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少爷炸毛
正当两方僵持不下之际, 博物馆的管理员接到报告,也匆匆赶过来了。他穿着一件红马甲制服,身形精瘦, 像一只细犬似地从拥挤的围观人群之间挤了出来。
管理员一眼扫到满地破碎的骨片和那根砸出好几处凹陷的大腿骨,脸瞬间变得煞白, 表情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糟了糟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谁碰倒了‘夏娃’?”
一时没有人出声。
黛比梗着一口气:“汤姆你说啊, 是不是老师冤枉了你?”
汤姆一听,立刻揪紧了伊洛里的衣摆,扑闪的大眼睛里尽是惊慌。
管理员:“如果谁都不肯承认, 那我只能报警,让警察来问答案了。”
伊洛里安抚地拍拍他的小手,抬头望向管理员,眼神坚定,“先生,这个孩子经历了刚才的混乱,他能告诉你罪魁祸首是哪几个人。”
“这话是真的吗?”管理员半信半疑地瞥一眼宛如惊弓之鸟的汤姆,弯下腰想靠近他,“小朋友, 你看见了什么?”
然而,他没意识到自己突然靠得太近, 只会加剧孩子的恐惧。
“不、不……”汤姆被吓得连连后退,把刚才答应伊洛里的话抛之脑后, 整个人几乎要缩进他的怀里。
伊洛里轻轻推了推汤姆, 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去吧,勇敢一点,跟这位先生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让他看看你背上的淤伤, 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好可怕,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汤姆带上了哭腔,打定主意谁哄都不管用。
“好了,不哭了,小男子汉,不是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伊洛里无奈,只好牵着汤姆的手,跟管理员商量,“他似乎有点害怕,可以去一个比较安静的房间再谈吗?”
管理员见自己的同事们也陆续赶到,开始打扫地上的碎屑和疏散人群。他一边挠着头,一边无奈地应道:“唉……这一大摊子事谁碰上都倒霉,防护才刚撤没几天,就出这么严重的事故,真是没处说理去。”
“跟我来吧,我们去见馆长先生,”他转头看向黛比,说,“还有孩子的老师,你也一起来,这件事大概还得联系到你们的校长,商量个解决方案。”
“那……那当然可以。”黛比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给自己打气。
希金斯事不关己地抱起双臂,冷漠道:“伊洛里,我不打算掺和你鲁莽的行动,这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希金斯以一种赌气的心态准备看伊洛里出丑,等他主动来求自己认错,到那时候或许自己才愿意“大发慈悲”帮他解决这桩麻烦。
伊洛里见希金斯一副大爷做派,也不在意,应道:“这当然不该麻烦你,你就先看着展览打发时间吧,我说不好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说完,就牵着汤姆去见馆长。
伊洛里干脆果断的行动,更是让希金斯一下子脸绿了,站在人来人往的展厅中央,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但又拉不下面子跟上去,就气恼地站在原地干等。
十几分钟后,伊洛里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而黛比则是面色难看,她松开挽住汤姆的手,到队伍里提溜了那几个欺凌者出来,紧紧按住为首的大孩子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捣蛋鬼,瞧你们给我惹的麻烦!”
她推一把大孩子,“去,给汤姆道歉,然后你们几个要在这里等到你们爸妈过来。”
黛比抬起头,犹豫地看了一眼伊洛里,道:“先生,刚才确实是我太武断了些,这点我承认。”
磨蹭好一会儿,黛比才紧咬嘴唇,吐出来一句对不起。
伊洛里心安理得地收下,微笑道:“小姐,你的学生很依赖你,说明你也对他们很好,只是最好更用点心。”
“……你说服我了,我没办法反驳这番话,”黛比揉了揉汤姆的小脑袋,说,“汤姆,就像上课教的那样,你现在要跟这位先生说什么?”
“谢谢你,好心的先生。”汤姆细声细气地说。
伊洛里眉眼弯弯:“不客气。”
等游学团都走了后,伊洛里才转身面对希金斯。希金斯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脸上写满了不悦。
伊洛里叹了一口气:“说吧,你又有什么不满呢?希金斯先生。”
希金斯抿起薄唇,打量着伊洛里被抓皱的外套,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善良的亨特先生,你的同情施舍成功了吗?不妨也给我一些关注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跟我出去的时候把我晾在一旁,自己则跑去掺和根本无关紧要的事呢。”
“有孩子在哭,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这就是,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只会一味哭哭啼啼、自己不懂得给自己争取权益,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希金斯冷冷地说。
“他受欺负了,不公的对待,当然需要帮助!”
伊洛里不可思议地提高了声调,说:“你在责备受欺负的孩子做什么?需要被谴责的分明是推他下楼的同学和不负责任的老师。”
“除了说风凉话,你还做了什么?恕我直言,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无法帮助任何人,反而就因为你这种袖手旁观的人太多,才会有那么多可怜人受了伤害也不敢为自己发声。”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希金斯的痛处,他的气息骤然冷酷,刀一样的眼神刺向伊洛里:“你再说一遍,谁自以为是了?”
希金斯一下伸出手,掌心重重地撑在伊洛里身后的墙上,狭长的眼角被怒火染得绯红。他一字一句地说:“作家,你挨过欺负吗?知道挨打的滋味有多痛吗?没有吧,一看你就是一路受家人疼惜、朋友爱护长大的优等生,读书时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某次考试没拿到优。”
“你根本不知道这种习惯受欺负的孩子在想什么,但我知道!”
希金斯撕下教养良好的精英面皮,一把抓住伊洛里的衣领,近乎咆哮着怒吼道:“他们不会感激伸出援手的人,就像冷血的鬣狗。他们一旦有机会就宁愿把你踩到脚底下,跟欺负自己的人一齐霸凌你,也不愿意自己在臭水沟里发烂发臭!”
“他们会怨恨那些没受欺负的普通人,会怨恨自己,却唯独不敢把怨恨对准真正欺负他们的人。”
“你说我冷漠?对!我就是冷漠。我敢说他们落到那种下场都是自找的。那小孩不反抗,就是因为喜欢别人这样对待他。”
伊洛里大脑一片混乱,希金斯的冰冷气息刺痛了他的皮肤,但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希金斯那双充满怒意的眼睛里,竟隐隐透出一丝受伤的情绪。
“……说了这么久,你说够了吗?”许久,伊洛里抬起头,碧透的眼眸里倒映出凌乱了发丝、不再干净利落的希金斯。
那么一瞬间,希金斯恨透了他的平静。
“既然再没话要说,那轮到我说了,”伊洛里挺直背,说:“我们到此为止了,我原以为你只是有点高傲的蓝血少爷,但事实证明你是无可救药,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你要坚持自己的想法,高高在上地漠视他人,那是你的自由,但别捎上我。”
伊洛里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希金斯,走向博物馆大门。
希金斯错愕地看着伊洛里决绝离去的背影,他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的确感到一阵恐慌,他还是第一次尝试跟某人交好,但对方却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他下意识追过去,拉住伊洛里,口不择言地说:“你生什么气?我在为你好啊,不让白眼狼仗着你的善心反咬你。”
希金斯顿了顿,好像突然找到了某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哦,我懂了……你是因为自己的出身才这样做的对吗?因为是微不足道的红血人,所以即使你才华横溢,就为了换一个好名声,也要装得很善良,不停讨好其他人?”
这番话对希金斯而言已是最大的示弱了,但伊洛里只用一个冷酷的回眸,便击碎了他所有自以为的理解。
伊洛里说:“你就继续坚信这套狭隘无知的想法吧,我不在乎。”
“现在放手。”伊洛里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
伊洛里心头压着一股火,刚一回到家,他就马不停蹄写了一封信给报社,信中明确地要求更换责编,否则自己就拒绝再跟报社续签。
他下了楼,特地走到社区外的邮箱,把信件塞进邮箱口。
直至听见信件落到箱底,发出一声啪嗒声,他那股被希金斯的言论气出来的恶心感才算是稍微减淡了些。
伊洛里并不在意信寄出去后能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反正他的诉求已经言明,如果羽墨报社做不到,那他不介意多折腾一次,转而跟其他报社打交道。
有其他人也来寄信,他把信塞进信箱里,忽然躬下身大声咳嗽起来,像是肺部深处的淤泥在挣扎着被排出,让人听着心惊。
伊洛里往后退了几步,躲开那些飞散到空中的唾沫星子。
那人抬起头,眼窝肉眼可见地深陷下去,他不好意思地朝伊洛里笑了笑,“都怪那该死的流感,总也不好。希望我没让你太不舒服,愿全|能神庇护你。”
这是亚瓦尔居民祝福其他人不受疾病侵扰的常用语。
伊洛里轻轻摇头:“没关系,也愿祂庇护你。”
伊洛里拢住被风吹动的外套,转身走回家,然而不好的预感已经种进了潜意识中,愈演愈烈,像尖锐的针尖一样似有若无地刺着他的心。
太奇怪了,这次的流感规模超乎寻常的大,持续时间也久得不正常,现在都五月份了,居然还没消停。
第162章 第 162 章 超级演化
罗素觉得蹊跷, 凝重地盯着桌面上一字排开的会诊单,问:“这就是今天预约看诊的人员吗?”
护士不解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些了, 哪里不对吗,博士。”
“都是看咳嗽的, 没别的了吗?”
护士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咯咯地笑出声:“博士, 全是感冒咳嗽那么简单的小病难道还不好吗?”
“流感的季节是这样的啦,我当护士二十多年了,每年到春天调止咳糖浆都调到手酸, 听咳嗽声都听出幻听,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罗素没再说话了,但表情还是习惯性地绷着,他抽出最上层的那张写着“大榕社区”的会诊单,道:“我出诊了,你把今天的病例整理好,锁好诊所门就可以下班了。”
“明白。”
……
因为已经来过亨特家很多次,所以罗素跟伊洛里问候过,就驾轻就熟地掏出听诊器, 用手温暖了暖听筒,把它压到斯诺的胸膛上。
伊洛里在一旁关心地看着他动作, 解释道:“爸爸一直在服用感冒药,我也每天为他熬煮药水, 但他还是咳得厉害, 甚至这几天晚上都因为这毛病而睡不好。”
斯诺胸腔内发出震颤的嗡鸣,如同藏了一只小小的蜂鸟。
罗素抽出一根干净的木条,对斯诺做了一个张开的手势, “请尽可能大地张开嘴巴,我要看一下咽喉情况。”
“啊——”
斯诺配合地张开嘴,随着木条逐渐探入,划过软腭、扁桃体、又到咽后壁,看不到一丝臃肿的肿块,喉咙都是健康的鲜红色泽。
罗素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病征,最后把听诊器的软管弯压起来,他摇摇头,说:“很遗憾,我听不见肺里有痰音,至于气管……我得说它健康得能当医学院的标本——给学生们观摩一个正常的呼吸系统是怎么工作的。”
“你父亲患上的应该只是一个太顽固的感冒或者季节性过敏。”
但这结论显然不足以说服伊洛里,他问:“会是哮喘的问题吗?我看有期刊提到,红血人因为喜欢吃糖,更容易出现超重引起的哮喘。”
罗素捻着山羊胡,徐徐沉吟,“很值得探讨的角度,确实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不过——”他顿了顿,补充道:“考虑到还有很多人也遇到这种情况,我还是认为这可能是空气污染或者流感导致的。”
伊洛里摸上喉管,按了按,脆弱的软骨如同活物般蠕动,一翕一张,想到呼入的空气中正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病菌,他打了个寒战。
他不死心又问:“那我们能做些什么来缓和症状呢?”
罗素正想回答,但斯诺插嘴,和蔼的小胖老头咧出一个狡黠的笑,说道:“博士,我是个完全不懂医学的‘写书匠’,只想问一下,你的病人中有人因为咳嗽得太久,身体变坏,甚至不得不住院吗?”
罗素的镜片闪过一道光,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得很是谨慎,“这个……倒是没有,但我不能肯定后续会不会恶化。”
“这就足够了,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暂时不需要担心这咳嗽。”
斯诺转过脸,挤了挤眼睛,对伊洛里抛了个得意的眼神,说:“瞧,儿子,我说什么了?没那么严重的,安心啦,我清楚自己的身体——这老搭档没病没痛好得很。你就是太紧张了,根本也不必让博士白跑这一趟。”
他还庆幸地拍着胸口,“幸好你妈妈跟珍妮到现在还没有从画室回来,否则让她们见到博士登门,肯定得吓到神经虚弱。”
“可是……好吧,我确实没考虑到这一层。”伊洛里还想说些什么,但斯诺的精气神再有力不过地反驳了他的杞人忧天。
伊洛里挠了挠后颈,头一次感到如此棘手,沮丧道:“早知道,我也应该读一个医学相关的学位,这样就能更好地处理这种事了。”
斯诺倒是宽心:“你不能指望自己全知全能,那是神才能办到的事。”
“你不是神,而我也一丁点都不期待你变成那种泥塑偶像。”他用力握住伊洛里的手,温厚的手掌让人想到厚实的毛毯,熨帖地包裹住伊洛里。
伊洛里无法抵抗来自家人的温暖,只好松口了,说服自己接受罗素的说辞,或许这种长时间的咳嗽真跟感冒一样,很快就会不药而愈。
等罗素离开后,伊洛里陪斯诺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
胖乎乎的小老头喝下整整一杯放了姜片的红茶,眯起眼睛,轻松地问:“伊洛里,你不是说今晚要去见朋友吗?想不迟到的话,现在就得行动起来了吧。”
伊洛里当然记得要赴沙龙的约定,狄法肯定也在期待见到他,如果爽约,狄法虽然不会责备他,但肯定会十分失望。
伊洛里需要承认,在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想见狄法的渴望如同潮汐,随着两人分开的时间累积,缓慢地涨溢上海崖,沿干涸的河道淌入心湖。
他也想见狄法。
伊洛里握住斯诺,翻过来抚摩他手背上棕褐色的老年斑,“答应我,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不好。”
斯诺咧出一个笑容,脸颊的肉都堆到一起,“那当然。”
伊洛里陪斯诺坐了好一会儿,眼见差不多到沙龙开始的时间才乘车,再度去到那幢洁白的别墅。
哈维和之前见过的几名学会成员早已经在会客厅里侃侃而谈。
哈维看起来依旧精干,精神奕奕地递给伊洛里一杯酒,拍着他的肩膀道:“作家,你今天能来真是太好了!刚才我还跟他们几个打赌呢,猜今天会有多少人来。他们说就我们6个,我偏不信,我说肯定不止!要是少了你,我可就输惨啦!”
伊洛里看了一圈,正如哈维所言,这次沙龙的参与人数明显少了一大半:“其他人都在忙吗?”
“不全对。”哈维摇了摇头,纳闷道:“确切地说是两人出差,一人扭到了脚踝,剩下的人全都在家里病得七荤八素的——感冒和咳嗽要了他们半条命,真是件蹊跷的怪事。”
不过人没到齐,也不妨碍哈维热情饱满地开始今天要讨论的话题。
趁着别人准备演讲的间隙,伊洛里特地坐到哈维旁边,好奇地问道:“先生,我思考了一段时间,仍旧有一些疑问。”
哈维从鼻子里喷出气,头也侧向伊洛里:“嗯哼?请讲。”
“如果科技最终驱逐了魔法,那么花仙子、水精灵这些从出生到死亡都离不开魔法的生物将要何去何从呢?”
“啊哈,”哈维浑厚地笑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紧紧盯着伊洛里,“首先要明确,我们在讨论一个残酷的假说。”
“或许其他人的结论会倾向保守,但这绝不是我的作风。”
哈维是典型的学者,骨子里透着对知识的无尽渴望,而这股渴望中又隐隐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执着。
因此这种问题对他而言根本不需要犹豫,舌头上下叩击牙齿,便轻飘飘地说出:“35万年——这是人类这一种群自诞生以来,在这颗星球上存在的时间。”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人类骨头里的魔力空腔非但没有增大多少,反而平均缩小了五分之一,但这对我们造成什么致命的打击了吗?答案是没有。对于我们来说,魔力类似于树上长出来的水果,非常美味也很有营养,但我们不吃这个水果也能活下去。”
“至于魔法种族,呵,情况就远没这么乐观了,”他就像盯住了灰鸽的老鹰,目光灼灼,激进的光芒在瞳孔深处闪烁,“花仙子也好,水精灵也好,他们从出生那一刻就被魔力包围,魔法对于他们就如同空气。”
“想象一下空气没了的话,我们会怎么样——我想,那大概就是他们族群的命运终点了。”
在哈维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中,伊洛里不自信地补全那疯狂的猜想,皱眉道:“你意思是,他们的种族会灭绝?”
哈维满意地摊开双手,微微摇头,“你瞧,你想知道的答案不就很明朗了嘛。”
伊洛里觉得自己被哈维塞了一大口怪味饼干,满腔吐不出口的话。这对吗?能对吗?
其他人打岔,友好地锤了哈维的肩膀一下,说:“嘿,会长,别再吓唬我们潜在的新成员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加入了,再没新人,学会快腐朽成上世纪的沉船了。”
哈维无所谓地耸肩,笑着应答:“你们就总是误解我和魔法势不两立,觉得我危言耸听。其实我只是想要提醒大家一件事,演化这件事不存在半吊子,任何一个位于自然界顶尖地位的种族如果不能赢,那下场就是满盘皆输。”
那人拉长了语调:“狡黠的雄辩家,我说不过你。”
他调侃道:“我只能真诚地希望你的假说永远不会有成真的一天。我简直是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洁净术,我的妻子还要独自照顾两个孩子,日子该会有多难熬。”
第163章 第 163 章 柑橘金酒
虽然因为太多人缺席, 沙龙冷清不少,但辩论依旧富有趣味。
伊洛里安静地倾听着演讲,偶尔跟发言者聊几句自己对不同问题的见解, 在如此轻松的气氛中,他不知不觉喝光了五六杯高烈度的柑橘金酒。
没过多久, 伊洛里感觉到慵懒的暖意从四肢百骸涌流出来, 他的思维也随之放慢, 毫不自知地进入微醺状态。
“作家,你还好吗?”哈维余光瞥见伊洛里的身子微微歪斜,似乎有些不对劲, 立刻停下演讲,关切地问他。
……嗯?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伊洛里浑噩地抬起头,哈维那张古铜色的脸如同掉进水里的染料,跟他惊讶的询问声一起模糊地化开,怎么都看不真切、听不清楚。
伊洛里动了动嘴唇,以为自己说出了“你在指什么”,但事实上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
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其他人仔细地端详过伊洛里的脸色,目光落到他手边的空酒杯上, 不赞同道:“会长,红血人不能喝太多酒的, 更遑论烈酒,作家先生肯定是醉得七荤八素了。”
“诶呀, 是我疏忽了, 谈得太投机,就忍不住总给他倒酒。”哈维拍了一下后脑勺,转头问仆人要一杯浓咖啡给伊洛里解酒。
“让他歇一会儿吧, 金酒的酒气很快就会散的了,他不会有事的。”
杂七杂八的人声交织成嗡嗡的虫鸣,传不进伊洛里的耳中,他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沉沉地醉了过去。
等狄法来到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俊秀的红血人正伏在沙发边沉睡着,纤长的睫毛颤动,鼻翼两侧的皮肤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白透得仿佛能看见底下浅青色的血管。
狄法眉头微蹙,走近摸了摸伊洛里的额头,入手是一片不正常的燥热,“他是怎么回事?”
哈维感觉狄法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解释道:“作家喝了一些金酒,啊,没有人灌他酒,纯粹是因为金酒的滋味酸甜,符合他的喜好,所以不自觉喝多了。”
“不过我确实也考虑不周,早知道只给他果汁好了。”
狄法抿起唇,正想说些什么,伊洛里却似乎热得难受,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温凉的掌心,柔软的卷发轻轻摩挲,如同纤弱的蝶翼拂过心尖,痒意悄然蔓延。
狄法垂下眼帘,沉静地注视着恋人。
他对仆从做了个“去”的手势,平静道:“时间不早了,今天的探讨就先到此为止吧。”
“你们送各位先生出去。”
哈维一干人都捉摸不透狄法的想法,哈维为难地问:“那作家怎么办?我们都不清楚他家住在哪里,没办法送他回家。”
狄法专注地看着伊洛里,没抬头,“这不劳费心,我会安排好他。”
既然别墅的主人都这么发话了,再说什么也不合适,哈维只得耸了耸肩,在仆从的引领下和其他成员一起离开了。
随着大门合上,狄法扫一眼剩下的仆人,说:“去准备些热水送进我的房间里。”
“好的,老爷。”仆人们立即明白了这是主人不希望自己留在这里的意思,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无声地退出了会客厅。
狄法抚摸着伊洛里,手指插入浅栗色的发丝,低声道:“伊洛里,醒醒……”
短短数个音节,却缱绻入骨,仿佛在喊出来之前,已在狄法的舌尖上转过千遍。
它敲击着伊洛里的耳膜,伊洛里朦胧地半睁开眼,看见今晚一直在等待的人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咦?”伊洛里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牙齿压在舌尖上,舌头轻弹,“狄法,你终于来了。”
“我、我等你好久。”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反应变得迟钝和可爱,双手圈住狄法的脖颈不放。
狄法轻轻“嗯”了一声,无限纵容伊洛里的黏人和逾矩。
他将人横抱起来,温凉的气息吹过那皮肤极薄的耳尖,耳尖瞬间染上一层绯红,问:“怎么喝得这么醉?”
伊洛里张开口,但回答不了,狄法身上熟悉的烟草味再度笼罩住他,他想到冰冷的铁、结冰的溪流和露气湿重的森林,可以说此时此刻脑子里一团浆糊。
狄法将伊洛里抱进自己卧室,放到床褥上。手脚利落的仆人们早已经把一盆冒着水蒸汽的热水放到了金属架上,旁边附带一条干净的毛巾。
狄法解开伊洛里的衣裤,伊洛里怔愣地看着他动作,又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望,只能看见男人冷厉的下颌线条,薄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像是意识到什么,伊洛里霎时清醒过来一大半,懊恼自己醉态尽显,扶着额头说:“我……是不是刚才喝太多酒了,真糟糕,我以为自己只喝了一点而已。”
“没关系。”
狄法按住他的肩头,低笑了一声,那双蓝金异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热熔的铁水正从虹膜深处涌流,说:“你今天就在这里过夜了,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把毛巾浸入热水,再拎起来,绞去大部分水分,擦拭伊洛里的身体。
湿热的棉花纤维刚一触碰到皮肤,伊洛里便打了个激灵。
狄法专注地给伊洛里清洁,甚至细致到连他的脚趾都照顾到,毛巾在甲面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伊洛里无法抗拒,只能任由狄法将他从头到脚捯饬干净,窘迫得后背微微弓起,像一只蜷缩的兽。
“现在感觉有好点吗?”狄法抬起伊洛里的一条腿,目不转睛地看,雪色的肌肤在暖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明明只有白色,却硬是让人看出冶艳色调。
伊洛里被那锐利的视线刺得后腰一阵阵痉挛,点点头,声音干涩:“是,我感觉好多了。”
“很好。”
在伊洛里的惊呼声中,狄法顺应欲望,嘴唇吻到脚踝,在凸起的外踝骨上咬下去,犬齿即刻嵌进皮肉,留下一枚齿印。
伊洛里痛得仰起头,双手撑在床褥上,胸口微微挺起,呼吸急促。
不等伊洛里反应过来,狄法已将毛巾丢进水盆,双手扣住他的两肋,稍一用力,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
紧绷的大腿肌肉就贴着他。
经历这么一遭,什么醉意、睡意都抛到了九天之外了,伊洛里真切地对视上狄法澎湃着欲望的眼眸,两人近得鼻尖都能碰到。
狄法按住伊洛里,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笑声低沉而浑厚,仿佛从胸腔深处传来,甚至震得伊洛里胸口微微发麻。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问道:“我为你擦了汗,现在你打算怎么回报我呢?”
此刻的狄法,是从神坛跌落的堕天使,褪去了禁欲冷情的表象,对爱与占有的渴望如野火般燃烧。
没有人能拒绝跟如此俊美的恶神共同沉沦。
伊洛里也不例外。
伊洛里纠结了一会儿,低下头,很轻地含住了狄法的指尖,回忆着教程的做法,猩红舌尖在白齿后逡巡,如猫儿一般,用舌苔舔过狄法指腹,尝到浅淡的咸味。
“我想让你开心。”他抬起眼,那双圆眸本该象征着纯粹与不染尘埃的正直,此刻却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煽情得要命。
伊洛里伸手捧住狄法的脸亲下去,他的吻技只能说熟练了一些,对上狄法只有挨咬的份。
伊洛里:“你喜欢我主动对吗?”
这个举动果然取悦了狄法,他揩去伊洛里嘴角牵连的银丝,说:“很喜欢。这会让我觉得你也渴望我,而不是为了应和我。”
狄法语气平静,但伊洛里却觉得心疼,他忍住舌尖上传来的刺痛,卷住狄法的舌头,更深入地接吻。
“唔……”
与此同时,他的手在两人相连处摸索,如同徒手触碰闪电,每一次轻触都激起一连串令人目眩神迷的火花。
狄法显然也察觉到了,手臂更加用力地箍住伊洛里的腰,声音喑哑,带着浓重的情|欲,“你确定吗?”
“今天我只想要你能满足。”伊洛里往下看了一眼,忍住恐惧,深吸一口气,扶住缓缓往下坐。
因为是第一次主动,所以异物感和压迫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得多,仅仅进去一小半,伊洛里的大腿根已经酸痛得无法再往下压。
“嗬啊……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慌乱,双手紧紧攀住狄法的肩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滑过泛红的脸颊。
狄法光是看着伊洛里坐下去,就完全激动起来。
他按住伊洛里的后腰,吓得伊洛里叫了一声,坚定又强硬地一寸寸往上挤。
他热烈地说爱,细碎亲吻伊洛里的额头,“你是我唯一的、珍惜的、不可替代的……再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让我圆满。”
伊洛里觉得自己胃部都被挤压到,被狄法拖拽入了滚烫的深海,窒息和愉悦的快感轮流在神经上起舞。
“狄法、狄法!”他难以承受地流出眼泪,与狄法交缠在一起,手指胡乱地挠在狄法的后背,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指甲痕。
第164章 第 164 章 网状伤口
相拥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伊洛里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狄法一改往日的保守做派,情绪激昂,完全不留余地地占有伊洛里, 索求不休。
他觉得自己是在养一朵花,而现在, 这朵花终于为自己绽放。
等到狄法终于停下, 伊洛里已经虚脱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全身汗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伊洛里张开口,声带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想洗澡。”
狄法搂住瘫软的伊洛里,亲亲他的眉睫, “我去吩咐人准备热水,你等一会儿。”
伊洛里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狄法下床离开了,冷空气一下子重新包围住他,他听见狄法走远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浴室传来哗哗流水声。
狄法回来把他抱进浴室。
浴室里雾气氤氲,巨大的浴缸里加了热牛奶,呈现乳白色, 细闻有乳香和一些说不出的香料味。
狄法先放好伊洛里,才跟着入水, 从后边环抱住他,短硬的胡茬扎得伊洛里的后颈痒痒的。
温暖的热水让伊洛里的精神渐渐恢复,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肚子里面的东西要先弄出来,否则你会难受。”狄法轻语哄着伊洛里岔开腿。
“等一下、嘶……”伊洛里的两条腿甚至颤抖得合不拢,狄法很轻易就将手指伸进去, 不一会儿,一股怪异的失禁感从小腹传上来。伊洛里忍耐地咬紧下唇。
伊洛里抬头望着狄法,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他对狄法将自己逼入这般狼狈境地感到愠怒,对他的过分纠缠感到无从招架;另一方面,他又深知,这便是狄法的爱——浓烈到流血,偏执到令人不寒而栗。
很多抱怨的话在喉头转了好多遍,伊洛里眼皮紧张地眨了好几下,最后只吐得出其中最不痛不痒的控诉,磕磕绊绊道:“你下次可不可以……呃、不要再做这么久了?”
狄法真的很擅长哄骗伊洛里接受过分的要求,有时候这很甜蜜,但到床上时,对脆弱的红血人来说就成为一种负担了。
可惜伊洛里这控诉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软绵得像一团棉花,毫无杀伤力。
狄法低下头,问:“你讨厌我吗?”
伊洛里一时怔愣住。这怎么又拐到这个话题上?
“不,怎么会是这个意思,我……我并不排斥你,”伊洛里咬住“不排斥”的尾音,低得近乎听不见,“你很好,但有时候太缠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说不下去了,郁闷地垮了嘴角:“你真是我的克星,可是我又能让你改变什么呢,你一直就是你。”
心情变得不一样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狄法唇角无声地扬起,看透了伊洛里对自己束手无策,扣住他的十指,说:“我爱你。”
因为爱得太热烈,所以控制欲会膨胀。
因为欲念深重,所以会无视你的泪水。
狄法告诉伊洛里,自己会试着自控,但永远不会告诉他,自己对他的爱意只会与日俱增,一直到吞没他为止才罢休。
即使狄法如此理直气壮地用爱堵嘴,伊洛里也终究对他生不起脾气,暗暗说服自己:我早就该明白,狄法表达感情的方式本就和自己不一样,这再正常不过了,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在伊洛里纠结着自己是不是对狄法太没有底线之时,狄法触摸他后背上蛛网般分布的疤痕。
狄法压低声音:“科学院在几天前告诉我,他们找到治疗黄金热的新办法了……你为我感到高兴吗?”
这是要伊洛里兑现之前答应帮他摆脱黄金热的承诺了。
伊洛里微微一愣,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说:“我最想为你做的,就是帮你摆脱黄金热,怎么会不高兴呢。”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任何东西都好,只要能帮到你,我都心甘情愿。”
他没有让狄法失望,已经决定再也不会回避对方,就没什么需要犹豫的。
伊洛里没察觉到,自己性格里也有疯狂的一面,不爱的时候很决绝,然而一旦爱上,就做好了随时为狄法牺牲的准备。
狄法没有纠正伊洛里的用词,他按住颜色最深的一道疤痕,仿佛依稀还能看出当初那惨烈的伤势。
狄法划过那些棕褐色的长痕,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说:“明明用了最好的祛疤药,结果还是留下了这么深的瘢痕。”
伊洛里笑了声,“它很难看对吗?你可以直说,我不介意。”
伊洛里的背部曲线流畅,肩胛骨如起伏的山峦,脊柱沟一路往下延伸,渐渐隐没在浴水与蒸腾的雾气中,没入那隐秘的地方,让人想入非非。
即使伊洛里迟钝到察觉不了萌芽的爱意,但狄法知道,这些狰狞的伤痕便是他对自己的爱的表现。
否则,谁能仅凭内疚就毫不迟疑地替人送死?
狄法低下头,在伊洛里脖颈吮出一枚温柔的吻痕,低声道:“它很美。它象征着你属于我。”
“你这人……真是……”伊洛里没说清楚真是什么,仰首回吻狄法。
浴缸里的水波荡漾起来,水花溢出边缘,在地板上晕开一层浅浅的水渍。
*********
第二天清晨,伊洛里在睡梦中一颤,一种奇异的感觉爬上心头,感到一道目光正紧紧盯着他。
伊洛里猛然睁开眼,对上了一双野兽般的异瞳,赤金色的竖瞳锐利如针,直直刺入他的视线。
他吓了一跳,慌乱中头重重撞上了床头栏杆,忍不住痛呼一声:“哎呦!”
伊洛里捂着后脑勺,脑袋嗡嗡作响,却还是强撑着对狄法摆了摆手,“我没事,别担心。”
“小心些,”狄法放下翻开一半的议案,对伊洛里招招手,“过来给我看看撞到哪儿了。”
伊洛里走过去,才发现狄法身后的阴影里立着一台古怪的机器,两根末端连接着注射器的软管伸出来,针头插入了狄法的手臂血管。
伊洛里看见狄法鲜艳的血液流进管子,心惊胆战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狄法:“这是净血器,它能帮我净化沾染了黄金热的血液。”
“我为什么之前都没见过你使用这个机器?”
“因为之前都不需要,”狄法淡淡地说,“我是最近才开始使用的,可惜,效果很一般。”
之前……是在石室里,你的黄金热不受控制地发作的那天之后吗?你又使用了多少次这个机器?
伊洛里喉结微动,问不出口。
狄法对伊洛里做了个“低下身”的手势,用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检查他刚刚撞到的地方。
伊洛里小心地避开那根软管,目光落在针尖插入的皮肤上,那里微微鼓起。
“会疼吗?”话一出口,他又后悔自己的冒失。我在问什么,想也知道肯定是很痛。
狄法垂下眼,看伊洛里像是怕摸伤了一样,很轻地触碰自己的手臂,“你很在意吗?”
“很在意。”
伊洛里看见上面有一些还没愈合好的针眼,心疼得都不敢问狄法净血的频率,说:“你说的那个治愈黄金热的方法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别急,等会儿我会告诉你的,”狄法敲了敲扶手,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柜子,“现在你能去那边的柜子,打开第二层抽屉,把里面一个银色的方盒拿过来吗?”
“好吧。”伊洛里依言找到那个盒子,表面有珐琅装饰,掂着坠手。
伊洛里:“盒子看起来很精致,里面装着袖扣吗?”
狄法不置可否:“打开看看。”
伊洛里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下意识愣住了,茫然地看狄法,不确定地问:“这是、你做的那枚发珠吗?”
白银塑成的山茶花欲开还合,在纤细的花苞中心卧躺着一枚金红泪石。
伊洛里表情变得空白,他以为狄法一定已经将它视作耻辱,扔进了垃圾桶,但事实证明,狄法总在出乎意料的地方让他哑口无言。
狄法把伊洛里拉到身前,专注地望着他,蓝金眼眸中沉静而透彻,说:“我曾经对得到你的回应不抱任何希望,但事实证明我错了。现在,我想要你亲手帮我戴上它。”
长发缠绕伊洛里的指尖,如同黏腻的蛛丝缠住猎物。
伊洛里感觉心尖都像烧焦的叶子一样蜷缩了起来,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挽起狄法的一股头发编织起来。
直至发辫的发尾穿过山茶发珠,伊洛里才停手,不自信地打量了一下效果,“我很久没编过辫子了,不知道编成这样你满不满意?”
狄法摸了摸发辫,嘴角上扬起一个极其浅淡的幅度,显然心情愉悦,“足够了。”
“你先去餐厅吃早餐吧,我等血液净化完也会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
伊洛里不赞同地挑起眉,说:“我猜,我没办法挑战你的坚定,留下来等你治疗结束对吧?”
狄法吻了吻伊洛里的手背,道:“你知道我的答案。”
跟狄法比固执,伊洛里绝对没有胜算,于是他只能妥协了。
听着红血人的脚步声逐渐减弱,狄法嘴角的笑意随之消失不见,阴戾又厌倦的倦怠重新出现在他脸上。
这时,净血器发出嘀嘀的响声,提示治疗结束。狄法卷起软管,面无表情地扯掉了针头,血液登时从中空的针尖、手臂针孔里飞溅出来。
狄法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放任冰封力量暴走,在接触皮肤的刹那间,冻结住了流血的针孔。
他承认,他是故意在伊洛里的面前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用善良和道德绑架一个好人。
但那又有什么问题?
演戏、欺瞒、示弱——伊洛里拒绝不了这样的他,不就足够了吗?
第165章 第 165 章 耳朵尖尖
正如狄法所言, 长桌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丰盛的早点和奶酪,旁边的牛奶罐里冒着恰到好处的热气。
但虽然食物的味道很香甜,伊洛里却没心思细品, 只拿了一块肉桂卷没滋没味地啃,心里还在想着狄法手臂上的针孔痕迹。
这种近乎胡来的治疗方案, 是不是意味着……狄法的诅咒已经恶化到仅凭意志力和自我隔离无法遏制的地步了?
伊洛里越想越心凉, 只觉得嘴里嚼了一半的面团也变得难以下咽, 这时已经洗过澡、换好衣服的狄法走入餐厅。
“你吃的是什么?”狄法按住伊洛里的肩头,问道。他靠近得伊洛里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啊,是撒了糖霜的肉桂卷。”伊洛里举起手里的甜点给狄法看。狄法看了一眼, 低下头就着他刚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伊洛里没料到会有这一遭,只能看着狄法无比自然地擦去嘴角的碎屑,不轻不重地下了个评语,“味道不错,只是甜了点。”
伊洛里嘴唇发烫,拿着剩下一半的肉桂卷,继续吃不是,不吃也不是。
狄法饮了一口咖啡来冲淡口腔里的甜腻,问伊洛里:“吃好了吗?吃好了, 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伊洛里一听,三下五除二就把半块肉桂卷咽下喉咙, 站起身来,“我时刻都准备着, 去哪里呢?”
狄法按住伊洛里颈侧的那枚吻痕, 摩挲着,低声道:“我的黄金热,是魔法无法治愈的顽疾, 我们要去见那个给我制造了净血器的人——”
他稍作停顿,目光晦暗不明,接着说道:“我们去科学院。”
*********
科学院位于王城的东北角,靠近帝国最高统治者所在——皇宫附近,因此这个街区的戒备也十分森严。
伊洛里从天上往下看时,看见巡逻的士兵数量明显比其他街区多出一倍。
不一会儿,狮鹫拉着华贵的马车飒然落地,随着车门打开,狄法先走出车厢,伊洛里紧随其后。
展现在伊洛里眼前的是一幅割裂的图景:大街的左边伫立着一幢风格混搭的大楼,古典的立柱与线条简洁的玻璃幕墙巧妙结合,既庄重又现代。楼前的绿地上,一座巨大的书本雕塑静静伫立,象征着人类对科学探索永无止境的追求。
而大街的右侧,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教堂,墙壁中央的彩色玻璃拼成了“全能之眼”的图案,硕大的眼瞳直晃晃注视着对面的科学院和所有来觐见全能|神的信徒。
街道上则人流如织,行人、神甫和科学家并行不悖,匆匆擦肩而过,各自去到自己的目的地。
伊洛里讶异地眨了眨眼,觉得这一幕十分荒诞,神情怪异地说:“我竟然一直不知道,皇家科学院与圣明大教堂,这两座水火不容的建筑居然就在同一条街道这么面对面矗立着,隔着一条马路,却能相安无事。没有混乱、没有反对、更没有示威的人群……当新兴科学遭到教会人士激烈抨击时,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这么神奇的景象呢?”
狄法垂下眼,问:“这里跟查纽卡大学只相隔一条街,而你却从没有来过这里吗?”
伊洛里:“虽然我在查纽卡大学读书,并且后面还回校教了一年书,但那些时间里我一直忙着拿学位和写论文,根本没空到处闲逛。”
不过伊洛里觉得能专注自己研究的生活很充实,所以对那段枯燥的日子也没任何怨言。
狄法注视着伊洛里的发旋,正如主人一本正经的做派,连发旋都规整得像是一个完美的圆,他语气很轻地说:“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个无比听话的好学生。”
狄法摸了摸伊洛里的后颈,在想昨天晚上伊洛里同样很认真、听话地接受了自己的触碰。
伊洛里没听出来狄法的弦外之音,只是觉得他的指腹碾过的地方似乎凝结出肉眼看不见的冰晶,痒中带痛,令人难以忽视。
他下意识缩了缩,下一秒又被狄法按住,没法躲开。
前来迎接的是科学院的负责人和管理层。他们的脸上没有政客那种精明的神色,鼓掌也不显得特别热烈,反而透露出一种不擅长与高层打交道的局促感。
“狄法大人,欢迎您的到来。”为首的何塞·马里诺院长率先向狄法行礼。他额头上布满皱纹,头发略显凌乱,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透露出一种大智若愚的气质。
他略带歉意地说道:“真是抱歉,伦奇正在研究室里做最后的测试,所以没能一起来迎接您。”
狄法没对这消息有任何表示,挥手道:“我来只是为了得到有用的成果,带路吧。”
“好的,请跟我来这边。”何塞走在最前方,推开科学院的大门,恭迎狄法的队伍入内。
伊洛里没料到如此直接就直奔室内,奇怪地“咦”了一声,问狄法:“那些人呢?”
“什么人?”
伊洛里蹙起眉头,说:“就是之前我们送安德烈、安东尼上学时,专门来到温铎公学保护你安全的巡逻卫队士兵。”
自从狄法在议事国会推行改革以来,他就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各路反对派都恨不得下一秒他就横尸街头,别挡了自己升官发财的路。
而这次车队恰好轻装出行,并没有配置多少安保,伊洛里担心又会遇到上次寰宇博览会那样的情况,有心人趁机作乱,谋害狄法。
狄法闻言,意味不明地低声笑道:“我喜欢你担心我,但比起那么多意外,我现在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暗杀。再者,那些士兵也从来都不是来保护我的,不过是老国王的眼线罢了。”
“而现在唯一能给他们下命令的人,是我。”
狄法挑起伊洛里的刘海,轻声道:“没有皇室的亲卫来碍眼,不觉得称心多了吗?”
伊洛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初那支空中巡逻卫队根本不是来保护狄法,而是为了监视他,限制他在王城里自由地行动。
他看着身姿挺拔的狄法出神,卡斯德伊一族受制于皇权的程度,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而与此同时,狄法挣脱桎梏的举动,也远比他预想的要大胆得多——
科学院内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上,光斑游移,仿佛让人置身于阳光灿烂的海底世界。随着何塞推开一扇门,最重要的研究区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伊洛里眼底下——
宽敞的研究室内,桌椅整齐排列,四周摆放着各种伊洛里叫不出名字的陌生机器。它们的外壳无一例外地闪烁着金属光泽,冰冷而怪异。
何塞:“咳、大人,伦奇就在里面,他向来除了自己的助手之外,不欢迎任何人类进入他的研究室,所以我们就先退下了。”
狄法不以为意地让他们离开,径自走进了研究室,伊洛里带着满心的好奇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房间里那些复杂的机器。
一个长着一对尖耳朵的妖精背对着两人,用手里的扳手叮叮当当地敲打一个怪模怪样的金属仪表,嘴里嘀嘀咕咕:“好机器,我的心肝宝贝乖乖呀,你不要闹脾气嘛,乖乖工作嘛。”
旁边年轻的蓝血人率先注意到进来的狄法和伊洛里,他紧张地眨了一下眼,说道:“伦奇老师,狄法大人来验收你的新发明了,你不要再捣鼓血液分析仪了。”
但他的声音被敲铁声掩盖了过去,伦奇依旧旁若无人地对机器念叨个没完。
年轻蓝血人只能提高了音调,喊道:“老师!快停下,有贵客来了!”
伦奇这才意识到有人来实验室了,尖耳朵细微地抖动了几下,转过身来,说:“嘘!声音收着点儿,我早说过你们人类愤怒时的嗓音尖得跟钢条锯玻璃没两样了,听见这种噪音,会影响‘它们’的运行的!”
他说的“它们”,指的是机器。
当视线落到冷肃的狄法时,伦奇堪堪停下数落,而是立马热热烈烈地蹦跳到狄法的跟前,欢快道:“哦,原来是卡斯德伊的当家大驾光临,伦奇·齿轮——妖精王国一阶工匠大师很荣幸能再次为你服务。”
他鞠了一个夸张的躬,脚下踩着的木屐也随着他动作发出吱呀响声。
狄法垂下眼,看着矮小的妖精,问:“新的治疗方案准备好了吗?”
伊洛里惊讶于负责制造出狄法使用的净血器的竟然是一个妖精,他的存在也吸引了伦奇的注意力。
伦奇笑眯眯地问:“当家,这就是你选定的治愈者吗?”
狄法:“嗯,他是。”
“太好了,你既然已经选定治愈者,那治疗现在立刻就能开始。”
伦奇一副跃跃欲试的激动神情,他用力地敲了一下机器,机器里的某个齿轮随即咬合在一起,说:“好了,现在我的心肝宝贝乖乖要工作了,奥比,立刻启动血液分析仪,打开开关!”
奥比紧张地当着狄法和伊洛里的面,按下那台外表发灰的机器上的红色按钮,机器发出令人不安的嗡嗡声。
伦奇欢快地说:“当家,我的助手会先对你做一次血液检查,请你留在这里,配合奥比进行检查。”
“至于你,红血老爷,跟我来。”
伊洛里看了一眼狄法,又看了一眼那台机器,他摇着头说:“不,等一下,我还没懂要做什么……”
什么治愈者,什么血液分析,什么治疗,他压根一点都不知道。
狄法抚摸着伊洛里的发梢,轻声说:“我在这里等你,他会告诉你具体要做的事情。”
伦奇:“别担心,血液分析仪只不过会分析当家的血液成分,它的检查结果将会为接下来的治疗指示方向,没有任何危险哦。”
“而你将要跟我一同去见证能完全清除黄金热的、我的最高作品。”
他一把拉住伊洛里的手,就风风火火地往其他的房间走。
伊洛里不放心地回头,只能看见狄法在奥比的引导下,坐在椅子上。而奥比用一根针扎穿狄法的手指,再用吸管把血液收集起来,放进那台血液分析仪里。
第166章 第 166 章 对神宣战
伊洛里跟着伦奇往里走, 桌上堆放的器材明显地变得杂乱起来。
一些怪异的生物标本和骨骼被浸泡在玻璃缸中,令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 桌面上摆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试剂,有些装在敞开的细口瓶里, 正咕噜咕噜地翻滚着, 冒出缕缕蒸汽;有些则结出了冰碴, 液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
“这些生物标本也能用来制造机械吗?”伊洛里不解地打量着。
伦奇摇了摇手指,咯咯笑道:“哎呀呀~错了错了,我虽然专攻机械, 但也是个生物学的行家——当初爱德华当家也是看中这点,才雇佣我呢。”
他张开双臂,用夸张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研究:“世上有两个领域的知识,一个领域最接近于神,另一个领域最远离神,同时也都是我钻研了大半辈子的知识——前者是生物,那精细入微的细胞,是只有神才能创造出来的艺术品;而后者则是机械,所有钢铁造物皆出自凡人之手。”
伦奇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钢铁和血肉的痴迷与狂热。
他不仅渴望踏足神的领域,一窥生命的奥秘, 而且更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野心,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制造出精妙的机械, 挑战神明的地位。
看着伦奇陶醉的模样, 伊洛里无由来想起别人对科学家的评价——一群没有魔法才能却还异想天开的疯子。
说到一半,伦奇停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懊恼道:“诶呀,又打岔了。先不提这个,总之不管如何,我花了两年时间研究黄金热,才终于弄明白它是什么。”
“谁能想到,这吓人的所谓诅咒居然是一种血液病,病变的血液细胞将使人精神错乱,哼哼,真是一头狡猾的野兽。”
伊洛里愣了一下,说,“血液病?所以你才会制造了净血器来遏制它吗?”
“嘿……你在说净血器?那可是我的第二杰作。”
伦奇转头看向伊洛里,咧开了灿烂的笑容,问:“你见过我那件心肝宝贝了吧?她简直是一件艺术品,不是吗?齿轮、链条,每一个零件都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精准地过滤出不健康的细胞。”
不过伦奇话锋一转,惋惜地摆手,说:“只可惜,净化不能从根本上治愈黄金热,那已经是被我淘汰掉的老旧治疗方案了。”
伊洛里专注地听讲,眉头不见放松,问:“如果连净化都不行,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努力呢?”
看着纠结的伊洛里,妖精尖耳朵抖了抖,自得地笑一声,说:“别心急,红血老爷,我正要讲到新疗法。”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在一个台子前停下。
伦奇身子探前去,在台面旁的一堆实验用具里寻找什么,嘴里念叨道:“我瞧瞧在哪里……啊!在这儿呢。”
他拿出一个圆盘状的培养皿,培养皿中央覆了一层艳蓝的血液,在抗凝剂的作用下,血层微微荡漾。
伦奇说:“首先,要治疗黄金热,我们就必须明白它的危险性。而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了卡斯德伊当家的血液中存在一些特别的东西,它性质非常、非常神奇,让我演示给你看看。”
说着,他揭开盖子,然后用一个滴管,往狄法的血中滴入了一滴不知名的透明药水,说:“瞧,这些血液极其不稳定,它们就像火药一样易燃。”
伴随着伦奇的说话声,那滴药水融入血液,原本静止的血液就像被激活了一样,下一秒竟凭空腾烧起火焰,烧蚀了玻璃皿。
艳丽的火光倒映在伊洛里不可思议的眼眸中,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伦奇得意地笑起来:“别急,这还只是最细微的变化,当它们被进一步激活的时候,甚至能‘爆炸’呢!”
然后伊洛里就眼睁睁看着伦奇往火堆里洒了某种红色的晶体,比出“3”的手势,“倒计时,三、二——”
最后一个数还没来得及数完,培养皿猛然炸裂,血液裹挟着十数块玻璃碎片飞速射向空中。
砰!噼里啪啦——
“危险!”伊洛里连忙使用悬浮魔法,尝试把四溅的玻璃碎片给挡下来。
而在漫天玻璃碎片中,伦奇却高兴得把木屐踩得吱嘎乱响,兴奋地大声喊道:“美丽!无与伦比的美丽!红血老爷,你看见了吗,极致的艺术就是毁灭!”
“如果得到允许,我甚至能把黄金血改造成一种看起来完全无害的‘毒药’,当它进入其他人的体内,就会像这样,嘭——血肉横飞,完全的杀人艺术!”
伦奇满怀期待地望着伊洛里,脸上的笑容依旧和之前一样,却莫名让人感到一阵寒意,“真是妙极了对不对?”
那笑容背后,藏着一种骨子里的疯狂。
伊洛里勉强用悬浮魔法停住飞溅的玻璃碎片,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不管你的点子是不是真的可行,我都不认为狄法会允许你这样做。这太危险了。”
伦奇倒也不那么失望,笑眯眯地点头:“你说得对,我可不敢忤逆卡斯德伊当家的意志呢。”
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悬停在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就如同一片奇幻的星空,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梦似幻。
伦奇突然跳起来,随手抓了一片悬空的玻璃碎片,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上面的元素印记,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和遗憾:“老爷,你们人类的魔法确实了不起。只可惜,作为妖精,我连一丁点儿魔法天赋都没有。”
伊洛里等伦奇要说什么,但伦奇没有再惋惜,他毫不留恋地扔下碎片,走到一个蒙着红布的立方体面前,说:“好了,开场白已经啰嗦完,接下来有请欣赏,我迄今为止最伟大的研究成果、能够修复一切错误基因——绝对可以根除黄金热的‘奇迹’!”
伦奇一把扯下红布,露出一个巨大的水缸,水缸中游动着一尾通体碧蓝的“小鱼”。
小鱼散发着淡淡荧光,躯干由蓝色的血液和精密到极致的金属零件组成。随着水流的波动,鱼鳃翕张,蓝色的血液绕着内部的棘轮机构缓慢流淌。
伦奇轻声哄道:“奇迹,来这儿,见见卡斯德伊当家选定的治愈者。”
“奇迹”似乎真的听懂了,它那薄如蝉翼的鱼尾轻轻摆动了一下,优雅地游到伊洛里面前。
伊洛里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鱼缸,指尖只感受到玻璃的冰凉。他惊讶道:“这……就是治疗手段?该怎么使用?”
“简单,我会把‘奇迹’种进你的身体,嗯……确切来说,就是挖开你的皮肤,让它游进去。”
伦奇骄傲地挺起胸膛,说:“‘奇迹’是用卡斯德伊当家的血液凝合而成的,我对其进行了一些小改造,让它能轻而易举地将你的身体改造成抑制黄金热的药。”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语气轻快道:“完全无害,也完全安全——当然,前提是你没倒霉到出现排异反应。”
“把我变成狄法的药?”伊洛里皱紧了眉头,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他低下头,仔细打量这条奇异的小鱼。小鱼似乎对他格外亲近,身子紧紧贴在鱼缸壁上,跟随着他的手指游动。
伊洛里抬起头,问:“就当做这条小鱼真的能把我的身体改造成药吧,但你甚至没有对我做过检查,怎么确定我能胜任这个任务?”
伦奇伸出手指,轻轻指了一下那条异常乖巧的小鱼,然后意味深长地对伊洛里眨了眨眼睛:“我刚才说过了,当家的血液是毒药,会杀人的。而这就是理由——因为它喜欢你。”
“奇迹”吐出一些泡泡,试图把小脑袋伸到伊洛里的指尖下。
伊洛里隔着鱼缸,抚摸着“奇迹”,想到狄法终于可以摆脱血缘的诅咒,真正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伊洛里温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可以做手术了吗?”
“棒!”伦奇用力蹦跳了一下,木屐嗒嗒地敲击地板,“既然你这么好说话,那事情就好办得多啦。”
他变戏法似地拿出来一套手术器械包,摊开在桌面上,手术刀、止血钳等工具整齐地排列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银光。
伦奇让伊洛里在躺椅上坐下,半途又想起一件事,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为了确保疗效,手术中途不能用麻醉剂。”
伊洛里看一眼他手里的手术刀,点头,道:“好。”
刀锋切入皮肤的瞬间,丝滑得如同在切一块豆腐,伊洛里恍觉听见了撕裂声,目睹伤口张开,红色的鲜血迅速涌出,露出底下的粉红的组织切面。
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潮水般的剧痛。
嘶!伊洛里死死咬住下唇,痛得无法抑制地抽搐。
“别动!”伦奇眼疾手快地用网兜抄起“奇迹”,就把它往伤口里倒。
“奇迹”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鱼尾激动地摆动,用力往伤口深处钻去,不一会儿就完全溶进了伊洛里的血液中,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啊哈,这下成了!我完成了一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手术!”伦奇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等着啊,红血老爷,我这就给你缝合。”
伊洛里已经虚脱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伦奇用缝合针把足有半指宽的伤口一针针缝合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伦奇走到外边,叫自己的助手:“奥比,我的血液分析仪把当家的检测报告吐出来了吗?”
“都在这儿,老师。”奥比急匆匆赶过来,把手里拿的一大沓报告交给伦奇。
伦奇翻看了几页,直点头:“这才像话嘛。”
伊洛里躺在躺椅上,听着妖精和他助手的声音逐渐远去,浑身发麻,半分都动弹不得。
忽而,一只温凉的手掌抚上了伊洛里汗湿的额头,伊洛里睁开眼,望见狄法俊美无俦的面容。
狄法很轻地抚住伊洛里的脸,视线从还渗出鲜血的纱布上移开,落入伊洛里的碧眸,道:“你真勇敢。”
伊洛里嘴角微微颤动,半晌,才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浅笑。无数话语在舌尖上打转,最终只轻轻吐出一句:“为了你。”
对,为了你,流泪为你,哀号为你,鲜血也为你,我愿意俯首,让你主宰我的疼痛与悲哀。
第167章 第 167 章 一千个谎
听见这句话, 狄法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似是动容,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握住伊洛里的手,紧紧地、密不可分地。
过了约莫十分钟, 看完报告的伦奇出现在门口, 问:“当家, 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说一下用药的注意事项。”
狄法没回应,望着伊洛里,低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嗯, 好……”伊洛里发出咕哝声,顺从地点了点头。
伦奇的办公室就设在研究室旁边,里面堆满各种实验报告和文献,从地板一路叠到了天花板。
伦奇递给狄法一袋刚做好的药片,说:“这里面一共有五十粒药,治愈者每三天都需要吃一粒,才能让‘奇迹’保持平静。”
狄法打开纸袋看了眼,一粒粒药片静静地躺在袋底,如果不说, 没有人能猜到它们的作用是帮助黄金血凝成的“鱼”维持形态。
狄法的眼帘掀起一线,见妖精欲言又止地挠着后脑勺, 问:“有问题?”
伦奇的眉毛像毛毛虫一样卷曲起来,很实诚地点头:“当家, 按照你的吩咐, 我一个字都没跟你的治愈者提‘奇迹’的危险性。”
“但如果他因此不把药片当回事,疏忽了吃药,那麻烦可就大了——失控的‘奇迹’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狄法晦暗不明地注视着伦奇, 目光如刀,伦奇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木屐不自觉地蹭了蹭地面。
狄法移开视线,平静道:“我会跟他说这些药片是用来维持‘奇迹’的活力的。只要他想要治好我,就会把吃药当成重要的事情来对待。”
他最幽暗的心音在深渊里窸窣作祟:伊洛里不需要知道,从那条鱼游进他身体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濒临终结;不需要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给予的药片,鱼会立刻解体,涌入血管的黄金血会在一瞬间夺走他的性命;更不需要知道,这是唯一能治愈黄金热的治疗方案。
狄法将背叛的主动权给予伊洛里,却将唯一的结果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要么伊洛里矢志不渝地选择他,两人一起活下去;要么就一起死,以命相依。除此之外,狄法不允许再有其他可能。
********
等大部分疼痛平复下来后,伊洛里跟狄法一起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落日的光影透过车窗洒入车厢内,静谧而悠远。
伊洛里试探性地碰了碰伤口,想到有一条看不见的鱼正在自己身体里游曳,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奇妙的感觉。然而,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他什么也摸不出来。
狄法给他端来一杯温水,看见此景,问:“怎么,伤口没有包扎好吗?”
伊洛里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道:“不,包扎得很好,我只是迫不及待想对你起效了。”
根据伦奇所说,小鱼将在三天内完成对伊洛里的身体改造,届时,他能通过皮肤接触甚至更进一步的黏膜接触,治愈狄法的黄金热。
伊洛里的神情看不出一丝阴霾,仿佛手术并没给他留下任何阴影。
狄法放在身侧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他搭上伊洛里的手背,道:“不用着急,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他的视线认真到让人脸红发烫。
明明知道狄法的话语应该没有其他的意思,但狄法的低哑声线就像一个小钩子似地勾蹭着他的心脏。
伊洛里现在还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暧昧而黏稠的氛围,他的喉结滚了一下,转移话题:“说、说起来,我还没有见到安德烈和安东尼,他们这两年在军校过得还好吗?”
狄法微微垂下眼帘,淡淡地说:“安东尼仍旧专注剑术训练,上个学期顺利地通过高级剑术考试;而安德烈则对机械制造颇有天赋,已经开始能够做出一些像模像样的武器。”
“按他们教官反馈的情况,他们的军事测试成绩很优秀,有可能会提前毕业。”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也基本上是对收到的消息的如实转告。这不能说他对两个外甥没有感情,只是卡斯德伊严格的传统教育决定了:狄法更看重实际的成就,而对所谓的温情和关心不以为然。显然,在他的眼中,两个外甥还没有成长到足以让他格外看重的程度。
这种相处模式,是伊洛里不能理解的,独属于狄法家族内部的规则与传统。
伊洛里脑海中登时蹦出来安德烈的雀斑和安东尼的小虎牙,两年多不见,都不知道那两个小捣蛋鬼变成什么样了。
他露出笑容:“我有点想念他们了,等他们下一次放假回来的时候,我能见见他们吗?”
狄法顿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伊洛里失血的嘴唇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事实上,他也没告诉伊洛里,安德烈和安东尼不止一次问起伊洛里的情况,言语间满是挂念。
尽管,他和伊洛里的时间还有很多,但他只喜欢,那些时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伊洛里很高兴知道安东尼和安德烈都已经走上了正轨。这样看来,他们毕业之后无疑会加入铁刃军,跟随舅舅和先祖们的步伐,同样去守卫卡斯德伊的领地。
“那我让他们放假的时候来王城玩,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等我处理完王城这边的事务会带他们回去塔奥,”狄法停下叙述,认真地望着伊洛里,“或许,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到灰铸铁城堡。”
伊洛里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狄法一起回城堡?可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内呀。
他为难地抿起嘴唇,磕巴道:“我也很不想跟你分开……但是我爸爸最近生病了,而且妈妈的身体还比较虚弱,我、我不能够在这时候抛下他们不管,嗬……”
伊洛里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狄法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手背移到了开刀的地方。指腹蹭过纱布,发出沙沙的声音,恰似某种冷血的活物爬过,伊洛里脊背发凉。
“好,你不愿意,我不能强迫你。”
“至少,我们现在有一个比陪伴更为紧密的联系了,这暂时能让我满足。”狄法缓缓露出笑容,笑得很好看。
伊洛里脸上掠过一抹歉疚。心知狄法想要自己答应这个提议,但那张嘴就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好”。
伊洛里微微倾身靠近狄法,带着歉意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温声说道:“我保证,在你回城堡之前,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狄法目光微动,伊洛里接着说:“伦奇博士说,一周内我们得有三天待在一起,才能有明显的疗效。我争取一周至少四天都来找你。”
伊洛里亲吻狄法,讨好地放松舌头,任由狄法用犬齿咬住了,慢条斯理地碾磨。
直到狄法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他才在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好了,这下狄法能够消气了。
送伊洛里回家的时候,狄法抵着伊洛里的额头,蓝金的异眸无比明亮,说:“我会等你的。”
伊洛里:“好。”
他的手指微暖,稳稳地扣住狄法冰凉的掌心。
第168章 第 168 章 路边一条
蒙丽娜逛完街, 跟小姐妹们贴贴脸,不舍道:“姐妹们,下次、下次一定要再一起聚会喔, 我会打很多次电话的,你们可不能够缺席。”
“好好好, 我们都听见了, 蒙丽娜, 你已经念叨下一次聚会一百遍了,相信我,即使是死人也已经被你吵到从泥土里爬出来, 把约会时间刻在脑壳上了。”
小姐妹们捂住嘴巴,咯咯地笑道:“比起这个,我们可是瞧见雷纳特已经在商店门口等你好久了哦,你快点上车吧~”
“你们这些小骚|货,就会说瞎话。”蒙丽娜得了肯定的答复,这才高高兴兴地走向一直等在百货商店门口的汽车。
一打开车门,蒙丽娜就开心地扑进自己的丈夫雷纳特的怀里,说:“雷纳特,我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 我给你买了衬衣、皮鞋和跟你的那件深绿西装特别相称的领带!我看看把那条领带扔哪里了,我逛遍了所有的商店, 就找到那么一条领带,我现在就给你看一下……”
雷纳特稳稳地接住妻子, 看着怀里娇小又充满少女感的妻子, 表情一丝不变。他是一个外表和性格同样沉稳而不出错的高大蓝血人,一丝不苟且带有成功商人的严谨。
但他对蒙丽娜很是耐心,说道:“蒙丽娜, 我们回家了再拆开这些礼品盒子,没必要把车里弄得一团糟。”
“好吧,那就听你的。”蒙丽娜亲了一口雷纳特的脖子,娇娇的、像叽喳的鸟儿一样。
司机问道:“先生,夫人,接下来去哪儿?”
“我们还能去哪儿,真是的,当然是回家啦,”蒙丽娜捧着自己刚抛光好的指甲看,欣喜地说,“我的宝贝儿子总算要回家了,我可不愿意错过见到他的一分一秒。”
雷纳特一板一眼地说:“我让希金斯这两天先暂停工作,回家休息,汉弗莱主编说他最近的工作状态很一般,出了不少错。”
“嗳哟,肯定是累到了!他一直都工作很认真的,我都跟汉弗莱说了不要给他那么多工作!”
雷纳特对此不置可否,但他并不打算纠正妻子这个不分是非对错、过分溺爱小儿子的坏习惯。应该说,他从来都没纠正过妻子的任何习惯。
蒙丽娜没等雷纳特跟上自己,就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德莱尼大宅,仆从为这位贵妇人打开大门,禀报道:“夫人,希金斯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客厅。”
听到这话,蒙丽娜的笑容更加灿烂,她挥了挥手,语气轻快:“知道啦!你们快去车里把我买的东西都收拾进衣帽间,千万小心点哦!袋子里可有不少易碎的香水,摔碎一瓶我都会心疼死的!”
“明白。”
她满怀期待地走进客厅,看见希金斯正坐在沙发上,身子侧对着客厅拱门,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仿佛被一层阴云笼罩。
蒙丽娜毫不在意,依旧亲热地喊他:“儿子!妈咪想死你啦!快来让我抱抱,告诉我你最近都遇到了些什么好事!”
希金斯伸出手挡开蒙丽娜,说:“母亲,拜托,我现在没精力跟你分享我的生活,可以让我安静地待一会儿吗?”
他肩膀紧绷,整个人散发出压抑的气息,跟往常干练利落的形象相去甚远。
蒙丽娜扑了个空,登时像天塌了一样,原本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焦急道:“儿子,你怎么了?谁惹你了吗?”
这句话戳中了希金斯的敏感点,他下意识冷了声:“显而易见的,我很好,没任何问题。母亲,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蒙丽娜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安抚:“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好,是妈咪问错了,你别着急,我们慢慢讲。”
“我没着急。”
看着忐忑不安的蒙丽娜,希金斯抿起唇,生硬地说:“真的没什么,只是一个恼人的、微不足道的家伙让我烦心罢了。但事实是,那人既不高贵也不富有,除了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脑袋之外,没有一丁点值得在意的地方。”
“他不理睬我正好,哼,我也不愿意理睬他。”
希金斯试图用很不屑的语气贬低伊洛里——那个固执、鲁莽、不识抬举的红血人,但却越说越说不下去。
他沮丧地取下了眼镜,按住眉心,说:“我讨厌谈论这件事,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伊洛里那封要求换编辑的信像极一柄太锋利的长枪,穿透了希金斯的自尊心,把他不可一世的傲气撕碎开来,希金斯气恼极了,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伊洛里无计可施。
“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那我们就不要在意了,”蒙丽娜听不懂希金斯在抱怨什么,干脆拉住他的手,殷勤道,“我早上吩咐人做了香甜的茉莉花茶,就在厨房里用冰块冰镇着,你想要喝一些吗?”
希金斯也心里别扭,说不出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显然不是一杯花茶。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用小孩子的方式来对待我了。”他把自己的手从蒙丽娜的手掌中抽出来,神色稍霁,语气尽可能缓和道:“就像父亲一样,我也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
谁料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捅了马蜂窝。
“你不、不……不愿意我插手?”蒙丽娜瞪大双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
“母亲,你别哭,我没有那个意思……”
希金斯张开口,想劝她“不要这么情绪化”,但蒙丽娜抢先他一步,哭喊道:“都说叫我妈咪啦!”
她一转头,就哭着奔向刚进到客厅的雷纳特,说:“雷纳特,你听见了吗,儿子刚才叫我不要插手他的事情,说什么他会处理好,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希金斯此时看见自己的父亲板着脸,威严地盯着自己,心里微微地咯噔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规规矩矩地问好:“父亲,您回来了。”
雷纳特的神情严肃极了:“跟你的母亲道歉,你伤到她的心了。”
贵妇人难过得直抹眼泪,伤心欲绝地说:“我就知道我们儿子还不愿意原谅我,怨我狠心把他送去寄宿学校,害得他被人欺负。”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宁愿那时候掉进学校池塘的是我自己,都不愿意他受哪怕一丁点伤害。”
希金斯被那尖锐的哭声刺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胀痛,他用力按住太阳穴,十分无奈地说:“我都说从来没觉得母亲做错了什么,让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吗?”
蒙丽娜当即哭得更凶,“呜呜呜……完了,没有希望了,雷纳特,我的心口好痛,我们的小宝贝要怨恨我一辈子了。”
雷纳特看向自己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妻子,然后强硬地命令自己的儿子:“希金斯,你听见你母亲说什么了,道歉。”
偏偏希金斯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踩雷区,眼见小小的妇人抽噎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薄唇抿了又抿,细长的眼梢也为难地睐起来。
“我……”希金斯终究还是妥协了,很不擅长地试图安抚母亲,说道:“妈、母亲,别难过了,我向你道歉,我没有凶你的意思。”
希金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忍住自己的刻薄本性,一本正经道:“母亲,如果我对你不满,我确信会清晰地告知你。”
“你还这样说!”
希金斯捉摸不透蒙丽娜想要什么安慰,干脆不再出声。
雷纳特可以说是希金斯的中年版,同样铂金色头发,神情严肃,只是他眉间多出一个深刻的“川”字纹,他冷漠地说:“希金斯,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别让你的母亲为你担心。”
希金斯:“我知道了,父亲。”
他想让事情继续运转,就得处理问题,无论那是多么棘手的问题。
尽管,他的脑海里这些天里一直在想着伊洛里对自己流露出的那个不屑表情——
伊洛里回家时是傍晚,恰好家里人都外出了,家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窗帘的细碎声音。
伊洛里走进卧室,反锁好门,才开始脱外套。但只有一只手能使上劲儿,衣袖不可避免地刮到了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嘟囔:“……可恶,明明都结痂了,怎么还这么疼。”
这么努力了几分钟,好不容易才脱下那件修身的西装外套,换上另一件更宽松些的大衣,伊洛里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好了,这下就不会总觉得伤口闷闷地发疼了。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门铃声,伊洛里整理衣领的手顿了顿,纳闷地猜测道:“这种时候一般不会有访客啊?是爸妈和珍妮回来了,还是布朗太太又忘带钥匙了?”
然而,接连响起的门铃声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伊洛里只好匆匆下楼开门。
“是哪位……”伊洛里话还没说完,看到门后的人,后半句“来找谁”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希金斯的头发一丝不苟,眼梢微微上挑,依旧英俊而精英范十足,但手背却微不可察地紧绷着,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
伊洛里皱起眉头,语气并不友好:“原来是你,希金斯先生。我并不记得自己邀请过你上门做客,你想要什么?”
对待朋友,伊洛里无限宽容,但对待不可救药的家伙,他的刻薄并不比任何一个最愤世嫉俗的人少。
这逐客令几乎相当于一种侮辱,希金斯的脸色顷刻变了,但他强撑着不后退。
希金斯再三深呼吸,试图克服骨子里的傲慢,忍耐着说:“伊洛里,我希望你撤回那封信——这是对你最好的提议,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懂得欣赏你的才华。”
他挤出一线稀薄的笑意,朝伊洛里伸出手,道:“认真想想,其实根本没必要因为一些微小的分歧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友好,对吗?”
但这理性至极的分析,并没能说服伊洛里。
伊洛里甚至已经对缺乏基本共情心的希金斯生不起气,摇了摇头,说:“真遗憾,我想,你跟我已经在‘我们永远无法达成一致’这一观点上达成了共识,就不要再浪费时间沟通了。”
“我不会撤回换编辑的要求,请回吧。”
他说完就要关门。
这一举动刺激了希金斯,他肉眼可见地慌张:“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我已经彻底明白你的意思了,答案是不。”伊洛里只有一只完好的手能用,因此没能一下子关上门。
眼看着连日来一直挂心的人就要从自己面前消失,希金斯情急之下伸手撑住了门,门板发出“砰”的一声响。这举动粗鲁得完全不像他平时的绅士作风,更谈不上冷静。
“嘿,你以为你在干嘛——”
“对、不起。”希金斯咬紧牙关,忍住耻辱感从牙缝里挤出这轻得风一吹就散的道歉。
伊洛里停下动作,挑高了眉,说:“你说什么?”
希金斯双肩都垮了下来,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伪善,那伤了你的心,我已经认识到这个错误。”
他又露出那种受伤的神情,犹如只能自己舔舐自己伤口的幼犬,消沉地请求道:“别直接就判我死刑,至少,给我一个解释我为什么会那样想的机会吧。”
伊洛里没说话,目光落在希金斯抵住门的手上。希金斯连忙收回手,背到身后,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像个做错了事、等待老师批评的学生。
伊洛里本来想无视他的请求,按着门把手往回拉,半晌,他松开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这是最后一次我不计较你的冒犯。”
他严肃地睨着希金斯,道:“如果你仍旧秉持你那套荒谬的受害者有罪论,那么,我们就真的到此为止了,不管你再找我多少次,我都不会再听你说一句话。”
“好,这很公平。如果你愿意,那我们现在再去博物馆一趟,我会解释清楚。”希金斯侧过脸,神情认真地招停一辆出租车。
第169章 第 169 章 壕无人性
等搭载着伊洛里和希金斯的出租车到达博物馆, 天色已经暗下来不少。博物馆点起了煤气灯,昏黄的火光在展厅中摇曳,给每一件展品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希金斯看向伊洛里, 见他微微蹙眉,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博物馆, 便一字一句地说:“为了弥补你上一次没能好好逛完博物馆的遗憾, 我特意跟馆方协商了, 今天晚上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你可以安静且自由地逛任何一个展厅。”
伊洛里的神情露出几分惊诧,说:“等一下, 我没听错吧,你包下了一整座博物馆?”
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挽回一个自己喜欢的作家,他该说这位少爷是特立独行到极点,还是说思考方式异于常人呢?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费用完全在我的预算内。”希金斯不肯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花了多少心思,他尽可能绷着脸,一板一眼地说。
希金斯笨拙地表达歉意的方式,就是把整个商行的金库都搬空也在所不惜——毕竟对这位富家公子来说, 砸钱就是最直白的真心。
只是这份歉意隆重得有些超乎伊洛里的预想了,他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好吧,这、这确实很让我意外。”
但既然决定了再给希金斯一次机会, 他没有拒绝希金斯的安排。
伊洛里的目光在不同的展厅入口游移, 道:“那么、按照之前的计划,我想先去历史展厅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
历史展厅位于博物馆二楼, 主要陈列着自亚瓦尔立国以来的重要历史文物。
入口处伫立着一面青铜铸就的浮雕墙,展示着开国之战的场景:穿着铠甲的士兵举着剑和长矛,双目怒睁,呐喊着,英勇地跟扑上来的影魔展开搏杀。
希金斯对这些鲜血和牺牲不感兴趣,漫不经心地略过,但走着走着,伊洛里却站在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前不动了,盯着石头出神。
希金斯也只能停下等他,蹙眉道:“怎么了,这块石头有什么地方吸引你?”
伊洛里指了指,示意希金斯去看,“它上面刻了一段话。”
一位无名的士官在被食尸鬼狂潮包围后,于绝望之中用刀在石头上刻出,【我看见魔法阵已经出现了裂缝,那些丑陋的食尸鬼像墓穴里的蛆虫,爬满了整个山坡。我的士兵们流着眼泪祈祷奇迹发生。
神明开恩!神明开恩!庇佑多灾多难、苦难深重的人类熬过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吧!我跪下恳求了,我还不想死,我们想活下去!】
每一个字符都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恰似刻写者穷途末路的哭求。
伊洛里不禁感慨:“在黑暗纪元,魔法曾一度是人类唯一的依仗和希望。它的光明术点亮了村落和抵抗军的路途,从天空召唤来的落雷,精准地击杀骑扫帚的黑女巫和野兽,而现在它却要逐渐式微了。”
“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伊洛里舌头顶着上颚,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们身处这个变革的时代,正见证着一个曾经的巨人落寞着死去?”
希金斯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说:“真难想象平时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战役胜利了就够了,没必要在意这么多。”
伊洛里愣了一下,纳闷道:“难道你除了结果,其余过程和影响都不看的吗?”
希金斯盯着他,说:“挣钱是一个结果,亏钱是一个结果,成功是一个结果,失败也是一个结果,这四个结果就主宰了世界,除此之外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值得我费心。”
好,很希金斯式的回答,彻底的自我主义。
太典型了,伊洛里忍不住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摆摆手:“我明白了,我真不该跟你谈这个,这只是在挑战自己的血压上限。”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很奇怪。”
“你……”希金斯正要生气,但想到今天自己是求原谅的,只能硬生生截停话头。
他忍住跟伊洛里争执的冲动,别过脸自己生闷气,耳尖都憋红了。
煤气灯火在铜制灯盏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两人的皮鞋踏在釉面瓷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希金斯不喜欢历史、不喜欢艺术,更谈不上喜欢古生物,他无聊得快要发霉,刚走到人类展厅,已经数次不耐烦地低头看腕表。
伊洛里喊他一声:“希金斯,看,他们这么快就已经修好‘夏娃’了。”
希金斯抬起头,望见坍塌过一次的夏娃骨骼已经被修复好了,大腿骨上打了好几根钢钉,重新伫立在大厅一侧,并且展台周边还添置了一圈围栏,用来隔开游客与骨骼。
伊洛里抚上围栏,有点不放心地说:“我真希望那个孩子没有因为这起意外而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他的老师对他的关心太少了。”
希金斯的咬肌鼓了鼓,他注视着夏娃那对黑洞洞的眼窝,透过骸骨,看见了人类身上所存在的深刻的黑暗。
仿佛被某种不愉快的回忆刺痛到,希金斯神情染上一层阴霾,说:“我不想扫你的兴,但事情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好,你太天真了。”
“我敢说他晚上百分之一百会做噩梦,梦到巨大的骨头砸碎了自己的脑袋,你的帮助对缓解他的痛苦和阴暗不起任何作用。”
伊洛里顿了顿,抬头望向希金斯,看得出这不可一世的少爷屏住了呼吸,正竭力保持平静。
伊洛里说:“我并不期待你的‘高见’,但这就是我们这次出来要解决的问题,所以是的,不管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冷静地听完。”
他做了一个“注意点”的手势,严肃地看着希金斯,“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向我解释你那天的行为,别再让我后悔相信了你。”
希金斯不喜欢这种如同被刀刃抵住了脖子的被威胁感,但他别无选择,伊洛里对他来说自由得像一阵风,必须竭尽全力、展现最大的诚意,才有可能挽留。
希金斯向伊洛里伸出手,说:“把手给我,我给你演示一遍我在那天看见的东西。”
贵公子的手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不见一丝倒刺,透着精英阶层的冷感,每一寸弧度都在无声宣告着与生俱来的优越。
伊洛里放手上去,却觉得希金斯的掌心像石头一样紧绷起来,他挑起眉,“这样吗?”
话音未落,希金斯握住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扯。
“嘿!慢点。”伊洛里吃了一惊,但希金斯完全没理会他的惊讶,牵住人就往楼梯上走。
一阶、两阶、三阶……希金斯转眼间把伊洛里拉到了事故发生的那一级台阶上。
伊洛里:“这是要干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认真感受接下来的情绪。”希金斯一手按在伊洛里的胸口上。
伊洛里下意识惊叫出声,“希金斯!”
然而已经晚了,希金斯毫不犹豫地一推,伊洛里惯性后退,脚踩空了楼梯,仰头往后摔去,霎时间,伊洛里的瞳孔紧缩了,试图抓住什么。
希金斯看准时机,及时在伊洛里真的要摔下楼梯前拽住了他。
伊洛里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只听见希金斯带着笑意问自己,“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搞什么鬼,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伊洛里脱下风衣检查手臂上的刀口,确定没有渗出血渍才松了一口气。
他愤怒地拍开希金斯的手,瞪着他,“这就是你的解释?通过把人推下楼梯来讲道理?嗯?”
“谢天谢地,我没有心脏病,否则现在已经吓得丢掉半条命了。”
伊洛里气急了,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想骂人,巴不得掰开这个脑回路诡异的金发男的颅骨,看看他脑子里有没有“随便做什么,就是别该死的伤害其他人”这一根筋。
希金斯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说:“你对我很生气。”
“你在说废话。”
希金斯却笑得更开怀,露出洁白的牙齿,第一次真心地笑道:“这就对了。你的愤怒来源于你的恐惧,没有一个人拉住你的失控感可怕到连你都控制不住失态。”
“证据就是,即使你明知有地毯,摔下去不会出大事,即使你并没有真的受到伤害,但还是在安全的第一时间责备我。”他说着,示意伊洛里看脚下的厚地毯。
这是他特地让人新铺的织花地毯,厚实得有人即使随便摔打,身上也只会多点淤青。
伊洛里一开始哑口无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反驳道:“少偷换概念。我生气是因为你推我,这和该不该帮助那个孩子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希金斯嗤笑一声:“真迟钝。”
“真的没有关系吗?不是吧。”他抱起手臂,下巴傲慢地抬起,说:“你已经看见了,恐惧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无害,它让人变成胆小鬼,也让人堕落成野兽。”
“而从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跟你此时如出一辙的愤怒。”
希金斯低下头,在交错的光影中,他灰蓝色的眼睛宛如一潭幽深的死水,清晰地倒映出伊洛里惊慌的神情,“我帮助过这种受欺凌的孩子,跟你一样,全心全意地,但换来的是他把我推进了学校的池塘。”
“我在水里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嘻笑着说,因为看不惯我能正常地活着,不用被人看不起,不用受欺负。”
希金斯按住眼镜,也掩住了眼底的幽暗,对伊洛里轻声说道:“那时候对你的告诫,也是我一直对自己说的,那不是挑衅你,从来不是。”
他问:“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个没血没泪的可悲家伙吗?伊洛里。”
伊洛里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但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他低头又看了看那厚实的地毯,视线越过希金斯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型油画,画中一个渔夫从渔网里捡起一个玻璃瓶,他拔出了瓶塞,将被困在里面的魔神解救了出来,魔神却双眼通红地问他索命,生动地诠释了好心没好报的下场。
诸多复杂的情绪都烩成一锅粥,伊洛里囫囵饮下,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希金斯仍注视着伊洛里,面无表情地掐紧了手指,等待伊洛里给自己下最终判决。
伊洛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好吧……”
他挠了挠后颈,犹豫道:“我想、你或许还没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希金斯还等着伊洛里说原谅自己,语气微妙地上扬,“这意味着你已经理解我了吗?”
“当然不是,我依旧保留对你的不认同,”像是下定了决心,伊洛里向希金斯伸出手,“但与此同时,我也不会跟你断绝往来,所以握个手吧,我抛开对你的成见,我们重新开始认识对方。”
握住红血人那娇小的手,希金斯其实已经很满意,但仍旧口是心非道:“我想我就不必重新认识你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够深刻地领教到你的脾气了。”
伊洛里不在意地耸肩,说:“所有对我理亏的人都这么说,你不会是最后一个。”
伊洛里瞥一眼外边昏暗的天色,提议道:“那么,让我们把最后一个人类展厅看完,我们就走吧?”
希金斯矜持地颔首:“可以。”
第170章 第 170 章 魔法母树
人类展厅是希金斯为数不多还有点兴趣的展厅, 透明的玻璃柜里摆放着刻满了炼金符号的骨片和石板等。
当视线扫一个角落时,伊洛里眼前一亮,惊喜道:“这里设置了魔法母树的模型, 我刚才居然一直没注意到。”
他走过去,那里伫立着一棵外形奇特的大树模型, 树干垂下来数不清的气生根, 叶片模拟着真实的魔法母树模样, 透明的叶脉中时有代表魔力的光闪过,模型师还用心地绕着大树做出了一圈较低矮、拱卫着它的魔法子树。
旁边竖起的一块木牌介绍道:【魔法母树生长在花仙子聚集区深处,它跟子树们的根系在地下连通成网, 孕育出的魔法元素沿着根须流动,最终通过摇曳的树叶和气生根化作点点荧光,飘散在天地之间。】
伊洛里兴致勃勃地说:“入门魔法的第一节课就讲过它,我到现在还记得教科书上的描写——”
他认真地回忆小学的知识:“‘树群的规模宏伟得堪比一座大型岛屿,这个世界上的魔法元素,都来源于魔法母树的存在。’希金斯,你能想象得出那种场景吗?”
“实在太浪漫了。”
伊洛里很少对什么事物感到激动,但面对从孩童时期就一直听闻的魔法母树,他不可避免地情绪高涨。
希金斯微微抬起眉梢, 看一眼伊洛里,觉得他那双碧绿的眼眸都像在闪闪发光。
希金斯抿了抿唇, 一股奇怪的悸动在心间瘙痒。
他压抑住这古怪的心绪,说:“我当然能, 坦白说, 倘若真的有什么能被称为神明,我认为是孕育出这个世界的魔法元素的魔法母树,而不是‘夏娃’那一具已经风化成白骨的尸体。”
“利用魔法, 不一定非要信神。”
伊洛里露出轻快的笑容:“确实,说得好,我要把这个新奇的观点化用到《漫游记》里。”
他本意没多想,希金斯却像被他的笑容烫到一样,视线狼狈地回缩,挑剔道:“你这样笑得很傻,一点都不适合你。”
“这你说了可不算。”伊洛里不睬他,依旧饶有兴趣地绕着母树的模型打转,凑近去看点缀其中的花仙子微缩模型。
希金斯低下头去读介绍,手指划过木牌最下方的那一行小字:“看起来这还是一个互动装置,上边说是‘可抓住气生根,用光元素进行互动’。伊洛里,你要试试看吗?”
“哦?怎么做?”伊洛里好奇地问,他也凑过去读介绍。
“‘将光元素汇集到指尖,送入气生根里’?嗯,这很简单,我可以办到。”伊洛里试探性地抓住了一根垂到手边的气生根,指尖聚集起一小股光元素,微微闪光,点了点根须,光元素轻易地融入了淡粉色的半透明根须中,闪了一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母树模型依旧沉寂着。伊洛里歪了歪头,说:“好像……没什么变化啊——”
他话音未落,魔法母树的树干中央骤然迸发出一团耀眼的光华。那光芒如同液态的星辰,顺着苍劲的树纹奔涌而上,瞬息间浸透了每一条枝桠。千万片树叶同时亮起梦幻的粉色荧光,就连垂落的气生根也化作了流光溢彩的丝绦,映亮了两人惊艳的目光。
“是魔法母树的‘奔涌’!只在极罕见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元素涌流现象。”伊洛里忍不住拍起掌,赞叹道:“这模型做得太精巧了,可以的话,我真想到实地亲眼看上一看这个景象。”
他专注于欣赏眼前的美景,没注意到希金斯不知什么时候望向了自己。
粉色的荧光照亮了伊洛里俊秀的脸部轮廓,柔和了棱角,那一刹那,他身上那份恬静的美,仿佛能够摄人心魄一般。
希金斯怔怔地凝视着,指尖颤了颤。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在魔法母树下相遇也说不定……要不然,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看看也很好。”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伊洛里那栗色的卷发和红润的唇色——这些鲜明的红血人特征时,希金斯哽住了,像有一根刺扎进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几乎惊慌地按住了镜片,移开视线。不对,伊洛里是红血人,我在想什么?我是发了疯了,才会想要送他昂贵的一等舱船票,承担他所有的旅行费用。
希金斯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一道漆黑的鸿沟在他眼前裂开,将他和毫无察觉的伊洛里分隔两端,一端是优越的蓝血,另一端是卑微的红血,而在这不可能跨越的藩篱之上,每一次心跳的悸动、每一道追随的目光,都化作无声的罪证,尖锐地指向他的不正常。
他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伊洛里感觉希金斯出奇地沉默了下来,抬起头看他,说:“怎么突然不说话,你是不是很想走了?”
希金斯昂着头不看他,硬邦邦地说:“这里已经逛完了,如果你没什么还要看的,我想今天就到此为止。”
伊洛里不疑有他,他低头摩挲了一下风衣口袋,确认公寓钥匙没有在刚才被希金斯推开时掉出来,就点了点头:“也是,不能耽误你太久,我这就可以走。”
一如来时的模样,博物馆的大门朝外着,微凉的夜风吹拂过行人道上的绿植,道路上驶过一辆辆汽车。
“司机,去大榕社区。”希金斯招停了一辆出租车,让伊洛里上车。
“等等,”伊洛里按住车门边沿,奇怪地问,“你不一起上来吗?”
希金斯的脸奇异地绷紧了,仿佛在刻意忍耐着什么,掌心捏了又松,语气有些糟糕:“我跟你不同路,坐不到一辆车上。”
他竭力保持平静,但上挑的眼睛却很凌冽,甚至有些怨怼地瞪伊洛里。
瞪得伊洛里莫名其妙地挑眉,“我知道了,你不坐就不坐呗,生什么气呀?”
希金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指节微微发白。
“我不是对你发脾气,我只是……”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难以言明的情愫,“我有些情绪不稳定。”
希金斯的话说得干涩而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在撕扯着什么,“总之,迟些时候我会再上门拜访你的,那么,再见。”
伊洛里眨了眨眼睛,只当难伺候的金发少爷又忽然抽风。
“行吧,”他随意地摆摆手,“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关门让司机开车了。
直到汽车的尾灯拐过弯,完全消失在街角后,希金斯的右眼睑才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缓缓转身,动作机械得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
他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伊洛里是红血人,身体里流着劣质的血液,纤弱又矮小、脆弱又敏感,连高级俱乐部都不能进入,连找工作都会遭到轻蔑,不能跟蓝血精英读同一所私校,甚至不能使用同一个游泳池。
希金斯按住胸口,冷声驳斥脑海中的思绪:“停下!说我喜欢伊洛里?开什么玩笑?”
“他脾气那么坏,举止那么无礼,从上到下除了有才华、脸好看之外一无是处。”
希金斯偏执地试图寻找伊洛里的不完美,皮鞋踏在冰冷的人行道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发出不存在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他刻薄地挑刺:“说到底,除了别人的嗤笑、经济的不宽裕和吵嚷的一大家子亲戚外,像伊洛里这样一个红血恋人还能给我带来什么?这根本说不通。”
“这是错觉,我必须恢复正常。”
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希金斯就顿住了,大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尖叫着:对,就是这个,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确信自己不喜欢伊洛里。【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