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石头,你有加入酒馆的潜质
钟离收了手机, 神色有些难以捉摸。星期日见状,问道:“可是将军来的消息?”
“嗯。”钟离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还带来了一位朋友, 曜青龙尊天风君。”
“听说明日要举行饮月君授封仪式,其余四位龙尊都会参加,原来竟是真的。”星期日道:“有幸在星穹列车搭乘过几站, 对持明族的习性也算有所了解。”
钟离轻轻挑眉:“你有兴致见一见天风君?”
星期日抿了抿唇角:“是的。我从天际坠落, 行走于大地之间, 对这个世界多几分了解也是极好的。”
钟离点头道:“不无道理。但此时此刻, 我并不想回去。”?
星期日漏出些许疑惑,垂在肩头的耳羽轻微颤抖了一下:“是何缘故?”
“无他,只是有些累了, 乏了。”钟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面庞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笑容:“近日劳累过度,实在有些疲于应付这些。星期日,你代我回去向景元说声抱歉,我先回神策府了。”
“……”星期日略一沉吟, 继而徐徐绽开笑容:“是有朋友在附近吗?既然如此,我就不便打扰了。”
钟离微微点头:“应该也是你认识的朋友, 但想来以你的性格, 怕是应付不了此人。”
“如此, 我便回西衍先生处了。”
星期日走后, 钟离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周身出现几尾红色的游鱼, 一个身量玲珑的少女笑嘻嘻出现。两条红棕色的马尾随着她蹦跳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左侧头顶上的狐狸面具稍微有些倾斜, 樱花形状的瞳孔如璀璨的红宝石般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眼睛下方两颗红色的泪痣若隐若现。
“哟钟离先生——”
花火在钟离的身旁蹦跶着转了一圈儿:“好久不见呐。如今见你在罗浮混得风生水起的, 连我都有些羡慕了呢。眼巴巴地从酒馆赶来,就想和你一起欢笑。当初你从酒馆离开,我可是极力反对的呢。不过现在也不晚哦,罗浮上上下下都对你心怀不满呢。此时不离开,更待何时呢。”
“花火小姐的出场倒是有些别致。”钟离面带微笑:“只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有什么关系呢。”花火嘻嘻笑道:“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有乐子就是好故事。我还编纂了好几个版本呢,要是各位看客感兴趣,我不介意多说几句哦。”
钟离漫不经心道:“假面愚者,欢愉星神阿哈狂热崇拜者,追求极致的享乐,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
“钟离先生不愧是钟离先生。”花火双手叉腰,神秘笑笑:“既然如此,不妨来猜一猜,罗浮有什么乐子值得我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呢。”
钟离笑着摇了摇头:“猜不到。若是我的心理活动能与你一致,这委实不是一件可以值得骄傲的事情。”
“先生今日好生冷淡。”花火道:“早前还以为先生对我念念不忘但因某些限制无法来寻我呢,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罗浮委实没什么意思,不若匹诺康尼好玩得多。”
“念念不忘?”钟离细细咀嚼了下这四个字,“何以见得?”
“先生的故乡可是整个都覆灭了呢,只留先生一个人在此苟且偷生。我还以为先生只要寻到一丝线索就会迫不及待呢,没想到先生如此薄情寡义。在罗浮上好吃好喝有人侍候着,完全不顾故乡的危机。将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自己倒是先委屈上了。钟离先生——”
花火故意拉长了语调:“每至夜间无法安眠时,是否有想过故交好友在眼前灰飞烟灭时的样子?他们身死前的一瞬,有没有在你的梦里出现过?每每想起这时,脑袋下的枕巾有没有被泪水浸湿呢?”
钟离双手负在身后,唇角微微上挑:“看来花火小姐对我很是了解。”
“哎——看来钟离先生忘性有些大呀,要不要我帮先生个小忙,帮你回忆一下?”花火嬉笑一声,“比如——”她故意拉长了声音:“那个总在望舒客栈守望璃月的少年仙人……”
花火变作了魈的模样,青色渐变短发,火焰色眉纹,额间紫色菱形标识。见到钟离,神色恭敬,有些正襟危坐,声音和语气也学得绘声绘色:“帝……呃,钟离大人。”
然不多时,墨绿色的元素力便在周身环绕,迅速缠绕上了少年的手臂。青面獠牙的傩面覆在面上,少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气息也有些紊乱。少顷,傩面碎裂的声音如玻璃破碎般在耳边炸响。与此同时,少年的身躯也逐渐消散:“帝君……”
“还有那条抱着镇龙石至死都不撒手的地龙……”
若陀庞大的身躯出现在眼前,厚重的鳞甲布满背部,低沉的怒吼如记忆般在脑海中回响。树木状的尾部横扫天地间一切障碍,震得脚下的土地石子纷飞。
“天动万象,山海化形。荒地生星,璨如烈阳。”
少时,厚重的鳞甲无形中被一片片剥落,血红色的血水蜿蜒至脚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震起一大片灰尘,低沉喑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摩拉……克斯……”
“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堂主……”
一支梅花在眼前出现,几只火红色的蝴蝶围绕其中。一团小小的幽灵凭空出现,却被一人拽住了尾巴动弹不得。梅花形状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几缕红棕色的发丝垂落肩头,巧笑倩兮:“客卿?”
须臾,脸色灰白的少女躺在白色的担架上,周遭围了一圈木柴。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少女的遗体,通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少女煞白的面庞。
“钟离……”
钟离闭了闭眼睛,似是轻叹一声,复又睁开,唇角微微勾起:“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这话倒果真不假。”
花火学着胡桃的模样跳起了丘丘谣,末了笑嘻嘻道:“犹还记得先生当初在绥园初见这副面具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禁不住摇了摇头:“连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呢。好想立即告诉你真相——那副你如获至宝,以为是故乡之物的面具,实际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而已。我听人说,你后来还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半天呢。就连联盟高层,也以为这是个什么好物件呢。”
“哎——”花火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垂着脑袋,声音有些愧疚道:“看到这么多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人物因为我一件随手可以丢弃的面具闹得不可开交,我可真是——”
她倏然抬头,樱花形状的瞳孔微微泛起光芒,“可真是太有乐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以为会看到钟离满怀希望然后大失所望后失魂落魄的模样,或是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疯狂发笑的痴呆相,不料余光中却只见钟离唇角始终噙着笑意,神情也有些寡淡无趣。花火顿觉索然无味,笑声戛然而止。
“看来想要在你这样的人身上找些乐子,还真是要费些功夫呢。”
“将欢乐建立在别人的苦痛之上,花火小姐的欢愉美学倒是有些意思。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乐子,若是花火小姐乐意,不妨也来耍上一耍。”
花火努力想从钟离的面上看出些什么来,只是有些力不从心,便也不留情面了:“大石头,当我没了解过仙舟历史吗?想把我卷入你们无聊的纷争里?”
“无聊?怎会无聊?”钟离莞尔一笑:“若是只能从有乐子的事情里寻找乐子,生活难免太枯燥无味了。但若是能从明显没有乐子的事情里找到些许乐子,生活中便处处是欢愉。”
“大石头,你似乎还真有些加入酒馆的潜质呢。”
钟离循循善诱道:“从我这里看到满怀希望然后大失所望的表情你是无法如愿了,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善于寻找,你自是可以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
花火瞳孔微微睁大,仿佛被人下了某种降头一般,但随即恢复原状,眼神有些迷茫,有些飘忽,有些机械地开口:“大石头说得对。”
钟离轻声道:“快去吧。”
花火转身,蹦蹦跳跳离开了,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待再也见不到花火的半分身影后,星期日摘下自己的兜帽,从旁边走出来。盯着花火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她竟也来了罗浮。”
“很惊讶吗?”钟离漫不经心道:“她若是不来,才叫人生疑。”
星期日抬眸:“何以见得?”
“诚如小友所言,面具风之翼之类的东西在她的背包里还有许多。骇客随心所欲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字符,便能篡改数据和记忆。刚巧,这位花火小姐与一名骇客相熟。”
星期日有了几分明白:“我们脚下的土地,甚至我们的相貌名字身份来历能力都只是骇客手底下的一串串字符而已。”
“然也。”钟离道:“假面愚者深知此理,这便是世间最大的欢愉。”
第92章 朽木不可雕也
皎洁的月色下, 屋顶上的两人各怀心事。冱渊君对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侃侃而谈,白露却听得有些乏味了。她抱住双腿,下巴轻轻磕在膝盖上, 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在想着什么。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就要开始。一想到这些, 白露的心里就有些乱糟糟的。持明族的规矩是在龙尊的成年礼上, 龙师为其上饮月君的尊号。如今持明族内只余三位龙师——难以捉摸的涛然, 杜门却扫的溯光和德高望重的溸湍, 其中最有资历的便是德高望重的溸湍长老。只是如今,溸湍长老依旧昏迷不醒,不知明日究竟是涛然长老还是溯光长老。
白露思忖片刻。
想来大概率是涛然长老了。只是最近网上谣言纷飞, 涛然长老被骂得厉害, 不知是否会有所影响。若是涛然长老不来,就只能是溯光长老了。只是此人颇为奇怪,平日里深居简出,话也不甚多。雪浦等人谋逆时, 他也未曾参与。对于龙尊洞天给出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只不过倒是抽空下了几趟波月古海罢了。
持明族中白露能彻底信任的人不多, 跃渊所在的海月一队算是其中一支。她曾派跃渊跟踪过溯光长老几次, 倒是未曾发现有何异常。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跃渊都蹲得有些心焦了。白露只能慢慢撤掉了对溯光的监视, 这些时日倒也风平浪静。但不知为何, 白露总觉得溯光有些怪异, 一直明里暗里提防着点他。
冱渊君注意到白露的异样, 见后者眉头紧锁, 神情凝重, 以为她在为明日的仪式担惊受怕,便有心安慰一番。
冰白色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冱渊君轻轻在白露耳边吹了一口气,语调缓慢:“莫怕——有我在你身边,明日若是有人敢来捣乱,我定叫她有来无回,直接运回方壶当冰雕。当然,你若是喜欢,送与你当个观赏的玩物也是可以的。”
白露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禁不住轻颤了一下。她丝毫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嗫嚅几句,半是例行公事半是不知所措道:“谢……谢谢……”
“我对你这般好,你的语气却如此冷淡,好叫人伤心。”冱渊君一手放在白露的肩膀上,一手用食指勾住白露的下巴,将她的脸生硬地掰了回来:“看着我。”
“做什么?”
白露能清晰地看到冱渊君睫羽上沾着的几片雪花,不由得抿紧了唇角,“你与旁人说话也如此近吗?”
观白露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有几分钟离先生的风采。冱渊君心里虽如此想,然面上却偏要呈嘴上痛快。
“小饮月害羞了?”冷白色的拇指在白露的唇上摩挲着,冱渊君恶劣地笑了笑:“今日倒是见到比我脸皮还要薄上三分的人了,以后我可有人欺负了。”
“……”
白露挣脱开了冱渊君,脸色有些难看,“我又不是给你来欺负的。”
“我倒不明白了,云璃那小丫头片子能欺负你,揪你龙角,抓你龙尾,我就只是言语调戏几句而已,你何必动怒。”冱渊君瘪了瘪嘴巴,有些不大服气道:“我比那个只会光脚的差在哪里了,你为何看得上她,却看不上我。”
“她救过我的命,还有——”白露看着冱渊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她从不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冱渊君思索片刻,有些明白了白露是何意思,笑道:“该不会是钟离先生在你面前告了我一状吧。”
白露一愣,为钟离争辩道:“钟离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哪是为何?”冱渊君仔细思索了一番:“难不成是最近网上甚嚣尘上的谣言?”
白露不语。
冱渊君点点头道:“观你这副神情,看样子是大差不差了。不是……”
此时的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不成气候,伏波将军却还要派她前来罗浮解决留音石一事了。果真,人都是要被比出来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也终于有些意识到了先前的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时旁人是何心情了,以及在伏波将军事必躬亲的局面上,自己到底还是有所成长的。果真,炎庭君说得对,自己还是要比白露多了几分幸运的。
然意识到归意识到,冱渊君还是有些被气笑了:“你莫不是以为这些谣言都是联盟内部那些对钟离心有怀疑的人做的?”
“难道不是吗?”白露反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
冱渊君捧腹大笑,不顾形象地在屋顶上来回打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堪堪止住,坐起了身子,但身体却还是笑得发抖。
白露静静看着她:“笑够了没有。”
冱渊君清了两下嗓子,竭力平稳自己的情绪。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抱歉,小饮月,我没控制住,实在是有些太好笑了。听说钟离先生做了你一段时间的导师,此人倒是极难对付,四两拨千斤,说话云里雾里,如同雾中观花一般。如此聪慧之人,难不成就把你教成这副模样吗?”
“……”
冱渊君接着道:“听说此人游手好闲,还带你整日游街喝茶。然其本人却并非如表面这般不着调,难道他是故意为之,意图养废你从而取而代之?”
“你这番话倒是与网上的言论不相上下。”
冱渊君冷冷地笑了一声:“但我问心无愧,此事并非我所为。我虽对钟离先生充满疑惑与好奇,但也断不会行如此小人之举。不但是因我幼时受到的教导,更是因这起谣言非同小可。我们平时怀疑也便罢了,都只是暗地里的事情,并不会摆到明面上,更不会公之于众。因为一旦让仙舟民众知晓,不但对时局无济于事,反倒会引起民众的惶恐和不安。散布谣言者,定是与仙舟为敌之人。我们之所以生疑,之所以试探,正是为了整个仙舟的安全,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我们是想仙舟稳定,并非意图分裂仙舟。再者,若是当真对钟离下了某种确切的定论,联盟早就采取更为强硬的手段了,又岂会如此采取如此宵小之徒的行径。”
白露神色淡淡。
冱渊君以为白露没有听明白,继续解释道:“当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若是此时我们身在步离人的狼群,想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话,确实可以采取散布不实谣言的政策,让本就离心离德的几大势力互相猜忌争斗。但若是步离人的战首,如果对一个人有怀疑的话,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用得着采取此等迂回的手段吗,直接一刀砍了不就完了。”
“噢,原是我误会了。”
白露如此冷淡的语气更是让冱渊君怒火中烧,睫羽上的雪花都险些被气化了:“喂,你误会了人就这个语气?连句道歉都没有?”
白露依旧神色清淡:“确实比不得你们,误会了人,连连三句‘还望先生谅解’。只是你的脾性倒像是与炎庭君互换了一般,他如今沉稳如水,你倒是暴跳如雷。如何,被人误解的滋味是不是十分难受?误解完了几声敷衍的道歉是不是更让你如鲠在喉?近七百余年,我看伏波将军也并非将你调教得十分出色,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
白露未说完的话冱渊君自动在心里脑补了。
“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将你养废?”
冱渊君这下倒真是如鲠在喉了。她先前用在钟离身上的招数,以及方才教育白露的言辞,如今全都被白露一字一句给反弹了回来,且分毫不差。
她误解钟离别有所图,白露误解她散布不实谣言。她误解完了人道歉几句敷衍了事,白露误解完了她神情自若。她说白露如今不成材是因钟离意图养废,白露说她如今处理事情欠妥是因朽木不可雕也或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养废。
当然,伏波将军如今在持明族算是独一份儿的存在。白露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只因说出实在是太大不敬了。然但凡头脑不愚钝的,都能想到后半句是何意思。
冱渊君的心情有些复杂。
白露不说出口怕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说出口了,大不敬倒是其次。倘若让旁人……呃,站在白露的角度,准确来说,这个旁人就是自己。倘若让自己觉得是钟离挑唆白露如此,那就有些弄巧成拙了。如今倒是处理得恰到好处,白露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告诉自己——钟离对于她的意义相当于伏波将军对于自己的意义,一位不容诋毁的师长。
思及此处,冱渊君的心情更是有些复杂了。
白露看似唯唯诺诺,实际心思缜密。她所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一份儿独有的自信。恰好与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自己虽然表面上十分不自信,但实际却是遇到事情只会横冲直撞,刚愎自用,做事实在欠缺考虑。
想到钟离不过才做了白露几个月导师,白露就能有如此心思,冱渊君的心底就更加凌乱了。
果真朽木不可雕也。
她此时不应该在屋顶,而应该在海底。
第93章 钟离先生想听有关将军的秘辛吗
“我要回丹鼎司看望一下溸湍长老, 恕不奉陪了。”
白露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走入茫茫人群中。只留冱渊君在屋顶上长吁短叹,心里乱糟糟得厉害。她托着腮唉声叹气了大半天, 还是从屋顶跃下,追上了白露的脚步。
“我与你一起回去。”
这句话也是在求和。
白露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冱渊君笑了笑, 快乐得像个孩子般揽住了白露的肩膀, 一同往回走。
两人回到丹鼎司时, 炎庭君与灵砂以及涛然都在溸湍的屋内。先前不曾露面的昆冈君也来了, 白露与她打了个招呼后,便一同等在床边,静静期待着溸湍长老的苏醒。
白露已经许久不义诊了, 近段时间忙得很。先前溸湍长老有椒丘大夫与灵砂司鼎照料着, 她相信他们二人的医术,便也没有搭过溸湍长老的脉。前几日椒丘大夫回曜青了,只说饮月君授封仪式之前,溸湍长老定可苏醒。如今明日便是授封仪了, 今晚便是最后的期限。
屋内的六个人在静静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溸湍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灵砂便提议众人回去歇息, 屋里只余她与白露便可。若是溸湍长老有片刻苏醒, 她会着人通知各位。众人点头称是, 但心里都有几分明白。今夜如何能安眠一晚呢, 回去也不过是枯坐床头而已。然想归想, 灵砂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便各自散了。
待众人离开后, 白露看向灵砂:“司鼎姐姐, 你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灵砂领着白露来到前厅, 握着她的手不放:“白露,我与你有愧。”此时的她,倒是未曾用妾身自称了。
白露听出来了,但灵砂未必是故意为之,可能只是一种习惯使然。便安慰道:“司鼎姐姐,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从前我不懂事,有些事情你瞒着我也实属正常。只是如今我已长大,日后的事情就还需要司鼎姐姐多多照拂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灵砂抿唇一笑:“既然你如此说,妾身便心安了。”
她听得出白露的意思,也意识到自己自称的变化。确实是习惯使然,面对自己从心底里畏惧或是尊敬的人,她便会自然而然地用“妾身”自称。而面对相熟的好友或是从心底里不甚看重的人,她便没必要用“妾身”谦称自己了。在朱明时,她处理人际关系一惯游刃有余。然而在罗浮,却频频碰壁,不管是对于景元还是钟离亦或是现在的白露。或许从前这些人都曾对她抱有过期待,但如今,却连一直对自己有好感的白露也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以后公事公办了。这种不好不坏的局面,已经是当下最为妥帖的方案了。
灵砂与白露安坐片刻,随口扯些话头寒暄,但聊着聊着难免会牵扯到有些敏感的话题。在进一步的聊天中,两人也算是对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白露仿佛对这些香料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缠着灵砂要学习调香。灵砂自是不会藏着掖着,当下便承诺日后可随时来丹鼎司学习。
就在两人聊到兴头上时,屋内倏然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灵砂面色巨变,她起身冲到屋内。白露也紧随而至,只见溸湍趴伏在床头,不停地咳嗽。灵地上一滩黑血,几条白花花的虫子在其中蠕动。
灵砂迅速点了几下溸湍的几处穴道,后者又是一阵狂吐。白露设下法阵,将虫子困在阵法之中,尽数杀死。待溸湍吐尽腹中蛊虫后,他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眸中似有水光闪动。喉咙里发出极其痛苦的呜咽声,嘴巴不停地张着,艰难地发出声音:“杀了我……杀……了我……杀……杀……杀了我……”
白露微微蹙眉,面露不忍。
在过往的记忆里,白露曾不止一次见到过溸湍长老跟随龙尊雨别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后来年老体衰,也是精神矍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此具有傲骨的一位老者,从不肯在他人面前示弱,如今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一心求死,甚至卑微地恳求旁人助他一臂之力。可见这些蛊虫如何厉害,可见溸湍长老这几百余年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与不堪!
白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习惯性地闭上了双眼,然而眼前却尽数是龙尊洞天前云璃为了救她浑身血污的模样。
不。
不能闭上眼睛。如果如今连病人或是朋友的鲜血和痛苦都无法直视,日后如何能鼓足勇气治理持明族。要做一个勇敢的人,要不仅能坦然地面对敌人,也要能直面亲近之人的鲜血,更要能正视心底最为柔软的部分。
白露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她缓缓睁开双眸,咬紧下唇直视溸湍长老痛苦不堪的画面。
“司鼎姐姐,溸湍长老……”白露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情况如何?”
“吐出这口黑血后,溸湍长老应是能醒来。但如今精神遭受了重创,□□虽然已经苏醒,但是精神上……”
白露明白了灵砂未说出口的部分,“精神治疗……”她思忖片刻,想起前几日钟离先生在手机上和她提过的星期日,此人似乎极为擅长精神治疗。便拿起手机给钟离先生发了条消息,说明了下这里的情况。
而身处长乐天的钟离与星期日正走回到西衍先生处,待二人坐下,景元登时松了口气,开了个玩笑道:“钟离,你可是让天风君等得花儿都谢了。”
天风君立即道:“欸,将军,我可不背这口祸。”他看向钟离,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我虽等得有些心焦,可有些人却是等得火急火燎。你说是与不是,景元将军——”
景元清了清嗓子,对钟离道:“他这人惯是会开玩笑,说话不着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最会看碟下菜,喜欢插诨打科。”
钟离笑了两声:“看来景元你对天风君的评价不是很高。”
天风君道:“明显是将军对我心存偏见。”说完,他将视线放在了旁边的星期日身上,“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星期日看了钟离一眼,平和道:“我是星期日,籍籍无名的一阶搭车客,也是钟离先生的朋友。”
天风君有些艳羡道:“不知我可否有机会成为钟离先生的朋友?”却不问钟离,而是继续盯着星期日:“你看我如何?”
“这……”星期日优雅地笑了一下,将问题抛了回去:“天风君这话问得倒是有些奇怪。在我看来,天风君幽默风趣,潇洒不羁,是成为朋友的不二人选。只是我人微言轻,说话作不得数的。”
“阁下太过谦虚了。想来不过与钟离先生认识几日,便能与先生以朋友相称。我只是想向阁下讨教一番,如何才能博得先生的欢心。”
景元忍不住笑出声来:“天风君你这话说得也忒肉麻了些。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对钟离别有所图。”
“不敢不敢。”天风君道:“我若是对钟离先生别有所图,不消说旁人,就单说神策将军你,不让我脱层皮是断然不会让我离开罗浮的。”
景元继续笑:“你这人说话就是夸张了些。你倒是详细说一说,我如何脱你层皮。”
天风君面上浮现一抹恶劣的笑:“将军果真让我展开详细说上一说吗?”
“……”
景元连连道:“罢了罢了,说出来污人耳目。莫要往我身上泼些脏水。”
天风君终于将视线放在了钟离身上,饶有趣味道:“钟离先生想听一听有关将军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辛吗?若是先生感兴趣,我们可以悄悄……”
钟离不发一言,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景元见钟离面色不佳,便将话头截了过来:“欸打住打住。”他故作气恼道:“天风君你要与钟离结交,也不该拿我的事情来说道。”
天风君明白了景元的意思,就势笑了两声道:“哈哈哈也是,将军是钟离先生最为信赖的朋友。将军的秘辛,怕不是钟离先生早就知晓了,或许还知道得比我还甚为详细。”
钟离依旧不说话。
星期日自来讨厌轻佻之人,面上虽始终挂着微笑,但也仅是喝茶,并未出声再说几句。若非天风君或是景元将话头指向他,他是断然不会再开口的。
只有景元与天风君你来我往交谈几句,场面一度有些尴尬。直到钟离感受到身上手机的震动时,才不动声色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待看到白露发来的消息时,钟离如看到救命稻草般眼睛出现了小星星。
“抱歉,我有事要与星期日离开,望见谅。”
星期日闻言起身,与钟离一道离开了。待二人走后,景元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有些疲惫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见天风君站起身来,景元朝他摇了摇头:“你莫要再跟去了。”
天风君有些不甘心地坐下了,埋怨道:“景元,你不是与钟离是朋友吗?”
“我们之间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也正因如此,我才理解他如今的举动。同样的道理,他也理解我的意图,才勉为其难地坐在这里听我们东拉西扯的。”
第94章 诓骗了钟离先生的情感
离开了西衍先生处, 星期日不由得问道:“如此走掉,将军是否会有困扰。”
“……”钟离默了半晌,“想来他会理解的。”顿了顿道:“持明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重病在床, □□的损伤已然痊愈,但精神上的创伤恐一时半刻难以好转。”
星期日笑了两声:“原来真是有要事。”
钟离也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特意找了个借口离席的吧。”
星期日诚实道:“的确如此。”
钟离笑着解释道:“我与持明族的龙尊提了你两句,想来她是记在心里了, 现在亟需你的帮助, 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你对我投之以桃, 我自然报还以礼。”
钟离有些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 同为外来者,仙舟对你的包容程度倒是比我要高得多。”
星期日安慰道:“也不过只是多了你一人而已。”
钟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能够看得出来, 天风君对你全然没有戒备, 甚至还很欣赏于你。”
“或许只是借了你的福气。”
钟离再次摇头:“莫要谦虚。”
星期日半真半假道:“或许只是因为我有把柄在他们之手。若我不安分守己,他们自可将我交由匹诺康尼裁定。但你与我不同,仙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牵制你的把柄。”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补充道:“若是硬说有的话, 景元将军倒是可以算作一桩。”
钟离轻轻叹息:“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我的本意,但景元的确真心待我。若非如此, 我只怕早已离开罗浮。”
“既来之, 则安之。一味沉浸过去, 只会停滞不前。”星期日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深有感触道:“重整旗鼓, 踏上征程, 方为解决之道。”
“你的话倒是深得我心。”
“其实你深谙此道, 此时不过是发些牢骚而已。”星期日道:“方才如此对待天风君, 怕不是在考验他的真心。”
钟离抿了抿唇角:“猜忌与怀疑时刻环绕着我。在罗浮, 从最初的景元,到怀炎与飞霄,再到灵砂及四位龙尊,我自始至终都是被怀疑被误解的一方。此番倘若不能变被动为主动,我只会在自证的道路上愈陷愈深。再者,炎庭君冱渊君于我眼中已是不速之客。四位龙尊中已然有两位唱了白脸,剩下两个自是要唱红脸的。”
“唱白脸的可是……”星期日略一沉吟:“炎庭君与冱渊君?”
钟离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你如何知晓?”
星期日抿了抿春:“冱渊君资历尚浅,纵然已成为龙尊七百余年,然不过是个挂职,她本人也还是小孩子心性罢了。此类人出来唱白脸,即便唱得极差,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一句‘还是孩子’就搪塞过去了。炎庭君虽然已经人到中年,然年轻时脾气火爆已经成了他的代名词。稍微有些了解他的人,都不会与之计较,也最是适合唱白脸了。”
钟离道:“分析得极是。而天风君与昆冈君两人,相较他们而言,确实适合唱红脸。天风君此人放荡不羁,潇洒如风。此类人惯会与人自来熟,但却是你觉得与他熟了,实际上他却没与你熟。而昆冈君此人,看似娴静温柔,实际心思缜密。待人接物颇为平和中正,实际却是糖衣炮弹而已。”
“看来你已将他们的性格及目的研究透彻了。”星期日道:“有备无患。”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钟离道:“此等招数他们倒是屡试不爽,今日倒是也要给他们用上一用。”
“丹鼎司……”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丹鼎司,白露与灵砂早已等候多时。院内的几位——炎庭君、冱渊君、昆冈君以及涛然也闻讯赶来,寒暄几句后,星期日便对溸湍展开了精神治疗。
不过几分钟时间,星期日便结束了。他看了看屋内的几人,神情有些严重道:“承蒙各位信任,在我探知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时,发现其受损严重,对前代饮月君丹枫以及对当代饮月君白露都失去了信心。他毕生的信仰都放在龙尊身上,如今传承已断,前代不知所踪,当代少不更事。再加上先前有人长期对其进行身心的双重打压,即便是意志再坚强之人也难免会有松懈之时。长此以往,他活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空有躯壳,灵魂空虚。”
白露问道:“有何治疗之法?”
星期日道:“需要有人重新构筑他的精神世界。除却五位龙尊外,还需前代饮月君丹枫的转世丹恒。”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五位龙尊守望寿瘟祸迹,对仙舟联盟的作用举重若轻。若是稍有差池,有来无回,对于仙舟的损失可是极为严重的。再者,仅仅只是一位龙师而已,如何能用五位龙尊的性命去冒险。撇去这些不谈,星期日是钟离带来的人。先前炎庭君与冱渊君与之相处不甚友好,天风君有心与之结交又遭到拒绝。眼下这种状况,难免不是钟离伺机发难。
冱渊君左看看右看看,炎庭君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昆冈君也是神色凝重,似在斟酌一般。倒是与白露对上了视线,后者似乎欲言又止。
冱渊君明白了。白露唯恐他们几人将矛头对准钟离,正打算自己询问他们几个呢。
不行。
得赶在白露之前开口。
冱渊君张了张口,有些着急,忘记这位说话极为优雅的青年叫什么了。唯恐白露抢在她前面开口,便直接道:“请问这位……”
或许是有些不敢后人,语气又急又促,面容也有些张牙舞爪,整个人呈现的就是一种不怎么友好的模样。
“我是星期日。”
星期日右手放在胸口,他已经听出冱渊君语气里的不信任,便抿了抿唇角,接着道:“这仅代表我个人之见,我知晓诸位龙尊于仙舟的重要性。若是诸位不信,便当我从未说过此话,诸位可另请高明。”
“星期日。”
冱渊君点了点头。她知晓自己这个时候该扮演不讨喜的角色了,便双手抱了抱胳膊,微抬下巴:“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有所疑惑。仅仅只是构筑精神世界而已,缘何需要如此多人。”
星期日笑了笑,并未解释,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冱渊君,轻声道:“若是冱渊君心有疑虑,只需你与钟离先生也可完成构筑。”
“……”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除却钟离外,皆拿不准星期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对冱渊君先前发问的不满,随便拿句话搪塞回去。但话语中却又是提及了钟离先生,感觉又不似开玩笑般。一时之间,屋内几人神色各异,都在暗自斟酌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响起:
“阁下的意思是——”昆冈君轻轻抿唇,笑意盈盈道:“钟离先生一人便可相抵五位龙尊的作用吗?”
星期日看向钟离,钟离则看向昆冈君,恰好与后者视线交汇。想来星期日的小动作已尽数被其看去,端看后者如何言语了。思及此处,钟离似是故意验证昆冈君心中的猜想般,对星期日微微点头。
“正是。”星期日接着道:“冱渊君用以构筑幻境,炎庭君用以幻化燧皇,天风君用以变幻胎月,昆冈君用以蝶变高山,饮月君用以嬗变树木。至于前代饮月君,则寓意传递。否则,溸湍长老醒来,他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七百余年前。”
“任何一位龙尊与钟离先生都可以吗?”
意料之中,昆冈君并未计较钟离与星期日的小动作,而是继续问道,声音也似先前般和声细语。
“自然。”星期日补充道:“除当代饮月君外。”
“方便告知下原因吗?”昆冈君问道。
“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并未完成。”
星期日这句话说得看似是事实,但细究下来既无道理也无逻辑。
冱渊君提出质疑道:“昆冈姐姐,我认为此人不可信。说话三翻四复,话语之间漏洞百出。怕不是个江湖骗子,诓骗了钟离先生的情感,借此机会中饱私囊。”
这两句话变相给钟离与星期日挖了个坑。既达到了质疑星期日的目的,又借此将星期日与钟离切割开来,言明此事与钟离毫无关系。只是这番切割的手法并不高明,如此一来,岂不是说钟离识人不清。
炎庭君出声道:“冱渊君切勿道听途说些不实之言。钟离先生慧眼识珠,如何会如此轻易被籍籍无名之辈诓骗?”顿了顿,又为冱渊君找补,便对星期日温和道:“冱渊君一时之间有些没厘清这其中的逻辑,情急之下冒犯了阁下,但她并无恶意,还望阁下莫要见怪。不知阁下可否费些口舌为冱渊君解释一二,也好让我们明白这里的门道,以免日后持明族中出现类似病症后再来叨扰阁下。”
第95章 托钟离先生的福
西衍先生处。
景元和天风君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蓦然间, 天风君浑身颤了一下。景元开了个玩笑道:“如何,何事引得你如临大敌?”
“你可知钟离先生与星期日离席所为何事?”天风君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
景元思虑片刻,指尖轻轻敲在案几上, “莫不是因持明族的事情?”
“神策将军果然聪慧。”天风君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是持明族的事情,钟离先生走时又为何不与我等细说, 稍后一并前往丹鼎司?”他看向景元, 问道:“将军有何看法?”
景元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 并不言语。
天风君半是恳求半是无赖道:“好景元, 看在我俩从前的情分上,你就与我说道说道吧。”
景元抬眸,似笑非笑道:“以你的敏锐, 我不信你猜不出来。”
天风君苦恼道:“我倒是能想明白一二, 只是有些不确定罢了。”
景元站起身,将天风君一把拉起来:“走吧,我与你一道回丹鼎司,到时你一切遵从本心便好。”
“欸——”天风君调侃道:“在此等灯火喧闹的地方如此动手动脚, 不怕你家先生见了吃醋。”
“吃哪门子醋。”景元有些哭笑不得:“你莫要想歪了才是。”
“堂堂罗浮将军,总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羞于承认吧。”天风君嘻嘻笑着, 继续八卦兮兮道:“以前就有些什么小说写你与丹枫之间的事情, 罗浮可是人尽皆知哦。我还特意买了典藏版来看, 每晚都看得爱不释手。我本来就对你与丹枫之间的事情了如指掌, 如今回首再看, 还确实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呢。”
景元无奈笑笑:“话本子上的故事当不得真, 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手段罢了。不消说我与丹枫了, 就单说你我, 在这说会儿话喝盏茶的功夫, 落到旁人眼中,也该说我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君子坦荡荡。”天风君理直气壮道:“我与你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酒肉朋友?”景元双手负在身后:“这句成语不错。”
“你与钟离是何关系?”天风君继续笑嘻嘻问道。
景元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若是非要寻个词语来说的话,惺惺相惜的知己这一句最好不过。异性之间尚且有无关风月的真情,怎地同性之间不会有如此情感。”
天风君终于作罢:“也罢,我也只当玩闹一番,横竖不过是玩笑而已。”
“嗯。”景元微微点头,仿佛是说给天风君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玩笑而已。”
说话间,景元与天风君来到了金人巷。天风君左瞧瞧右看看,有些疑惑道:“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买上一盏霄灯。”景元漫步人群间,问道:“你看看哪个霄灯最为好看?”
“买霄灯作甚?”天风君道:“天亮时举行的饮月君授封仪式,也用不着这等玩意儿。”
“前些日子星穹列车的朋友来府上做客,无名客谈及钟离时,说起往年这个时候,钟离的故乡会有个叫海灯节的节日。璃月的人民会用明亮的霄灯放满整个璃月港,用以寄托来年的美好祝愿。”
“……”天风君撇了撇唇角:“方才还说莫要误会,如今就做这些净是会让人想歪的事情。”
景元漫不经心道:“横竖也只是你口中的玩笑而已。”
“是是是。”天风君连声应道:“您是罗浮的神策将军,我不过是个持明族的尊长,自然不敢有二话了。”
“少贫。”景元笑着走到一处摊位前,摆弄了下放在摊上的纸鸢,顺口道:“待会儿还要借助你的力量让这些纸鸢飞起来。”
“纸鸢?”天风君走到景元身旁,有些不敢置信道:“你还要买了这些纸鸢?”
“嗯。”景元摆弄着手里的纸鸢,唇角的笑意如何压也压不住,他轻轻点头,随意道:“我记得你也喜欢这些在天上飘着的小玩意儿。”
“不敢,托钟离先生的福,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天风君拿起旁边的霄灯,发现中间有个小装置,些许疑惑道:“这是什么精致的小物件?”
“从无名客处讨来的一张唱片。”景元道:“说是海灯节的专属音乐。”
摊贩在旁乐呵呵解释道:“将军几天前便预定了这些霄灯和纸鸢,六千,但我多做了几百个,都在这里了。想着将军若是看着哪一盏不合适的,不好看的,还能有旁的来替换掉。”
景元笑道:“无妨,做的这些我看着都很喜欢。既然是多做的,我便全要了。”
景元将六千余只纸鸢与六千余只霄灯悉数收进衣袖中,并一次性付完了巡镝。
天风君叹道:“财大气粗。”
二人往丹鼎司走去,天风君问道:“六千这个数字是有何特别的含义吗?”
“早前,钟离说他已在世上度过六千余岁。”!
天风君作惊讶状:“如此长寿?”
景元双手环胸,反问道:“如此重要的讯息,你不知道?”
天风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的确,这件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了。将军也莫怪我们这些人大惊小怪的,对待一个极其神秘之人,很难有人没有好奇心的。”
景元微微仰头,眺望着远处的漆黑色夜空,声音有些低沉:“或许这正是令我矛盾的症结所在。联盟的怀疑四面八方而来,民间的流言蜚语不胫而走。我无法避免,也无法为钟离减去分毫。因为我从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怀疑他不信任他。我所做的,本质上与你们并无不同。或许只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如此做之人,钟离对待我时才多了些许耐心。然如今却让他一遍遍深陷自证的陷阱里,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但我无法正义凛然地指责你们,也无法与你们站在同一阵营继续怀疑钟离。我所能做的,只有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承受着来自联盟的质疑。”
天风君也难得正经了些,他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景元……”
景元看向他,微微一笑:“天风君,我知晓你并非真心与钟离相交。不过是两个唱红脸两个唱白脸罢了。”他眯了眯眸子:“想来是昆冈君的主意。”
天风君微微叹息:“想来瞒不过你。”
“你们究竟有何打算?”
“此话从何说起?”
景元道:“从开天辟地说起。”!
天风君道:“开天辟地?那怕是要追溯到一龙身死万物生的时候了。”
“罢了。”景元道:“我不问了就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丹鼎司。景元不知从何处将小谛听抱了出来,耳语几句,小谛听便屁颠屁颠进了屋子。
景元道:“待会儿屋门开的时候,你便运风。”
天风君不乐意了,他叫道:“喂,景元,你真当我是鼓风机呢。方才我就想说了,一直被别的话题岔开了。”
景元道:“神策府的树下还埋着一坛酒。”
天风君立即道:“鼓风机也蛮不错的嘛,至少我还有些用处。”
说完,两人便紧紧地看着屋门。在屋内人开门的瞬间,景元瞅准时机直接将袖子里的六千余盏霄灯与六千余只纸鸢一起放了出来。天风君运足风力,将霄灯与纸鸢齐齐送上夜空。配上霄灯里的音乐,六千余只纸鸢缓缓升空。明黄色的霄灯充斥整个夜空,点亮了漆黑色的夜幕。远远望去,一片祥和暖融之意。
随着屋内人一个个出来,景元逐一扫过去。炎庭君,冱渊君,白露,灵砂,涛然,星期日,钟……?
钟离呢?
不仅钟离,就连昆冈君也不在这里。
明黄色的霄灯下,景元的面颊被映照得暖融融的,唇角微微勾着笑容。然只有最近的天风君能感觉到,景元唇畔的笑意正在逐渐淡去。
天风君穿过层层霄灯,宽大的衣袖灌满清风。他负手而立,问道:“钟离先生呢?”
此话一出,尚处在震惊中的六人缓缓回过神来。冱渊君扯了扯炎庭君的衣袖,炎庭君神色有些复杂。灵砂和白露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景元当真是好大的手笔。涛然则是陷入沉思中,看向景元的神色也多了些许审视。
而星期日也有些意外,搭乘星穹列车时,听那个十分不着调的无名客讲过许多世界之外的经历,自然也听其讲过发生在璃月港的一些事情,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是璃月的一年一度的海灯节。也曾在留声机里听过霄灯里的音乐,再配上如今六千余只霄灯缓缓升空的画面……此情此景,带给旁人的震撼不是一星半点儿。只可惜,本应是这场霄灯会的主角,此时此刻却并不在这里。
“钟离先生……”白露的神情有些内疚,钟离曾与她讲过自己故乡之事,她隐隐约约猜到将军的这场霄灯会系为谁准备,有些欲言又止,“先生……先生与昆冈姐姐入了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
第96章 这是人能干的事情吗
“你将登上高天之上的神座……”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酒瓶破碎声音, 一灰发女子拎着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地从一间神秘的房间内走出。她脚步虚浮,身体摇晃,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白皙的脸颊因为酒气的熏染而变得有些绯红, 稍显长的披肩短发因为动作的幅度而变得有些凌乱。
一个危险的男人从另一间房里走出来,他双手环胸,怀里抱着一把残缺不全的破剑。朵朵彼岸花在脚下竞相开放, 浓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喝得醉醺醺的少女, 脸色肉眼可见地慢慢变差起来。
灰发少女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却不慌不忙地仰头喝了一小口酒, 才慢条斯理道:“不就把你在纸盒箱子里关了几天吗,至于吗?”
些许酒水从唇角溢出,星毫不在乎地擦了擦, 身子往旁边并不存在的墙壁上靠了一靠:“你们星核猎手……嗝……”她打了个酒嗝, 浓烈的酒味儿四散开来,引得刃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嗝……”星敲了敲自己的脑瓜子,努力回想着:“你们……”她刚想继续说下去,胃里却倏然一阵翻江倒海, 一股强烈的酸味直冲鼻间。
“哇——”
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直接一口吐了出来。
面前分明没有卫生间, 星却像是能凭空看到一般。她扶着洗手池的边沿, 身子深深地弯下去, 剧烈地呕吐着。应有的污秽之物却没有看到, 反倒是令人作呕的味道直钻鼻间。
刃忍了又忍,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闭了闭眼睛, 复又睁开。满含杀意的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了些,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星的后背, 神情有些晦涩难懂。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终于吐干净了。直起身子来靠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正想开口说几句话,唇边却被递上来一杯水。
星抬眸,对上的是刃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她忍不住轻轻挑眉:“终于不再装作恶狠狠的模样了?”
刃的神情虽然看上去缓和了许多,但语气依旧很冲:“不喝我直接倒了。”
“……”
星没说话,就着刃的手喝光了一杯水。刃的手一抖,杯子掉落在地,摔得稀碎。星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绯红色的脸颊红晕渐退,但说话依旧有些不利索。
“你们……星核猎手……将我和钟离从提瓦特的残骸里……刨出来……”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刃打断星的话:“当时星核猎手在银河中漫游,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震惊寰宇。银狼测算出了准确坐标,当我们去到提瓦特时,尸骸遍地,大厦将倾,提瓦特这片绿叶即将沉入量子之海。当时只余你和钟离两个活口,按照艾利欧的指示,我们捕获了你,但是钟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猜到了……”不知道是酒喝得多了些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星笑起来时只觉得肚子有些绞痛,“当时去提瓦特的应是不止你们星核猎手一波人,黑塔,假面愚者应该都有参与……或许……还有其他更多的……”
刃没有说话。
“这个……纸盒箱子是我躺了几个月的地方……幻胧正在找你……”星喉咙里泛上来一股酸气,“前几日,景元来找我……他知道我与你们星核猎手之间纠缠不清……更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丹恒……所以……”
“所以我在这个伸手摸不到边际的地方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刃点了点头,有些服气道:“很好。”
“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星掰着手指头算:“有星核猎手,有仙舟联盟,有反物质军团,还有星际和平公司……八十个亿呐……”说到最后,她嘿嘿地笑了两声,“我最近新认识了一个战略投资部的总监……那脸真的是绝了……那身材倍儿棒……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所以……”
“所以——”刃自然知道她是什么尿性,自然地接过话头道:“你想把我卖给星际和平公司,去讨好你的小情人?”
“嗐……别把我说得……不堪……”星的眼神有些迷离,视线意味不明地在刃的胸口上逡巡了一圈儿,“我对你……还是有些革命友谊的……再者……银狼……天天……在游戏里轰炸我……要我把你交出来……还说再不放你走……就要把我的账号全封了……我好不容易……养了六百多天的账号……”
“如此说来,你今日是来放我离开的?”刃双手环胸,不动声色地挡住星的视线:“看在今日的份儿上,以后你人要死了,给我个信儿……”
“你来救我?”星有些期冀地亮起了眼睛里的小星星。
刃不慌不忙地补足了剩下的一句话:“我去给你收尸。”说完,他便再也不理星,扭头进了刚出来时的屋子。
“口是心非……”星指着刃的背影,嘴里含含糊糊道:“绝对的……口是心非……”说完,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往地上栽去。
“哎呦……我的老腰啊……丹恒……你轻点儿……”
罗浮。
正抱着纸盒箱子行走在人群中的丹恒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迷茫。须臾,又变得些许清明起来。
怕是昨日忘记给星清日常了,这家伙不定躲在哪个地方蛐蛐他呢。罢了,今日做完正事儿,再回去给她清日常不迟。
丹恒一手抱着纸箱子,另一只手腾出来拉低了帽檐。本来用不着这身白色斗笠垂到脚边的服饰的,只是抱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纸盒箱子行走在人群中,难免惹来旁人探究的目光。本想将之收在衣袖之中,不想这个纸盒箱子仿佛有魔力一般,根本无法收到虚拟空间中。
没有别的法子,丹恒只能采取最为朴素的办法——双手环抱着纸盒箱子下了列车。走了这段距离,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星能在这个纸盒箱子里一连睡了好几个月了——此纸盒箱子,非彼纸盒箱子。
此时正值深夜,丹恒故意挑了几条偏僻安静的小道来走。偶尔抬头,拨开眼前的帽帘,望向天际时,只见千百霄灯缓缓升向天际。与之一同飞起的,还有千百只纸鸢。些许熟悉的音乐徐徐响起,似乎在观景车厢里听到过。
“如此良辰美景,合该有佳人作伴。”
一道有些男女混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随着一阵阴风刮来,丹恒头顶的白色帷帽直接被掀翻了来。
视野没了阻隔,丹恒循着声音望去,果真看到了一脸灰白的十王。不过此时的他,倒是未用钟离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反倒用了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庞。扎在人堆里,都不会让人再多看一眼的程度。然无论如何装扮,那副死气沉沉的气质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佳人作伴?”丹恒重复了十王后半句话,“阁下莫非指的是自己?恕我直言,阁下可算不得佳人。”
“我自然算不得佳人。”
十王立在屋檐之上,单腿屈膝,另一条腿耷拉在檐下,轻轻摇晃着,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丹恒心里觉得有些异样,眼前的十王与之前所见的十王相差不大,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若是真要说上一二的话,性格有些不同了。
十王从屋檐上跳下来,双手负在身后绕着丹恒转了半圈儿,嬉笑道:“我自然算不得佳人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仙舟罗浮的饮月君,如出水芙蓉般艳丽多姿。放眼整个仙舟,又有谁的美貌能及得上——”他一字一顿,语调微微上挑:“饮、月、君、呢?”
“你……”丹恒道:“不是花火假扮的吧。”
“你说那个喜欢蹦蹦跳跳,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的假面愚者小姑娘吗?”十王叹息道:“可惜啊可惜,方才我见她眼神迷离,仿佛是被旁人下了降头。”
“如此说来,你是十王面相的其中之一?”
“自是如此。”十王看起来颇为不满:“那个疑神疑鬼,冥顽不化的老东西可把我害惨了。分明还可以随意幻化各种相貌,偏要将面容生异的事情嫁祸到钟离身上。要我说,多一张脸有何不可。我看钟离那张脸比他原本那张死人脸强多了。他这样也就罢了,还撺掇着四个龙尊分别对钟离展开攻势。如今倒好,时间到了他拍拍屁股留下一堆烂摊子走了,完了还得我给他擦屁股。这是人干的事情吗,啊也是,他本来就不是人。”
十个灵魂共用一具身体,一副嗓子。在旁人看来,十王就是一个人,只是性格有些多变罢了。他这样骂,其实与骂自己没什么两样。但或许在他自己看来,十个灵魂挤在一个壳子里,实在是有些憋闷得慌。平常拌嘴吵架挤兑或许是日常唯一能排解寂寞的法子了。
第97章 无神策的福气,能博先生一笑
“这里是星际和平播报, 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以下是星际和平播报的主要内容。”
软和的酒红色沙发上,灰发少女坐姿嚣张地摇晃着一杯白色的液体。旁边的星空色屏幕上缓缓播放着寰宇之间的大小事务,她百无聊赖地听着, 唇角漫不经心地微微勾起。
“流光忆庭完成对已逝世界[提瓦特]的忆质碎片回收工作,世界回忆有望重现。”
灰发少女的神色有了些许异样,她咬着酒杯徐徐倒在了沙发上, 双腿搭上了另一侧的扶手。随着躺下的动作, 酒水悉数进了她的肚子。
“赛杜尼拉默星群日前与[绝灭大君]星啸展开激烈对战。”
星吐掉口中的酒杯, 杯子掉落在地, 轻轻裂成碎片。她伸手去够身旁桌上的酒瓶子,直接往嘴里倒。但技术有些不到家,白色且浑浊的液体悉数进了她的鼻孔。
“……”
一阵极其沉重的呼吸声倏然出现在她的头顶。星甫一抬头, 便对上刃那双阴沉的眸子。
“呃……来一杯?”
刃直接扯着星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诶诶诶——”
手里的酒瓶被劈手夺去, 随即一瓶白酒兜头浇下。
“……”
“呃……”
不知从何而来的昆冈君和钟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都有些微微一怔。昆冈君有些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试探问道:“钟离先生,这里……”
这对吗?
钟离沉吟半晌, 一本正经地关上了面前的这道门。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
静立几秒后,钟离再次打开了面前的门。眼前场景与方才没什么两样, 只是刚才那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拳脚相向, 见招拆招, 毫不留情。不过须臾之间, 两个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呃……”昆冈君再次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钟离先生……”
“……”钟离神态自若:“想来是出问题了, 我们暂且回不去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昆冈君踏进门里, 选择性地忽视了那打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她四处看了看, 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深邃蓝色。分明没看到任何东西, 但怪异的是, 她居然能够想象出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布置摆设。
钟离老神在在:“应是个虚拟空间,凡想象之物,皆有其形。”
“……”昆冈君默了半晌:“通俗来讲,便是只要相信其存在,眼睛便能看到。可对?”
“正是。”
昆冈君轻轻叹息:“未成设想过的道路。原以为此行最为艰难的当属溸湍长老的精神构筑,不料却是精神世界的易进难出。”
钟离道:“仙舟人自来长寿,其灵魂大多经历数百年千锤万凿,支离破碎,修复不易。”
“此前听神策将军说,先生的灵魂尤为坚强,如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般洁净无瑕,又如巍峨的青山般屹立不倒。”
钟离看了昆冈君一眼:“阁下如此相信景元所说吗?”
“十之八九。”昆冈君如实道。
“敢问那十之一二又去了何处?”
昆冈君思忖片刻:“先生当真对仙舟联盟的危机一无所知?或者说——对景元的计划毫不知情?”她想起那日在神策府中与景元和十王的对话,若有所思道:“景元惯会后发制人……”
钟离道:“愿闻其详。”
“绝灭大君。”昆冈君言简意赅,“想必先生也有所耳闻。”
钟离淡淡道:“绝灭大君不止一位。”
“正因如此,我等才有诸多顾虑。”昆冈君冷静道:“此前罗浮建木事发,如今步离人战首呼雷出逃,一切种种,皆因[绝灭大君]幻胧生事。接连两次意图染指罗浮都以失败告终,难保她不会卷土重来。若是联合其他绝灭大君起而攻之,到时联盟难免手忙脚乱。”
“嗯。”钟离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如昆冈君意料中一般接话。
昆冈君见钟离油盐不进,便无奈道:“虚陵虽有元帅坐镇,但外界难以探测到其位置所在。罗浮虽七百余年前遭受重创,但至今仍为仙舟联盟的舰首。若是外界意图染指仙舟,罗浮首当其冲。”
钟离道:“一番话听下来,阁下倒是颇为景元担心。”
昆冈君道:“我等职责所在。自持明入驻联盟以来,我等五位龙尊便坐镇其中几艘仙舟,守望寿瘟祸迹。如此盟约,我等必不可违。饮月虽已犯下大错,褪鳞轮回,但我等守望职责必承担到底。族中虽有几个目光短浅之辈罔顾盟约,贪取不死,步步犯错,然绝大多数持明仍心向仙舟。想来先生在罗浮行走数月,也早已看得分明。罗浮龙师虽有雪浦风浣之类愚昧无知者,但也有如溸湍长老般坚定不移者。虽有无知持明不明所以跟随龙师举旗谋逆,但仍有跃渊等人誓死守护龙尊……”
钟离轻描淡写地接道:“虽有炎庭冱渊等不信任我者,但仍有如你,如天风君一般对我礼数周全之人。是以我虽满腹委屈,饱受不公,但仍应相信绝大多数持明皆是耳聪目明之人,不会对我处处设防。”
昆冈君冷不防被噎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先生芳兰竟体,原来早已知道我等所思所想。”
“若非如此,你如何会应承下星期日的提议,与我一道进入溸湍的精神世界。”钟离道:“你既已知道这只是我与星期日谋划之局,缘何以身犯险。”
“先生既然已经知道,又为何会……”昆冈君想清了钟离的后一句,如醍醐灌顶般,“原是如此,先生也是为试探我一番。”
“莫要做些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的模样。昆冈君如此冰雪聪明,怕是早在丹鼎司时便知道此行并非悉数为构筑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
“先生如此夸赞,真是折煞我了。”昆冈君的黄色眸中恢复些许清明,面容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先生在得知我们如此待您时,又如何会对待我们。”
“现在这个场景,倒是你如愿以偿的。”钟离道:“你可满意?”
“若是先生面上再多些笑容,我会斩钉截铁地说出‘满意’二字。”昆冈君故作叹息:“但仔细想来,我应是无神策将军如此福气,能博得先生一笑。”
闻言,钟离情不自禁地笑了。那浮在面上的笑容,竟有几分真挚。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唇畔带笑:“先前只听闻昆冈君寄情山水,杜门却扫,不问世事。餐风饮露,吃风喝烟,清净苦修。不想在如此娴静的外表下,竟掩藏着一颗如此八卦的心。”
“……咳咳。”昆冈君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先生既已知晓,还望莫在旁人面前提及。我心归田园多年,渐近虚无之境,可不想落得晚节不保的地步。”
钟离幽幽道:“我自守口如瓶,然被旁人知晓,也并非到了晚节不保的地步……”他斟酌片刻,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小友再次出卖:“但若不想被旁人知晓,阁下合该提醒的是旁边那位看似打架实为吃瓜的银河球棒侠。凡是到了她耳中的,无论大事小事,或急或缓,或轻或重,不出三日,寰宇之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你偷偷上了几座断臂山,采过几片百合花田她全都抖落出去,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昆冈君:“!”
“神策将军的奇兵竟是如此八卦之人?”昆冈君仔细琢磨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一本正经却略有迟疑道:“既然是奇兵,倒……倒也像是神策将军会做出来的事情……”
钟离:“?”
钟离问道:“景元原先还做过类似的事情?”
“此事说来倒是神策将军的一桩秘辛。”昆冈君道:“约是三十余年前的丰饶战争,神策将军带人围剿一支步离人的小队。但这支小队与寻常穷凶极恶的步离人有些许不同,并非为莽夫,而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神策围了他们几日,也不进攻,只是每日清晨轮番叫云骑用步离人的俚语去骂他们。那群步离人起初还只是冷眼看着,然三五日之后便受不住了。然神策早已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甫一露头,便被悉数拿下。如此,不费一枪一炮,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几句骂人的话,便拿下了他们。”
“其实……”昆冈君有些感慨道:“当时他已是罗浮将军,端坐高位已七百余年。如此一支小队实在不值得他出手。当时联盟内部都在猜测这支步离人小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神策将军亲自下场。更有甚者,以为神策不在神策府,会因此延误战报,因小失大。然……”她说到这里却是故意停顿了下,视线不由得放在钟离身上:“先生如何看待?”
“为将者,营帐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若无云骑上下万众一心,托付性命,算无遗策又有何用?巡猎的光矢不分敌我,上了战场的云骑难免心有分神,谁也不知岚的利箭将会何时落下,落在何处。但若此时仙舟的将军也在身旁,云骑势必军心大振。这本该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联盟那群老家伙又怎会感同身受?他们不上战场,只会躲在累累白骨之后品尝着胜利的果实,还要嫌弃果肉塞牙。”
第98章 你以为你是在糟践谁
银枝在神策府歇息半日, 左想右想还是觉得那位金发的天外行商有些怪异之处。虽然那位行商承认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但自己也不应因此而蒙蔽双眼。思及此处,他便出了神策府。
才刚出门, 便见一个小丸子头在墙头左顾右盼。银枝料想是云璃那个小姑娘,唯恐她功夫不到家,爬墙头爬到最后不小心摔了跟头, 便驱策一阵玫瑰花瓣裹着那小姑娘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充盈着云璃的鼻孔, 惹得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云璃揉着鼻子, “喂银枝, 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搞这些花做什么,呛死我了。”
银枝未来得及解释,旁边一道严肃的少年音传来:“云璃, 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作甚?”
原来是彦卿。
云璃本来还有些心虚的, 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底气顿时上来了:“我道是谁,原来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彦卿小弟。”
彦卿早就对云璃的挑衅行为免疫了,仍是就事论事, 义正词严道:“你若是对我心存偏见,我们出去打过便是。但此处乃是神策府, 你未经通报便强行逾墙而入, 敢问朱明仙舟将神策府置于何地。”
云璃咬紧下唇, “几日不见, 彦卿小弟倒是越发厉害了。一番话下来, 说得我无地自容。”
“云璃姑娘, 你是客, 罗浮自然不敢有所怠慢。但客人也该遵守应有的礼节, 若非如此, 不知情的还以为怀炎老将军管教不严。传出去,只会有损怀炎老将军的名声。虽说怀炎老将军不至于在乎这些虚名,但我们做小辈的,岂能争着抢着给自家将军惹麻烦。”
云璃一口牙齿险些咬碎了:“彦卿小弟说得是,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彦卿不为所动。
云璃冷哼一声:“我已经赔罪了,你还要如何?”
彦卿道:“心不诚。”
云璃挑衅道:“那么依彦卿小弟而言,姐姐该如何?”
彦卿道:“云璃姑娘心中有数。”
云璃道:“姐姐心中无数。”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通报将军,让将军处置了。”说完,彦卿作势要走,却被云璃在身后叫住,“等等。”
“云璃姑娘还有何事?”彦卿微微侧头。
云璃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拳,微微俯身,态度稍显谦逊:“今日皆因我冒失之过,还望彦卿小弟高抬贵手。”
彦卿不卑不亢地受下了,问道:“云璃姑娘今日擅闯神策府,所为何事?”他注意到了旁边静立的银枝,“莫不是来寻银枝骑士的?”
银枝一头雾水,右手放于胸前,一脸虔诚:“这位小兄弟误会了。”
“非也。”云璃没好气道:“我是发现了星核猎手的踪迹,特地来向神策将军禀报。”
“星核猎手?”彦卿微微皱眉:“他们竟还在罗浮。上次将军心软放过了他们,不想他们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如此得寸进尺。真当罗浮是他们家的后花园不成?他们现下何处?”
“哼。”云璃终于扳回一局,抱着胳膊,鼻孔朝天:“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彦卿神色凝重:“如今不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将军如今有要事在身,符太卜也正在闭关之中。云璃姑娘若是不想告知于我,就只能看星核猎手在罗浮逍遥法外了。”
“哼,说得好听。既然神策将军有要事在身,符太卜又在闭关。他们都有事情要忙,你又在做些什么?怎么连星核猎手的踪迹都未曾发现,还要让我这个客人来提点一二。”
“此事是我的疏忽,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此间事毕,我自会向将军请罪。”
“这话还算说得中听些,只不过告诉了你也无用,出入幽囚狱需要将军的手谕。有句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幽囚狱?”彦卿有些被无语到:“云璃,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倘若星核猎手在附近徘徊,幽囚狱守卫森严,他们岂非自投罗网?再者,幽囚狱内并无星核猎手被关押,他们缘何铤而走险?”
“幽囚狱内并无星核猎手被关押。”云璃仔细咀嚼了这句话,抬头问道:“你如何知道?”
彦卿不想解释:“我便是知道。你今日若是来拿我开涮的,恕不奉陪。你若是无事,不如去丹鼎司陪着饮月龙尊,也好过在此时此地无理取闹。”
“彦卿。”
这还是第一次云璃对彦卿直呼其名。她也不想再绕来绕去了——自己算是看出来了,彦卿这几日长进不小,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在口头上讨得半分便宜了。便直接开门见山:“我也不瞒你了,我想把那个叫刃的星核猎手带回朱明。”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怀炎老将军的意思。”
“当然是爷爷的意思。”
“既然是怀炎老将军的意思,缘何我家将军不知此事?”
“爷爷要我先行将人带回去,稍后他自会向神策将军解释。”
彦卿斟酌道:“如何证明?”
云璃气得七窍生烟:“我说彦卿小弟,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这种事情怎么能留下证据,要是让联盟知道了,即使爷爷行得端做得正,也会被联盟那些耆宿大贤的唾沫星子淹死。若非如此,我用得着偷偷摸摸地到神策府要人吗?”
“……”彦卿默了片刻,“你若是怕被旁人知晓,你身边这位银枝骑士……”
银枝再次被无辜牵连,眼神坚定道:“请允许我此时此刻化为空气,切勿因我而耽误你们的正事。”
云璃道:“担心什么?星穹列车的大名响彻寰宇,联盟连这些无名客的话都不信,难不成还会信这个整日在银河游荡仅仅因为别人承认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就认定对方是好人的人?”
“……”
彦卿沉默半晌。
说得也是。
“人不在神策府。”
“什么?”
彦卿道:“将军没有将人关在神策府。”
“奇了怪了。”云璃道:“不在幽囚狱,又不在神策府,他究竟在何处。”
“这话你该去问星核猎手,神策府自然给不出答案。”
“什么?”云璃微微怔了一怔,“不是,彦卿小弟,你耍我玩呢。”
彦卿道:“我并未开玩笑。”
云璃被气笑了:“刚才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十分明了。刃就是被你家将军扣在了仙舟,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并无此意。”彦卿十分执着,“你误会了。”
“行。彦卿小弟,你有种。”云璃道:“既然你不肯据实相告,那我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彦卿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你家将军窝藏星核猎手,你说我想做什么。”
“慎言。”
“彦卿。”云璃的口吻十分严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知道联盟内部并非表面那般清明。这件事情并不需要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三人成虎,捕风捉影,只要稍微煽风点火……联盟那帮所谓的耆宿大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还想让你家将军再一次遭受无妄之灾吗?神策将军与我爷爷的目的是一样的,既然都是为了那个刃好,为什么不能将人交由朱明。”
“第一,”彦卿也不甘示弱,条理清晰道:“联盟内部即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远不到如此绝对的地步。第二,从头至尾,我从未说过星核猎手身在罗浮。至于那个叫什么刃的,我当初的确与他有过一战。但我年少轻浮,技不如人,让人跑了。仅此而已。”
云璃冷哼道:“远不到如此绝对的地步?时至今日,竟还有如此愚忠之言。你家将军和你家先生说好听了是脾气温和,说难听了就是缩头乌龟。你如此年轻,意气风发,竟然也是容颜未衰心先老。分明还是个少年人相貌,却偏要端得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腌臜旁人。你以为你是在糟践谁,你糟践的是你自己。你们罗浮的小娃娃一个比一个更甚,不管是她白露还是你彦卿……我今日总算是受教了。”
云璃小嘴叭叭了半天,终于口干舌燥。旁边银枝及时递上一杯水,十分赞赏道:“能遇到云璃姑娘如此美貌与实力并存的生灵,我感到无比荣幸。请允许我以一朵玫瑰的沉重分量,献上我的绵薄之力,助你驱散阴霾……”
“咳咳咳咳……”云璃刚喝下去的水全都吐了出来,她还是无法适应银枝的说话风格,摆了摆手:“银枝,你快些住口吧。”
“请允许我协助你找到你所寻之人,伊德莉拉在上,我定全力相助。”银枝立即道,“我们分头行动,即便将神策府翻个底朝天,我也会将你所寻之人寻到。”
“呃……也不必如此。将神策府翻个底朝天,爷爷肯定会骂我的。”云璃摸了摸鼻子,“银枝,如果你真想帮我,就……”
“迴星港。”
云璃:“?”
银枝对此毫不意外。
彦卿一字一顿,眼神坚定道:“迴星港。”
第99章 九十万云骑卫我仙舟
迴星港。
云璃与彦卿以及银枝在一堆集装箱里翻了半天, 连个星核猎手的脚印都没看到。云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一脚踢翻了路边的一个罐子,气呼呼道:“我说彦卿小弟, 你怕不是在诓骗我吧。”
彦卿倒是不急不躁,从容道:“将军从未与我提起过有关星核猎手的任何消息。”
“你……”云璃气得跺脚:“你怎么跟这罗浮的天气似的,阴晴不定。”
“我是偷听到的。”彦卿面不改色, “我觉得你说得对, 联盟那帮所谓的耆宿大贤欺人太甚, 整日疑心这个, 忧虑那个。他们的心思,就连你我这样的小辈都看得分明,可见他们何其放肆嚣张。既然他们看不得仙舟联盟风平浪静, 那么我们就闹给他们看看。”
云璃赞赏地拍了拍彦卿的肩膀:“不错嘛, 彦卿小弟,有点儿姐姐我当年的风范。”
“姐姐?”彦卿道:“我倒真的认识一位双目失明的大姐姐,她的剑术无人能敌。不要说罗浮,就是放眼整个仙舟, 也少有人能与她抗衡。”
“彦卿小弟眼高于顶,没想到还能有这样让你心生佩服之人。看来此人的剑术果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改日也介绍给我, 让我也认识一下。”
彦卿淡淡地应了一声:“有机会的话。”
就在两个小孩子聊天的功夫, 那边的银枝已经闯了好几道机关, 解开了一扇隐藏在星海之间的门。
艳丽的玫瑰花瓣散落了一地, 一汪清水从门内缓缓流出, 沾湿了银枝披在身后的深红色披风。
哗哗的流水声吸引了彦卿与云璃的注意, 两人赶来时, 皆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秘术有些奇怪……”
银枝伸出手, 想要去触碰这扇门, 不想却被萦绕在门框周围的一缕黑雾缠上了手腕。原本白皙的肤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白,煞是吓人。
“十王司独有的洞天秘法……”云璃的神情有些凝重。
“还有持明族的云吟术……”彦卿默了半晌,随即瞪大了双眼,喝道:“闪开!”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一道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一股力量,生生解开了那道大门的封印。萦绕着黑雾的门蓦然从里面打开,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而来。一道白色的光芒登时直冲云霄,随之带来的巨大力量冲击震得周围的集装箱七零八落,随即在激烈的漩涡中硬生生被挤成碎片!
“纯美,无处不在!”
银枝一杆长枪抵住巨大的气流冲击,将彦卿与云璃护在身后。无数玫瑰花瓣在激烈的力量漩涡中竞相开放,沁人心脾的芳香弥漫开来。然而还不等三人喘口气,那阵死亡的气息便迅速笼罩在了他们头顶上。阴沉且疯狂的笑声在天际炸响,仿佛闷夏的惊雷般震颤着他们的鼓膜。数以万计的彼岸花餐食着艳丽的玫瑰花瓣,迅速席卷周遭的一切。令人沉醉的花香飘然而至,直接迷晕了在场的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属于刃的阴沉笑声在夜空中回响着,青黑色的长发如群魔乱舞般飞扬开来。几束火焰萦绕在男人的周围,血珠子如漫天的飞雪般纷纷扬扬落下,迅速染红了被云吟术覆盖的水面。点点血丝晕染开来,如墨汁滴入清水般浸染在纸上。
“小女子平生还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今日倒是一饱眼福了。”
遍地的彼岸花丛中,停云手执一把小小的折扇迈入其中。面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红棕色的发丝被扎成马尾垂在脑后,妩媚又不失俏皮的笑容浮现面庞,青绿色的眸子里满是精明与算计。
“你是谁?”
刃抱着剑从半空中降落,眯了眯眼眸,阴恻恻道,“……绝灭大君幻胧,呵呵呵呵呵——”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纳努克的小卒子,也配站在我的面前。”
“哈哈哈。”停云笑了两声:“不愧是仙舟的走狗,即使身处星核猎手的阵营,仍不忘仙舟罗浮。”
“哈哈哈哈哈哈!”刃放声大笑:“这年头连狗都不好当,即便你想给他们当狗,他们还要怀疑你的忠心呢。”
“你难道——就不想报复罗浮吗?”停云摇着小折扇,冷冷地笑着:“当初你明明可以成为工造司之首,可是那些目光短浅的仙舟人却因为你是短生种,活生生剥夺了你的资格。不仅如此,近七百余年还穷追不舍地追杀你。昔日的好友将你视作仇敌,对你下手丝毫不留情。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吗,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蹂躏着他们的头颅,让他们一辈子都屈服在你的身下!”
“呵。”刃同样也是一声冷笑,“先是罗浮持明,再是步离人,现在轮到我了是吗?你的毁灭美学倒是一如既往地贯彻始终,从未改变分毫。所有不利于仙舟内部稳定的因素,你全都包揽其中。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已经接连失败了两次,纳努克座下的绝灭大君想必就数你就次了。”
刃缓缓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在停云的注视下直接倒立了下去。
停云脸色骤变。
“以我之拙见,你倒不如似星啸焚风般,直接攻上虚陵。”刃摇了摇头,“也不行,倘若你真如此,世间岂非少了——”他笑嘻嘻地看着停云,戏谑道:“许多乐子?”
停云神色凝重:“你不是刃。”
“我?嘻嘻,当然不是了。不过,看你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的,也别有一番风味呢。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些后悔呢,要是今日你逃不出罗浮,以后我岂不是少了许多乐子。哎,早知如此,就不答应大石头了。”
停云面露杀意,一双青绿色的眸子蓦然亮起。
“哟,生气了?亲爱的。”
几尾游鱼缓缓从停云身后飘出,一阵独属于樱花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刃的周身泛起紫红色的光芒,他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随即,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少女蹦跳而出。
“别生气嘛,亲爱的。我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你以前不也是化作如今这副模样欺骗了小灰毛的感情嘛。常在河边走,哪里有不湿鞋的。你说对吧。”
忍耐至今,看着假面愚者那假惺惺的面庞,停云终于忍无可忍,“真是……放肆!”她正要出手,岂料一把长剑从后直接贯穿了她的腹部。
“呃……”
停云的身体缓缓倒下,露出身后一张一般无二的面庞。不同的是,此人一头红棕色的长发并未扎成马尾垂在脑后,而是直接披散在了肩头。些许发丝掩盖住了右肩头的毁灭印记,浓烈的恨意充斥在清秀的面庞上。
“小狐狸……果真名不虚传……”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停云”,花火啧啧两声。然而幻胧并没有死,一团青绿色的火焰从倒地的尸体上飘散而出,欲直接附在真正的停云身上。
“俱收并蓄!”
一层坚硬的玉璋护盾直接挡在了停云的面前,直接将那团青绿色的火焰拦截在了外面。在旁看戏的花火又是啧啧两声,“亲爱的,看来你今日在劫难逃了哦。”
那团青绿色的火焰见势不对,直接冲向云霄。
“斩无赦!”
高大的神君拔地而起,高高抡起阵刀,直接劈了下来。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岩枪自天际落下,直冲幻胧。那团青绿色的火焰在如此密不透风的攻击下艰难躲避,然而绝处逢生此等好事今日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七将五尊太上晧凶,九十万云骑卫我仙舟。急急如律令!”
十王在神君的背后出现,口中念念有词。数十道阴符将那团青绿色的火焰围在其中,迅速形成一道屏障,任那个青绿色的小团子如何撞击也逃不出去。
十王的手中又出现了一座小巧精致的烟炉,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将那个青绿色的小团子投入其中,紧接着盖上了炉顶。
“昆冈君,交由你们玉阙仙舟镇压了。”
昆冈君接过了十王抛过来的烟炉,收入袖中:“参加完饮月君的授封仪式,我即刻返回玉阙。待与戎韬将军问出情报后,便立即向联盟禀报。”
“有劳了。”十王微微点头。
“分内之事。”昆冈君道。
十王从半空中飘然落下,走到钟离身前,双手抱拳,微微弯腰:“今日之事多谢先生深明大义,否则又会让幻胧这厮逃走了。以往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谅解。日后先生前往虚陵之时,我再摆宴好生款待先生。”
钟离微微颔首:“十王客气了。”
十王的视线转向旁边站着的停云,微微闭眼,复又睁开:“看来神策所料不错,联盟高层内部当真有内鬼。当时神策将停云一事上报联盟时,联盟内部一致认定停云的死里逃生并不在幻胧的计划之内。在停云的强烈要求下,联盟隐去她死而复生的秘密,留作后手,给予毁灭致命一击。这件事情只要联盟内部少数几个人知晓,若是无人泄密,幻胧认定停云已死,今日便不会以停云身份在罗浮秘密行走。然百密一疏,她也知晓,即便有人发现她的行踪,上报之后也自会有人将此事压下,以为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就算今日有人发现她将刃带走了,也会以为是几位帝弓天将另有安排。”
说到此处,十王轻轻叹息:“我在罗浮耽许久,是时候回去向元帅复命了。先生……”他的话还未说完,脑海中便警铃大作。
与此同时,正在向花火表示感谢的景元也收到了讯息。
——虚陵正在遭受到绝灭大君星啸与焚风带领的反物质军团的进攻。
第100章 他可不像是会风花雪月那一款
“你走吧。”
星挥着小手绢目送着刃远去, 还像模像样地抹了几把眼泪。丹恒站在她的身侧,淡淡问道:“舍不得?”
“没有。”星努力吸了吸鼻子,故意弄出些死动静来, 还要偏头去看丹恒的神色。然后者始终神情淡淡,看不出旁的什么来。半晌,他开口:“我们回列车吧。”
“嗯。”星应了一声。
此时晨光熹微, 淡淡的金色光芒洒在一尘不染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各怀心事。
丹恒问道:“花火是你招引来仙舟的?”
“这个嘛, 我就只是提了一嘴她那个破面具而已, 结果她非要来仙舟看看当初她随手捡的一个面具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银枝呢?”
“银枝本来就是银河街溜子,他要去哪里岂是我能干预的。就算我不说,他也会来的。”
“星期日呢?”
“我觉得钟离应该会很喜欢他, 他也会很喜欢钟离。你看哈, 一个只想着退休摸鱼,一个倡导世界七休日。一个生来爱人的魔神,一个却认为这世间不存在白白救人的神。而且两个人都脾气温和,风度翩翩, 肯定有很多话聊得来。”
丹恒道:“你是惯会给仙舟找麻烦的。银枝和星期日暂且不提,花火如此寻欢作乐, 且无所不用其极。今日她能因为想看到幻胧计策失败后如跳梁小丑般气急败坏的样子而帮助罗浮, 他日就能因为想看到联盟高层被耍得团团转而襄助仙舟的敌人。如此一个极度危险之人, 你觉得她会安分守己地待在罗浮吗?”
“这有什么?”星满不在乎道:“照联盟那个尿性, 还不等花火作乱, 联盟早就将她严密监视起来了。寻欢作乐也好, 深思熟虑也罢, 反正她来招惹联盟是走了一步臭棋。巡猎可不比毁灭, 难缠得很。”
丹恒沉吟片刻:“或许……”
她在幻胧面前亮明真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作乱了。
后半句丹恒没有说出口。
幻胧虽是岁阳, 但也是拥有绝灭大君的实力的。即便十王司已经将对付岁阳一族的法子用得炉火纯青了,而且还是十王亲自出的手,但幻胧应远不至于到如此容易屈服的地步。倘若打个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耗时许久,最终将幻胧镇压在炉鼎之中,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如今却是如此轻易就捉拿归案,该说不说确实有几分假。
然话又说回来,在昆冈君、景元、钟离以及十王的合力围剿下,幻胧又能逃往何处呢。在场昏迷的有三人,云璃、彦卿还有纯美骑士银枝。若是附身的话,指定逃不过十王的眼睛。但若是一旁的停云或是花火……
丹恒思忖片刻。
停云虽然接受过阮·梅的治疗死里逃生,但身体上却永久留下了毁灭的烙印。花火拥有变幻的能力,可暂时迷人眼目。这两者的嫌疑都是不小,但若是站在幻胧的角度,附身停云应是比花火给仙舟带来的危害更大。
“……”
景元和钟离以及十王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能想到。丹恒想起停云之前搭乘列车时,曾说过狐人睚眦必报,要让幻胧付出代价,为此还不惜将自己视若棋子之类的话。而且先前停云是不愿回仙舟的,如今却是在天舶司待了不少时间。虽也有意掩盖自己的行踪了,但基本仙舟上有头有脸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此大张旗鼓,堂而皇之,很难不说是有意为之。但若这本来就是一个计策呢……
丹恒抿了抿春。
星凑了上来,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丹恒?”
“……”丹恒回过神来:“无事。”顿了顿道:“我只是在想,刃这次怎会如此听话。”
“这还不简单吗?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啦。”星有些得意洋洋。
“哦?”丹恒轻轻挑眉:“怎么个说法?”
“哎呀,笨。”星屈起食指在丹恒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当然是凭借我无与伦比的魅力将他拿下啦。”
丹恒的唇角抽了抽:“他可不像是会风花雪月的那一款。”
“你就是对他有偏见。”星竖起食指摇了摇:“可不兴这样哦。仙舟的很多成语都与刃有关的,什么游刃有余啦,迎刃而解啦,兵不血刃啦。倘若你始终对他心存偏见的话,以后你说话时可有罪受喽。”
“……”
丹恒选择沉默不语。
星继续在他耳边狂轰乱炸,喋喋不休。然还没走出多远距离,一个温婉的女性持明便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细看之下,这女子的瞳孔与钟离和景元的有些许相似,眼尾呈现淡淡的橙黄色。一头黑棕色的长发也与钟离如出一辙,两个粗壮的龙角立在头顶。
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叹道:“好一位绝色女子。”
凭借稀薄的记忆,丹恒认出了眼前女性持明的身份,开口道:“昆冈君。”
“丹——恒,是吗?”
昆冈君轻轻一笑,白皙的脸颊两侧出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她转而看向旁边的星,“想必这位就是星穹列车鼎鼎大名的银河球棒侠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啊原来我这么出名的吗。”
星有些受宠若惊,却是立即对眼前的这位大姐姐产生了几分好感——该说不说,除了那张面庞与钟离不像外,这昆冈君简直和女版的钟离一模一样。她嘿嘿笑了两声,走到昆冈君面前:“其实我也是听说过昆冈君的大名的,只是先前一直无缘得见,倍感遗憾呐。如今见了,真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个……我的房间还蛮大的。日后若是有空,欢迎到星穹列车做客。”
瞧见星这副恨不得贴上去的模样,丹恒不由得捂住了面庞,有些可悲地想。
现在装作不认识她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
昆冈君意有所指地看了丹恒一眼,唇角弯弯道:“只是有些不巧,今日还要参加饮月君的授封仪式。若是你想见我,不若在此耽搁片刻,一同参加完仪式再走吧。”说完,她便拔下脑后的一根金龙簪,放在星的手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星不识货,只是觉得好看,便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看。一旁的丹恒却是一眼看出此发簪的贵重——虽没有流苏点缀,然金龙腾跃而起,雄壮有力。云气缭绕,动感十足。可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精品。
丹恒的神色有些许复杂。
早知昆冈君寄情山水,对这些身外之物全然不在乎。然此举也太过于大方了些,很难不说是另有图谋。
意料之中,昆冈君下一句便开口道:“随我一道去参加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吧,正好也去见一见白露。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日不见,小姑娘已经窜到我肩膀的位置了。”她笑着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柔。
星被迷了心窍,但还记挂着丹恒,知道他有些心结还未解开,便将那金龙簪塞回到昆冈君手中,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列车的燃料不够了。再不跃迁到下一站,我们就要弹尽粮绝了。”
昆冈君的笑容有些许凝固,但随即又恢复了:“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的道理?既然这次没有机会,我们下次便来约吧。”
星客气地推拒着。
既然不去了,怎能要人家的发簪。欠下这群人精的人情,以后不定要用什么还呢。
然无论星如何客气回绝,礼貌斟酌用词,昆冈君总是能够挑出话语里的漏洞,再不轻不重地春风化雨般还击回去。几番话说下来,星早已是满头大汗,脸上笑得肌肉都僵硬住了。饶是如此,她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毕竟也是有共同秘密之人——她实在有些不大确定昆冈君知道多少,又对景元信任多少。刃这个身份真的极其敏感,既是星核猎手,又是仙舟的通缉犯。一句话说不好,反倒给景元招致灾祸。仙舟这个地方哈,真的是让人殚精又竭虑。
就在星和昆冈君互相推诿扯皮的时候,一旁静立许久的丹恒开了口:“既然昆冈君盛情相邀……”他看向星,微微点头:“我们就暂且留下吧。”
既然丹恒都这么说了,星也不再推辞了。她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脸颊,苦恼地耷拉着脑袋。
昆冈君道:“多谢丹恒仁兄体恤我等的良苦用心。既是如此,我便安排人去准备了。”
昆冈君走后,星有些不解道:“他们为什么偏要你去参加那个什么破仪式。”
“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吧。”丹恒道:“绝了那些仍想我回归龙尊之位的人的心思。更甚者,想要我取代龙师的位置,亲自为白露奉上饮月君的尊号。”
“但那些人不是安分下来了吗。”
“想必溸湍长老已醒。”丹恒道:“当初,他力排众议,为当时的龙尊雨别铸造显龙大雩殿。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对丹枫的执念应是更甚。”他闭了闭眼睛:“以防万一……”【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