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终章:蛋! 欢迎进入新时代……
卧室沉在幽暗之中。
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笼, 那只庞大的虫子正困在其中,躁动不安。
它的一对主眼和两侧的六只眼睛,泛着猩红, 齐齐锁定着笼外的奥菲。
奥菲将光源尽数熄灭, 他记得上次喀戎半虫化时, 似乎对光线很敏感。
“雌君……”奥菲向前迈了一步。
笼中庞大的生物立刻发出一声携着警告的低啸,垂落在地的长尾微微抬起,蓄势待发。
奥菲对它的威胁置若罔闻,他一步一步向雌虫靠近。
黑暗中, 警告的声音喑哑下去。
可穿透黑幕的注视没有消散, 它褪去了几分先前的盲动, 变得更加集中,更加专注地倾轧在奥菲身上。
奥菲将手伸向笼门,随着一声轻微的开锁声, 笼门应声而开。
带着毒刺的巨尾高高扬起,挟着沉坠的风声迫近。
奥菲没有躲避, 他甚至向着死亡的方向, 决然地抢前两步,伸展双臂,迎向那颗粗糙而硕大的虫首,用力抱了上去。
浓稠甘美的气息顷刻弥漫, 像温热的蒸汽将雌虫全身层层裹覆。
巨尾硬生生刹在半途, 悬在半空, 微微颤抖。
雌虫庞大的身躯定在那里, 八只红瞳不断闪烁,似乎有些呆滞。
时间沉滞片刻。
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后退,它将头从雄虫紧束的臂弯里抽出, 笨拙地从敞开的笼门挤了出去。
它开始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似乎在巡视,猩红的眼睛扫过墙壁、天花板,偶尔会扫过站在原地的奥菲,但目光很快移开。
奥菲站在原地,看着它在黑暗里以自己的节奏缓慢移行,丝毫不曾向他投来目光。
难言的焦躁和不满涌了上来。
他不能接受这种忽视。
他猛地冲上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那条带着倒钩的尾巴。
细密的倒刺划破了他的掌心,但他没有理会那份痛楚。
尾巴上传来的重量和触感,让正在巡视的庞大生物猛地一僵,它停了下来。
随即,它开始不耐烦地甩动尾巴,试图把那团碍事的重量抖下去。
但奥菲仍旧死命地抓紧,不肯放开,巨尾上尖锐的鳞片和倒刺不断切割着他的血肉,温热的血液汩汩而出。
伴随着血液一起渗出的高浓度信息素,让雌虫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顿。
它粗壮的长尾向上弯折,将雄虫提离地面,随即又以螯肢轻轻地卡合住他的腰身,小心地将他挪到眼前。
奥菲被举到跟雌虫的眼睛平齐的位置,八只猩红的眼睛,在黑暗里从不同的角度,齐齐凝注在他的脸上。
然后一起眨了眨。
奥菲的目光黏在那些猩红的瞳孔上,呼吸微微急促,瑰粉色的眼眸全然浸润在痴迷和怜爱之中。
他缓缓伸出手,试图触碰它的脑袋,然后低低一声轻唤:
“哥哥……”
声音落下,钳子的力道似乎松懈了几分。
原先的警惕从它的眼里退去,留下一丝丝的迷惘。
紧接着,巨大的螯肢轻轻一扬、一抛,奥菲就被扔到了中央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奥菲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毫不犹豫地再次冲向那条巨大的尾巴,又一次紧紧抱住。
雌虫再次僵住,然后重复了之前的动作,钳子伸过来,夹住,把他拎起来,又扔回床上。
奥菲再次爬起,扑向尾巴。
被夹起,扔回床上。
爬起,扑过去。
夹起,扔回去……
这样的循环重复了好几次。
终于,在奥菲又一次被扔回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雌虫似乎彻底失去了耐心,它不再试图驱赶他。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哝声,庞大的身躯缓缓伏低,静静趴伏在地上。
尾巴也沉重地垂落,任由雄虫扑过来抱着。
雌虫的眼睛缓缓阖上。
奥菲一点点从它的尾巴处向上,攀上了它的脑袋,伸出双臂,将它轻轻拥住,随后就一动不动了。
月亮升起又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雌虫忽然站起来,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徘徊,几乎要把奥菲掀下去。
“你怎么了?”奥菲紧紧抱住它。
雌虫停了下来,身体开始颤抖。忽而,它发出一声哀切的低鸣,尾巴也高高翘起。
奥菲立刻翻身下来,打算绕到它身侧查看。可是雌虫却立刻转过身,似乎是刻意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身后。
奥菲怔了怔,紧接着,雌虫散发的信息素似乎越发浓郁醇厚。
……难道,是要分娩了?
奥菲连忙释放出更加浓郁的安抚信息素,将雌虫包裹起来。他绕到雌虫身前,牢牢地将它的头拥进怀中。
雌虫似乎感受到了慰藉,它的颤动缓和下来。它将头颅伏低,磨蹭着奥菲的额侧,粗砺的鳞甲在无意间割裂了雄虫的皮肤。
奥菲却靠地更近,他亲吻着它头部的鳞片,一遍遍执着地对它倾诉爱意。
如果此刻有虫在门外驻足,一定能听到雄虫那些话痨般的絮语:
“如果你永远都是这样也很好,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谁也抢不走你,我们就能一直、一直都只属于彼此。”
“我好爱你啊,哥哥……”
“我好喜欢你……”
“我最最最最爱你了……”
……
在雄虫不停的低语中,雌虫似乎也一点点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它原本躁动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
漫长的等待逐渐模糊了时间,忽而一声巨响,声音落下的同时,雌虫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绷紧的身躯瞬间软塌,重重地趴伏在地面。
一颗圆润的乳白色巨蛋咕噜滚了出来,撞到了床沿,然后又徐徐滚了回来。
奥菲立刻将雌虫的脑袋温柔地揽回怀里。
他瞥了一眼那颗蛋,然后视线很快抽离,心神全然倾注在雌虫身上。
硕大的虫首上,猩红的眼睛开始齐齐缓慢地眨动。每一次眼睑合拢又张开,那里面刺目的猩红就褪去一分,深邃的琥珀底色随之显现。
覆盖在庞大躯体上的累累鳞片也开始消失。狰狞的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换……
最终,喀戎静静地趴在奥菲的怀里,沉沉睡去。他线条分明的脸透着一丝惨白,汗水濡湿了全身,整只虫透着浓重的倦怠。
奥菲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到床上,细致地为他清洁干净,然后用柔软干净的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奥菲自己也翻身上床,伸出手臂,将沉睡的雌虫紧紧圈在怀里。
他垂下眼帘,轻轻地拂过雌虫睡梦中依然微蹙的眉心,随后满足地收紧手臂,像恶龙守着他的宝藏,再也不愿松开。
徒留下那颗硕大的蛋在原地孤零零地立着。
——
维克托姆在不知第几次向奥菲发起通讯被拒接后,终于被迫直接黑进了他的光脑。
彼时,奥菲和喀戎正在浴缸里。
维克托姆苍老的身影突兀地弹在了水汽蒸腾的浴室里。
于是,喀戎腾地一个翻身,直接将奥菲按进了浴缸。
奥菲被压在半透明的水底,透过一片片浮动的花瓣,他望见雌虫神情浓郁的脸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漫着水汽,半阖着眼睑,凝视着他。
雌虫一定不知道自己有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
“好……咕噜咕噜咕噜……”奥菲脱口而出的话消失在水里。
好喜欢,想掏出来咽下去。
喀戎连忙将奥菲向上托了托,铂金色的发丝才终于能够在水面舒展开。
维克托姆毫无眼力见地开口:“小崽子,听我说,每个宇宙都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明天是双月同辉,我为此监测了整整三百个星年。双月共生的这一天,是我们宇宙能量潮汐最澎湃的时刻。”
只要那个‘眼睛’在明天出手,祂就抓不走我们任何一只虫。
但是我却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捕捉到祂跨维度干预时泄露的能量波动,成功进行反向定位。
只要我们的S级军雌,一起对那个定位进行空间跃迁,我们就能撕开一个通往祂老巢的稳定虫洞,冲进去,让祂们为自己傲慢的行为付出代价!”
奥菲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将雌虫拉低,贪婪地欣赏着心爱的虫,在有虫注视下,隐忍却不住为他而变化的神情。
不过他当然知道,这个角度维克托姆什么都看不到。
“……您……要去……当诱饵吗?”低沉的声音带着水汽扑过来。
奥菲把他拉得更近,近到几乎没有缝隙,气息相贴,伸出手掠过他饱满的胸膛,挤进他丰腴的灵魂,调情一样:“您希望我去吗?”
雌虫跟他截然不同,雌虫在这个世界灿烂又热烈的活着,不为权贵低头,即使身处逆境,也依旧乐观、坚韧、充满热情。
他有很多朋友,很多出生入死的战友,如果换成是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个诱饵。
可是奥菲始终认为自己自私又冷漠。
即使宇宙崩塌,他也只会将它视作全宇宙为他们爱情献上的浪漫殉葬。
成为救世主,从来不在他的虫生选项里。
雌虫俯下身,炽热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无论如何,我会将每一天都当作世界末日去爱您。”
维克托姆依然不识趣地继续说:“定位我发给你了,那地方位置最高,宇宙能量最集中。
……你一定要去!
‘祂’已经铁了心要毁灭我们的世界,你也被打上了标记。
你不去,我们都要死。
去搏一把,至少你雌君拼命生下的蛋,将来或许还能见见这个世界的光。”
对了,记得好好保养翅膀,摆出脆弱又倔强,美丽又疏离,让祂看一眼就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把你抓回去裱起来的最好看的姿态……”
精神触手一把抽灭了通讯。
巧克力蛋糕又被缓缓按回了水里,可可流心与花瓣搅到了一起。
蛋糕开始柔软地溃散,随着水流缓缓沉浮,流心漫溢指尖,一圈一圈拖曳着暖昧的涟漪。
——
暮霭西沉,双月并悬。
虫族迎来了史上关注度最高的一次全星网直播,万千光屏同时亮起,几乎每一只虫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聚焦于那座直刺云霄的尖塔之巅。
他们的家园遍布着巨蜥肆虐的疮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们曾经虔诚信仰的神明,那个伪神,一直以来窥视着他们,抓走了他们无数的雄虫,将他们的文明推向末路。
不久前奥菲将记忆中那座陈列室借助全息投影完完整整地复刻,并展示在全星网。
可以想象当时,这个因雄虫稀缺而畸形地尊崇雄性上千年的社会,所承受的震惊有多么的无以复加。
此时此刻,
一只铂金发色的雄虫,站在高塔之颠,他的身影在辽阔天幕下显得孤绝又渺小。
晚霞的余烬与双月的清辉,为他镀上一层清泠的光。
粉金相间的硕大翅翼徐徐铺开,根根翅脉都延展到极致,支撑起单薄却无比坚韧的翅膜,潋滟生姿,绮丽绝伦。
他微微仰首,凝视着虚空。
整个虫族在光屏前失语。
可是风声掠过塔尖,良久无事发生。
塔下临时指挥点,维克托姆连忙推了推身边被雄虫美到屏息的喀戎:“快!上去!让他看着你!快!”
话音未落,喀戎背后的骨翼就倏然展开,化成一道流光,直扑塔尖。
雌虫的身影突兀地闯入奥菲的视野,他空茫的双眼忽而聚焦,妖异的绯红从眼尾晕染。
灼穿魂魄的爱意,在眼瞳里无休止地燃烧。
在奥菲目光转变的刹那,他身边的的光线极其短暂地折叠了一下。
维克托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能量监控屏,折线瞬间飙升又回落,变调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成功了!!!”
“我成功了!!”
“我找到祂了!!!”
——
夜空中,一道巨大的裂痕撕开星幕。
一只年幼的小雌虫依偎在一只亚雌身边,小小的手指指向那道裂隙:“雌父,那是什么呀?”
年长的亚雌蹲下身,手掌轻轻覆在幼崽的头顶:
“那是我们新的战场。
在裂缝的另一边,藏着偷走我们珍宝的窃贼。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雄虫数量跟雌虫一样多,他们拥有华美的翅翼,与雌虫一起并肩作战。
可是我们曾经信仰的‘神明’欺骗了我们。祂将我们的雄虫一只只抓走,做成冰冷的标本,锁在祂的陈列室里。”
亚雌的眼神变得复杂,“神明”偷走的,不仅仅是雄虫的生命,祂偷走的是虫族的文明,偷走了他们的希望,让他们的族群在漫长的岁月里,被迫形成极端雄尊雌卑的畸形社会。
天空中,无数道流星正从各个星域汇聚而去,那些是响应征召,奔赴战场的军雌们。
他们的骨翼划破长空,带着赴死的决心。
他们经历过无数战火,他们的无畏早已镌刻在汩汩流动的血管里。
现在,他们正像曾经无数次奔赴任务那样,踏上这条通往域外的征途。
亚雌低下头,凝视着幼崽清澈的眼睛:
“现在我们的战士正在为了我们的未来而战。
我们要等待着他们,
——带着满身荣光归来。”
——
多维宇宙法庭,
“被告‘涡轮’,违反《多维宇宙公约》第2章第345条,证据确凿。其鲁莽行为导致原告文明遭受重大生存危机,并引发后续一系列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判决:剥夺被告‘多维宇宙九号研究所’学籍及所有研究权限;其意识流将被剥夺高维感知,导入‘非几何降维监狱’服刑,刑期直至编号250722虫族宇宙所有恒星自然消亡。”
吐出的声音在空气中凝结成虫族的通用文字。
宣判完毕,那团发光的多面体调整了自身的光谱,将最谄媚的暖光波段,投射向原告席。
雄虫的目光空茫,瞳孔微微向祂转了转。
雌虫长腿散漫地交叠,一只手臂自然地揽着雄虫,他眉梢轻挑,目光半真半假落在祂身上,俊朗的脸上勾起一抹讥诮。
压迫感随之而来,仲裁官的光芒尴尬地闪烁了几下。
旁听席上那些形态各异的生物,都下意识地与原告席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恐惧在空中弥漫。
没办法,这个自称“虫族”的低维文明,十分邪门。
如果用三维世界做比喻,就好像突然有一天,书本上那些几何图形跳了出来,在新世界里展开了残忍的无差别屠杀。
虫族好像是天生的侵略者,突然出现,数量庞大,个个都强得离谱,蚂蝗过境一样。
许多高维生命就这样被迫提前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祂们的哲学,艺术和超然物外的高傲,在这场生存战争里土崩瓦解。祂们不得不发出求和信号,寻求调查与谈判。
经过一番仓促的调查,祂们终于发现,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竟然是因为一个九号研究所的学生,未经授权,违法干扰了他们的世界进程。
因此,祂们不得不将此事件提交到多维宇宙法庭,给这个编号250722虫族宇宙一个公正的交代。
奥菲漫不经心地望向那个光团:“判完了?”
那团多面体立刻收敛了所有多余的光,心惊胆颤地等待着。
“你们打算怎么赔偿我们?”
高维生物们开始窃窃私语,多种复杂的能量波动交织。
经过短暂而迅速的协商,祂们终于达成了一个结果:
“其实灵魂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有轮回。
‘涡流’确实剥夺了你们很多雄虫的生命,但我们承诺,会将他们的灵魂牵引回你们的世界,他们会以新生儿的形式重新降生,百年之内,你们的雌雄比例将恢复正常。
除此之外,我们还会协助你们的宇宙进行升维。
——欢迎进入新的时代。”
——
缇雅玛星域,歇罗星,蒙特庄园。
喀戎揽着奥菲,他们的目光聚在一颗硕大饱满的虫蛋前。
那枚蛋呈乳白色,色泽温润,似乎在轻轻摇晃。
奥菲的尾钩紧紧缠着雌虫:“医疗虫说这是他见过最大的虫蛋。”
喀戎轻笑着应道:“应该会以全虫化的形态破壳吧。”
奥菲微微偏过头,温暾的光线笼罩着喀戎雕塑一样完美的侧颜,雌虫的目光专注而深沉,他正在凝视着那枚蛋。
奥菲感到宇宙的喧嚣都宁静下来,平静在胸臆间生根,结出饱满的果实。
一声“咔嚓”轻响,忽而传入耳中。
喀戎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却又一时无法想起。
像什么呢?
“咔哒”
又是一声轻响。
——喀戎的思绪终于明了了。
这声音,像极了那天,奥菲将抑制项圈扣在他自己脖颈上的声响。
如此……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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