着黑漆漆的房梁:“本来是没想别的,只想拿钱就走的。可是冥冥里啊,还真有意思。”


    “什么?”


    郑老大沉默了一会儿:“我大哥就是为了给我爹报仇,才回去杀向元涛一家的,结果也被抓住吃了枪子儿。我们那一伙人,当年判死刑的有七八个,我也坐了十七年大牢。你说,现在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把他老婆儿子重新送到我面前,叫我给我家两条人命报仇?”


    那中年男人沉默了半晌:“随便你,我无所谓。”


    顿了顿,他若无其事地道:“反正我手上也好几条人命了,不差这两条。”


    没一会儿,他就发出了一阵鼾声。郑老大虽然心里纷乱,可是这一晚实在精神紧张到了极点,终于也沉沉睡去。


    ……


    一墙之隔,相依着坐在地上的邱明泉和韦青,却都睁着眼睛,完全无法入睡。


    封大总裁沉吟着:“没事的,我既然没消失,说明那个我既没死,也没找到这里。最大的可能是他脱身了,那么一定会尽快通知警方,我们会有希望的。”


    邱明泉没有搭话,却有点担忧地望着身边的韦青。


    自从刚才和郑老大的对话后,她的神情就异常恍惚,和一直以来的冷静和坚强形成了鲜明对比。


    韦青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冲击中,脑海来翻来覆去全是他的话。


    那个水缸的小小尸体,真的不是她那可怜的明泉吗?!


    不不,假的,不可能。哪有人这么狠心,为了叫仇人痛苦心伤,就拿自己的骨肉泡在水里,就算是死婴,也不会这么残忍无情吧?……


    可是郑老大也没有理由,在十几年后忽然和她开这个玩笑啊!


    邱明泉动了动身子,靠近了韦青,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韦青心乱如麻,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他的脸,终于有点醒过神来。


    “把你们嘴巴里的布去掉。”封大总裁指点。


    邱明泉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韦青立刻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她悄悄弯下腰,俯身下去,将脸靠近了邱明泉的背后。


    邱明泉的手腕被绑死了,可是手指依旧能动,他摸索着,很快碰到了韦青的脸,手指艰难地用力一勾,将塞在韦青嘴里的破布勾了出来。


    如法炮制,韦青也悄悄地将他嘴巴里的布条取了出来。可是再想去解开彼此的绳索,却就做不到了。


    打的是死结,两个人又都没有工具,只靠指甲和手指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有丝毫进展。


    “韦阿姨,不行。”邱明泉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们省点力气。”


    韦青也满脸是汗,极度的疲倦下反而有点异常地亢奋,完全没有睡意。


    土屋子里有一扇窗子,有点高,外面的极淡月光洒进来,她看着邱明泉的脸,不好的生死预感抓住了她,让她忽然心痛如绞。


    刚刚郑老大那种目光,是带着杀意的,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


    十几年前,她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午夜梦回,还时刻重现。


    “傻孩子。”她耳语般呢喃,“你到底为什么……”


    万一这群丧心病狂的人要是起了杀心,那么这个孩子……不管怎样,这都不该是他承受的啊。


    邱明泉微微笑了笑,他自己也有点迷茫。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挺身而出,换下了向城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觉得向城不该死吧?


    “向城是烈士遗孤呢。”他轻轻道,“他爸是个英雄,他也很好啊。”


    刚刚他被郑老大强按向碎瓷片的时候,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锋利的碎瓷已经猛然逼近了他的左眼,假如不是向城忽然扑上来咬住郑老大,他的一只眼睛极有可能就毁了。


    那个时候,饶是他再无悔血勇,心里也有一瞬间的战栗和害怕。不得不说,向城在那千钧一发时的举动,真的救了他。


    说到向城的父亲,韦青终于痛苦万分地闭了闭眼。十几年的可怕往事就像是跗骨之蛆,那是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向城的父亲当年死得那么惨烈而血勇,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她却清楚记得,向元涛从外地护送战友的遗体回来时,那样泰山崩于前也不会皱眉的汉子,是几近崩溃的。……


    她强压去翻涌上来的惨痛情绪,怔怔望着邱明泉的脸,半边血迹模糊,额头上皮肉翻卷,一边的眼窝还有点肿胀,可是依旧看得出俊秀和淡然,完全不像是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说一声“谢谢”,似乎太轻描淡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撕扯着。


    她真的不怕死,但是她不想这孩子陪着她。


    他还该有大好年华、美好人生,不该莫名其妙地顶替了向城,白白丢了性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无力地重复着,眼泪盈满了眼眶。


    “韦阿姨,我们不会有事的。”邱明泉不敢说出封睿跟来的事叫她担心,只有用极小的声音道,“向叔叔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您放心吧。”


    韦青点点头,心里却更加地乱,漫漫长夜,巨大的压力时刻都在,刚刚郑老大的话更是叫她无法镇定,她忽然道:“对,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的儿子……说不定没死呢。”


    邱明泉诧异地看着她,心里,封睿也是一怔。


    积攒了多年的希望,在这一刻死亡阴影的压迫下,韦青忽然充满了倾诉的欲望。


    她急切地道:“你知道吗?十几年前,那些歹徒被抓的时候,几个即将被枪毙的主犯都一口咬定,他们亲手杀了我和元涛的儿子,抛尸在藏身处的水缸里了。元涛他们去搜,果然找到了尸体……”


    邱明泉静静听着,知道她这一刻心情激荡混乱,没有插话。


    “只有他们中的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带头的毒贩的老婆,她一直疯疯癫癫地唠叨,孩子没有死,被她扔了。办案的人员问了很久,都倾向于觉得她是因为自己的孩子流产,才胡说八道。……”


    她的声音颤抖,在夜色里极为低哑:“可是元涛和我毕竟还抱了一点点的希望,警察在他们藏身的村庄附近数方圆几十里搜索了一圈,都没有任何线索。”


    她闭了闭眼睛:“我不信,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孩子说不定还活着呢。我和元涛找了好久,可是……可是真的找不到。”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痛苦,她死死咬着嘴唇,压抑至极地哽咽:“最后,元涛还是在当地把那个孩子的尸体埋了……可是。可是刚刚你听到了吗?那个人,他说……他说他们真的没杀掉他啊!”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不知道是痛楚还是希望:“他没有理由说谎啊,他骗我干什么?对不对?!”


    郑老大说,孩子刚出城就要被扔了,这就对了:所以那些毒贩子逃到几百里外,当年元涛他们在外地搜,当然找不到!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忽然低声道:“韦阿姨说得没错。郑老大的确没有理由说谎。很明显,刚刚他的表情真的觉得你就是向元涛的儿子,他似乎满心以为,向家的确把丢失的孩子找到了。”


    邱明泉看着韦青狼藉的泪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酸楚和难过起来。


    他轻轻靠过去,用单薄的肩膀挨着韦青:“韦阿姨,您说得对,您的亲生儿子一定还活着。”


    他看着韦青,鼓励地道:“您瞧,那个女人假如说的是真的,那么孩子就被扔到了路边,夜里被扔,一大早路上会有行人的——极有可能,您和向叔叔的儿子,就是被好心人捡走了,在别的地方被好好抚养长大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热切地接着道:“您看看我,我就是爷爷奶奶捡来的,世上这样的好心人就很多啊,您放心吧!”


    韦青看着他,泪水忽然决堤,她拼命地点着头。


    是的,是的啊!说不定就有好心人捡走了,她的孩子,一定会在某个善良的好人家,健康幸福地活着。


    假如真的活着,那么现在,也就正好和向城以及邱明泉一样大了呢。


    她看了看邱明泉,在月光下,看着那张脸,忽然地,郑老大的那句话就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这张脸,说不是亲母子,谁信啊?!”


    她怔然地看着面前的俊秀少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名字也叫明泉?”


    邱明泉不明白她的问话:“也叫?”


    韦青凄然一笑:“我和元涛刚出生的孩子,我们就给他起名字叫明泉的。”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忽然“咦”了一声。


    他家和向家虽然走得近,他也从小就知道向家孩子被歹徒报复杀害的事,可是这种伤疤毕竟不会常常拿出来说,他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也叫……明泉吗?


    邱明泉“哦”了一声,随口道:“我爷爷奶奶说,我的名字不是他们起的,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包裹绣着一个‘泉’字。他们觉得,这就是我家人给我起好的名字吧,就用了它。”


    一言既出,他的身边忽然陷入了寂静。


    韦青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神情异常古怪,就像是忽然被什么定住了身。而他心里,封大总裁也奇怪地沉默了,好半天一声不吭。


    邱明泉茫然地看着韦青那古怪的神色,正摸不着头脑,心里封睿忽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邱明泉……你、你开什么玩笑?”


    邱明泉一怔:“什么开玩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封睿在他心里大声问。


    就在这时,韦青忽然像是发疯一样叫了起来,声音竟是变了调,在这深夜的安静中显得格外尖锐:“你说什么?什么包裹?什么字样?!”


    第88章 挥刀!


    邱明泉张口结舌, 就在他要回答的时候, 门口忽然响起了一声阴森的怒吼:“鬼叫什么?!是不是想死啊?!”


    在门口负责看门、刚刚沉睡的刀疤脸恼怒异常地掀开门帘布, 大步走进来。


    一眼看见韦青嘴里没了布条,就气不打一处来, 劈手在地上捡起沾满尘土的破布,用力想往韦青嘴里重新塞。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配合的韦青这一次却像是发了疯, 拼命地在他手下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死死地望着邱明泉, 那目光充满复杂的意味。


    狂乱、迷惑、焦虑,还有一点狂乱的希冀。


    刀疤脸咒骂了一声, 被她这激烈的反抗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忽然隔壁传来了郑老大的一声沉闷问话:“怎么回事, 吵什么吵?”


    刀疤脸恨恨地压住韦青, 好不容易塞住了她的嘴,扬声道:“没事, 小娘们把嘴巴里的布弄出来了, 要呼救呢,蠢货!”


    郑老大不耐烦地“哦”了一声:“小心看好。”


    小院子外面安静得如同死寂, 那个守着院门的年轻歹徒也翻了个身, 蒙眬地重新睡着了。


    就在这时, 一边的破旧矮墙上,忽然有个黑影一闪,然后, 那影子迅捷无比地,如同一只夜猫一样,闪进了院子里的一处草垛后面。


    侧耳听了听,那黑影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破败的正屋的门。门没关,隐约可以听见里面男人震耳的鼾声,而另一间屋子里,有奇怪的动静。


    那黑影静立不动,等眼睛适应了片刻黑暗,没有急着往发出声音的屋子里去,却靠近了一边的灶台,在上面静静地摸索起来。


    ……


    屋子里,刀疤脸终于制服了韦青,成功地重新塞好了她的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半蹲在那里,却没有站起身。


    刚才的挣扎下,韦青的衣衫被撕扯得很厉害,虽然穿着保守的短袖衬衫,可是现在已经胸口纽扣掉落,露出了雪白的一片肌肤来。


    她原本就生活得养尊处优,平时只是做学问居多,长相也清冷秀美,虽然有四十来岁,可是看上去,和三十来岁的女子也没什么区别。


    刀疤脸看着看着,忽然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他在牢里待了好几年,出来后就一直策划着犯罪,一直没有碰过任何女人,忽然之间,这远离法律和繁华的乡村旷野,某种原始而肮脏的、男性的欲望蓬勃地滋长起来,一发不可抑。


    他忽然伸出手,颤抖着,在韦青的小腿上轻轻摸了一下。没等韦青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就猛地开始去解韦青腿上的绳子,不出片刻,他就松开了绑着韦青腿部的绳索,紧接着,就要去撕扯韦青的裤子!


    韦青和邱明泉都是这方面愚钝的人,一开始尚且有点没弄清刀疤脸的意思,可是现在,两人都猛地醒悟过来。


    韦青固然是羞愤又恐惧,邱明泉更是满腔的血都涌上了头!


    他奋力一滚,用尽全力滚到了刀疤脸身边,疯了一样张开嘴,猝不及防地,狠狠一口咬住了刀疤脸的小腿!


    刀疤脸“嗷”的一声,用力狂甩,好不容易甩掉了邱明泉,可这一口咬得极为用力,直接就把他的一小块小腿肉咬了下来,鲜血长流。


    他气得几乎发疯,抄起屋子里唯一的一条长条凳,疯狂地向着邱明泉打去:“妈的两个小崽子都会咬人啊!我打死你这条小疯狗!”


    邱明泉全身被绑着,完全无法反抗,身上头上,被狂风骤雨般疯狂殴打着,只觉得无处不痛。


    他死死咬着牙,不叫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旁边,韦青疯狂地“呜呜”叫着,可是也完全无能为力。


    旁边的屋子里,那两人终于被这大动静再度惊醒,郑老大怒吼一声:“你到底在干啥?!还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刀疤脸暂停了对邱明泉的疯狂殴打,呼哧呼哧喘着气,闷声闷气地道:“老大,我找这小娘们泻泻火!你们睡你们的,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好!”


    中年男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没出息的玩意。”


    刀疤脸看着地上无法动弹的邱明泉,终于转过了头,重新看向了韦青。


    暴虐和疼痛刺激着他,他的两眼发红,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反正你们活不成的,不如叫我享受享受……”


    旁边,邱明泉喘息着,耳朵里“嗡嗡”地响,不知道被刀疤脸打伤了哪些地方,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叫嚣,昏昏沉沉的,像是要昏过去。


    可是……不能昏倒,旁边的韦青还在危险中。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这尖锐的疼痛终于唤醒了一丝清明。望着刀疤脸一步步走向韦青的背影,他忽然嘶声一笑:“呵呵,孬种。”


    刀疤脸一顿,扭头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狞笑:“你别急,我爽完了以后,再接着揍你。”


    邱明泉急促地喘息着:“你的仇人在这里,你居然忍得住?”


    刀疤脸一怔:“什么仇人?”


    邱明泉忽然呵呵嘶哑地笑起来,充满蔑视:“四年前,真空电子厂门口。你被我用一把菜刀剁掉了两根手指……怎么,不记得了?我可记得你。”


    刀疤脸愣愣地听着,忽然狂叫:“是你?!”


    邱明泉咧嘴一笑,满是青紫和瘀血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点过去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却闪着亮光,瞬间勾起了刀疤脸的惨痛记忆。


    是的!是他。


    那个同样眼神狠厉、毫不畏惧的男孩,拿着菜刀一松手,硬生生斩落了他的两根手指,那时候,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充满蔑视。


    “对啊,有种冲我来!”邱明泉沙哑一笑。


    刀疤脸“嗷”地怒叫一声,一脚狠狠踩住了邱明泉的手背:“好,一报还一报,我这就废掉你的两只爪子!”


    十指连心,那只脚在邱明泉的手背上使劲碾压,邱明泉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叫,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极度的痛苦下,时间异常缓慢,像是在炼狱里煎熬。


    封睿呢……怎么他不说话了?恍惚中,他在心里想。


    可是,就在那恍惚中,一道黑影终于在门口无声无息闪过!


    电光石火之间,那黑影站到了正在施暴的刀疤脸身后,异常冷静地举起了手。


    同样是一把菜刀,生了锈,不过这一次,对准的,是刀疤脸的后颈!……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头,这一眼看去,正看见那人手起刀落的英姿。


    暗色血液飙飞,扬起一串无声的花朵。


    面前的情景似乎在无限放慢,他看到刀疤脸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倒下,张开嘴,似乎就要发出惨呼。


    邱明泉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抬起膝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撞击在了刀疤脸的下颌。


    “咔嚓”一声闷响,刀疤脸的牙齿重重撞上了他自己的舌头。


    他的发声示警和惨叫一起消失,这一下,不仅仅咬破了他的舌头,更撞碎了他的下颌骨。


    ……


    邱明泉向后倒去的身体,被一双手轻轻抱住了。


    土屋边的高窗上洒下来一丝微亮,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封睿眼中的光芒,觉得看到了世界上最明亮的光。


    封睿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邱明泉,他全身湿透,头发和衣裳全都贴在脸上和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可是他扶着邱明泉的手,却格外地干燥和火热。


    “你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在惨淡的光亮下,看见邱明泉那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脸,心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我没事。”邱明泉挣扎着低声道,目光看向一边的刀疤脸。


    这一看,他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刀疤脸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脖子歪向一边,能够看得见他的脖颈上正在汩汩地往下流着血,地上已经堆积了满满的一大摊。


    这……是被封睿杀死了吗?


    封睿轻轻地放开他:“你别怕,一切都有我。”


    他冷静地俯下身去,在刀疤脸鼻子上探了探:“还有气。”


    邱明泉心里松了一口气,旁边韦青惊讶地屏住了呼吸,封睿?!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交流,外面忽然响起了郑老大的一声怒喝:“怎么回事?你到底有完没完?”


    几个人全都猛地一惊,糟糕!


    忽然之间,韦青在巨大的危机感中福至心灵,立刻含糊地发出了几声呻吟和挣扎的响动。


    女人痛苦的声音在这暗夜中格外清晰,隔壁郑老大冷哼了一声:“快点完事睡下,别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没见过女人!”


    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别把人给我弄死了,悠着点。”


    封睿憋着嗓子,含糊地“嗯”了一声,隔壁终于没有了声音。


    几个人静静地在夜里等了一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封睿小心地取出了韦青嘴里的破布,压低声音问:“韦阿姨,您还好吗?”


    韦青急促地点点头:“我没事!”


    她顾不上自己,疯了般飞快地扑向了邱明泉。这一看,邱明泉浑身的伤和脸上肿胀的样子全都尽收眼底,她心里又急又痛,眼泪扑簌簌地成串地往下掉。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时间容得她再细细询问,封睿在一边,轻轻扶住了邱明泉,悄声问:“怎么样,你还能走吗?”


    邱明泉哑着嗓子,只觉得满嘴的铁锈味,强撑着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娇贵了,我能走。”


    可是刚刚一抬脚,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倒在了封睿的身上,封睿眉头一跳,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把怒火在焚烧。


    他低下身,捡起地上那把刚刚劈倒了刀疤脸的菜刀,然后俯下身去:“你趴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走。”


    邱明泉还想挣扎推辞,可是封睿已经很不耐地低声道:“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别啰唆了,快上来。”


    邱明泉没有办法,只得趴下身子轻轻俯在了他的背上。


    高大的少年背着双手,在背后托住了他的大腿,将他整个人的重量承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韦青跟在他们身边,三个人绕开倒在血泊中的刀疤脸,挪到了门口,掀开门帘。


    外面一片寂静,郑老大和那个中年男人在隔壁房间应该是睡熟了,院门口也很安静。


    四下里没有一点灯光,三个人踮着脚尖,一点点地,没发出任何声响,悄然走出了屋门。


    外面的破旧院门口躺着那个望风的年轻人,正均匀地打着呼噜,睡得很沉。


    “不能从门口走,一定会惊醒那个人的。”封睿侧过头,在肩膀上的邱明泉耳边轻声说。


    邱明泉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


    封睿背着他,脚步坚定而沉稳,悄悄摸到了院墙根:“我刚才就是从这翻过来的,还从这里出去。”


    农村的土墙不高,再加上年久失修,正好有一个小豁口。


    韦青咬着牙,用力爬上去一纵,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了那个豁口。


    封睿在她身后,把邱明泉小心托上了土墙。邱明泉全身都是伤,这个时候已经感到了极度的脱力,失血下,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手背被刀疤脸狠狠踩过,轻轻按在土墙头,就是一阵钻心剧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指关节断了。


    封睿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堪堪将他扶到了墙头上,另外一边韦青咬牙接着,三个人好不容易,终于从土墙上翻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忽然地,距离不到数米的门口,那个守夜的年轻歹徒竟然动了动,旋即半坐了起来!


    三个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韦青的心更是“扑通”直跳,像是要跳出腔子。封睿猛然一拉身边的二人,将他们的身体藏在了墙边的草垛边。


    那个歹徒翻身站了起来,然后迷迷瞪瞪地四下看了看,居然径直向着封睿几人藏身处走了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吗?韦青身体发抖,差点忍不住尖叫,可是封睿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极轻地暗暗用力,示意她少安毋躁。


    那人走了几步,站在了距离草垛不到两三米的地方,解开了裤腰带,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不出片刻,“嗞啦啦”的放水声响了起来。


    韦青的心稍微松了一些,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伸手紧紧握住了另一边的邱明泉的手,只觉得满心混乱和悸动。


    那人终于小解完了,抖了抖裤子,无意识地往旁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忽然愣了愣。


    农村夜里没有什么灯火,更没有路灯,可是白晃晃的地上被星光照着,也能看出来各种黑黢黢的影子,而此刻,躲在草垛后的三个人,正清晰无比地,在地上留下了几个人头的影子!


    那歹徒睡得迷迷糊糊,这一看,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可是数秒钟过后,他的大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开始运转。


    就在他猛然抬头,向草垛后看来的瞬间,早已死死盯住了他的封睿,已经动了!


    他猛然蹿了出去,就像是一只再无退路的年轻野兽,手里握着一直没有丢弃的那把菜刀,毫不手软地、冷静而准确地,向着那个人的面门直接挥了过去!


    一刀,见血。


    没等那个人发出声音,他已经行云流水般欺身近前,狠狠两拳,几乎是没有间隙地,一拳直击那人咽喉,另一拳迅猛跟上,打在了那人的胃部!


    长期受到的实战和搏击类训练,在这一刻有了最大的好处,这连环的杀招全都实用而凶悍,封睿也几乎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三两下后,那人就已经被重重击倒,痛苦地蜷缩着干呕不断,却发不出声音。


    封睿没有任何手软,咬着牙,再次在那人颈侧狠狠一踢,旁边的邱明泉心里一颤,听见了微弱的一声“咔嚓”声。


    “别杀人……”他低声道。


    土炕上,郑老大忽然睁开了眼睛。多年以来养成的睡不踏实的习惯,在这一刻,忽然有什么惊醒了他的第六感。


    “老三,完事了?”他侧耳听着一片寂静的隔壁,忽然开口问。


    没有回答。某种不太好的感觉忽然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猛然挺起了身子,下了炕、


    掀开了门口的门帘布,他摸着黑进了隔壁的房间。一眼看到地上一动不动的刀疤脸,就猛地怒吼了一声:“妈的!”


    郑老大飞快地蹲下身去,在刀疤脸的鼻子那探了探,再一看地上满地的鲜血,他迅速地站起身,冲着外面狂吼一声:“老二,人跑啦,快点起来追!”


    隔壁炕上的中年男人睡得本来也就浅,立刻醒了狂冲过来。


    两个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外面门口的同伙,心里更是感觉不妙,果然向着院门口一看,那个同伙也已经不见了。


    郑老大阴沉着脸,回头在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把枪,两个人疾奔到院子外面,四下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墙角下那个同伙也同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没过多久,他们刚跑。”中年男人眼中露出一丝狠厉,“一个娘们儿一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趁他们俩不防备下了暗手,我就不信他们俩都带着伤,能跑多远!”


    郑老大紧紧握着那把枪,鼻子间的呼吸更加粗重了,恶狠狠四下巡睃了一下。


    古老而贫穷的村落依旧陷在无声的夜里,快要接近凌晨,天色反而更暗。整个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只魑魅魍魉如同幽灵般寻找着,带着狩猎的恶意满满。


    可是夜晚遮挡了搜索的视线,郑老大果断地一挥手:“我们俩分头去找。你沿着村门口来时的路去追,要想逃走离开这只有那一条路,你跑得比他们俩快,假如他们是朝那条路上走了,一定能追上!”


    “那你呢?”中年男人狐疑地问,“不一起追?”


    “我在村子里找他们!”郑老大阴沉地望着四周黑洞洞的农舍,嘴角浮上一丝嗜血的冷笑。


    他们应该也能想到往外跑很容易被追上,如果换了自己,连伤带累的,可未必真的拼命往外跑呢!


    村口,邱明泉趴在封睿的肩膀上,急促道:“把我放下来,你这样背着我,根本就跑不快,一定会被他们追上的!他们随时可能追上来!”


    封睿沉声道:“没事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把这里的大致位置报告给了向叔叔,他们的人一定会找到这里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韦青在一边紧紧跟着,闻言大喜过望:“什么,你已经通知他们了吗?太好了!”


    邱明泉疲惫地摇了摇头:“不行,这出去几里路都是农村的田埂路,警力车辆开不进来……没有那么快。”


    这里四下一片空旷,躲也没地方躲,郑老大一旦追来,他们这种速度就是被动挨打的份。


    “你放我下来。你们俩先跑出去接应向叔叔他们的队伍人马,再回过头来接我。放心,我藏好了就是。”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担忧,忽然地,他们身后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吠声!


    刺耳而疯狂的狗叫显得突兀异常,几个人心里同时往下一沉,糟糕,一定是郑老大他们发现了他们的逃脱,已经出来搜寻了!


    的确,封睿这样背着邱明泉,速度根本没有办法和健步如飞的成年男子相比,这样太危险了!


    “不要婆婆妈妈了!”邱明泉哑着声音,语气变得严肃,,“不想三个人一起死的话,你们俩先走!”


    封睿咬了咬牙,他也不是拖拉磨叽和分不清轻重的人,终于下了决心。


    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右手边一处农舍边有一个巨大的稻草垛。他当机立断,背着邱明泉跑了过去。


    绕到背后扒开草垛,他把邱明泉小心地安置到里面,然后又用稻草掩盖住,只留下一些透气的缝隙。


    透过那杂草的间隙,他深深地望着邱明泉:“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不要出声,我去去就来,我保证,一定把向叔叔的人带回来!”


    “好,我等你。”邱明泉低声应道。


    可是一边,韦青却忽然像是发了疯一样,急促而坚定道:“不,不,我绝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封睿皱了皱眉:“韦阿姨,您没有受伤,能跑得动对吗?我先把您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救他。”


    韦青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拼命摇头,她扒开邱明泉身边的稻草,毫不迟疑钻了进去,紧紧握住了邱明泉的手,声音发颤:“我要和他在一起。……


    封睿不明所以,但是见她如此坚决,也只有答应。


    他唯有在草垛外面整理了一下,伪装得更加天衣无缝,才小声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俩都不要出来,我这就跑出去接应,按说向叔叔他们的人也该到了!”


    邱明泉轻轻答应了一声,透过干稻草的缝隙望出去,对面的少年眼中带着坚毅和狠戾,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如此地安心。


    封睿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草垛边,向着来处,风一样狂奔而去。


    ……夏夜的草垛里,又闷又热,无数稻草梗戳在两个人的身上,似乎还有不知名的小蚊虫闻到了甜美的血腥气,兴奋地在乱钻。


    邱明泉身上不少伤口,被这些稻草戳刺和蚊虫叮咬着,更加痛痒难当,他用尽全身的精力,抵抗着这些痛苦,可身边,韦青握着他的那只手,却忽然攥紧了。


    韦青带着刚刚被打断的巨大震惊,她的心里从刚才开始,就像有什么在拼命地喷薄欲出。带着血泪,带着痛,带着惊,带着某种不能置信,让她的思绪飘飞而混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涩又喑哑,就像是飘荡在外空:“明泉……你和我说说,说说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你被家人捡到的时候,身上的襁褓上面带着字?什么样的字?!”


    邱明泉的头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精神,微微笑了笑:“我被爷爷捡到的时候,他说我身上有一个蓝花布的小棉布包裹。靠近我脸旁边的包裹一角,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个泉水的‘泉’字。”


    这个小包裹的事情,邱爷爷和邱奶奶很早的时候就和他说过,并没有瞒着他,还和他半开玩笑地说,这就是你将来认你亲生爸妈的凭记呢。


    “只有一个泉水的‘泉’字吗?”韦青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流,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在这个‘泉’字前面,还绣着一个金色丝线的小太阳,旁边有一轮月亮。民政局的人说,这一个日一个月就是一个‘明’字呀,加在泉字前面,所以他们就叫我明泉了。……”


    第89章 一枪了恩仇


    他失血过多, 意识有点涣散, 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韦青早已哽咽到无法言语。


    身边的女人压抑地啜泣了一声:“所以你被捡到的时候, 是一月上旬对吗?那是你爷爷捡到你的那一天,是个深冬的清晨?”


    邱明泉微微诧异, 柔和一笑:“是啊……韦阿姨您怎么知道?”


    韦青再也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悲喜,极度的悲痛和喜悦交织在一起,两种极端的情绪冲击得她心神恍惚。


    “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啊!明泉,明泉!”她死死地抓住了邱明泉的手,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 想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这个少年, 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丝每一毫, 看清楚他每一分被她错过的、成长的容颜。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混乱的大脑中, 似乎有那么一丝清明,但是那丝清明中带来的巨大信息冲击, 却叫他不敢深想。


    韦青的泪水早已经滴落如雨, 心神激荡之下,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大脑, 可握着邱明泉的那双手, 指尖却莫名地冰凉。


    “十七年前的冬天, 那伙贩毒的歹徒前来报复当时还是缉毒警的元涛。他们趁着元涛出差,抓了我和我们刚刚出生的儿子,我们给他起名叫向明泉。……不, 是我们给你起名叫向明泉。”韦青急速地诉说着,声音颤抖。


    “他们原本打算把我们带到死去的家人坟前杀害,来给同伙报仇,可是元涛的战友一路都在带人紧紧追赶,在一次交战中,他带着同事把我救了出来。可那时,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她痛苦地陷入了过去那噩梦一般的记忆:“他们一直把我们两个分开看管着,元涛的战友原本可以等着大部队来增援,可是他担心你,就冒险孤身一路跟了几百里,一直跟到了外地,潜入他们的宿地。就是在那一次的营救中,他被歹徒抓住,最终不幸牺牲了。……”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喘息忽然加重了。


    多年前的血腥旧事,这些原本和他无关,可今天细细听来,确实有了别样的滋味,如此惊心动魄,悲愤苍凉。


    韦青接着道:“后来元涛带着手下终于赶到,将那伙歹徒全部抓获,为首的一伙毒贩全判了死刑,今天这个为首的郑老大,其实是其中的一个从犯,判了十八年的徒刑。”


    “刚刚出狱了。”邱明泉低声接话。


    韦青的心思没有放在这上,只自顾自地道:“当初审讯的时候,那个为首的歹徒一口咬定,他知道自己终将逃不掉一个死字,所以早早地把孩子杀害了,泡在水缸里,就是为了叫这些缉毒的警察亲眼看看,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韦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多年前那种绝望的撕心裂肺,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并不会稍微减轻一点。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满心的混乱,又带着一丝丝莫名的惶恐。


    韦青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婴儿吗??


    “孩子,你是……我和元涛的孩子啊!”韦青终于喊出了这一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邱明泉,瞧着他怔然的神色,急急补充道,“当时我们的孩子失踪时,身上就是裹着蓝底白花的襁褓。上面那个小小的印记,日和月就是‘明’字,后面绣了个泉水的‘泉’字!”


    她忽然轻轻一笑,泪水中带了点微微的幸福缅怀:“那襁褓是封睿的妈妈亲手做的,那些图案和字样,也是她亲手所绣,是她送给我们孩子的庆生礼物呢。……”


    邱明泉恍惚地听着,一时之间仿佛身在梦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韦青脸上狼藉的泪痕,忽然之间,心中有股极其酸楚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鼻子猛然一酸,竟然也怔怔地落下泪来。


    长久以来,每次见到韦青和向元涛时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觉,仿佛一下子都找到了缘由。


    父子连心,母子连心啊!


    那是来自血缘的奇妙悸动,无法忽视,更在这一刻真相揭开时,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之间,他的心里响起了封睿的一声焦急断喝:“不要出声,闭嘴!”


    邱明泉悚然而惊,沉浸在异样情绪和身体的不适中的他,终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


    他竭力撑起精神,向着稻草垛外面望去。


    凌晨已到,最后一抹黎明前的黑暗刚刚过去,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旷野上漫卷而来,整个谷场上,被这夏天过早的天光照耀得一片苍白。


    而这惨白的地面上,一串他流下的鲜血正蜿蜒延续,直通他们藏身的草垛!


    一道黑影,沿着地上的血迹,从不远处慢慢行来。然后赫然抬头,冷笑着望向了这边。


    ……


    刘东风骑在警用摩托上,燥热的夏日气流在急速前行中吹在脸上,汗水成滴地往下落。


    他身后,十几辆摩托杀气腾腾地跟着,在狭窄的田埂上卷起大片的尘土飞扬。


    ——按照封睿一个多小时前的报案,刘东风带着手下的刑警小队率先杀到了国道边,经过再三比对和确认,终于认定了这条岔路。


    汽车在途中就开不进来了,田埂路延伸向远处,可是暗夜里看不出来尽头指向何方。


    向元涛坐上了刘东风身后的摩托后座,脸色铁青:“往前开!”


    一群干警都憋着火,沉默着跟在领头的刘东风身后,沿着田埂奋力疾驰。——因为投鼠忌器,导致四个歹徒就在大队的警察眼皮底下,硬生生劫走了公安局局长的夫人,还带走了一个孩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叫人恨得牙根都能咬出血来!


    向元涛表面上冷静,心里却已经如同燃着干柴烈火,满心怒火和疼痛。


    身为一个公安干警,十几年前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娇妻稚子,现在竟然又再一次面临这样的痛苦!


    韦青,他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有那个叫他同样牵肠挂肚、和他有着某种若有还无的渊源的孩子,邱明泉。


    他们好吗?


    一想到十几年前没能保住的那个幼小孩子,他的心就像被滚油烫着一样疼。


    不,他绝不能再看着有人伤亡,再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天色渐渐放亮,忽然,前方一个黑影在他们的视线中快速放大,那是一个人在奔跑!


    向元涛眯着眼,在颠簸的疾行中,首先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形。


    “封睿!”他猛喝一声,“快快,是他!”


    刘东风猛地加大了油门,摩托车犹如离弦之箭,向着奔跑的封睿迎去。


    摩托车在田埂上戛然而停,迎头正拦住了封睿。


    封睿骤然停下,咬着牙,竭力的奔跑几乎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就在……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的村子里!”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没头没脑的话,向元涛一把抓住了他:“具体情况怎么样?!”


    封睿剧烈地喘息:“我见到了韦阿姨和邱明泉,救出他们的时候,干倒了两个人……剩下的,还有、还有两个人。”


    刘东风猛地一惊:“你们已经解决了两个?!”


    这两个孩子、一个女人,怎么做到的?


    再一细看,四周的刑警都是心里一紧——封睿的身上,斑斑点点,到处都是血迹!


    封睿摆摆手,艰难地呼吸着:“邱明泉受了伤……我带不走他,所以把他们藏在了村口……你们快点,快点去!”


    说完这句,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就摔到了路边,膝盖见了血。刚刚和两名歹徒搏斗时,其实他没有受伤,真正严重的是被淹在水里吸入了过多的水,上岸后,虽然吐出了不少,可肺部一直火烧般地难受。


    再加上刚刚全力拼了命地奔跑,肺叶里现在就像是被什么死死堵塞住,几欲窒息。


    周围的人都发现了他脸色的不对,刘东风赶紧扶住他:“行了,你别说话了!”


    向元涛眼眶有点湿润,他忍住内心的悸动,沉声叫来身后的人:“派辆车,赶紧送他去医院!”


    封睿大急,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我和你们一起去!”


    向元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封睿闭了闭眼睛,惨白的脸上一片冷冽,忽然翻身,摇摇欲坠地爬上了一个刑警的摩托车:“不……我答应过他,一定回去接他的。”


    身子一歪,他忽然一头栽了下来,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向元涛大急,急忙吩咐了两个刑警护送他去医院,剩下的十几辆摩托迅速启动,向着远处的村落急速驶去。


    阵阵尘土渐渐平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田埂边的一条暗沟里,一个身影悄悄地爬了起来。


    他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爬上田埂,正是前来追赶封睿的那个中年匪徒。


    幸好,刚刚快要追上封睿,他就敏锐地听见了对面传来的隐约摩托轰鸣。对危险的敏锐预感救了他,他用最快的速度翻身趴了下去,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警察大部队。


    他擦了擦满是灰土的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拴在裤带上的一个口袋,那里面,是几十张从大麻袋里抓来的认购证。


    有这点东西,好歹没有完全白干!


    他撒开腿,沿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逃窜向国道的方向。


    ……


    谷场上,天光越来越亮,从草垛中望出去,甚至看得清逼近男人的脸上表情。


    “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郑老大缓缓踱着步子,手里的枪平平举起,对准了草垛。


    地上,一串血迹明显延伸到这里,戛然而止。


    草垛中,邱明泉和韦青的心都冷了下去。


    这不是使诈,地上的血迹出卖了他们,郑老大是真的知道草垛里有人。


    封大总裁恨恨地咬牙切齿:“小封睿那个蠢货,就不该分开,留下你们女人和伤员算怎么回事!”


    历经艰险半天,还是重新落到郑老大手里,不是白折腾了!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忽然,身边的韦青却死死地按住了他!


    “听话,不要动。”她用极低的声音道,忽然迸发的母性叫她在这一刻坚强如磐石,有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冷静。


    邱明泉猛然一怔,大急:“不,我……”


    韦青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手掌温柔而留恋,生怕碰触到他脸上的任何伤处:“孩子……我绝不会,再冒任何失去你的危险了。”


    邱明泉正要急切反对,心中,封睿已经轻喝一声:“你冷静点!她出去吸引注意力,你反而有机会出其不意,袭击郑老大!一起出去才是死路一条!”


    韦青深深地看了邱明泉最后一眼,像是想要看清这失而复得的孩子的样子,再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她扒开了稻草,毅然决然地站了出去。


    佯作无意地,她轻轻踢乱身后的稻草,遮挡住了里面的邱明泉,她脊梁挺直,静静地站立着,直视着郑老大。


    “我出来了。”她淡淡道,“孩子已经和我分开走了,他跑出去求救,警察一定就在附近搜救,马上会到的。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吧。”


    郑老大倒是没有对这句起疑,他根本不知道封睿前来救援,还以为是邱明泉冷不防杀了两个同伙,按说分开逃跑是很合理。


    他狞笑一声:“就抓住你一个人也够了,我就不信向元涛不顾老婆的死活!给我过来!”


    他举着枪,直逼着韦青,韦青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认命地走过去,忽然,郑老大猛然回头,惊疑不定地望向了四周。


    一团团的草垛散布在四周,凌乱而没有规律,就在这影影绰绰的一团团草垛后,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极为微弱的黑影闪动!


    有人!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伸手去揽韦青的脖颈,可就在这时,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凌晨的长空。


    刘东风藏在一个草垛后,果断举手,向着郑老大射出了第一枪!


    一枪击中,郑老大猛然一个踉跄,腰部绽开了一朵血花。


    他疼得一个哆嗦,两眼骤然变得血红,心里涌起某种困兽临死前的绝望和疯狂。望着四周,他脸上狰狞一现,趁着身子倒下,忽然猛地一扑,扑倒了韦青,将她拉倒在地。


    “郑老大,投降吧!”刘东风高声厉叫,悄然向着身边的战友做了个包围的手势。


    几个先行赶到的刑警会意,悄无声息地借着草垛遮住身形,一点点缩小了包围圈。


    郑老大喘息着,身下已经一片血迹,他挪动着半边开始发麻的身体,藏在了草垛后,手臂死死扼住了韦青,高声冷笑:“叫向元涛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一阵静默后,向元涛缓缓转出来,从隐蔽处现了身。


    “局长!您不能出去!”刘东风焦急地叫。


    向元涛轻轻按住了他。


    “我在这里。”他看着远处露出一点影子的郑老大,心里焦急无比,妻子在他手里,邱明泉呢?


    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有种冲着我来,抓女人算什么本事?”他淡淡道,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带枪,一步步向前走,“十几年的恩怨,你爹和你大哥,都算是死在我手里。现在我来了,你要怎样,我奉陪。”


    郑老大忽然疯狂地叫起来:“是啊,我爹是你亲手击毙的!我大哥也被你抓去吃了枪子,死了!姓向的,你和我家是血海深仇!”


    向元涛冷冷道:“没错,假如你还负隅顽抗,今天这里已经是天罗地网,那也一定会死的。到时候,你们郑家可就绝了后。”


    郑老大忽然桀桀怪笑起来,声音充满狠厉:“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将身前的韦青向前一推,手里的枪迅疾无比地指向了前方的向元涛!


    韦青站立不稳,直直扑向丈夫,向元涛匆忙间去接,而这时郑老大的枪,已经瞄准了他的头。


    不过数米距离,他的身体藏在草垛后,正在逼近的几个民警都没有办法直接命中他的要害,整个谷场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糟糕!


    可就在这时,郑老大身边依靠着的草垛,忽然扬起了一大蓬稻草,纷纷扬扬,猝不及防。


    在这漫天飞扬的稻草中,一个少年的黑色剪影蓦然飞出,横冲着撞向了郑老大。


    郑老大全部身心都放在前面的向元涛上,手指也已经重重扣下了扳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一枪砰然炸响,却被撞偏了方向。


    子弹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向元涛的脸颊飞过,向元涛眉头微微一挑,紧紧搂住妻子护在了身后。


    那个冲出来的黑影死死抱住了郑老大,拼命去抢夺他手里的枪。几乎就在同时,刘东风和几个刑警也已经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这一切几乎同时发生在瞬间,当韦青回过头的那一瞬,只来得及看见郑老大疯狂地挣脱了邱明泉的阻拦,再度冲着她和向元涛这边举起了枪。


    “砰!砰!……”


    两声枪响,先后响起。


    郑老大的头被刘东风一枪爆开,红红白白的血液和脑浆一起迸溅出来,身体猝然倒地。


    可同一时刻,韦青也清晰地看见,挡在枪口前的少年身影同时定格,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犹如无声的黑白默片,在她眼前晃动不休,耳朵里“嗡嗡”作响,韦青忽然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封家客厅里,彻夜未眠的刘淑雁终于接到了尘埃落定后的电话。


    只听了第一句,她就双腿发软,面无血色。


    “三个人都进了医院?到底怎么样了?!睿儿他——”


    一边,正在发呆的向城和向明丽同时扑了过来,向城更是膝盖一下子磕在了实木茶几上,立刻青紫了一大块,他浑然未觉,颤抖着问:“他们怎么了?!”


    刘淑雁死死抓着话筒,听着那边向元涛的亲自来电,终于神魂回来了一点。


    好不容易平抑下心境,她猛地抱住了两个孩子,哽咽着道:“你们的妈妈没事,只是受了刺激昏了过去,在医院里。睿儿也没事,受了轻伤,现在也醒了。”


    她艰难地接着道,心里也是万般揪心:“只是、只是明泉那孩子不太好。受了枪伤,正在抢救……”


    向明丽惊呼了一声,听到妈妈没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转瞬又提了起来:“邱明泉在抢救?严重吗?!打到了哪里?”


    向城呆呆地听着,俊美的脸上一片惨白,心里混乱无比。


    妈妈和睿哥都没事。只有邱明泉,邱明泉受了枪伤,在抢救。


    他是……代替自己去的啊。易地而处,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本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又是他救了自己?


    难以言状的内疚、懊恼、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纠结在他心里交织着:为什么他要上前,为什么他就不能叫他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呢?!


    他那样义无反顾地替换下自己、去面对生死艰难时,有没有想过,他并不愿意?!


    市人民医院里,急救室外,一堆人或坐或站,眼巴巴地望着门。


    刘东风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颤抖着拳头,一下猛捶急救室外的墙壁上。


    “都怪我,我假如再果断一点,早开枪一秒,就好了!”


    假如他不因为怕伤到人而犹豫,郑老大就不会再临死前还能开一枪,邱明泉也不会去挡!


    “不……都怪我。”一边,封睿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不该和他分开的。”


    他说了一定会回去接他,可是他食言了。


    这一刻,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痛苦,无比痛恨自己那个看似理智的决定,他就不该丢下邱明泉去迎接救援的人,他就该死死护在他身边的!


    向元涛定定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忽然冲着身边的一名刑警示意,要来了一根烟。


    戒烟已经十几年的他,再次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浓重的灼烧感直达肺腑,呛得他猛然咳嗽起来,近乎自虐般的难受感觉包围了他,让他从恍惚中清醒了些。


    妻子韦青就在隔壁的病房,刚刚曾经醒过来一次,在听到邱明泉中枪抢救的消息后,竟然又昏了过去!


    而在昏倒之前,她说了一句话,叫向元涛心神不宁到了现在。


    “元涛、元涛……救活他。他是、是我们的明泉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他无法理解。


    是的,那个孩子叫明泉,可是,什么叫“我们的明泉”?


    站在手术室外,向元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脏开始猛跳。


    韦青说的这句话,就像忽然撕开了阴雨天的漫天乌云,一道刺眼的光照耀在他心间。


    某种奇怪的联想浮上心头,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忽然恍惚起来。


    ……走廊尽头,刘淑雁一路小跑,一眼就看到了手术室外垂头而坐的封睿。


    一路上听说儿子昏迷入院后狂跳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她捂着嘴巴,忍住了成串的泪珠,飞奔过来:“睿儿!你怎样?”


    封睿脸色极白,唇间没有什么血色,他昏倒后被送到医院,经过急救后刚刚醒过来,韦青和邱明泉就前后脚进了医院。


    “我没事,妈,你放心。”他低声道,柔和地安慰着妈妈,顺手握住了刘淑雁的手。


    这漫长的一夜,妈妈也是受了太大的惊吓。


    “医生说我肺部呛了点水,没有大碍的。”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刘淑雁啜泣着,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身上衣衫的血迹,“这些血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怎么不去包扎?”


    封睿疲惫地摇摇头,修长如剑的眉峰焦躁地蹙起来:“不是我的血。”


    第90章 身世大白


    医院的另一层, 向城刚刚也被紧急送去了就诊, 一直撑着等消息的他情况不太好, 向明丽陪着他做了基本的检查和就医,果然, 两根肋骨断了。


    医生一边帮着向城做镇痛处理,一边埋怨:“这么痛的事儿,居然忍到现在。再不做胸廓固定, 万一产生血胸气胸可怎么办!少年人就爱好勇斗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向城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惨白, 终于在医生的动作下忽然闷叫了一声,他死死咬住牙, 转头冲着向明丽虚弱地道:“姐, 你……别守在这里了。”


    向明丽犹豫一下, 也实在担心妈妈,只得叮嘱了一位民警帮着看守, 自己跑去找向元涛——兵荒马乱的, 一切全都乱了!


    向明丽跑到急诊手术室才找到一脸憔悴的爸爸,向元涛指了指楼下, 对匆忙赶来的向明丽道:“你妈没事, 就是受惊昏了过去, 在急诊室输液。”


    向明丽应了一声,心急如焚地问:“急诊室在哪?!”


    刘东风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吧。”


    向明丽跟着他就往外冲,两人并肩跑着, 向明丽忽然脸红地低语:“对不起……昨晚我心急,踩你一脚很疼吧?”


    刘东风挠了挠头,憨厚英武的脸上也有点酡红:“没事没事,我说话也冲了点。那种情况下,谁都着急。”


    向元涛正守在手术室门口,却听见身后向城的声音沙哑传来:“爸……”


    向元涛猛吃一惊,回头看着胸前加了固定的向城:“你怎么出病房了,身体怎么样?”


    向城摇摇头,强笑一下:“爸,我没事,医生说休养就行了。邱明泉……他到底怎么样?”


    向元涛深深吸了口气,此刻也顾不得担心向城,心烦意乱地道:“胸口中了一枪,医生在手术取出子弹。另外,在被劫持时受过激烈的殴打,浑身很多伤。”


    乡村没有平坦的道路往外送人,昏迷失血中的邱明泉被送到汽车能开到的地段时,又经受了长时间的颠簸。


    一路上,向元涛看着那个昏迷的少年时,整个心都像是被什么剧烈地撕扯着。


    原本俊秀安然的脸上已经肿胀得看不出模样,半边额头上有块明显的割伤,皮肉翻卷着,混合着灰尘和血污。裸露在外的前臂上全是伤痕青紫,一只手上血肉模糊,像是被暴力踩碾过。


    而这些都不是致命的。


    致命的,是郑老大射中的胸口一枪。


    他距离最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枪原本就是冲着他开的,是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冲上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的去向。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不顾自己的死活呢?


    他一个堂堂警察,怎么轮得到一个孩子为他挡枪?!


    向城怔怔地听着,向元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医生一定会救好他的……我守在这里就行了,你也快去躺着。”


    向城点点头,转头看向封睿。


    而封睿却魂不守舍的,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淡绿色的手术室油漆门,一眨不眨。


    向城黯然地收回眼光,正要转身,忽然,手术室的门开了。


    封睿首先跳了起来,向元涛也一个箭步踏了上去,焦急地看着出来的第一个医生:“医生同志,病人怎么样?!”


    那个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里也有点红丝:“手术很成功,子弹虽然射入前胸,幸好没有射进心脏,位置也算是幸运。你们临时急救做的不错,病人失血有点多,正在输血。肋骨有断裂,右手无名指骨折,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年轻人应该愈合得快。”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顿了顿,神色有点凝重:“有点麻烦的是,他倒地时碰到了地上的东西,对吧?”


    向元涛难过地点头:“是的,当时地上有一只石磨盘。”


    没人想到的事发生了,那破烂的石磨盘就在草垛边,邱明泉倒下时,运气极为不好,后脑勺正撞到了地上的石磨盘。


    当时枪响,众人只以为他中枪昏迷,等到靠近抬起来时,却都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邱明泉的后脑勺上,也有血!而地上正有一个石磨,刚好撞了上去。


    “现在病人的颅内有点水肿,暂时达不到需要开颅的程度,看看能不能自行吸收和消退吧。”


    随着他的话,手术室里终于推出了一台担架,上面,一个毫无生气的少年安静地躺在上面。


    半边脸庞被氧气罩遮住了,眼睛紧闭,半边额头被纱布包着,露出了长而黑的睫毛。


    旁边的护士推着吊瓶架子,上面,酱红色的输血袋里正在一滴滴地滴着,缓慢地流进他的手臂膀的静脉血管中。


    刘淑雁首先哭了。这时再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儿子,她一把抓住了主刀的医生:“大夫,他的脑部水肿,会自愈吧?”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真说不好。也可能几天就好转了,但是最坏的结果,以前也有人一直醒不过来。”


    封睿猛然抬起头,无法置信地看着医生。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正要扑过去揪住医生,却被刘淑雁轻轻拉住。


    刘淑雁含泪摇摇头:“明泉这孩子一定没事的,菩萨会保佑的。”


    向元涛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看着担架上一动不动的邱明泉,他轻轻上前,亲手推起活动担架:“病房在哪?……”


    众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担架后,一直看着向元涛把昏迷的邱明泉送进了病房,安置好。


    一位医生望了望一屋子的人,犹豫着道:“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要不,大家先回去,轮流来探望?”


    整整一夜的惊心动魄,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现在病房里聚集了封睿刘淑雁母子,向元涛和向城,全都沉默不语地傻站着,也委实不是办法。


    向元涛首先回过神,他安慰地向着刘淑雁道:“弟妹,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派人轮流看护。你们抓紧时间休息几个小时,还需要去警察局配合一下。”


    封家被劫的一麻袋认购证全都找回来了,郑老大追杀出来时,没法带上这么重的东西,警察们搜寻村子时,在那家农舍里不仅找到了两个重伤昏迷的歹徒,更找到了那麻袋认购证。


    刘淑雁点点头,一夜紧绷的神经也的确承受不住了,转向儿子正要说话,封睿却低声道:“妈,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守着。”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声音平淡,却让刘淑雁听得心里一颤:“他不醒来,我不走。”


    向元涛终于道:“也好,小睿你先辛苦一下,我去通知一下他爷爷奶奶。”


    这时候,已经不能因为担心老人而隐瞒了,那是他真正的亲人,有权利守在邱明泉身边。


    “等等……”一声颤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韦青脸色惨白,一夜之间,温柔的鹅蛋脸仿佛消瘦了一圈,一双眼睛却闪着格外奇异的光。


    她身边站着一脸无奈的刘东风和向明丽,向明丽正担忧地扶着她:“妈,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向明丽一眼看见向元涛,嘴巴一扁,差点哭出来:“妈妈她自己拔了输液针管,非要来……”


    韦青一步步走近了病床,在看清楚邱明泉的样子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露出了无法承受的崩溃。


    她在病床边坐下,似乎想摸一摸邱明泉的手,可是在看到那满手白纱布时,又犹如火烫般缩了回来。


    她没有看众人,声音清晰地道:“你们都走吧……我来守着他。”


    封睿动了动嘴唇,想要反对,可是当看到韦青的眼神时,他却忽然一怔。


    那不是他平时熟悉的韦阿姨,意外地陌生。


    她的深沉眼神中,饱含着他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炙热、疯狂、还有悲痛欲绝的痛楚。


    那绝不是正常的情绪,起码仅仅是内疚无法催生出这样炽烈的存在。


    韦青慢慢转过头,看向了向元涛。


    她声音犹如梦呓:“元涛,你跟着小刘,去一趟明泉的家吧。”


    向元涛一怔。


    韦青秀美的脸上是向元涛看不懂的神情,惨然一笑,用外人无法听清的、极低的声音在向元涛耳边道:“你去找邱家的老人,要他们捡到明泉时的襁褓……看一看。你就明白了。”


    向元涛有刹那的呼吸停顿。刚刚萦绕在心头的某种联想,犹如漫天烟火忽然炸响,炸得他近乎失聪和失明。


    他定定看着妻子,忽然彻底地,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


    市人民医院的三楼,最好的双人病房里,这一间没有安排别人,只有一个重症病人。


    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装修那么精美的高级病房,整洁干净的双人病房已经是极好。


    病房的墙壁涂着淡淡的果绿色,这两年医院刚刚重新翻新过,病床头还添置了先进的专用叫人的电铃。


    百叶窗帘也是新的,此刻已经半掩起来,遮挡住了外面的暑气,配着病房房顶正中的吊扇,房间里一片阴凉。


    病房的门关着,病床边,整整齐齐地坐着四个人。


    邱爷爷,邱奶奶,还有向元涛和韦青。


    ……


    一个小小的陈旧襁褓正摊在病床边,韦青一眼看见那记忆里从未稍忘的蓝底白花图案,就已经控制不住滂沱的泪雨。


    向元涛紧紧地伸手搂住了妻子,没有说话。可是微微颤动的身子同样暴露出内心的激荡。


    来的路上,他已经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中冷静下来,可是看到妻子的泪水时,也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这个包裹,是捡到明泉这孩子时,在他身上的。”邱奶奶讷讷地道,“老头子早上起得早,在大路边上听见有娃娃哭,寻过去,就找到了这孩子。”


    邱爷爷在一边默默点点头,浑浊的眼神有点茫然:“他那时候……哭声已经很弱了。”


    捡到邱明泉的时候,这孩子小脸已经冻得青紫,长久的哭泣和严冬气温已经夺走了他的力气。


    等到被抱起来时,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已经快要昏厥,邱爷爷还清楚记得,那孩子很快停止了小猫般的哭泣,沉沉睡着了,小小的鼻翼偶然才抽动一下。


    韦青哭得无法自已,扭头看着床上,邱明泉同样无声无息睡着,就像一个无知无视的婴儿,和记忆中那个没出生几个月就失踪的婴孩重合在了一处。


    当年被那个毒贩的老婆扔下车时,应该是深夜。经过大半夜的寒冬,小小的婴儿没有被冻死,已经是该感谢上苍了吧。


    “老头子在路边等了一小会儿,也看不见人。这里靠近农村,丢弃娃娃的事,还不算少见。”邱奶奶回忆着。


    时隔多年,她还记得很清楚,把孩子抱回家以后,老两口喂了点米汤给孩子,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说来也奇怪,小娃娃也不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忽然就笑了。


    冻得青紫的小脸上缓过了点血色,衬着那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下就打动了两个老人的心。


    四下打听了几天,附近也没找到丢弃婴儿的人家,去民政局问了问,民政部门的人给了他们个建议:不如收养下来。


    “虽然你们也不富裕,但是我说实话呢,送去孤儿院,那可更苦。那么多孩子呢,条件差不说,小孩子也没有家人。”民政局的女同志当时这样劝他们,“你们两个老人收养的话,好歹以后也有个送终的人!”


    “……我们想着既然孩子爹妈不要他了,就动了收养他的心。”邱奶奶有点瑟缩,看着气势威严的向元涛和气质良好的韦青,心里模糊地知道这对夫妻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我们没啥钱,捡垃圾过日子的,家里穷,也没能给孩子什么好条件。”她有点羞惭和难受,“不过、不过明泉自己争气……”


    韦青忽然痛哭出声,紧紧攥住了床上的小襁褓。


    那襁褓已经很旧,看得出来小时候用了很久,一角上,清晰的一个绣花字样“泉”字赫然在目,边上还有一个小月亮和小太阳。


    金黄色的丝线已经变成了暗黄,在岁月的侵蚀下,暗淡无光。


    听见她的哭声,邱爷爷垂下了头。他的手有点抖,半晌忽然憋出一句:“孩子跟着我们,受委屈了。”


    韦青猛然止住了哭声,她定定地看着两位老人,忽然站起身,猛地双膝着地,竟然跪在了两位老人面前。


    “不不……不,您两位是我和元涛的恩人。”她的泪水完全无法停下,“假如没有你们,明泉说不定已经冻死在路边了!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他,对他这么好,还把他教育成了这么好的人。”


    向元涛也立正了身子,郑重其事地,深深九十度鞠躬下去:“谢谢二老了。这份养育之恩、抚养之义,我们夫妻俩无以为报!”


    两个老人被吓了一跳,邱奶奶手忙脚乱地使劲把韦青拉了起来:“这可当不起!闺女,你起来,快起来。”


    邱爷爷也腾地一下直起身,手足无措地去拉向元涛:“使不得,使不得!”


    向元涛梗着没动,他沉声道:“二老,明泉是个好孩子。我甚至觉得,就算是生长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没有能力将他教导得这么优秀。”


    他有点恍惚,一些心底埋藏的画面忽然不期而至。


    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穿着破棉袄的半大孩子,镇定砍倒坏人,狡黠点明邀功说谎的民警;再见时,他已是翩翩少年,江湾体育场上力挽狂澜,一人可敌千军。


    再后来,就是提醒他南圳市的认购证危机,亲身和他前去出谋划策,完美化解天大危机。


    而昨晚这惊心动魄的十几个小时,他只身替换向城,一路保护韦青,最后,竟然是他帮自己挡住了一枪!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邱明泉和他之间的所有记忆,他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从初见到现在,就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红线,牢牢将他的视线系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


    这孩子和女儿明丽相似的容貌,他们俩同样来自母亲的、高超的数学天赋,那每每总无端联系着的莫名牵挂……一切的异常都最终找到了答案。


    他和韦青的儿子。


    以为夭折了十几年,早已化为异乡枯骨的孩子。……


    他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忽然心痛如绞。他们身为父母的,从没曾给过这孩子半点庇佑呵护,却好像,一直在接受着他给父母带来的福祉。


    邱爷爷怔怔地看着床上的邱明泉,低声道:“我们也没教导他什么……他都是靠自己。”


    韦青急切地看着他:“明泉他小时候很乖吗?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什么都行。”


    邱奶奶在一边接了话,有点羞愧:“明泉很乖的。家里没钱,他小时候个子小,又瘦弱,加上……”


    她动了动嘴唇,有点难过:“加上他是被捡来的这事也瞒不过邻居,所以,一直被人欺负。他都忍着,不吭气。后来,上了初中,就好多了。”


    她有点恍惚,明泉这孩子,是从哪一天好像就忽然长大了呢?从男孩一夜间变成了少年,又渐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坚强勇敢,有自己的主意,可以冷静智慧地撑起整个家,变成了他们这个贫穷如洗的家庭的脊梁。


    可是,现在他躺下了。


    四个大人无言地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忽然,邱爷爷老泪纵横,开始无声地哽咽。


    “他还没认亲爹亲娘啊,怎么就这么一直睡着呢……”他反复地唠叨着,“怎么就醒不过来呢……这不行啊。”


    向元涛悄悄转过身,强忍住一瞬间快要落下的泪。


    “医生说,孩子随时可能醒过来的。我们要有信心。”他紧紧搂住颤抖的妻子,像是说给两位老人听,也像是在对自己和妻子说,“老天爷没有在十几年前带走他,还专门把他重新送到我们身边,绝不会就这样叫他一直睡着的!”


    ……


    邱明泉的头部的水肿依旧没有消散,严重的脑震荡下,医生尝试了各种办法,向家也都用尽了所有的关系和人脉,封云海甚至紧急联系了香港和美国的专家,可是得到的诊断都是千篇一律。


    ——要看病人的运气,或者说,看上天的安排。


    病人苏醒的时间可能是几天,可能是几个月,但是,也要做好成为植物人的思想准备。


    而距离邱明泉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有两天整,昏迷的邱明泉丝毫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生命体征已经日趋平稳,外伤也没有感染和发炎的症状,可是脑部的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开学了,继光中学的高三班级里,曾经的二班班长邱明泉的座位,就这样空了下来。


    没有及时赶上开学,昏睡不醒的他在医院里,已经足足度过了二三十天。


    韩立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望着前方那个空落落的座位,心里一阵阵地难受。


    同学了两年,班上的同学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温和俊秀的班长,女孩子们更是一个个喜欢围着他转悠,很多人看他的时候,还会悄然红了脸颊。


    可现在,班里的主心骨,他不在了。


    韩立怅然地发着呆,目光茫然地落在了外面的操场上。


    远远的大日头下面,新一届的高一学生正在军训,恍惚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两年前属于他们的一幕。


    远远地,那个俊眉修目的少年冲着罚站的他们,举起两瓶汽水来,眉眼弯弯,含笑低声叫:“给你们留了两瓶!……”


    韩立望着玻璃窗,忽然鼻子一酸,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刻,那玻璃瓶身上晶莹的冰气泡。


    “丁零零……”最后一堂课的铃声骤然响起,韩立懒洋洋地背着书包走向厕所。


    放学前最后一次解放内存,男厕所里人挺多,韩立心不在焉地站在站厕位边放水,就听见身边几个男生在嘀咕:“哎,听说原先二班班长至今还躺在医院里呢,还没醒?”


    “是啊,真吓人。”一个旁边班级的男生神神秘秘的,“我可听说了,他那天晚上本来去封睿家做客的,结果做了替死鬼!”


    “什么替死鬼?”他的同学好奇地问。


    那男生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老神在在地压低声音:“那个一班的向城不是警察局长家的儿子吗,听说歹徒本来要劫持他的,结果警察为了保住他,把邱明泉推出去了!”


    “哎呀呀,这可真不要脸!老百姓家的孩子就不是人啊,命就比公安局长家的公子低贱?”和他搭话的男生啧啧称奇,“要我说,一定是向城他怕死……”


    韩立听得心头火起,飞快地拉上裤链,猛地一脚踢向旁边的木门,咣当一声:“胡说什么呢!知道个屁就瞎嚼舌头,我们班上的女生都没你们这么嘴贱!”


    那几个邻班的男生吓了一跳,看他人高马大的样子不由就发了怵,说话的那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我说的……到处都在传嘛!”


    韩立举起拳头,威胁地冲着他面门一晃:“向城不是那种人!滚,再逼逼我锤死你们!”


    他们身后的蹲坑木板门忽然开了,一个清瘦的人影慢吞吞走了出来,旁边的人一看,就猛地一愣,有人悄悄捅了一下说话的男生。


    那男生一回头,脸都白了,我的妈呀一张脸白得像鬼一样,更加衬得头发漆黑眼珠幽深,是向城!


    这可是平时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这刚刚背后说他坏话……那男生踉跄着往后连退好几步,警惕又害怕地飞快提着裤子。


    向城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垂着眉眼,冷冰冰地推开堵着排队的一群人,竟径直走了。


    那几个男生心有余悸地探头看着他走远,这才长吁一口气:“我草,这次居然没动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韩立恼恨地瞪了他们一眼,两步并成一步,飞快地冲出厕所,追上了前面中插着裤袋低头慢悠悠前行的身影。


    “向城!”他一把拉住前面的人,“喂喂,你来上学啦?肋骨的伤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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