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吃人不吐骨头的学霸。
次日天刚亮, 鹤延就带着宿亭云前往那名捉鬼师的家,对方一见着宿亭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早说他会害了你吧!你看看你,怎么变成鬼了?!”
捉鬼师围着宿亭云转了好几圈,一边看一边重重叹气,他转身从房间里抄出桃木剑,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为宿亭云主持公道,将恶鬼斩于剑下。
幸好鹤延拦得及时,否则这人就真要冲出门外了。
他们坐下来好好谈了谈。
从捉鬼师的口中, 宿亭云知道当日宿有钱并没有魂飞魄散, 鬼魂毕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若要一只鬼魂飞魄散,不是简单刺一剑就能完的事。
那一日,反倒是他差点被宿江林他们打死,知道的明白他进的是办公大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进了哪个山口的土匪窝。
总之,他那天并没有杀了宿有钱,而宿江林那边, 也有宿亭云从中调和, 他没被打死, 悻悻离开。
再后边,他就没再见过宿有钱, 不过一周前他倒是见过“宿亭云”。
他并不知道宿亭云的身体被恶鬼所占据, 上前拦住那人的去路,问对方,宿有钱有没有顺利送走。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然后对他说:“送走了,说不定还投了个好胎。”
这便是这名捉鬼师知道的全部。
临走之前,捉鬼师摸着下巴看了宿亭云许久,随后又瞥一眼宿亭云身边站着的鹤延,他从这二人的身上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情感波动,毕竟他很少看见,鹤延会这么在意一个人。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拍手道:“你是不是就是鹤延这家伙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前男友?!”
鹤延恼羞成怒地抄起一个苹果,塞进这人嘴里,然后牵着宿亭云的手离开了这里。
他们回到车上。
宿亭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发觉宿有钱受伤,离自己身体被夺,二者之间大约间隔了七天不到。
也就是说,他只要再努努力,马上就能想起来关于身体被占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宿亭云觉得他又行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鹤满家中,抵达目的地后,鹤延把宿亭云买的大包小包礼品放到门口,等天护来拿,然后把装着恶鬼的塑料袋照旧往院子里一扔,自己回到车上继续鼓捣纸鹤,等宿亭云作客坐够了,他们再回家。
小团子在鹤满的院子里飘了几圈,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鹤满知道他要来,提前给他准备了甜品,宿亭云把画递给鹤满后,就坐在桌边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鹤延的纸鹤取得了较大进展,已经能够驮着一封信进入黑门了,可又有一个新的难点出现,纸鹤在鹤延的控制下,无法找到阴阳交界处的入口,通常一进去,就直接飞到了鬼界,被鬼差捉住,研究片刻后一掌拍扁。
如此实验了四五次之后,一封警告信从鬼界里飘了出来,上面写着让鹤延不许再往鬼界扔垃圾。
眼看着纸鹤送信一事无法尽快完成,鹤延又开始研究起了新的东西,他要给宿亭云准备一队纸鹤保镖。
吃饱喝足后,宿亭云借了鹤满的“藏书阁”一用。
所谓的藏书阁,其实就是一个仓库,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书,大概是提前说过的缘故,鹤满有把这些书重新整理了一下,该搬出去晒晒太阳的,都晒了晒。
宿亭云不能告诉鹤满他打算干什么,简要地说想看一些关于鬼体构造的书籍,挑好之余,顺手把那些书整理了一番,接着才抱着书,托天护带出去。
他坐在车里,看到天护依旧坐在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不过这一次,宿亭云很好奇,天护到底会在门口待多久,是不是他们一离开就回到院子里。
于是他变成小团子,飘到后排,通过后风档玻璃,他看到天护不再是乖乖坐在院门口而是起身,追了他们一小段路,小狗的视线始终牢牢地落在他们的车上,在天护的身后,鹤满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同样也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接着伸手摸了摸天护的脑袋。
“别内疚。”鹤延道。
小团子落到座椅上,瘫成了一块小饼干,可怜兮兮地望着前排的鹤延。
鹤延又补充了一句,“那不是你的责任,真要论起来,也是我把他丢在这里的。”
小团子眨了眨眼睛。
对于鹤满和鹤延的恩怨,他实在不好评价,不过他也很清楚,症结归根结底就在鹤恬身上。
小团子翻了个身,凑近那堆古籍,用脑袋拱一拱,试图在睡过去之前与古籍产生共鸣,好在梦中找到修复鹤恬伤口的办法。
他一觉睡了很久。
梦到了不少他所丢失的记忆。
无关于宿有钱,而是一些他高中时期的记忆。
自从围墙之下,他在鹤延脸上贴了一张创口贴后,他就总在那儿遇到鹤延,有时候是他正要出去买吃的,有时候是他已经买好了回来。
而鹤延的每一次出现,不是脸上有伤,就是胳膊上、腿上有伤。
这让宿亭云严重怀疑,鹤延是不是那种为了钱去地下拳击场打比赛的贫困生,又或者对方在学校里,遭受到了严重的校园霸凌。
为此,宿亭云展开了一番自认为偷偷摸摸、无人察觉的调查。
结论是——
鹤延才是那个凭一已之力“霸凌”全部同学的人。
刚入学的时候,由于鹤延太孤僻,确实有不长眼的家伙起了欺负他的心思,他们欺负人的手段一般循序渐进,会先从最温和的方式开始——让鹤延去给他们打水。
于是,鹤延站起身来,拿起那个保温杯,当着那人的面,徒手把保温杯拧成麻花,然后“啪”地一下反手扔进垃圾桶。
接着,鹤延阴恻恻地对那人说道:“抱歉,我手劲有点大,你再拿个杯子来吧。”
又比如,
有一些不了解他的高年级学生,让他帮忙打扫操场,鹤延看着递到他面前的扫把,先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这扫把棍,好像和你的骨头差不多。”
在高年级学生一头雾水之际,扫把棍下一秒就被鹤延轻轻松松拧成两截。
再后来,便没有人再敢去惹鹤延,这家伙总是阴沉沉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偶尔看窗外发呆,偶尔趴桌上休息,只在临近期末考试时,鹤延才会认真学习。
在宿亭云的调查和同学们的夸大其词下,他确认了鹤延是个力大无穷、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学霸。
对此,宿亭云不免地有些犯怵,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再从那个角落翻墙去买奶茶或者小蛋糕。
可最后还是嘴馋打败了理智,宿亭云又一次走到了那个墙角,熟练地往上爬,他半挂在墙头上,看到墙面下,就站着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学霸鹤延。
后者见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旋即举起手里的奶茶,“给你的。”
宿亭云眼睛一亮,什么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全被他抛到了脑后,“真的吗?”
鹤延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宿亭云朝鹤延伸出手。
然而被放入他掌心的,并非是那杯令他又惊又喜的奶茶,而是鹤延那温暖燥热的、带有一层薄茧的手掌。
他们就这样傻傻地握着手,互相不解地望着对方。
直到宿亭云先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应该先拉鹤延上来,而不是先保证奶茶的顺利入校。
等到鹤延翻过围墙,平稳落了地,就将那杯奶茶放入宿亭云手里,正是宿亭云最近很喜欢的芒果冰沙。
宿亭云兴高采烈地准备把奶茶藏好在校服外套里带回教室,就听到他的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宿亭云!”
还不等宿亭云回头去看,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鹤延反应极快地抱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快跑,我来拖住他。”
情急之下,人的大脑通常一片空白。
收到逃跑指令的宿亭云没多想,紧紧抱住怀里已团成一团保护着奶茶的校服,迅速地跑开。
可宿亭云并不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他找到一个可信任的人,将奶茶郑重其事地交给这人保管,然后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那个墙角。
他假装自己刚好路过,淡定地抬手拍了拍纪闻礼的肩膀,劝慰道:“算了,算了,这次就……呼……放过他吧,呼。”
如果宿亭云没有大汗淋漓,汗珠在阳光下泛着细碎金光,如果他没有气喘吁吁,连话都不能一口气说完整,如果他没有手指发颤、双腿发软险些站不稳的的话,或者纪闻礼还会信他一点。
眼下,纪闻礼直接捏住少年柔软的脸蛋,“自投罗网是吧?”
“哎呦,疼疼疼。”宿亭云拍了拍纪闻礼的手示意他松开,“我路过,我真的就是路过而已!”
纪闻礼:“……”
纪闻礼:“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时,纪闻礼的手腕被人攥住,鹤延冷冷道:“他让你松手,你没听见吗?”
只是在装疼的宿亭云:“……”
但这一幕,让宿亭云联想到了什么,他顿时大惊失色地将双手伸向鹤延的位置,“别冲动,别拧断他的手!”
“…………”
场面大概安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第42章 42 宿亭云,我喜欢你。
芒果冰沙被没收了。
纪闻礼自称是宿亭云肚子里的蛔虫, 光看他逃跑的姿势,就知道他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并且让宿亭云无需狡辩, 就算宿亭云化成灰,纪闻礼也能认出他来,何况是一道背影。
一张纸条被扔到了宿亭云的桌面。
宿亭云将它展开,知道那上面是纪闻礼的字迹,写着:不是说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吗?
宿亭云拿起笔,重重写下三个小字——讨厌你!
由于太过用力,他不小心把纸张划破, 又狼狈地拿出一卷胶带, 从背面小心粘好, 再揉成一团扔给纪闻礼。
很快,纸条又被扔了回来。
[纪闻礼]:万一那冰沙下了毒怎么办?
[宿亭云]:那就算我倒霉好了。
这句话的旁边还画了一个死翘翘的Q版小人。
[纪闻礼]:你这家伙……放学我给你重新买一杯。
[宿亭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一放学,宿亭云的脚就自觉地迈向了那家奶茶,纪闻礼笑着跟上他。
他们停在了奶茶店的门口。
在宿亭云的面前,鹤延拎着那杯刚刚做好的芒果冰沙,递给前者的同时, 看向纪闻礼, 轻飘飘说道:“纪主席, 我现在送,总不会再算我违纪了吧?”
宿亭云犹豫着要不要接过。
就听见鹤延对他说:“借用了你那么多次的创口贴, 这杯芒果冰沙就当作谢礼了。”
于是宿亭云毫不客气地接过, “谢谢!”
在纪闻礼伸手要夺奶茶的时候,宿亭云一个灵巧闪身,同时鹤延也迅速横跨一步, 挡在宿亭云身前,他们默契地建立了一道牢固的守护奶茶防线。
终于,宿亭云喝上了第一口他心心念念一整天的芒果冰沙。
纪闻礼恨不得用眼神将鹤延千刀万剐,宿亭云或许不清楚,但他看得很明白,鹤延喜欢宿亭云。
第一口冰沙已经咽下了肚子里,宿亭云知道所谓“生米煮成熟饭”,纪闻礼不会再夺走他的芒果冰沙了,于是一边咬着吸管喝冰沙,一边从鹤延的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纪闻礼狡黠地眨一眨眼睛。
这一幕让纪闻礼倍感不妙。
他发觉自己竟在无形之中,变成了宿亭云和鹤延共同抵御的“敌人”。
这家伙果然手段了得。
纪闻礼立刻放缓了态度,对宿亭云说道:“行了,不会再抢你的芒果冰沙了,别让张叔等太久,我们该回家了。”
这一年,宿家的生意蒸蒸日上,虽然不如纪家家大业大,但也搬到了富人区生活,与纪闻礼家只隔了不到一公里。
纪闻礼原本从小就一直和宿亭云一起上学放学,如果宿亭云走路,他也走路,宿亭云坐公交,他也坐公交,如今宿亭云家搬得离他家更近,他一合计,找宿父商量之后,决定上学由宿家司机送,放学由纪家司机接,公平又公正。
宿父笑着说好,并让纪闻礼不必为了这种小事,又是送人参又是送古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纪闻礼上门提亲来了。
总之,他们每天都坐同一辆车上学放学。
听到纪闻礼不会再没收他的芒果冰沙,宿亭云立刻放下戒心,从鹤延设下的保护圈里离开,奔向他更为熟悉的纪闻礼。
他向鹤延道了谢,又道了别,随后跟着纪闻礼一起离开。
纪闻礼拉开车门,示意宿亭云先上车,而后趁着宿亭云不注意时,他瞥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鹤延,眸光中闪过一丝寒意,转瞬即逝。
这杯芒果冰沙成了宿亭云和鹤延友谊的开端。
但好像也成了鹤延与纪闻礼之间的一根鱼刺,不管宿亭云怎么尝试着去拔掉,都无济于事,这俩人总是莫名其妙地看对方不顺眼。
第N次,宿亭云站在校医室里,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又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架的纪闻礼和鹤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纪闻礼深呼吸一口气,“是他挑衅在先,我才会动手!”
这该死的家伙张口闭口就是喜欢宿亭云,真是烦死了。
然而等纪闻礼告完状后,沉默的鹤延这才缓缓抬眸,整个人透着一丝“我不太会讲话,我就不解释了,就让他污蔑我吧”的可怜感。
更重要的是,鹤延的唇角噙着血,而纪闻礼的脸上干干净净无一丁点儿伤痕。
“纪闻礼,你……”宿亭云拿过一旁的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鹤延的唇角,“你下手怎么那么重?!”
都快被打出内伤的纪闻礼:“……”
死绿茶能不能滚出地球?
等宿亭云帮鹤延上完药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生闷气的纪闻礼,他取了一支新的棉签,站到了纪闻礼面前。
纪闻礼先是愕然,而后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他掀起衣摆,方便宿亭云给他擦药,一边酸溜溜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有了新朋友,就不会再理我了呢。”
“怎么会?”宿亭云弯着眼睛笑了笑,“你永远都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纪闻礼刚准备扬起的唇角,又在鹤延开口之后,落下了去。
“是啊,你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
宿亭云头也不抬,自然不知道这两人的眼神有多凶恶,他对鹤延道:“你也算我的好朋友哦。”
“听见没!你也是好朋友!”
“听见了,那又怎么样?”
“你这家伙怎么那么讨人厌?”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行不行?”
“我挑衅你,你……哎呦!”
宿亭云双手紧握成拳,平等地给纪闻礼和鹤延一人来了一下,“你们幼不幼稚?”
他整理好东西,然后拎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走。
纪闻礼和鹤延赶忙跟上。
到了校门口,一辆保时捷停在路边,宿江林抬了抬手,示意宿亭云过来,他拉开车门,方便宿亭云上车,然后扭头对着鹤延、纪闻礼说道:“滚。”
车门关上,宿江林坐到驾驶位,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纪闻礼和宿亭云一起长大,按道理来说应该也和宿江林认识多年,关系还不错,但事实上恰恰相反,宿江林非常讨厌纪闻礼,16岁的宿江林揍6岁的纪闻礼,简直易如反掌,而到了宿江林24岁时,揍纪闻礼仍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每每大人不在家而纪闻礼来找宿亭云玩的时候,都会被宿江林像踢皮球一样踢出去。
现如今,他看到鹤延,也时常觉得手很痒,很想揍,程度不亚于纪闻礼。
“哥。”宿亭云将书包放至身前,拉开拉链,“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袋小饼干,喂给宿江林一块,自己则把最后一块吃掉了。
“他们俩看起来就心里有鬼,不是什么好东西。饼干你哪买的?味道还不错。”
“哦,鹤延亲手做的。”
“……”
宿江林突然很想抠嗓子眼,把那块饼干吐出来。
他警告宿亭云不许再要鹤延的东西。
第二天,宿亭云正在路上走着,忽地察觉身后有人靠近,鹤延把他的书包拉开一条小缝,把一袋饼干放了进去。
他没有主动要。
是鹤延硬塞给他的。
那么就不算不听宿江林的话。
高中三年就在这样吵吵闹闹的氛围里结束了,鹤延一直不肯告诉宿亭云,他报了哪所学校,导致宿亭云以为自己要和鹤延分道扬镳,还有一些小小的难过。
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鹤延将那张除了名字和他的不一样,其他则几乎一致的录取通知书递到他的面前。
“宿亭云,我喜欢你。”
“是想和你结婚的那种喜欢。”
一支鲜红的玫瑰递到了宿亭云的面前,见他呆呆地站着,完全缓不过神来,鹤延干脆把玫瑰花塞进了他手里,“从现在开始,我要追求你。”
宿亭云握着那支玫瑰花,在风里凌乱了很久。
……
“亭云,醒醒。”
宿亭云从梦中醒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望着车顶失神片刻。
——结婚。
——鹤延想和他结婚!
小团子忽地感觉自己整只鬼都要烧起来了,他惊坐而起,爪子捂住自己的脸,胡乱地飘起,然后一头撞到了车窗,“啪叽”掉到车座上。
鹤延紧张地将他提了起来,细细检查了一番,“受伤了吗?”
“没……没有。”宿亭云只看了鹤延一眼,又立马用爪子紧紧捂住脸,把自己团成一颗黑色小球。
鹤延:“?”
他们一起下了车,到家门口,才发现纪闻礼和宿江林等候已久,宿亭云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头栽进宿江林怀里,小爪子紧紧地攥住宿江林的衣服。
三人在客厅里坐下。
宿亭云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开始好奇地围着三人飘来飘去,很难想象,当年最爱打架的三个人如今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最终,他停在纪闻礼面前。
慢慢地,他飘至纪闻礼的肩头停下,用脑袋蹭了蹭纪闻礼的脸颊,“闻礼哥~”
鹤延和宿江林立刻用吃人的眼神,死死地瞪着纪闻礼。
第43章 43 他们完蛋了。
宿亭云回忆起了整个高中三年, 自然而然地也就与纪闻礼亲近了起来。他与宿江林差了十岁,宿江林上大学时,他在上小学, 陪伴他最多时间的人,也正是从那时起,从宿江林变成了纪闻礼。
他们在校期间就形影不离,课余时间也常常待在一起,每到周末,他不是和纪闻礼出去玩,就是和纪闻礼待在家里写作业。
后来, 他们从固定的两人行, 变成了固定的三人行。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高三毕业那个暑假, 他和鹤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而纪闻礼被纪父送出国去读书。
宿亭云没将鹤延向他告白的事,告诉纪闻礼,好像在认识鹤延以后,他不能对纪闻礼说的事就越来越多。
但不可否认的是,纪闻礼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信赖程度仅次于宿江林, 还有没分手前的鹤延。
他只蹭了纪闻礼一下, 就飘到纪闻礼的腿上躺平, 满脸都写着“我这个形态,摸起来很舒服哦, 你要不要试试?”
还不等纪闻礼抬手抚摸上他的脑袋, 宿江林的巴掌就先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宿亭云的爪子被另一人攥住, 鹤延的速度之快,纪闻礼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腿上的团子就已经不见了。
三人嘴痒的毛病又犯了,非要吵个架才痛快。
小团子只好飘过来飘过去,拍拍这个的肩膀,摸摸那个的脑袋,但这似乎起了反作用,被拍肩、摸头的倒是冷静了,另外两个却吵得更起劲了。
直到宿亭云放弃,转而投入小白的怀抱,这三人才停止争吵。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许多,宿江林独占小团子,并甩给鹤延、纪闻礼各一个眼刀,提醒他们不要忘了他的身份。
鹤延和纪闻礼不敢造次,但见对方也同样吃瘪,心里顿时舒坦不少。
只是哪怕宿亭云恢复了不少记忆,宿江林和纪闻礼也没能成功争夺到宿亭云的“抚养权”,两人走前都没给鹤延好脸色看。
胜利者才不会在意失败者的嘴脸。
鹤延抱着小团子坐到沙发上,揉了揉小团子的脸,注意到小团子那双乌黑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于是问道:“怎么了?”
“高中的时候……”
宿亭云停顿片刻,他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初中那时他认不出蹲在电线杆旁的男生就是鹤延,那鹤延呢?鹤延也会认不出他吗?
宿亭云更倾向于鹤延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
他整理好措辞,问道:“我那时翻墙总遇见你,不是巧合对吗?”
“不是。”鹤延很干脆地答道,“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很有好感,后来又无数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和你擦肩而过数次,但你都没有认出我来。”
“上了高中,我时不时就在你眼前晃悠,排队接水、打饭等等,一百次里我有八十次都在你附近,可你就是看不见我。”
“其实有好几次,我也很想直接上前对你说,我就是十字路口那个男生,可总有很多很多阻碍横在我们中间,好不容易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不是被这个人拉走,就是被那个人拉走,学校门口摆摊卖烤肠的,对你的吸引力都比我的大。我那时候甚至想,要不我也在学校门口摆摊算了,那样你一定一定会被我吸引过来。”
宿亭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这么说,还好我在那个墙角看见你了,否则你那三年就会成为校门口的烤肠王子?”
鹤延的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他实在没忍住,即便知道宿亭云恢复人形后,通常会挣扎着离开他怀里,还是决定要让宿亭云变成人形。
他想要看着宿亭云,看着宿亭云的眼睛,想要读懂对方眼里的所有情绪,他不想要看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团子,即便小团子给摸给抱,宿亭云不给摸也不给抱。
果不其然,宿亭云变回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从鹤延怀里离开,他于是紧紧抱着宿亭云,低声道:“别跑,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许是鹤延的语气太过可怜,宿亭云不自觉地心软下来,没再反抗。
他靠着鹤延的胸口,听到捉鬼师的心跳声很急促,好似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鹤延的心跳会如此之快。
“宿亭云……”
“那时候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个问题,宿亭云很认真地想了想,“在和你接触之前,其实我有调查过你一点点,不过得到的结果不太好,他们都劝我离你远点。”
事实上,这些声音充斥在他的整个高中三年,就像是他成长过程中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宿江林不喜欢你”一样,也总有人让他离鹤延远点。
但宿亭云有眼睛,他看得出来,鹤延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那杯芒果冰沙递向宿亭云的时候,他从鹤延的神情看到了一丝怯意,还有一丝欢喜。
好像很担心他不会收下。
后来芒果冰沙被纪闻礼没收,宿亭云是真的有点生气,同时他也在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向鹤延道歉,直到放学时分,鹤延又递了一杯给他,那点小脾气便倏然散去。
如他所料,鹤延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并不像他人口中所描述的那般“凶残”。鹤延对他很好,近乎无微不至的关心,他要是磕着碰着,最快来到他身边的,永远都是鹤延。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
他永远是鹤延心里的第一顺位。
怎么可能不感动?
他甚至拉着鹤延准备拜把子,发誓要成为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好兄弟,只是后者脸色很难看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宿亭云这才作罢。
回顾往昔,宿亭云发现当年的自己实在笨得厉害,毕竟鹤延的喜欢全都写在脸上了,而他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和鹤延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伯牙和钟子期,是命中注定的好兄弟。
他低下头去,轻笑一声,继续回答鹤延刚才的那个问题,“但我觉得你很好,心地善良,又温柔体贴,你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
“高三那一年,我其实压力很大。”
“我哥从小就很优秀,毕业后进入了一家顶尖的公司,后来又成立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大家总会拿我和他进行比较,对我也抱有很高的期望,他们希望我能站到和我哥齐高的位置,又或者说,比我哥更高。”
“那段时间,我爱上夜骑自行车,行驶在无人的小道上。我没告诉闻礼,我知道他要么不让我去,要么一定会陪着我去。”
夜骑的前几天,一切都还很顺利。
但老天爷就像故意跟宿亭云作对似的,不久之后他就翻了车,直接栽进了沟里。他从沟里爬起来的时候,手臂和腿都在疼。
偏偏他又没带任何通讯工具。
于是他只能翻过水沟,躺平在另一侧的草地上,他望着皎洁的月亮,听着晚风拂过草地的声音,满脑子都是对人生的迷茫。
“那时候,你找到我了。”
一开始,宿亭云还以为是错觉,直到那一声声呼唤离他愈来愈近,直到鹤延跪在他身边,直到一滴汗珠,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那时的鹤延很紧张地看着他,“亭云,你哪里疼?还能动吗?我马上叫救护车!”
宿亭云拉住鹤延的手,制止了对方拨打120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开口,“鹤延,你好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超人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笨蛋宿亭云。”
后来,鹤延为宿亭云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一些擦伤后,不由地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背起受伤的宿亭云,朝着更明亮、更广阔的道路走去。
“我的自行车不要了吗?”
“……送给野人吧。”
“这里才没有野人呢。”
“笨蛋宿亭云。”
“我才不笨!”
为了阻止鹤延继续说下去,宿亭云干脆伸手捂住鹤延的嘴,自己则把刚才的两句笨蛋统统还给鹤延,“笨蛋鹤延,笨蛋鹤延!”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他的掌心感受到了鹤延嘴角弯起的弧度。
后来自行车平安地回到了宿亭云家中,他没再去夜骑,也放弃了美术这条路。
录取通知书如预料的那般落到了宿亭云手里,是妥协后的工商管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然而正是这时,鹤延忽然拿着那张与他相差无几的录取通知书,摆在了他的眼前,是同样的工商管理。
一个他自己不喜欢,鹤延也不会喜欢的专业。
那时候的宿亭云满脑子只剩下了五个字。
——他们完蛋了。
不过此刻,得知鹤延没有被他引入歧途,宿亭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问出了那个迟来已久,又或许曾经的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鹤延,你那时候是怎么找到我的?”
“善鬼。”
鹤延答道,“他们为我指了路。”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他作为北派捉鬼师,却对善鬼有了改观。
第44章 44 宿亭云,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不得不承认, 高中对于宿亭云来说,也算意义非凡的三年,他尚处于不成熟的年龄, 自然也就做过不少调皮捣蛋的事情,得益于一张漂亮而又人畜无害的脸蛋,以及善良的同学们为他打的掩护,宿亭云做坏事被抓到的时候很少。
整个夜晚,他们都在聊高中时期的趣事。
大多是宿亭云说,鹤延静静地听,时不时会给上一些回应。后者看向他的目光实在太炙热, 每次视线相交时, 宿亭云都会感到很不好意思。
在他看来, 鹤延好像一团炙热的火焰。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爱意,快要将宿亭云给淹没了。
时钟的指针停在了凌晨一点的位置,不知不觉他们竟聊到了深夜,明明高中已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可不论宿亭云说什么,鹤延都能对答如流,那些记忆好像化作一本厚重的书籍, 储存在鹤延的脑海里, 后者时不时就会将这本书拿出来翻阅, 所以记得很牢。
小团子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床头柜上的台灯散发着微弱朦胧的光, 将他和鹤延笼罩在内。他忽然很好奇,故而开口道:“我很难追吗?”
不然为什么,他们的恋爱关系会在告白后的两年才确定?
“嗯, 很难追。”鹤延伸出手,碰了碰小团子的爪子,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握住,“我向你告白之后,你不大愿意理我了。”
那时,宿亭云清楚地知道自己对鹤延,只有友谊没有爱情,他确实为鹤延做过的事情很感动,可感动是一回事,爱情又是另一回事。
他在心底就认为他们只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他不想给鹤延一种错觉,认为他对鹤延的关心,是出于喜欢,事实上那只是维系友谊长久的拉扯,鹤延对他好,所以他也会对鹤延好。
一旦察觉了鹤延的照顾是出自于爱情,宿亭云回应不了,便不自觉地与鹤延疏离,慢慢割却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鹤延哪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
他铺垫的那几年,全都是为了让宿亭云看清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同时也是为了让他自己更加了解宿亭云。
他有太多太多合适宿亭云的“圈套”,哪怕鹤延摆明着去布下这些陷阱,他也很清楚,以宿亭云的性格会毫不犹豫地踩下去。
不过没关系,
陷阱之下不是蓄势待发的利箭,而是铺了厚厚一地的玫瑰花瓣。
就算宿亭云不理他也没关系,他会默默地跟在宿亭云的身后,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宿亭云去哪,他就去哪。
他会在宿亭云没带伞的时候,把自己准备好的伞送出去,会在宿亭云忙到忘记吃饭的时候,将打包好的饭菜放在宿亭云手边,会在宿亭云坐在图书馆里学习时,让宿亭云的水杯始终是满的。
他会在宿亭云聚会结束之后,骑着摩托车等候在餐馆门口,然后把宿亭云平安送回家,假如宿亭云不肯上他的车也没关系,他只需默默跟在出租车后面,亲眼看着宿亭云回到家中即可。
他会在有人骚扰宿亭云、硬拽着宿亭云要个联系方式的时候,抄着棒球棍出现,把那群街边小混混的腿打断。
告了白,他做事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可情到深处,在宿亭云没有同意和他谈恋爱之前,他也只会轻轻地吻一吻宿亭云的指尖,像对待稀世珍宝那样。
那两年,他话说得不多,但对于宿亭云的喜欢,全都在行为上表现出来了。
再后来,
一张电影票由宿亭云之手,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个给你。”
时光好似倒流,二十岁的宿亭云,和十二岁的宿亭云,站在他的面前,说出了同一句话。
八年的暗恋加追求画上了句号。
他们之间有了新的篇章。
恋爱后和恋爱前的宿亭云很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只会让鹤延心动得更加厉害。
亲吻、拥抱,不管鹤延究竟是如何突如其来地想做这件事,宿亭云永远都是片刻的错愕后,就给予最温柔的回应,他的双手会环住鹤延的腰,会在鹤延紧紧抱着他的时候,也回应一个紧紧的拥抱。
知道鹤延不喜欢聚会,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宿亭云定下的约会地点大多是山庄,是幽静的林间小道,是海浪声声、一望无际的大海。
宿亭云不会为了鹤延就疏远其他朋友,不会为了爱情让他们变成一座孤岛,但他会筛选自己身边朋友,留下一些相处起来令人感到很舒服的,他会和那些朋友有分寸地交往,不会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他会在那些朋友的面前,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些夸赞鹤延的话,仿佛在他眼里,鹤延真的很好很好。
宿亭云给鹤延带来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温暖、充满阳光,而又不会喧闹嘈杂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真的好爱宿亭云。
可惜两年真的好短。
分手后,他不敢再去打扰宿亭云,日复一日地刷新着宿亭云的动态,很害怕他所让出来的空位,有新的人会顶上。
然而兜兜转转,
宿亭云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能让他不欣喜若狂?
鹤延揉了揉小团子的爪子,情不自禁地说出那句,“宿亭云,我好爱你。”
夜色浓重,月影朦胧。
宿亭云往上飘了飘,很轻的,与鹤延碰了碰额头。
不管是和鹤延分手的原因,还是宿有钱的结局如何,好像都只差最后一步。
他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梦,究竟会是哪一段记忆,可宿亭云私心想要先记起后者。
或许这样,他和鹤延就还能待得更久一些。
老天爷大概听见了他的心声。
这一夜的梦境里,是有关于宿有钱的。
捉鬼师走后,宿江林带着他去见了心理医生,关于宿有钱的事,他只字未提。他清楚这一切不是梦,清楚地知道宿有钱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那名捉鬼师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想说,能帮到他的,绝非是心理医生。
最后,宿亭云哀求地看着宿江林,“哥,我想回家。”
宿有钱受伤了,蜷缩在角落里疼得正落泪,他不想再待在外面,他想带着宿有钱回家。
再后来,宿江林把他带了回去,给他放了七天假。
鬼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可那实在太慢太慢。
宿亭云每天都要反复确认,宿有钱的状况究竟怎么样了,每天都要量一量那道剑伤,直到确认它真的在一点点愈合,才稍稍松一口气。
人的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明明是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一只鬼给缠上了,却在朝夕相处中,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把对方当成了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
他碰不到宿有钱,但这也阻碍不了宿亭云抬起手,虚虚地抚摸着宿有钱的脑袋,他柔声说道:“受伤了,就不要工作了,好不好?”
心意是能够传达的。
宿有钱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而不是什么都不懂。
那两行泪顺着宿有钱的脸颊落下时,宿亭云清清楚楚地听见,那道沙哑却透着几分理智的声音再次响起,“……好。”
电脑消失了。
宿有钱化作一团黑气,飘到了那个贴着数张百元大钞的小盒子里,流着眼泪把自己团成一团。
一道空灵的少年音忽然响了起来。
“喂,你就这么想帮他吗?”
宿亭云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就见他房间里的窗户不知何时大敞开来,那窗台坐着一名奇怪的少年。
青丝如墨,以银冠高高束起,一身玄色锦袍,云纹藏于其间。剑眉星目,唇角带笑,张扬而又热烈。
他的周身裹挟着浮动的黑气,落地后,缓步走向宿亭云,最后在相隔两米的位置停下。
少年稍稍倾头,唇角笑容愈发灿烂,“宿亭云,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占据他身体的,
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鬼。
第45章 45 我今天,想回家住。
“所以后来呢?”
“你答应他了吗?”
三个活人将宿亭云团团围住, 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宿亭云双手抬起,抵住太阳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但不论他怎么去回忆, 都只能回忆到那句“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剩下的则是一片空白。
他抬眸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们,无声地给出了回答。
对于他究竟能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一事,另外三人似乎比他更在意。
宿亭云的关注点反而落在其他事情上,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们说他是不是生前很喜欢cosplay?我听说二次元都很善良!”
“……”
“啊,又或者说!他其实是古代穿越过来的人?”
“……”
“我看他那个打扮,颇有一点武侠小说里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感……唔!”
宿江林捏住宿亭云的脸, 打断了他的话, 并咬牙切齿道:“宿亭云, 你是什么颜控吗?看他一眼就胳膊肘往外拐,替他说话了?”
“我们现在要……”宿江林下意识转向在场唯一对鬼神之物有了解的鹤延,就见后者和纪闻礼这俩死东西正拿着熄屏的手机充当镜子,专注地打量着自己的外貌,看能不能达到让宿亭云“控”的地步。
“……”
宿江林顺手抄起一本书,“咣咣”就给鹤延和纪闻礼的脑袋来了一下。
二者放下手机,抱着脑袋, 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打完这俩死东西后, 宿江林又拿着那本书很轻地拍了宿亭云的额头一下,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
“可是, 他说宿有钱投了个好胎。”宿亭云,“假如他真帮了我,那么我借身体给他完成某件事, 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
“你怎么确定是‘借’而不是‘给’?还有,他说宿有钱投了个好胎,难道就真的投了个好胎?人不是只会说真话,他先前还说你不想活了呢,我问你,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此话一出,三双眼睛立刻紧紧地盯着宿亭云,神情凝重而充满担忧。
虽然记忆断断续续,但是就以他想起来的那些,宿亭云能很肯定地说——直到交易发生前,他都没有寻死的念头,他只是想帮宿有钱而已。
“我没有不想活。”宿亭云答道。
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到底,他们就又听见宿亭云胆大妄为地说道:“我想去找他,一个人去。”
三只手同时摁住宿亭云,异口同声道:“不行!”
比军训还整齐又果决的声音。
宿亭云不想就这样放弃,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软了声音问:“真的不行吗?”
“不!行!”
“绝对不行!”
“我不可能让你独自去见他的!”
眼看着劝说一事行不通,宿亭云便假意妥协,嘴上乖巧地应着自己不去了,实则在心里偷偷盘算着如何在不惊扰三人的情况下,去找位奇怪的少年。
可惜他显然低估了这三人对他的了解程度,他只抬一抬眼,他们就清楚他要干什么坏事。
宿江林直接指挥道:“把他捆起来。”
鹤延听话地取出一张符纸,纪闻礼无事可干但又不想被排除在外,于是郑重地“嗯”了一声。
“等等!我不去,我真不去了!”宿亭云立刻化作小团子,飘到了接应他的小白的背上趴好。
宿江林重新坐好,敛神沉思片刻,他明白凭鹤延的疯性,谅宿亭云也逃不出这房间,他捋了捋事情发生的时间线。
他当初给宿亭云放了七天假,没收了宿亭云的所有通讯工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把宿亭云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与宿亭云交流。
事实上,他每天下班的第一时间,就是找宿亭云散步谈心。
开始发觉不对劲的时间,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而宿亭云所描述的记忆里,见到那鬼是在假期的第四天。
宿江林理了理思绪,说道:“他现在连演都不演了,既不来公司,也时常夜不归宿,从早到晚不见人影。”
“你最近几天不许出门,就算要出去,也必须和鹤延一起。我先设法找到那人聊一聊。”
说到这儿,宿江林转向鹤延,“听懂了吗?”
鹤延点了点头。
他非常乐意把宿亭云锁在自己身边。
对此,宿亭云表示抗议。
但抗议无效。
鹤延以自己技艺不精为理由表示只能将宿亭云锁在自己身边,因此宿亭云连跟在谁身边都没得选。
他此举收获了宿江林、纪闻礼的白眼,但这位捉鬼师权当没看见。而除了鹤延之外,没有其他捉鬼师会帮宿江林和纪闻礼,他作为守门人,这点小小的权利还是有的。
宿江林计划去找那人谈一谈,所以并未久待,很快就离开了此处。他一走,鹤延很顺手地就把纪闻礼轰了出去。
他关上家门。
看着客厅里正在陪小白跑酷的宿亭云。
由于小白死得太快,鹤延并未将它当成一只小狗,他不会陪一只鬼玩游戏,更不会出门去遛一只鬼。
鬼又不像狗一样,需要消耗过剩的精力。
但宿亭云自从住进这里,每天都会花上至少两个小时陪小白玩,他会和小白在客厅里打滚、拔河等等。
他静静地看着一鬼一狗打闹。
不一会儿,一颗弹力球落在了他的脚边,鹤延拾起小球,往空地抛去,瞧着一黑一白两个小团子扑了上去,随后乐呵呵地滚作一团。
白团子抢到了球,咬着递到鹤延手里,然后又飘到黑团子身边,咧着嘴傻乐,“汪”了两声要鹤延快点扔球。
鹤延照做了。
而后他看着小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从小白尝试着变成小团子开始,这个困惑就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从没见过一个鬼魂是白色,去询问了其他捉鬼师,得到的答案也一样,翻阅古籍,也没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鹤延充当了十分钟的全手动丢球机之后,就进了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
可当鹤延的视线里没了宿亭云的存在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忽地漫上他的心口,他转头看向客厅,只见宿亭云依旧好好地待在那儿,继续陪小白玩球。
心里的不安感愈来愈浓重。
鹤延不明白这种不安源于何处,他只知道这感觉令他很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也曾出现过。
他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打开餐柜取出盘子,却不小心一个手滑,使得洁白的瓷盘跌落在地,“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眼前的状况,也让他感到很熟悉。
就好像……
他们分手前夕,鹤延预感到他将要失去宿亭云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宿亭云来到了他身边,关心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口中说了出来,前者弯下腰去,准备拾起地上的碎片。
鹤延握住了宿亭云的手腕,制止了对方的动作,掌心下仍是那样冰冷的温度,他的声音在颤,“我来就行。”
他低下头,不想让宿亭云看到他的失态。
可从前的那一幕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浮现在鹤延的脑海里。
那时候,宿亭云闻声从房间里慢步走了出来,他停在房间门口,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洁白而修长的两条腿上,残留着一些未曾消褪的吻痕。
脚环磨红了宿亭云的脚踝,长长的银色锁链描绘了宿亭云走过的路。
另一端系在床头,使宿亭云无法再前进半分。
他就那样立在原处,安静地看着鹤延,看着地上碎裂的盘子,一言不发。
曾经仿若流光溢彩的黑眸里,此刻黯淡无光,只透着浓浓的失望。
比破口怒骂更让鹤延难受千倍万倍。
这一画面好像戳破了七彩的泡沫,费心编织的美梦也总有醒来的时候,鹤延慌乱地拾起那些碎片,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他不敢抬头去看宿亭云的眼睛,怕自己再次看到对方眼里的失望。
“鹤延?”
宿亭云动作轻柔地用手掌托着捉鬼师的脸颊,使后者抬眸看向他,接着温柔问道:“你还好吗?”
没有失望,只有担忧。
鹤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而后似乎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过了许久,鹤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说——
“宿亭云,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宿亭云怔神片刻,手指轻轻抚摸着鹤延的眼尾,“嗯,我知道。”
这个小插曲使得他们晚餐并不是那么愉快,等鹤延去洗漱时,宿亭云就趴在床上,一张张翻看着那些旧照片。
他察觉到了什么,担忧即将到来的真相不是他所能承受的,因而不太想就这样睡过去。
可困意如洪水一般来袭,倒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使他完全抵御不住,还不等鹤延洗完澡出来,宿亭云就已经趴在相册上睡着了。
……
次日清晨。
鹤延翻了个身,手臂落了空,这使得他猛地惊醒,将手伸向一旁的猫窝,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迅速坐起,朝着四周看了一眼,都没有见到宿亭云的身影。
鹤延利落地翻身下床,顾不得穿鞋就往外走,他没花太多功夫,就在客厅里找到了宿亭云。
宿亭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抬眸望向鹤延时,没有出现平日里惯例扬起的笑容,那双眼睛里,即没有失望也没有开心,复杂得让鹤延读不懂。
强烈的不安感让鹤延的呼吸都乱了。
他试图通过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并试着开口说道:“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刚上前一步。
就听见宿亭云淡淡道:“我今天,想回家住。”
如坠冰窟。
大概就是此刻鹤延全部的感受。
第46章 46 “鹤延,放我走吧。”
宿亭云住进了宿江林在公司附近买的大平层, 在这不比在鹤延家方便,他无法自由出入,且只能触碰到特定家具, 如果要吃东西,则需要过一遍黑火才能送到宿亭云的手里。
可宿亭云仍坚定地要留下。
他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鹤延,面对他们这两个月的同居生活,因此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静一静的地方。
宿江林当场为他购入了一个舒适豪华的婴儿床,就放在自己房间的大床边,宿亭云作为团子形态, 可以睡那里面, 不想睡婴儿床的话, 睡宿江林的大床也可以。
不过事实证明,比起大床,宿亭云更喜欢那个婴儿床。
他化作小团子飘了进去,动手解开那上面捆着的绳子,放下了纱帘。
宿江林知道他喜欢凉爽的环境,便将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婴儿床上铺着的, 也是滑爽、轻柔的蚕丝被。
他躺在那上面, 仿佛置身于云端。
赶走鹤延后, 宿江林回到房间里,看着平躺在婴儿床上闷闷不乐的小团子, “终于想起来你们为什么分手了?”
“嗯, 想起来了。”
宿亭云抬一抬眼,隔着纱帘都能看清宿江林满意的神情,“……你好像很高兴?”
“对, 我很高兴。”
宿江林坦白道,“知道他是捉鬼师后,我就更不喜欢他,谁知道你和他待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有危险……”
“你怎么能肯定没有?”
“他一直都在保护我。”
“他保护你,是因为你会遭遇的危险多半是由他带来的。”
宿亭云翻了个面,朝下趴着,他扯过枕头把自己脑袋盖住,“困了,想睡觉。”
“你这么睡难道不会……”宿江林的话说到这儿就停住,他倏地意识到,身为鬼魂的宿亭云是不需要呼吸的。
他无奈轻叹一声,转身取过一旁的电脑,放轻了声音开始办公。
宿亭云根本睡不着。
不过是借机让自己冷静冷静。
他想起了有关于大学的全部记忆,记起了他狠下心来疏离鹤延,但后者始终不肯放弃,隔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感动”从来都不是宿亭云衡量是否接受告白的因素,一见钟情对他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刚开始疏远鹤延的时候,其实很不适应,他和鹤延好友多年,对方实在太了解他了,他只一伸手,鹤延就知道该递什么东西给他,他稍微一张嘴,鹤延就知道要把吃的喂到他嘴里。
他曾开玩笑地对鹤延说,对方这样纵容他,会把他养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娇纵小少爷。
当时,鹤延什么都没有答,眼底有着一闪即逝的心虚。
回过神来的宿亭云这才明白,鹤延打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让自己离不开他,让自己想要获取某样东西时,总会脱口而出那一句“鹤延,我想……”。
察觉到这一点,宿亭云又气又恼。
他赶不走跟在自己身后的鹤延。
但他也很不喜欢别人用一些“卑贱”的字眼来形容鹤延。
第一次亲耳听到那些侮辱人的词汇,宿亭云几乎压不住满腔怒火,用力攥紧拳头挥了出去,那是他平生里第一次打人。
一拳过后,现场一片混乱。
鹤延迅速出现,将他护在身后,一个踢腿,直接把那人踹翻。
他只是不能接受鹤延的告白,这并不代表鹤延已经不是他的好朋友,就可以任人辱骂。
后来,他的手因打了那一拳而红了一片,鹤延拉着他离开战场,来到最近的一家药店。
他坐在药店门外的长椅上,鹤延则半跪在他身前,小心地将药水均匀涂抹在他手背伤处上。
其实没多重的伤,鹤延为他打过的架,比他这一拳多得多。
可鹤延心疼的神情,让宿亭云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是什么名贵的、娇生惯养的品种猫,现在为了一名铲屎官,出去和凶残的野猫打了一架,野猫没受多重的伤,反而是他粉嫩的爪垫红肿了一片。
宿亭云甩甩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抛出去,“鹤延,我们真的不能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吗?”
“不能,我要和你结婚。”
“……你连结婚的法定年龄都没到。”
“那就先谈一年恋爱,22岁结婚。”
“……”
眼看着药水已经涂完,宿亭云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从前怎么没发觉,鹤延是个恋爱脑晚期,无药可治的那种。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拳打破了他和鹤延这一年以来的隔阂,他不再单方面和鹤延冷战,不再拒绝“心怀不轨”的鹤延站在他身边,他们又恢复了像高中那样形影不离的生活。
具体是怎么有了心动信号的,宿亭云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炎热的夏季,鹤延拿着小风扇,换着不同的角度不嫌累地给他降温,又或许是寒冷的冬日,鹤延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轻轻系在他的脖子上,而那上面还残留着鹤延的体温。
或许是每个早晨雷打不动地给他带来丰盛的早餐和一些精美又好吃的小点心,或许是每个雨天,永远倾向他的伞面,或许是每个深夜,鹤延都会送他回家……
或许是一次又一次,在他情绪低落时,坐在鹤延摩托车上,拥着鹤延的腰,感受着耳畔拂过的清风,是他们心血来潮,四点钟出发去爬山,在山顶所见的日出,又或许是傍晚的海边,落日将海面照耀得金光闪闪,鹤延在沙滩上扒拉着贝壳,把最好看的都塞进宿亭云手里,让他留作纪念……
或许是那一句句见缝插针的“宿亭云,我好喜欢你”,时时刻刻提醒着宿亭云,鹤延对他的好,统统出自于爱情。
终于,在某个清晨。
宿亭云忽然觉得,和鹤延试着谈一场恋爱也没关系。
他好像喜欢上鹤延了。
确立恋爱关系的最初,鹤延简直像一匹饿了许久才终于拥有食物的狼,恨不得宿亭云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的怀里。
宿亭云时常被他弄得面红耳热,偶尔痕迹多了,不得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才能出门。
他不讨厌和鹤延有亲密行为,后者实在太爱观察他,太爱研究他的舒适区,然后再不断地深耕,让他的体验感远超“满意”二字。
明明最爱出门的他,竟然也曾有一个周末和鹤延一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腻歪个不停。
太荒唐了。
宿亭云每每想起那些瞬间,就控制不住地想把自己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他觉得空气热得厉害,觉得鹤延在床上说的那些情话,让他耳热得厉害。
总的来说,和鹤延谈恋爱的那两年,宿亭云很开心,鹤延并不会因为追到人了,就不再对他好,那些关心和照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变过。
可就在那个山庄,宿亭云落水后,一切都开始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鹤延变得患得患失,开始监视宿亭云,要宿亭云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他的视线,不管去哪都要报备,他还在宿亭云的书包里装了定位器,一旦宿亭云偏离既定路线,鹤延就会火急火燎地出现,确认宿亭云是否平安。
这一切都太过反常,宿亭云的第一反应是找鹤延谈一谈,可后者并不配合,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不管宿亭云怎么问,回答他的永远都是鹤延的沉默。
宿亭云猜测或许是鹤延的家里出了事,假如鹤延不能说,那他就不再问了。
然而他的包容只换来了更坏的结果,鹤延不许他外出,将他锁在家里。
他突然变成了笼中金丝雀。
可活动的范围不超过那个房间。
宿亭云刚认识鹤延的时候,这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眉眼间带着淡淡的阴郁感,他不喜欢鹤延那个样子,所以常常会逗鹤延笑,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引得鹤延无奈地低头轻笑。在他的引导下,鹤延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多了很多。
而如今,一切都在倒退,鹤延的脸上又一次没了笑容,身上阴郁感更重,宿亭云感觉得到,鹤延很痛苦。
夜里,鹤延偶尔会因噩梦而惊醒,总要紧紧地抱着宿亭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空缺的那一块。
他们之间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
原本温馨的小家,四处都透着冰冷的气息。
白瓷盘摔落在地之际,宿亭云闻声走到房间门口停下,他看着鹤延,看着后者眼里第数不清多少次流露出来的痛苦之色,他看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片,忽然就明白了。
——鹤延痛苦的根源,就是他宿亭云。
明明脚踝上的铁环已经戴了好几天,明明鹤延在铁环上裹了一层保护软膜,防止金属刮疼宿亭云的皮肤。
明明做好了保护措施,宿亭云却还是觉得,这个铁环让他好疼好疼,疼到无法呼吸,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那天晚上,他向鹤延提了分手。
亲吻里含着嗑破嘴唇而溢出的鲜血,和不知道谁先流下的眼泪,鹤延将他压倒在床,疯狂持续了一整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他们身上的时候。
宿亭云看着坐在他身上的鹤延,想要抬手最后一次抚摸这个陪伴了他七年的人,可他实在一点力气都没了,开口时的声音也实在沙哑得厉害。
他对鹤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鹤延,放我走吧。”
这段感情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他们两个人都越来越痛苦。
那天,宿亭云坐上了宿江林来接他的车,透过车窗,最后看了鹤延一眼。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再没见过鹤延,没听到过有关于鹤延的半点消息。明明还在同一座城市里,却好像隔出了两个不相交的世界来。
一开始满怀期待的恋情,到最后却以一地狼籍作为收尾。
……
宿亭云从回忆里脱离,将脑袋上盖着的枕头拨到一边,他稍稍飘起,抬爪掀起帘子一角。
一旁的宿江林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指,看向他:“怎么了?需要我给你拿什么吗?”
宿亭云默了默,随后道:“我和鹤延分手,不是因为他不好。”
他不在意鹤延囚禁他的事情,不管用铁链还是用皮绳,他都不在乎,鹤延囚禁他并不是要伤害他,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会怪鹤延。
“我那时候觉得……我好像无意之中成为了鹤延的累赘,他因为我,过得很痛苦,他在这段感情里很不开心。”
“我……”宿亭云忽感喉间一阵酸涩,他攥紧了身前的纱帘,“我猜想,他有秘密却不告诉我,无非是两个理由,要么是说了我不会理解,要么就是即便告诉了我,也无济于事。我太弱小,改变不了什么。”
“这样的我,只会不断地给他带来痛苦。我很……喜欢他,不想他因为我,总是不开心。”
宿江林放下电脑,将小团子从婴儿床里抱了出来,他看到一行清泪顺着宿亭云的脸颊一侧落下,无声无息地没入被单,不留有一丝痕迹。
他心疼地抚摸着小团子的脑袋,“既然如此,那一辈子都不要和鹤延复合了,好不好?”
宿亭云:“?”
宿江林正色道:“痛苦的感情确实没有再继续的必要,离开鹤延,我重新为你找一名捉鬼师,助你夺回身体!”
宿亭云:“……”
坦白来说,他觉得宿江林这番话里,没有理智,全是私心。
第47章 47 对不起,我错了。
原本悲伤的氛围, 被宿江林这两段话倏然打散,宿亭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从宿江林的腿上飘起, 滚落到旁边的空位上平躺着。
他抬眸仰视着宿江林,好奇地问:“哥,你似乎对鹤延抱有敌意?为什么,你觉得他做得不够好吗?”
“他就算做得再好又怎么样?”宿江林拉下脸来,冷声道,“我只有你一个弟弟,他把你抢走, 我就再没有亲人了。”
宿父并不是个很坏的人, 但早年经商的人都有一个毛病——总是常年累月地不着家。
宿江林与他接触最长的时间, 一次是生母的葬礼期间,另一次是他的新婚。毫不夸张地说,宿江林跟保姆,都比跟这位父亲还要亲近。
宿父新婚的第二年,宿亭云出生了。
宿江林开始很讨厌这个弟弟,讨厌宿亭云身上流着的那一半与他不同的血,也讨厌宿亭云身上流着的和他有一半相同的血。
他总是站在最远处看着宿亭云一天天长大, 看着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 慢慢地会爬, 会走路,会挥舞着短短的手臂, 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宿父经商, 他的后妈也同样是个事业强人,生下宿亭云不到一年就复出工作,每天很晚才会回到家中, 这俩人的婚姻仿佛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财产的合并。
刚开始会走路的宿亭云闹腾得很,常常突然就健步如飞,没走几步路就摔倒在地,有时还会滚上好几圈才停住。
家里只有一个保姆,有时忙不过来,就会拜托宿江林帮忙看个几分钟。宿江林通常只远远地看着,见宿亭云摔倒,才走过去把人扶起来。
往往他一扶,宿亭云就用那双细嫩的小手抱住他不肯松手,泪眼汪汪地等他哄自己。
宿亭云好像生来就很会撒娇,让宿江林一度认为这个弟弟是不是什么狐媚子转世,否则怎么能让人一瞧见了,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而更让宿江林逃不掉的是,
宿亭云开口说话的第一个词,就是“哥哥”。
他会踉踉跄跄地奔到宿江林的怀里,然后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不太熟练地往外吐字,软乎乎地喊他,“哥哥,抱!”
他若是不抱,宿亭云就往下一滑,坐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不松,嘴里喃喃着“抱,要抱抱”,又或者是身体力行地往他身上爬,仿佛宿江林是个手感舒适的树桩子。
被宿亭云烦个几次后,宿江林每次在宿亭云开口要抱的时候,都会敷衍地把人抱起来转上两圈,然后再放下,冷着脸回自己房间里写作业。
再后来,宿亭云又长大了一些,每次他放学回来,这家伙的手里不是捏着俩大草莓就是捧着一块小蛋糕,举到宿江林的面前,说:“给哥哥吃!”
好像他外出就会饿肚子似的,宿亭云每次吃东西都要留一半给宿江林,以至于他毫不费力地就能知道宿亭云每天都吃了些什么。
当然,偶尔宿亭云留给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比如舔到剩了一半的棒棒糖,已经化成甜水的冰淇淋,甚至还有中午喝剩的一半感冒药……
在宿江林的印象里,宿亭云很少会大哭大闹,哪怕摔疼了,也总是无声地掉着眼泪,反而惹得人更加心疼。
他进宿江林房间,永远会先敲一敲房门,得到宿江林允许后才进入,他会抱着一个大大的绘本,坐在宿江林身旁的空地上,安安静静地翻看那上面的图画。
小家伙看着看着就会歪倒在地。
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久而久之,宿江林干脆在宿亭云一进门后,就先把他抱到床上放好,在床上躺得歪七扭八总比在地上躺要好。
而等宿江林写完作业,宿亭云早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他其实知道宿亭云为什么会粘着他,知道宿亭云为什么开口的第一个词就是“哥哥”,他曾在某个夜晚,起身去客厅接水喝的时候,听到了主卧里传来的声音,他那个后妈一直在教宿亭云喊“哥哥”。
他听见他父亲问:“为什么一直教他喊哥哥?”
“因为我们不会是陪小云最久的人,江林才是。他要先学会去爱江林,那么江林才会爱他。”
那个女人成功了。
宿亭云很敬他,爱他。
他很想讨厌宿亭云,想要让那个女人的“计划”失败。
可是……
有个一心一意爱他的人,似乎也不差。
就这样在矛盾与纠结中,他看着宿亭云一天天长大,好像不管过去多少年,宿亭云永远都是那个会飞扑到他怀里,甜甜叫一声“哥哥”的小家伙。
而现在,这个小家伙就躺在他身侧,一举一动仍和小时候一样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戳一戳,但唯一不同的是,小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一句比一句不爱听。
“哥,我觉得鹤延真的挺好的,而且我又不是恋爱就不当你弟弟,不是你的亲人了。”
“再者,他也可以成为你的第二个弟弟。”
“他肯定也会像我一样敬你爱你。”
听到最后一句,宿江林实在没忍住,偏过头去“呕”了一声,同时警告宿亭云别再说这么恶心的话。
宿亭云只好闭嘴,转身化作人形,惆怅地看着自己腕上的红绳。
“这红绳也是鹤延系你手上的?他到底往你身上系了多少东西?”
“这个不是。”宿亭云放下手,转头看向宿江林,解释道,“有一年,我和鹤延去了庙里,他在姻缘树上挂了一根写着我们名字的红布条。变成鬼之后,我重新回到那个庙里,那根红布条就这样缠上我的手腕,化作了红绳。”
宿江林板着个脸,“……”
说来说去还不是和鹤延有关,等哪天他去批发十斤红绳,让宿亭云戴个够。
他深吸一口气,“家里也没亏待你吧,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那个穷小子?宝马你不坐,你非要骑自行车?”
闻言,宿亭云困惑地眨了眨眼,“可他不是穷小子啊,我们大学时期住的房子,是他全款买下的,房产证上还写的我名字。”
“……那又怎样?你又不缺房产。”
宿亭云算是知道了,他越是说鹤延的好话,宿江林就越是一身反骨,嘴硬程度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加强。
他不再反驳宿江林的话,而是飘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飘向阳台的位置。
宿江林猛地坐起,“等等!”
可这人的话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停在阳台的宿亭云一眼就瞧见了守在楼下未曾离开半步的鹤延。
在他冷静的几个小时里,鹤延就这样在楼下从天亮等到天黑,等他和自己回家。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宿亭云清楚地看见了鹤延眼里的哀求。
纸鹤衔着一张纸条停在宿亭云面前,那上面一笔一划写着:
对不起,我错了,我发誓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伤害你,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
亭云,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我真的很爱你,不能没有你。
在鹤延的身旁,小白委屈巴巴地朝他“汪”了一声,这只小狗耷拉着尾巴,浑身上下都写满“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宿江林站到宿亭云的身旁,他看不见小白,但能看见鹤延故作可怜的神情,能看见宿亭云手里的纸条,他不满地“啧”了一下。
想要掐死鹤延的念头又加重了几分。
第48章 48 别怕,我来保护你!
鹤延以精湛的“茶艺”抢回了对宿亭云的抚养权。
送宿亭云下楼的时候, 宿江林恨得咬牙切齿,似要用眼神把鹤延千刀万剐,但转向宿亭云时, 又恢复了正常,他最后对宿亭云嘱咐道:“不管什么时候你想回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去接你。”
这场景和话语实在太过熟悉。
好像曾有过无数次,只要宿亭云一个电话,宿江林总会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来接他回家。
眼看着宿亭云忆起往事, 感动得快要落下眼泪来, 鹤延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事,直接一脚油门,把车子开走了。
宿江林:“……”
后视镜里,宿江林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宿亭云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醋意大发的鹤延,笑道:“不怕我哥记恨你?”
在宿亭云化作人形之际, 后排的小白飘了过来, 它趴在宿亭云的腿上, 呜呜咽咽地诉说着“失去”宿亭云的这几个小时给它带来的委屈。
宿亭云抬手慢慢地抚摸着小狗的脑袋。
鹤延坦白道:“比起他记恨我,我更担心你临时反悔, 不和我回去了。”
听到这话的瞬间, 宿亭云抚摸小狗的手指一顿,其实直至此刻,他还没能完全从记忆里脱离出来, 仿佛囚禁还是昨日的事,仿佛他刚被宿江林接走后没多久,又被鹤延接了回来。
宿亭云终于懂得了鹤延曾经那些不能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甚至设想过,假如当时鹤延就告诉他有关于捉鬼师的一切,他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出于对恋人的信任,他会选择相信鹤延的话。
可他并没有阴阳眼,不会看见鬼。
鹤延虽然有短暂借人阴阳眼的本领,但局限于有血缘关系的一人一鬼之间,22岁的他身边,应该不存在割舍不下他、徘徊不肯离去的亲戚鬼。
鹤延没办法向他证明鬼魂的存在。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大概永远不会看到,鹤延眼里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鹤延……”
宿亭云刚要开口,车子就忽地刹住,他惯性往前,很快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额前,鹤延将他扶稳,“小心。”
待到宿亭云坐稳之际,才注意到他们的车前不远处正飘浮着一条黑蛇,正常的蛇类应该不会在天上飘来飘去,宿亭云很快就确定了那是一只蛇鬼。
蛇鬼扭动着身躯,吐着信子,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它的双目赤红,像是浸了鲜血。
宿亭云转向鹤延,好奇地问道:“它是什么?”
“被人类杀死的蛇类,会有一定机率变成蛇鬼,它们有仇必报,不找到杀害它们的人类不会离开。”鹤延快速解释道,“蛇类的灵智不高,容易误伤无辜行人,不能放任它就这样待在马路上。”
就在鹤延开门准备下车之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宿亭云开口道:“我和你一起。”
鹤延有些犹豫。
然而下一秒,宿亭云说出的话却令他一惊,“你真觉得我是因为你把我锁在家里,才要和你分手的吗?”
“既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我真正参与到你的生活里,就别把我推开好吗?”
鹤延忽地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宿亭云。
直过了好一会儿,鹤延才找回了丢失的语言系统,干巴巴地说道:“好,我们……我们一起去。”
他的脑子突然变得有些乱,可心脏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很满。
符纸被揭下。
宿亭云没再去看鹤延那巴不得立马就亲他一口的神情,而是带着小白一起下了车。
半空游动的小黑蛇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扭动着身体,朝向他们,那双诡异的红眼闪烁了一下。
周遭渐渐泛起白雾,世界安静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三鬼一人。
宿亭云捏紧小布袋的边缘。
他不想做一个被小心呵护的花瓶,不想要被锁在家里,才能让爱他的人安心。
当鬼以来,他揍过几个鬼,甚至跟鹤满都能打个“有来有往”,他不弱,他可以证明自己!
宿亭云飘到了鹤延身前,他将捉鬼师护在身后,眼前不过区区一条小蛇,他一只鬼就能轻松解决!
他从布袋取出一张符纸,郑重道:“别怕,我来保护你!”
小白在他脚边,摆起准备狩猎的姿势,中气十足地吠道:“汪汪汪!”
鹤延:“?”
宿亭云深呼吸一口气,高举起手里的符纸,“小蛇鬼,看招!”
小白:“汪汪汪!”
蛇鬼好像听懂了宿亭云的话,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下一秒,原本不足六寸长的小黑蛇忽地拔地而起,瞬间变成了十米长的巨蛇,赤目如两盏红色灯笼,森森然凝视着宿亭云。
宿亭云:“……”
小白:“……”
眨眼间,鹤延的身前就没了宿亭云的影子。
他一怔,焦急地在四周找了一下,最后在车轮底下找到了一黑一白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两颗小团子。
鹤延:“…………”
说好的保护我,结果只带狗一起跑。
这时,黑蛇露着毒牙,冲着鹤延猛冲而来,捉鬼师侧身避开之际,反手贴了一张烈火符在蛇身上。
蛇鬼不在黑名单上,不能直接杀了。
火焰灼烧着蛇身,黑蛇痛苦地仰着头,它被彻底激怒,扭动着巨大的身子,飞快地追着鹤延而去,八张符纸自鹤延的指间被用力挥了出去,于半空中形成一道泛着金光的阵法。
鹤延回到车旁,从底部抽出一把桃木剑后再次拉开和车子的距离。
就在这时,七八个揉成小纸团的烈火符接连不断地掷向那条黑蛇,效力虽然不够,但精准度实在太高,其中一个甚至化作火焰击中了蛇鬼的一只眼。
小黑团一击得逞,又迅速地钻回车底。
鹤延趁机将桃木剑刺入倒地的黑蛇的身体里,接着用力一挑,连蛇带剑一齐掷向布好的阵法里。
金光消失。
一条呆头呆脑的小黑蛇“啪叽”一下掉到地上。
鹤延拾起盘成一块饼的小黑蛇,随手从口袋里扯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把蛇饼放进去绑好,他重新回到车子旁边,半蹲下来,看向车底的小黑团,柔声道:“解决了,我们回家吧。”
小黑团子慢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他眨了眨那双豆豆眼,“我……”
“做得很棒。”鹤延抬手摸了摸小黑团子的脑袋,眼睛里泛起笑意,好似在离别多年之后,又重新有了光彩,“你是全天下最最厉害的小团子。”
小团子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凑到鹤延的手边,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捉鬼师的手指。
鹤延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把塑料袋和小白一起丢进后备箱锁好之后,就抱着宿亭云进了车后座。
小团子被迫化回了人形。
热烈的亲吻如狂风骤雨一般落了下来。
宿亭云不清楚他们究竟亲了多久,他整只鬼被亲得晕晕乎乎,不知所向,最后规规矩矩地坐回副驾驶上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脸颊热得厉害。
那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毕竟他作为一只鬼,摸起来的时候绝对不会像鹤延那样烫烫的。
说起烫烫的……
宿亭云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某处,然后整个鬼烧得更厉害了,他“砰”地一下变成小黑团子,用爪子紧紧捂住脑袋,努力地把自己团成一颗小黑球。
鹤延是大色胚!
他不要和鹤延说话了!
见到他这个反应,捉鬼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把衣服往下拽一拽的同时,轻咳了几声,不过很快,那咳声又转为了低笑。
等到他们抵达家楼下时,忘性极大的小团子飘进了鹤延的怀里,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要捉鬼师把他抱上楼。
他实在困极。
等不到鹤延的回应,就已经沉沉睡去。
在这一次的梦境里。
宿亭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熟悉的黑雾之中,大门敞开,刺眼的光线落了进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进来,将他猛地拽了出去。
在门外,他看见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宿亭云”极为气恼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宿亭云在梦中听不大清,便凑近了些,努力去分辨“宿亭云”的话。
最终,他获悉了答案。
那人对他说:“笨蛋!你往回跑,难道不要命了吗?!”
“你下次要往门外跑!往门外,懂不懂?”
宿亭云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趁着“宿亭云”不备,立刻化作小团子逃窜到废弃大楼外,他扒着水泥墙的边边,警惕地偷看“宿亭云”。
第49章 49 二更
宿亭云知道这并不是梦境, 而是他消失的某段记忆。
从黑门里被拽出来之后,他本意是想直接逃得更远些,好叫“宿亭云”无法捉住他, 可对方的一番话,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鬼地方来。
而且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看似责骂实际上在为他担忧的话,就出自于这个,占着他身体的坏鬼。
进入阴阳交界,需小心仗量, 切不可急躁冒进, 错一步便会步步错。这是鹤满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的话。
刚才他脑子一热, 就冲回黑雾里,再多走几步估计直接就投胎去了。
直至此时此刻,宿亭云才阵阵后怕。
他躲在墙角的动作太过显眼,要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但“宿亭云”什么都没说,只双手抱臂立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宿亭云慢慢松开了手, 不知为何, 他觉得眼前的家伙,好像也不一定是只坏鬼。否则刚才就不会把他从黑雾里拉出来, 不会暗示他要跑向门外而不是退回门内。
他小心翼翼地飘到距离“宿亭云”三米的位置停下, “你……找我有事吗?”
“你真的很笨。”
对方抬起手,数缕黑气从指尖溢出,迅速奔向宿亭云, 化作道道细长的锁链将小黑团牢牢捆住,“就这样卸下心防,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怕我杀了你?”
宿亭云试着动了动,结果那锁链反而越缠越紧,他看向“宿亭云”,眼神里含着淡淡的难过。
然而下一秒,宿亭云忽地感觉到眼前一暗,视线再次清晰起来时,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好沉重,像灌了铅一般,控制不住地倒地。
“倒也不必行那么大的礼。”
宿亭云闻声抬眸,只见他的面前飘浮着一个黑色小团子,就在他刚刚飘着的地方。
有几秒钟,宿亭云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团子,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一下小团子的脸。
暴躁小黑团立刻抬起黑乎乎的小爪子对着他的手打了一套拳,让他把手拿远一点,不许他碰自己!
宿亭云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宿亭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脸颊是温热的,他的心脏在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除此之外,膝盖还有一点点痛。
一开始的不适感慢慢淡淡去,他不太习惯地将双手举起,好奇地左右看看,然后攥紧拳头发力,发觉自己并未如预料的那般变回小黑团。
他好像是个大活人了。
“为什么把身体还给我了?”宿亭云好奇地问。
小黑团双爪叉腰,怒气冲冲道:“谁说我要还给你!就是暂时借给你,借给你回回血!我还要拿回来的!”
“……哦,好的。”宿亭云摸不着头脑地盘腿坐下,他明确自己逃不掉,这个邪恶黑团好像有很神奇的本领,无需动用符纸,就能变出锁链将他捆住。
而眼下,为了防止他逃跑,一根锁链系在了他的腰上,另一端捆上了一旁的水泥柱。
宿亭云伸手抱住小团子,他自己就当过小团子,太清楚怎么样的抚摸,让小团子会感觉到舒服,不一会儿,暴躁小黑团在宿亭云高超的手法下,就摊成了一块饼干。
明明很喜欢,这个小黑团还嘴硬道:“一般般,十分一般!”
等到宿亭云一停,小黑团立刻凶巴巴地用脑袋蹭他的掌心,让他继续。
“为什么要让我回到自己身体里回一回血?我如果彻底消失,你不就能够完全占有我的身体了吗?”
“你是谁?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你先前说,是我不想活了,真的吗?我为什么不想活了?”
小黑团拍开宿亭云的手,没好气地说:“你问题真多,我一个也不会回答。”
他从宿亭云怀里飘起,察觉某个东西正飞速朝他们而来,于是立即用爪子抵住宿亭云的眉心,把这具身体的灵魂挤了出来,自己占了进去。
预备从楼上跳下去之前,“宿亭云”突然又转过身来,他剥开棒棒糖上包裹的糖纸,塞进了宿亭云的嘴里,“要是在我那个世界,你早不知道死上多少次了,笨蛋。”
而后他从二楼一跃而下,钻入与人齐高的杂草丛中,消失不见。
……
梦境到此结束,后面的记忆宿亭云都有,他清楚小白找到了他,守在他的身边,后来鹤延也很快赶到。
他睁开双眼,入目是熟悉的摆设。
鹤延并不在他的身旁,门外传来很轻微的响声,需要仔细去听,才能听清。
宿亭云翻了个身,忽然注意到他的身旁散落着一些玫瑰花瓣。
这些鲜红如火的花辨铺成了一条小路,指引着宿亭云往外走,他抓起几片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玫瑰花的清香顿时涌入鼻腔。
他似乎猜测到了什么,翻身下床,顺着玫瑰花瓣铺成的小路,他打开房门,来到客厅。
暖黄的烛光摇曳着,照亮了茶几上摆放着的精致蛋糕,那旁边还有一大捧沾着雨露的玫瑰花,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动人的微光。
鹤延身穿黑色西装,显然好好地收拾过自己,他来到宿亭云身前,单膝跪地,打开了手里的戒指盒。
宿亭云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幕。
仿佛身着校服在校园走廊里奔跑的他们还是昨日的景象,而分明他面前的鹤延已经成熟了不少,褪去年少时期的稚嫩,高大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只有鹤延眼里一如既往的坚定。
鹤延有些紧张,以至于握着戒指盒的手指都在轻颤,他说道:“宿亭云,你能嫁给我吗?”
“我们不应该先谈恋爱吗?”宿亭云故意道。
“我们已经谈过恋爱了。”鹤延咽了咽由于紧张而分泌过多的口水,“当初你说,要先谈恋爱才能和我结婚,要先深入了解,才知道我们是不是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那么……”
“我现在可以向你讨要答案了吗?”
“宿亭云,我能做那个和你相伴一生的人吗?”
捉鬼师的眼神真挚而诚恳,他专注地看着宿亭云,也希望宿亭云专注地看着他。
可实在太明显了。
鹤延偷偷摸摸把订婚戒指套他手指上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
但宿亭云没有动。
大小合适的戒指很顺利地戴进宿亭云的中指,这个早在四年前就出现过的戒指,如今终于通过一人之手,成功地戴到另一人的手指上。
宿亭云无声地给出了答案,他弯下腰,在鹤延抬头之际,于后者的唇瓣上,很轻地落下一吻。
不管怎么说,
鹤延是他的初恋,而他也同样是鹤延的初恋。
人生的首段感情之中,出现一些小摩擦和误会是很正常的,他们都太年轻,没有经验。
还不到不能原谅的地步。
第50章 50 我想去见他。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刚恋爱那时候, 鹤延总是粘着宿亭云,一旦他们坐下,鹤延就会慢慢挪到他身边, 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偶尔还会低下头,亲吻他。
一开始,宿亭云很不好意思,偏偏他一害羞,鹤延就更加“欺负”他。
小白一次次被推开,小狗鬼的抗议, 只换来了一条拴狗的链子, 以及挪到阳台上的狗窝。
鹤延把阳台小小地改造了一下, 当作是小白的房间,还是外人无法轻易出入的那种,隐私保护力十足的高,唯一的缺点就是小白自己也无法自由出入。
他们在沙发上亲吻。
吻着吻着便转移阵地,进了房间。
衣服散落了一地,不同于以往的缠-绵,眼下宿亭云觉得鹤延太“烫”, 而鹤延也会觉得他太“凉”, 这不兼容的感觉让宿亭云止不住地颤, 反而引得鹤延更加兴奋。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胡闹了一整个白天,他们才终于干了一些正事。
眼下宿亭云的记忆恢复了百分之九十九, 仅剩下和那个鬼的交易始终无法记起。
宿江林和纪闻礼那边, 传来了一些好消息,这两人联手围堵“宿亭云”,终于在某个阳光炽热的午后, 他们在宿家别墅里的后门,堵到了一身泥点子、狼狈不堪的“宿亭云”。
对宿亭云有极强分享欲的纪闻礼立刻掏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宿亭云的手机里。
而后,实况也以文字形式发送给了宿亭云。
对方总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让他们滚远点。
第二句骂宿江林是个死弟控。
第三句让纪闻礼跪下来给他磕头,感谢他让纪闻礼看见宿亭云之恩。
再后来,这家伙就甩了他们一身泥点子,拍拍屁股走人了。
【纪闻礼】:小云,说实在的,我头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那么恼人的表情。
【宿亭云】:哦。
【纪闻礼】:?
【宿亭云】:我是宿亭云的未婚夫鹤延。
【纪闻礼】:……
聊天到此结束,双方都没有了聊下去的欲望。鹤延确保纪闻礼不会再发来消息,才将手机递给宿亭云,让后者看一看前线传回来的“战报”。
看到第三句时,宿亭云不由地一愣,他回忆起成为鬼魂之后与纪闻礼的初见,一开始纪闻礼确实没有看见他,是他被“宿亭云”弹飞之后,纪闻礼才能看见的。
期间,“宿亭云”没有拿出任何符纸。
还有黑门那次,“宿亭云”只抬一抬指尖就能用黑气化作锁链困住他。
诸多现象表明,那不是一般的鬼魂。
宿亭云心念一动,看向鹤延:“我想去见他,特别想,现在就想去。”
见捉鬼师面带疑虑,宿亭云也给出了他的让步,“你和我一起去。”
他总不能单方面地让鹤延为他作出改变,偶尔某些时刻,他也可以小小地退让一下,不是非要自己一只鬼去冒险。
果不其然,鹤延立刻就答应了,“好。”
由于那天对抗蛇鬼的时候,宿亭云已经消耗了一些烈火符,这回出门前,鹤延又给他多写了些,放进小布袋里。
这几天他们有培训过一些掷符技巧,但效果不佳,通灵并非速成,挥出符纸的瞬间,并不单靠力量而为,而是需要让那张符纸“听话”,听话地去到你让它去的地方,一旦“驯服”成功,哪怕轻轻一挥,也能将其到百里之外。
宿亭云现在虽然做不到将符纸挥至百里之外,但两三米距离还是可以的。若是距离再远些,鹤延就让他将符纸揉成小团,不用担心浪费。
他们上了车,出发前往宿家别墅。
虽然记不起交易的内容,但宿江林、纪闻礼动用财力物力,以及鹤延动用人力鬼力,弄清楚了这几天“宿亭云”都在忙些什么——他在找一样东西,又或者是人。
这件事情“宿亭云”没让任何人帮忙,只每天开着车,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假如他借用你的身体,只是为了寻找什么,那么或许我们帮他找到,你就能拿回身体了。”鹤延开口道。
“好。”小黑团趴在后座上,爪子握着一只毛笔,不太熟练地在一张空白符纸上画下图案。
为了下一次的阴阳交界处之旅,他决心要好好练习,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最后一笔结束的时候,符纸慢慢悠悠地飘浮了起来。
宿亭云惊喜地睁圆了那双豆豆眼,“鹤延,我成……”
还不等他说完,那张符纸忽地又落回了座椅上,“砰”地一下燃起一点小火星,宿亭云一惊,赶忙挥舞着小黑爪把那点小火星扼杀在摇篮里。
小团子的两只爪子死死地捂住刚才着火的地方,根本不敢抬爪,也不敢去看,爪子底下的坐垫是否安康。
说实话,他感觉坐垫应该是殉了。
上次修宿江林的座椅花了多少钱来着?
小团子极心虚地瞥了一眼前排的鹤延,后者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心一意地开着车。
宿亭云松了一口气,一个歪倒,遮挡住前排的视线,然后偷偷摸摸抬起爪子,看了一眼坐垫的“伤情”。
伤得很重。
比他上次用爪子抠出来的洞,还要大个两三倍。
车子稳稳停在宿家别墅的大门前,宿亭云万分抱歉地看向鹤延,“那个……”
鹤延解开安全带,回头看着宿亭云,先说道:“要想我原谅你,只有……”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宿亭云不用客气,直接亲过来就好。
闯了小祸的宿亭云不敢反坑,默默变回人形,凑上前去,吻了鹤延一下。
后者立马想要得寸进尺地加深这个吻,偏偏车窗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鹤延不耐烦地摇下车窗,与宿江林对上了视线。
鹤延:“……”
宿江林:“……”
相看两厌的人勉强地朝对方扬起了一个难看而礼貌的笑容。
不巧的是,今天宿父刚好在家,宿江林带着宿亭云、鹤延进了家门后,给这一人一鬼指了路,然后继续去拖住宿父,避免其看到、听到一些不该看不该听的事。
鹤延推开了房间门,他们一眼就瞧见了被绳子捆在椅子上的“宿亭云”。
但这显然困不住对方,房门刚一关上,捆在“宿亭云”身上的绳索就倏然散落一地,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早说要见我的是你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走长沙发上坐下,抬手示意宿亭云、鹤延也坐下,“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对于这只侵占了宿亭云身体的鬼,鹤延自然没摆什么好脸色,他杵在原地,没有立即坐下,反倒是宿亭云,记着“宿亭云”拉他出黑门时的话,以及那根甜滋滋的棒棒糖,当即就听话地坐了下来。
要不是被鹤延拉着,宿亭云直接就凑到“宿亭云”的身边坐下了,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宿有钱呢?他还好吗?”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宿亭云用力地点了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
可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对方淡淡道:“谁知道他好不好,说不定已经变成了鸡鸭鹅羊,端上了餐桌。”
“……”
鹤延沉下脸来,他注意到宿亭云因这一句话而露出了难过的表情,顿时把拳头捏得吱呀作响,只恨不得一拳砸到那家伙的脸上。
但很可惜,那张脸也是宿亭云的。
好似担忧宿亭云还不够难过似的,对方又再次开口道:“你们来找我,不就是想拿回这具身体吗?费尽心思调查我的动向,想来你们也已经知道我在找某样‘东西’。”
“没错,我和宿亭云的交易就是他将身体借给我,直到我找到我要找的为止。”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鹤延的双眼,冷笑一声后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想让我倒霉地活着?”
“好啊,那我就不找了。”
“只要我不去找,这个交易就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鹤延用力地挥出拳头,可当他要落在“宿亭云”脸上时,又堪堪停住。
他还是没办法对这张脸下手,灵魂不是宿亭云的,可躯壳还是宿亭云的。
偏偏,对方还用着宿亭云的脸,朝他做出了厌恶、挑衅的神情,让他心里的火气不上也不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
一只小黑爪子搭上了“宿亭云”的脑袋,很轻地抚摸了一下。
像是某种镇定剂,竟慢慢地抚平了“宿亭云”内心的焦躁不安。
在鹤延所看不到,而只有宿亭云能瞧见的地方,“宿亭云”周身萦绕的黑气慢慢淡去,后者抬手拨开摸他脑袋的小团子,“烦人。”
“宿有钱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给他烧了那么多的纸钱,足够他花上十辈子了。”
宿亭云飘到“宿亭云”的身前,将对方与鹤延隔开,“你要找什么?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找。”
“不需要。”
“宿亭云”转身坐回了沙发上,心情烦躁地皱着眉,面前的一人一鬼显然还不打算要离开,他长呼一口气,一抬眸,就看见了趴在桌子上,对着一盘开心果正馋得流口水的宿亭云。
“…………”
两道视线太过炙热,宿亭云尝试去捞开心果的爪子一顿,默默收了回来,他终于记起他原本要说些什么,于是开口道:“没关系,身体你继续用着吧。”
“亭云!”鹤延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但宿亭云没有回应捉鬼师的呼喊,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你应该是只很厉害的鬼,否则也不能够帮到我,帮到宿有钱。身体是我要借给你的,交易没有结束之前,你不还给我是正常的。”
“只是……我想说,当鬼以来,我也小小地积攒了一些鬼脉,不知道能不能够帮上你的忙……”
“总之,很感谢你告诉我宿有钱的情况,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宿亭云转身拉着鹤延就要离开,然而捉鬼师就像是被焊在地上似的,任凭他如何使劲也拉不动,“鹤延?”
鹤延死死地盯着“宿亭云”看。
紧跟着,这位捉鬼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抖开,然后抄起桌子上的那盘开心果,一颗不剩地全倒进袋子里,这才抱着宿亭云离开。
门打开的瞬间。
他们身后之人开了口。
——“我的名字,玄戬。”
就在这时,小黑团挣开鹤延的手臂,飞回玄戬的面前,他把某样东西塞进玄戬手里,然后又飞快跑回鹤延身边,黑乎乎的小爪子推着捉鬼师离开。
房门被合上。
玄戬捏着手里那张折成三角状的幸运符,无奈叹了口气。
明明还在正常的交易期间,明明他也保证了宿亭云不会魂飞魄散,为什么他还会产生这样强烈的负罪感?
他抬手抓乱了头发,气冲冲道:“没事乱摸别人的头干什么!”
接着,他仰倒在沙发上,控制不住地想——
怪舒服的,
为什么不多摸几下?
他刚是不是太凶,吓到宿亭云了?
那家伙那么胆小,晚上该不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吧?
玄戬将头发抓得更乱,随后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开搜索框,写下这一行字:
怎么和人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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