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蹭他的脚踝
不好确定是不是在色/诱她,纪时愿决定静观其变,几秒后,装模作样地朝他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像在狡辩:谁说我今晚是和周自珩吃饭去了?
沈确险些被她不见棺材不掉泪般的行径气笑,“罗兰意大利餐厅,28层,靠窗。”
纪时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派人跟踪我?”
沈确不明白她的脑回路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你那两个朋友不是加了不少群,难道她们没告诉你群里现在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
纪时愿拿出手机看,被她调成静音的微信早就塞进来一堆消息,几乎都来自陆纯熙和言兮,说的还是同一件事:
【你怎么和周自珩单独吃饭去了?】
【单独吃饭也就算了,怎么还被人拍到了??】
【被人拍到也就算了,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纪时愿放大偷拍的那张照片,角度偏,光线也暗,糊得五官连亲妈都快不认识了,更不可能看清楚她和周自珩的微表情。
不过要是扯到氛围感,她无话可说,毕竟俊男美女的组合自带氛围。
纪时愿多盯了几秒,嘟囔一句“什么烂技术,都把我拍得胖出虚影了”后,把手机丢回包里,看向沈确,破罐子破摔道:“我是和他吃饭去了,但也仅局限于吃饭,一点出格的事情都没干,你没必要端出这副捉到老婆奸情的嘴脸。”
沈确垂下眼皮,重新系了系腰间的飘带,比之前的更加松垮,向下勒出的腹肌也看得更清晰了。
纪时愿这下能确信了,他就是在对自己耍色/诱手段,神情不由变得微妙起来,就在她准备冷嘲热讽一波时,他的声音插进来,“捉奸?”
冷淡的语气冲散空气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因子,“我没这意思,只是在担心他本来就对你别有所图,一旦抓住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大概率会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比如?”
干站着有点累,纪时愿把包一甩,自己找了单人沙发坐下。
沈确坐到她身前的桌几上,大腿叉得有些开,裹布下紧实的大腿肌**盖弥彰。
他的刘海没吹干,斜捋到一侧,带出性感的痞气。
“比如在你酒里下药。”
“……”
周自珩有没有那心思不说,你沈某人现在确实是在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纪时愿眯了眯眼,故弄玄虚道:“我明白了。”
沈确轻笑,“明白什么就明白了?”
“我明白你希望我明白的事。”
两个人疯狂打着哑谜,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僵持不下的氛围里,纪时愿忽然想起以往这种情况下,都是沈确先摆出侵占性十足的气势搞突然袭击,至于袭击的方式,相当单一,有时是用唇舍掠夺她的呼吸,有时是用略带潮意的手掌,化成一把尖锐冰冷的手术刀,顺着她的脊骨和每一处清晰的肌肉纹理游走,激起她密密匝匝的凉意和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但这次,她想要抢占先机。
她上下打量着他,视线停在最下方。
他脚上只套着一双薄底拖鞋,露出嶙峋的脚踝,淡蓝色的血管藤蔓一般攀附其中。
纪时愿的鞋头比他要尖,轻而易举就能撩开他松松垮垮的遮蔽,蹭他脚腕时,他接收到的痒意也会成倍增长。
捕捉到他眼底不断加深的眸光后,纪时愿见好就收,压下面上的得意,回归正题:“虽然我俩是协议结婚,但你怎么说都是我名义和法律上的丈夫,就算周自珩最后成功插进我俩的关系里,对外他也只能算小三,而你才是我的正宫。”
赏赐般的口吻听得沈确眼尾岔开的弧度越发明晰,片刻他动了动嘴唇,纪时愿飞快截断他的话头,“行了,你不用再跟我强调你不嫉妒他,一点儿也不嫉妒。”
“……”
纪时愿用看无理取闹的小屁孩的眼神看他,一面拍拍胸脯,郑重其事地说:“放心,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你对他的不待见其实只是源于一种本能的恶心,你恶心他明明是那么一只不起眼的苍蝇,却总在你耳边嗡嗡飞,好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偏偏你又拍不死他……也是,换做谁,都会气到跳脚。”
沈确哪会听不出她是在用怪里怪气的语调故意激怒自己,但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完全没放在反唇相讥,或那姓周的苍蝇身上,他的目光正一寸未挪地锁住她纤细白皙的小腿,以及比他细瘦不少的脚踝。
越看存在感越强,卑劣的情/欲随之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手臂一垂,精准地攥住她脚踝,扯到自己大腿上,不动声色地揉捏两下。
这姿势有点诡异,长时间维持,多少也有点挑战她的意志力了,纪时愿索性半推半就地扑进他怀里,朝他扯开一个清丽的笑颜,躲在暗处的手却在这时掐了把他腰腹的软肉。
她用的力本来就不算轻,加上眼前这男人皮肤薄得可怕,没一会儿就多出一道红印,被冷色调的白一衬,有种被过分蹂躏、凌虐的美感。
不知道是不是纪时愿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剥开他了冠冕堂皇的伪装,看到皮囊之下被欲望操控的挣扎。
……
难得有次做完,纪时愿没有昏昏欲睡,反而清醒到可怕,脑袋一沾上枕头,她就想起周自珩对她那句“那天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质疑的回复:
“不是我的话,你觉得还能是谁?或者该问,时愿,你希望是谁?”
仿佛被人撬开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避之不及的真相让她大脑一阵阵发昏,心脏不安分地狂跳,越跳越高,直接堵住了她的嗓子眼。
她说不出话,也可能是任何话在那时听起来都像在狡辩,也就失去了宣之于口的必要。
纪时愿敛神,戳戳沈确的脸,叫他:“猪头三。”
第一声没反应,她加大音量“喂”了声,两秒后得到慵懒的回应:“嗯?”
她咬了下唇,下定决心问道:“沈确,你到底救过我几回?”
自从沈确在蓦山溪将她从泳池里捞出来后,她脑子里就时不时倒带起高中那次落水事件,当时情况更加严重,她完全陷入昏迷状态,醒来后身边又只有周自珩一个人,加上他没有否认,她就顺理成章地将救命恩人的头衔扣到他那儿。
现在见识到周自珩不为人知的一面后,她心里的怀疑不断加重,翻来覆去地回忆那天的种种细节,终于想起一件事:那天,沈
确是来过学校的。
男人就算在半梦半醒间,说出来的话依然欠扁,“突然问这个,怎么,你还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
纪时愿恶狠狠地拿枕头捂了下他的嘴,“你还是睡你的觉去吧。”-
周五晚上八点,《向我奔涌的海潮》首播,反响热烈,根据数据显示,南意饰演的女二话题讨论度比薛今禾的女主高了近三分之一,而这归功于南意代入感极强的演技。
【这女二到底是什么牛马玩意儿?明明就是一个水货,哪来的底气和正牌大小姐叫嚣?我要是她,早夹起尾巴做人了。】
【要是换个人演,估计没那么讨嫌,说到底,还是南意演技太炸裂了。】
【希望娱乐圈像南意这种不搞花边新闻、兢兢业业磨练演技的人能越来越多,也希望南意能早点迎来自己的第一部大女主爽剧/撒花】
然而不到两天,网上风评变了样,有清一色改夸薛今禾演技的,也有爆料南意在剧组耍大牌的,更有人拿对南意在剧里的恶意截图和薛今禾的精修图对比拉踩。
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两周后,随着男主、男二的登场,风向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俩帅哥站在一起,对我的眼睛可太友好了!kswlkswl!】
【相信识相的导演,这会已经给他们递去社会主义兄弟情的本子了/笑】
纪时愿注册了新的小号,顶着怒火,在评论区啪啪敲下:【两个女性角色站在一起就开始搞对立拉踩,稍微好看点的两个男的同框就嗑生嗑死?】
很快被人翻牌:【dl】
【求求了,能不能别在bg剧里磕玻璃?】
【白菜萝卜各有所爱,凭什么别人能磕姬,我就不能磕腐?】
自从男主男二的“友情向”视频全面爆火后,两位演员在各大平台的搜索指数急速攀升,广告邀约不断,变相应证了当今娱乐圈“正儿八经磨练演技的,比不上两个大直男麦麸”的歪风邪气。
得亏纪时愿职业素养高,不然已经在下集剧本里强行安排男二下线了。
对剧组所有工作人员来说,剧集热度直线飙升是再好不过的事,前提是忽略掉薛今禾和南意越发古怪的氛围。
纪时愿看在眼里,莫名想笑。
剧开播前,薛今禾对自己的下马威手段层出不穷,开播后,网友群嘲她演技被南意压下一头,她又转朝南意放冷箭,还真是一刻都消停不了。
就在气氛僵到影响到拍摄进度前,纪时愿在薛今禾休息室门口拦下刚下戏的薛今禾。
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薛小姐,你听说过非洲的摩尔西族部落吗?”
薛今禾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纪时愿继续往下说:“摩尔西族少女长到10多岁时,就会穿透下嘴唇,往嘴唇里放盘子,称为唇盘。在那个种族里的人看来,垂挂的盘子越大,女孩就越美,出嫁时获得的财礼也就越高,也因为这样,唇盘成了部落人最有效直接的致富手段,说白了,就是贱卖女性的一种方式。”
薛今禾摁下心底翻涌的不适感,“朝老师到底想说什么?”
纪时愿依旧同她拐弯抹角:“在这个世界上,男性的犯罪率要远远高于女性,可社会对他们的包容度却远远高于女性……就算男人们闹出众所周知的出轨事件,也还是能在职场上能混得风生水起,可女人呢,只是怀个孕、养个胎、生个小孩,等她回归,职场上早就没了她的位置……你觉得这些合理吗?”
薛今禾有些明白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本能的抗拒促使她想走,却又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开腿。
“这个社会留给女性的路已经很窄了,可偏偏世界上最厌恶女性的反而是女性。”
纪时愿看着薛今禾,掷地有声,“薛小姐,我不求你能像剧本里达成girlshelpgirls‘的美好结局,起码别再玩那些低级的雌竞手段了……南意她不该成为你的敌人,也不会是你的敌人,你要对抗的是这圈子里所有不公正的法则——”
说着,她声音忽然轻下来,语气比起威胁,更像善意的提醒,“还有你背后那个不把你当人看的男人。”
这人的具体信息还是沈确调查出来的,明面上是投资方大公子,实际上就是陆家一私生子,从小养在陆夫人身边,目前在美国发展,已经和薛今禾保持了长达五年的秘密关系。
纪时愿没再去管薛今禾的反应,掉头离开,在拐角处撞上了南意,稍稍晃神。
南意避而不提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只发出邀约:“我找到了一家酒吧,里面的特调果酒很不错,要一起去吗?”
纪时愿眼睛亮了亮,重重点头,“当然要去了。”
酒吧离拍摄地不远,人流量不小,一开始纪时愿还担心南意会不会被人认出,结果反得到对方一句安抚:“只是来喝杯酒,还是和一个漂亮女孩子一起喝的,不算在干坏事,被人认出也无所谓,大不了被po到网上,说我私底下烟酒都来。”
当事人如此坦然无畏,纪时愿不好再多说什么,要了杯掺入苹果和凤梨果酱的鸡尾酒,浅尝一口,确实不错。
南意手指轻轻敲着杯壁,打开话题:“非要说起来,我和你还是校友呢。”
她语焉不详,纪时愿斗胆猜测:“你也是圣安的?”
南意点点头,“算起来,大你两届。”
纪时愿没想到还真这么巧,“你真名也叫南意?”
“正式出道前想改个名字,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被人指摘的黑历史,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纪时愿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三声,又在脑子里搜肠刮肚一番,还是没什么印象。
南意看穿她的想法,半自嘲半揶揄地笑了笑,“上学那会,你没听说过我也正常,毕竟我们不在一个圈子里,不过你入学没多久,我就从同级生那儿听说了你,说是圣安来了个了不得的学妹。”
“了不得”这三个字,安在过去的纪时愿身上,等同于“闯祸精”,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笑得一脸骄矜,“我那会性格确实有点恶劣,不过算不上什么问题,谁叫我长得漂亮呢。”
南意被她逗乐,同她碰了碰酒杯,“漂亮万岁。”
纪时愿笑容扩得更大了,片刻想起一件事,南意大自己两届,沈确则大自己四届,那南意在校期间会不会也听说过沈确?
南意实话实说:“岂止听说,简直如雷贯耳。”
和纪时愿一样,沈确在学校也是个实打实的风云人物,不仅外形、家世在富二代云集的圣安数一数二,还是活在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成绩优异,性格温煦、谦逊,极受欢迎。
南意见过他几回,莫名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似乎是和这人的本性有关,他待人接物虽挑不出错,但就是会让人产生疏离感。
不过没什么好稀奇的,身处高位的人,享受与生俱来的优势,长时间接收到的都是恭维和拥趸,冷漠和倨傲的形成不可避免,这种疏离不仅算不上缺点,反而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品质。
纪时愿边听边冷笑,“他那人就是会装,还挑不出错呢?明明是挑不出什么优点。”
“你是不知道他私底下有多难伺候,床单被套一天一换我能理解,沙发垫也得每天一换,但凡玻璃上有了个缺口,不管那东西有多贵,他眼睛眨也不眨就给扔了。”
“最近几天跟在醋罐子里泡过一样,嘴上还要逞强说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在担心我会被诡计多端的人利用……说的可真是比唱的还要好听!”
见对方一声不吭,纪时愿顿了顿,“我话是不是太密了?”
她反思一秒,决定不改。
南意摇头,“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我确实是比沈三那死装死装的人要有意思很多。”
南意忽然笑出声。
纪时愿有些莫名其妙,“我这话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只是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事。”
纪时愿耳朵凑过去,南意含笑的嗓音扑进耳膜:“你是真的很喜欢沈公子。”
第42章 42“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纪时愿魂不守舍地回到缦合,一回神,就看见沈确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姿态介于端庄和散漫之间。
她耳边忽然响起南意的声音,无措感席卷而来,脚步跟着不受控地一顿。
沈确隔着近五米的距离,百忙中从屏幕里抬起头看她眼,她想事情时,双目放空得厉害,微颤的眼睫浓密纤长,垂落下来,像覆盖在眼睛上的薄雾,带出孩童般清澈的懵懂。
他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起身的同时问:“在剧组待得不愉快?”
纪时愿琢磨不出他这问题里是否藏着他的关心,脑袋更疼了,瓮声瓮气地说:“我好像生病了。”
瞥他时的目光相当幽怨,“生了看见你就心烦的病。”
“……”
沈确上前两步,闻见她身上不浓不淡的酒味,轻笑,“有没有生病不知道,喝醉酒说胡话倒是真的。”
他见缝插针地试探了句:“今晚和谁去喝酒了?别跟我说又是那姓周的。”
“反正不是跟你喝的就对了,”纪时愿抬起手,用手指顶开他不断凑近的胸膛,“我要静静,今晚你自己睡客卧去。”
不需要沈确亲自去调查纪时愿今晚都和谁待在一起,半小时后微博挂起的热搜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南意夜会美女,疑似出柜】
从背景看,偷拍到的照片在一家小酒馆里,至于南意身边所谓的出柜对象,拍得模模糊糊,难辨五官,沈确却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他私底下耍了些手段、对外明媒正娶得来的妻子。
南意和庄俞钦那点事,在圈子里根本不算隐秘,只是鲜少有人放在台面上公开议论,至于庄俞钦对南意现在的态度,相当模棱两可,疼她护她,不允许别人说她分毫不是,可又不肯把最好的资源送到她手里,以至于南意在娱乐圈闯荡这么多年,到现在一直是不温不火的状态,连大女主的剧本都接不到。
沈确看了眼主卧方向,沉吟片刻,给徐霖发了条消息,要他撤下所有热搜。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纪家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作为纪家大小姐,纪时愿没有不盛装出席的道理。
礼裙是有移动艺术品之称的ElieSaab,融合阿拉伯文化与法式浪漫,腰部紧收,勾勒出姣好的身体线条,裙摆处的银丝随着肢体摆动,摇曳出细腻柔滑的流沙质感。
纪时愿做了足足五个小时的妆造,昏昏欲睡,沈确的气息一逼近,她差点像惊弓之鸟一般弹开。
沈确看在眼里,皱了下眉。
也不怪他敏感,而是这几天的她实在奇怪,像在刻意躲避着他,每当他靠近,她就会摆出如临大敌的战斗姿态。
他抿直唇,几秒后松开,状似无意地问:“我又是哪儿惹你不开心了?”
纪时愿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装模作样地调整了下项链位置,一面说:“你的存在本身就够让我不开心了。”
沈确笑了笑,“那还真是难为纪大小姐要和我这种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过一辈子了。”
瞧瞧,怎么会有人能把这种含情脉脉的话说得如此欠扁?
纪时愿咬牙切齿,“你要是能少说一句,只不准有天我就能看你顺眼了。”
沈确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人却没离开,一条手臂还懒懒搭在纪时愿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执着手机。
徐霖的消息进来,告诉他网上又有了南意的黑料。
沈确:【这次是关于什么?】
徐霖:【耍大牌,为难剧组工作人员,轧戏……】
不好说是不是捕风捉影的不实流言,碍于这次热搜没对纪时愿造成任何影响,沈确就没插手,回了个不用,顺手点开徐霖发过来的链接。
界面很快跳转到微博,南意广场已经被对家屠戮,传递出风雨欲来的信号。
沈确掐灭屏幕,在镜子里同纪时愿对上视线,几秒后,赶在对方别开目光前,抢先说:“纪小五,以后在剧组,离南意远点。”
纪时愿一愣,“为什么?”
说完,她觉得这三个字软绵绵的,毫无震慑力,更别提传达出对他干涉自己交友权利的不满,于是加重语气改口道:“凭什么?”
沈确不答反问:“你之前跟我提过,薛今禾在剧组屡屡给南意使绊,但她没有回击过一次,你觉得是为什么?”
南意背后有庄俞钦,在北城地界,庄家的影响力和实力可远比薛今禾那华裔金主势力更大,她要是想回击,轻而易举的事。
纪时愿其实不是没怀疑过南意这个人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豁达大度,但不妨碍她这会非要和沈确抬杠,“还不是南意她大方,不想跟薛今禾计较。”
沈确话锋一转,“去小酒馆那晚,是她约的你?”
“是。”
“品酒会那次,也是她主动找你搭的话?”
纪时愿还是点头,“你想说南意是故意接近的我?为什么?”
“因为你不仅是朝颜,还是纪家大小姐,不管是哪个身份,接近、讨好你,把你拉到她的阵营,对她未来的发展,都有利无弊。”
道理纪时愿都懂,但被他用这种世故、刻薄又冷静的语气挑明,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就好比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情往来,只有纯粹的利益交换。
“她要是想要资源,何必大费周章地接近我,只要她开口,庄俞钦一定会帮她。”
沈确不以为然,“你知不知道当初庄俞钦和南意为什么会分手?”
纪时愿没刻意打听过,这会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耳侧一绺碎发垂落,沈确替她捻开,不含情/欲时的手指凉到让人心慌,纪时愿微微瑟缩,随即听见他用更冰凉的嗓音说:“传闻说南意是为了庄老爷子应允的资源,才一脚踹开了庄俞钦。这就意味着,庄俞钦最憎恨的不是并不存在的第三者,当然他应该也舍不得去恨南意本人,只能很没出息地去厌恶娱乐圈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既然如此,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想把南意从那里带出来,又怎么可能给她好资源,让她越陷越深。”
纪时愿的关注点很偏,先是鹦鹉学舌一般重复了句:“舍不得恨南意,只能很没出息地去厌恶娱乐圈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她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只是太爱南意了,怎么能算没有出息?在你看来,爱一个人,又被这样的爱牵着鼻子走,只是一件很没出息的事?”
沈确一顿,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我倒是觉得,像沈公子你这种不识情爱,也不敢沾惹情爱的,才是最没出息的人。”
和沈确这么一通乱怼后,纪时愿爽到快要升天,一方面是因为见到了他被自己堵到哑口无言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她想通了一件事:
南意说岔了,她根本不喜欢沈确,不然也不会在接收到他错愕反应后,高兴成这样,毕竟真正的喜欢,是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对方的好。
也是。
她看沈确不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她脑子里忽然又蹦出沈确在她生日那天放她鸽子,又谎称周自珩的礼物是她同学寄出的种种恶劣行径。
眼前这英俊的男人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纪家有纪浔也在,不需要纪时愿出面应付媒体和宾客,再不济也有沈确,纪时愿乐得其所,蝴蝶一般,四处飘荡,最终停在甜品区。
精致的瓷盘上不仅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用七彩玻璃纸包装好的糖果,她拿出一粒,塞进嘴巴,清甜的蜜瓜味在唇齿间漾开。
收集癖一犯,她先将玻璃纸叠好装进手包,又另外拿了粒糖,东张西望一阵,捕获到想见的人。
“沈确沈确!”
沈确循声,一个抬眼就看见纪时愿迈着雀跃轻快的步伐朝他奔来。
垂落在腿侧的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起手臂,做出迎接她的姿势,然而就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她刹住车,让他的怀抱落了空。
纪时愿眉眼弯弯地说:“我找到一款很好吃的糖
果,你快把手伸出来。”
沈确慢半拍地抬高手掌,掌心向上,可不到两秒,就攥紧拳头,将手收了回去。
纪时愿不明所以,当他是不想吃,撇撇嘴,“不吃算了。”
“没说不吃,”沈确微抬眉稍,“劳烦大小姐替我剥一下糖纸。”
“……”
纪时愿险些被气笑,“要我给你剥,我看你不如做梦去。”
大小姐又一次犯了口嫌体正直的毛病,话音落下,糖果已经从玻璃纸中脱落。
沈确还是没用手接,而是旁若无人地抬高她手掌,让她亲自喂进他嘴里。
潮热的舌尖似卷过她指尖,激得纪时愿连忙抽回手,摆在身后。
手指余温一路蹿到耳朵,烧得她耳垂通红。
见到陆纯熙后,温度才消退下来。
陆纯熙扯着纪时愿胳膊说:“沈三这人气真不是盖的,以前就听说圈子里不少大小姐中意她,没想到现在他都结婚了,她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纪时愿诧异,“还有人中意他?”
“你没注意到今晚很多人都盯着他看吗?”
“我注意这事干什么?”
“他不是你老公吗?”
“名义上的,谢谢。”
陆纯熙狐疑,“就算没有感情,可要是他和其他人当着你的面说说笑笑,你应该也会吃醋的吧?”
纪时愿荒唐一笑,“我有那闲工夫为了他拈酸吃醋?”
她还想说什么,视线里进来沈确的脸,他跟前还站着一个人,扎着低马尾,身形消瘦。
等这人走后,纪时愿直接撂下陆纯熙,高跟鞋一路敲到沈确跟前,“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不待沈确回答,她恶狠狠地眯起眼睛,“当着我的面,你就敢沾花惹草,你还有没有把我们的婚前协议放在眼里?”
沈确盯住她看,试图看破她这一刻展露出的不悦情绪究竟因何而起,可能是成分太复杂,他一时半会没能剥离出,敛神后轻声回道:“你说的是刚才穿黑色外套那人?”
“不然还能有谁?”
沈确扯了扯唇,“那是男人。”
纪时愿完全不觉自己在无理取闹,“男的怎么了?男的就能跟你勾肩搭背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有多招1,身材有多招0?”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确一句都没听明白。
空气霎时安静下来,纪时愿呼吸一滞,让沈确满头雾水的质问此刻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甚至明白得很彻底。
仿佛心脏处多出一把刀,割开了所有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假象。
如果说想和他上床、**,只是出于生理性喜欢,现在的吃味也能用占有欲解释,那之前他放她鸽子,她如此生气又是因为什么?
在知道他接受电击治疗后,心脏为什么会有种被拧紧的感觉?
接受他的结婚提议,真的仅仅是因为合适吗?
为什么过去在被他一次次无视情感需求后,她会这么难过?
回缦合的路上,纪时愿忽然想起她生日前几天,他问她想要什么,她说不上来。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那东西太不切实际,让她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顶着纪家唯一大小姐的身份,钱财傍身,自然买得起奇珍异宝,也能用宝马香车哄自己开心,可这世界上最稀缺的东西,她似乎这辈子都夺取不来——
沈确的爱,以及他作为一个冷静自持之人,不受理智支配下的、仅为她一人沉沦的疯狂。
身侧传来的声音切断她纷乱的思绪,“纪小五,别跟我说你还在因为刚才那男人,跟我怄气?”
除了这原因外,沈确想不通她为什么无视了他一路。
纪时愿怔了怔,好半会才开口:“沈确,我好像有点——”
喜欢你。
她猛地咽下到嘴边的话,凉飕飕地瞟他眼,“想揍你。”
“……”
第43章 43“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后来那一周,纪时愿拼命强迫自己不去想复杂的情情爱爱,也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还是被言兮瞧出了些端倪。
“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两秒的愣神,让纪时愿错过狡辩的时机,只见言兮化身成算命大仙,装模作样地眯起眼睛,掐指一算,“你现在这状态,有点像恋爱脑入癌了。”
陆纯熙捧着纪时愿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会,还是没看出异常,好奇地问:“你和周自珩有了什么突破性进展了?要真这样,你会和沈三离婚吗?还是说周自珩愿意当你的小三?”
一连甩出去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纪时愿心脏狂跳,忙从陆纯熙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又跟周自珩有什么关系?”
她都不知道解释几百遍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对周自珩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喜欢,上次答案和他一起吃饭,是因为有想知道的事。”
言兮鞭辟入里地问:“别跟我说这事还和沈三有关。”
有时候纪时愿真觉得言兮在自己脑子里装了什么探测仪,不然也不至于经常性把她的想法剖析出七八分。
她呜呜咽咽地嗯了声,“最主要的还是跟我有关系。”
言兮没能猜中的余下两三分是她对沈确的感情,“听说前不久沈三和周自珩在抢同一家酒店的经营管理权,还闹得挺不愉快的,对了,就是你去酒吧点男模那晚,难不成你这次找周自珩是为了打听那天的三方洽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借机挖苦沈三一番?”
纪时愿的关注点只在“闹得挺不愉快”这几个字眼上,一手拽住一个人,口吻急迫:“你们说,沈确为什么会这么不待见周自珩?”
“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们说是出自男人的占有欲吗,怎么这会又不确定了?”
纪时愿眸光一闪,避开言兮追问的眼神,“我现在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嗯?”
“沈三他没准喜欢我,才会疯狂吃周自珩的醋。”
她尽量让语气变得轻快,好掩盖心底的慌乱和期待。
空气瞬间陷入死寂,带来令人手足无措的尴尬。
纪时愿连忙拿起果汁挡住自己泛红的脸颊,一面干笑三声,“我开玩笑的呢,有谁不知道沈三无情无爱,眼里心里全是利益和算计。”
言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那你是希望沈三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纪时愿愣了愣,半真半假地回:“当然是喜欢我,那样我就可以仗着他的喜欢对他为非作歹了。”
现实是,别提为非作歹,她连他是不是喜欢她,她都拿捏不准,甚至还要通过半引导半自欺欺人的话术,从别人那儿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她懵懂无知,要怪就怪在某些事情上,沈确循规蹈矩得过分,有时又疯癫到让人摸不着头脑,以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进展到结婚这一步,无人能够知晓其中几分是权衡利弊后的抉择,又有几分出自他的私欲。
纪时愿打算回东山墅待几天,然而等她回过神,车已经停进缦合地下车库。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转头又怪起沈确是不是在身上装了磁铁,不管她想跑到哪儿去,总能把她吸引回去。
纪时愿臊眉耷眼地打开密码锁,一个抬眸,和赤/裸着上半身的沈确对上视线,她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回和周自珩吃饭那晚。
耳垂红了些,身板倒是越挺越直,右臂抬起,比出一个宁死不屈的拒绝姿态,“我今天没和周自珩见面,所以你没必要这么色/诱我,再说了,同样的把戏使
一次,还算有效,使第二次次,就有点让人下头了。”
沈确擦拭头发的手一顿,微微眯起眼看她,镇定自若的模样像一头蛰伏在月光下的野兽,也像一个美丽残忍的暴君。
纪时愿顿觉自己的生杀大权正被他牢牢掌控着,不受控地后退两小步。
腾出的距离很快消失,沈确朝她大步走去,撩起她长发别在耳后,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柔软又滚烫的耳垂,“撇开我有没有色/诱不说,要真这么下头,你耳朵红什么?”
纪时愿一把拍开他的手,“我这是被外面的热气捂的,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确哦了声,将话题拐回去,“我知道你今天没和周自珩见面。”
纪时愿深深看他,“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监视我的动向了。”
沈确面无表情地替自己澄清:“因为我今天一天都和庄俞钦待在一起,那姓周的也在,除非他会分身术,不然还真见不到你。”
不是纪时愿的错觉,他现在提起周自珩,隐隐还是会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心里喜忧参半,忍不住在想,如果他对周自珩的厌恶,不是出自占有欲作祟,或者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本能的鄙夷和反感,而是因为喜欢她、爱她,该有多好。
纪时愿心不在焉地把包放回衣帽间,出来时听见沈确说:“我有事要出门,估计很晚才能回来。”
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近又好像很远,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放了把火,烫得要命。
纪时愿下意识捂住自己耳朵,扭头的下一秒,退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然后问:“你要去应酬?”
“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纪时愿不满,两侧嘴角仿佛挂了秤砣,下垂得厉害,“和谁?男的女的?”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和查岗无异,这会满脑子都是慈善拍卖会那晚他被一长发男人勾搭的事。
就算他没打算出轨或出柜,也架不住对方没什么边界感,非要往他身上凑。
沈确微顿,似笑非笑地看她,“男的。”
“怎么又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
“男的更危险,”纪时愿咽下快要涌到嗓子眼的酸意,小嘴叭叭,“你要是跟女的出轨,我心里还好受些,跟男的,那我成了什么?”
“……”
“沈太太,你的脑回路还真是与众不同。”
“那是当然。”
“我没在夸你。”
“……”
“我还真挺好奇,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出门应酬就等同于出轨?”
“你们男人出轨跟呼吸一样简单,我提防着点怎么了?省的到时候我又被人当成笑话一样议论。”
“只有这个原因?”
纪时愿差点被他带进沟里,张开嘴就要把心里的声音和盘托出,好在她的情绪过于繁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诉说明白。
好比她想去讨厌他,可又没法真的讨厌他。
想去大大方方地喜欢他,却总会被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或者某些欠扁的大男子主义行为气到跳脚。
别扭。
相当别扭。
而这种别捏,正在不断加重她的患得患失感,即便她还从未得到过他。
冗长的沉默里,她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显然他这辈子走的是高端的万人迷路线,拿的是起点文里的霸权男主人设,长相、身材、伪装出的性格通通完美到挑不出漏洞。
只是男频爽文中鲜少有女主的存在,更多的说法是龙傲天男主的女人们。
就像在现实生活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称呼她为“沈太太”,而不是听着蛮横跋扈却让她无比受用的“纪大小姐”。
她明明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可为什么一结婚,就得沦为他精彩剧本里被赋予新身份的配角?
她讨厌也不甘,当然最让她难受的是沈确对她模棱两可的态度,似乎往哪个方向解读都是合理的。
既然他从来不对她剖心,那她就实在没什么必要急不可耐地对他展露自己迟来的少女情怀,间接给他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
纪时愿敛神后,扬着下巴反问:“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还是说,你是不是在期待着什么?”
对于纪时愿这几天诡异的情绪,沈确连两成都没分析出。
鉴于他向来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或否认,都会让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索性用似是而非的沉默回应。
纪时愿冷笑一声,踮起脚尖,恶狠狠地咬上他的衬衫领口,无瑕的白色上瞬间多出暧昧的红晕,有点像男人在外头胡来时留下的证据。
她越看越不顺眼,抄起桌上的水杯,往自己掌心倒了点水,弄湿手指后,狠命揉搓着他衣领。
沈确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对上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脖颈处传来的强烈束缚感也让他忍不住怀疑,就冲她现在这劲头,要是他身上没有这件衬衫,可能会被她搓下一整层皮-
海潮播出的第三周,微博空降一条热搜:【南意酒店密会】
照片里的女人全副武装,看不清五官,身上穿的却是南意当天在剧组下戏后换上的衣服,至于走在她身侧的男人,没戴口罩,但也只截取到半截下巴,纪时愿勉强认出这人就是庄俞钦。
就在南意被人包养的流言越演越烈时,有“圣安校友”跳出来声称南意能进圣安,全仰仗背后这人。
【圣安这学校,学费高得离谱,除了有钱外,还得有关系,不然真进不去。十年前开始引进特招生制度,这些人不用付一分学费不说,每年还会收到一笔数额不小的奖学金。南意就是其中之一,但一直有传闻说她的家境虽然没到优渥程度,但也称得上有小康水平,她之所以能通过层层筛查,是因为交了个身价不菲的男朋友,那人仗着家庭背景,挤走了一开始定下的那人,名额就这样落到南意头上。】
【真的假的?看南意平时那简朴相,我还真以为她和营销出来的人设一样,是个没什么背景,纯靠自己力量打拼出来的草根艺人呢。】
【正大光明掠夺社会资源的富二代、学阀二代们都给爷爬!!!】
【听博主这意思,南意高中就被人……?卧槽,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挺与世无争的,没想到净爱干些投机取巧、不干不净的勾当,果然娱乐圈明星的人设是一个都不能信。】
【还没实锤的事,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地当起道德标兵了,敢问南意到底挡了谁的路?】
【要说立人淡如菊的人设,哪有薛今禾立得夸张,薛粉嘴上再不带把门,小心有天反噬到正主头上。】
纪时愿不知道庄俞钦怎么想的,居然任由诋毁南意的词条挂了整整两天一夜。
赶在南意风评无可挽救前,纪时愿没忍住出手,花了一大笔钱将热搜压下。
她没想过隐瞒,加上沈确自己有打探消息的渠道,这事自然第一时间传到他耳朵里。
纪时愿见到他时,他表情耐人寻味到如果做个扇形统计图,多半是三分讥诮,三分冷漠和四分指责。
她不避不让地迎上他不赞同的眼神,“我动用的又不是你们沈家的势力,你搁这不满什么?”
沈确用一种洞穿人心的语气说:“我之前就说过,她接近你别有所图,你现在这么做,显然正中她下怀。”
纪时愿从这句话里读出他高高在上的说教:不愧是娇生惯养、不懂人心险恶的纪大小姐,连善良都充满一种可笑的天真感。
她心里的怒火腾腾燃烧,片刻反唇相讥道:“你当然不会乐意我出手帮南意,毕竟南意最近的热搜里一半都是和庄俞钦有关,庄家又和沈家有利益冲突,你巴不得看到庄俞钦不好过,最好还能拖累整个庄家,好让你坐收渔翁之利。”
沈确抿紧唇,没有说话。
纪时愿当他默认,气急反笑:“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挺好奇的,你要是拉肚子的话,会把黑心肠拉出来吗?”
沈确心跳滞了一下,在这事上,莫名不想一直被她曲解,忍不住出声:“和沈家没关系,我是作为你的丈夫才对你说这些。”
纪时愿不信,“我俩确实是夫妻,只不过是协议夫妻。”她笑了笑,笑容里藏着无人知晓的苦闷。
沈确肌肉突然僵硬得可怕,挤不出一丝一缕他最为擅长的假笑,“纪时愿”三个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钻出。
“我说错什么了吗?”
数秒的沉默后,纪时愿又说:“沈确,你知道你身上最可恨的点是什么吗?”
“你这人太喜欢算计,太喜欢把人的情感当作可以论斤称卖的货物,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这不是我最讨厌你的地方。”
沈确不想听到她接下来的话,但纪时愿没给他机会打断,兀自往下说:“我记得之前说过的,你总是用为了我好的名义处处裹挟我的思想,就像你在生日那天放我鸽子,却又不肯告诉我真相那样,还有在对待周自珩的态度上……”
“我真的很讨厌,每回你这么做,都会让我感觉我不是一个具备独立思想的人,而是被你操控的提线木偶。说白了,这种好听的由头,不过是你用来掩盖你骨子里自私自利的手段……”
最后是一句一针见血的总结:“你根本就不懂尊重我。”
沈确垂在腿侧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凸得瘆人。
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压抑,这种时候,谁先开口,或许谁就不至于落入下风。
纪时愿已经忘了要跟他较劲的初衷,这会只想顺着烦闷和恼怒挖开的口子,把心底的想法一股脑倾倒出来。
“你不是想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吗?”
“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我一直认为不可能、也不太敢承认的事。”
眼角有泪沁出,她抬手胡乱抹开,“沈确,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从很早以前就是了。可你为什么总在用你讨厌的脾气,一步步地推开我?”
第44章 44“我要跟你离婚。”
这次新闻闹得实在大,得到高层暗示后,剧组临时决定放一周假,等到事情不了了,才重新投入拍摄状态。
再次开机后的气氛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诡云谲,不少人看南意的眼神变了味。
南意像毫无察觉,对待剧组工作人员的态度和之前别无二样,无其他行程时,每天也都是拍摄地、酒店两头跑。
纪时愿抽空去了趟片场,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正拿着剧本背词的南意身前,“你今天几点能下戏啊?”
熟稔的口吻,听得周围几人纷纷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即想当然地认定这两人私下交情匪浅。
南意估算了下时间,“大概还要两小时。”
“行,那我等你。”
南意笑着问:“又想喝酒了?”
纪时愿眨巴眨巴眼睛,“我都已经快一礼拜没喝过了,还不准我馋它?”
两个人去的还是之前那家酒馆,抿了一小杯果酒后,南意开门见山地问:“热搜是你帮我压下的?”
纪时愿点头,“不过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那些词条挂着碍眼,才会叫人压下。”
南意看破不说破,回了句“谢谢”。
纪时愿点了两瓶不同口味的果酒,结款后正要放下手机,微信噔噔个没完,她点开,一条没回,掐灭屏幕前调成静音,啪的一声,重重反扣在桌面上。
南意觑着她阴沉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
“前几天和沈三大吵了一架,结果这狗男人现在才想到来求和,用的还是那种‘你不原谅我,就是你不识抬举’的语气……一天天的,真就跟有什么大病似的。”
“因为什么吵架?”南意并不强求能听到对方的回应,却在纪时愿欲言又止的眼神中琢磨出了答案,“因为我?”
纪时愿从沈确高高在上的说教里,挑出重点复述了遍。
南意毫不拐弯抹角,“沈公子说得也没错,一开始我是抱着其他目的接近的你。”
纪时愿满不在乎地回:“我知道啊,但既然我默许了,就说明我也想从你身上捞到点什么。”
南意听乐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身上还有纪大小姐需要的东西?”
纪时愿举起酒杯,“我喜欢喝酒,不是因为我多喜欢酒的味道,而是在我看来,酒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放纵,喝下它的一瞬间,我能感觉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就像你一样,可能在你自己看来,你身上一贫如洗,但每次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能处于一种极度放松状态,甚至能从你身上感受到不屈不挠的强大生命力。”
人的磁场很奇妙,有些人不管怎么努力、相互适应配合,都玩不到一块,有些人却能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达成一见如故的默契。
对她而言,南意就是这样的存在。
“当然最重要的事,你是极少数知道我和沈确结婚后,不叫我纪太太,而是纪小姐的人。”
正说着,纪时愿余光打眼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人很清瘦,看着将近一米七,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盖住大半张脸。
南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很快认出对方是谁,纪时愿也在这时有了猜测,压着声音求证:“薛今禾?”
“应该是。”
被逮了正着,薛今禾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别在身后的手指不安地搅动了会,趁音乐中断的间隙,支支吾吾地说:“这次的热搜不是我干的。”
鼓足勇气的一句,得到的是另外两人的沉默,薛今禾有些慌了,着急忙慌地拽住南意的手臂,“我没撒谎,你要相信我。”
南意微偏脑袋,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看似迟钝地揪出她话里的问题:“这次不是?那你是承认剧开播后没多久传出来的所有关于我的虚假黑料都是你让营销号写的?”
薛今禾全身的力气瞬间泄了大半,手臂垂回腿侧,咬牙应下:“是我没错。”
纪时愿吃瓜吃得起劲,左看看,右看看,在薛今禾快要咬破自己嘴唇前,才忍不住出声来了句:“都交待清楚了,还在这矫情什么?继续往下说啊。”
“啊?”薛今禾没听明白,眼睛和嘴巴同时瞪大,清冷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孩子气,“说什么?”
“做错了事,不该道歉吗?”
薛今禾抿了抿唇,声若蚊蝇:“对不起。”
这声谁也没听见,她更加难为情,抬手捏了两下耳垂,又曲指掐掐喉咙,逼迫喉管发出比刚才高几度的嗓音,说的还是“对不起”。
南意本来就没打算为难她,见她如此难得地低了回头,自然第一时间表明自己不计前嫌的态度,岔开话题道:“能喝酒吗?”
薛今禾点头,“只要不是白酒都能喝。”
南意倒了杯纯度不高的果酒,递到她手边,“味道不错,试试。”
薛今禾没怎么犹豫就接过,一口闷,回味几秒后,干巴巴地说:“还挺好喝。”
“那你多喝点。”纪时愿拍了拍身侧的高脚凳。
薛今禾面色古怪。
纪时愿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矫情可以,但别比我矫情。”
沉默了会,薛今禾不解地说:“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
“我之前确实很讨厌你,也没少在背后蛐蛐你,算是扯平了,要是我俩以后当不成朋友,当个酒友也行。”
薛今禾有些好奇纪时愿私底下跟别人怎么吐槽自己的,但也没问,坐到高脚凳上。
她很少喝酒,酒量不太行,几小杯下去,虽没到醉醺醺的地步,大脑也开始昏沉,心理防线一降再降,带出强烈的倾诉欲。
“其实我根本不想针对你,”她紧紧拽住南意的手,“都是
陆峤南让我这么做的,他总给我洗脑要是我不想被人看不起,就得先下手为强,给对方下马威……对了,差点忘了,你们不知道陆峤南是谁。”
她笑了笑,轻声说:“我偷偷跟你们说,他就是那个包养我的人。”
她还想说什么,南意唯恐隔墙有耳,连忙捂住她的嘴,等她安静几秒,撤走了她的酒,还回去一杯温水。
薛今禾喝完,去了趟洗手间,南意看了会她瘦弱的背影,转头对纪时愿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的热搜和她没关系。”
“你私底下调查过?”
南意摇摇头,嘴角牵出的笑带着几分苦涩,眉眼低垂时,耳侧碎发垂落,整个人看着破碎感十足。
“因为照片是我找人拍的,热搜也是我花钱让营销号挂上的。”
纪时愿愣住了,这会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南意想走黑红路线。
南意看穿她的想法,又摇了下头,“我是在逼庄俞钦放手。”
纪时愿还是没听明白,但说到底是南意的私事,识趣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半小时后,她的酒劲也上来了,头顶变幻的灯光看得她头晕目眩,冷不丁让她想起了沈确。
想起他不耐烦时,凌厉到像淬着寒光的眼神,动情时,额角渗出的薄汗,亲吻她时,修长手指总是不受控插进她头发的动作。
还有他出席各大商业活动时西装革履的模样。
有点帅。
啊呸,帅什么?
穿的跟房产中介一样。
纪时愿越想越气,凉飕飕地笑了声,转瞬间,脑袋里又蹦出几天前在听到她似是而非的告白后,他整个人就跟被点了哑穴一样,一个字音都蹦不出,她只能从他恍惚的神情中瞧出几分错愕。
当天晚上,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身侧床位忽然一沉。
腰间传来灼热的触感,不多时,她的脖颈、脸颊被濡湿的嘴唇侵占。
她呼吸一紧,默默等待他结束亲热后,能直面回应她的感情,但他还是不说话,只一味地亲她。
这是什么意思?
不接受也不拒绝她的感情,只想和她做/爱?
还是说他想通过性/爱的方式,让那句“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就此翻篇?
不知道是气恼和失望那种情绪占据了上风,她掰开他的手,转过身,不给他任何缓冲时间,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再冷冷抛出一句:“滚开!”
甩完这一巴掌后,纪时愿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后悔自己没有用十二分的力气。
直到今晚,她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用十二分力气左右开弓地甩他两个巴掌。
南意一半注意力放在纪时愿身上,另一半腾出给了薛今禾,见回到座位后的薛今禾又偷偷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连忙伸手阻止,“明天还要拍戏,少喝点。”
薛今禾慢两拍地哦了声,别扭道谢后,食指轻触手机屏幕,“有点晚,我得先回去了。”
她看向身侧泄愤般搅动着冰块的纪时愿,“她喝得更多,你一个人行吗?”
南意点头,“我买的公寓就在附近,等她喝尽兴了,我带她回我那儿,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点。”
两人正说着,纪时愿突然呕了声,片刻睁着迷蒙的大眼睛感慨:“原来悲伤到呕吐是这种滋味。”
南意看她,很不给面子地拆台道:“不,你只是喝多了。”
“……”-
周五下午,周自珩去了趟沈氏,事先没有预约,又因沈某人小肚鸡肠的本性,他被晾在会客室近两小时才见到想见的人。
周自珩目光上下滑动几秒,笑说:“沈总,几天不见,您这状态看着不太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周经理这爱管别人家事的毛病倒是一点没变。”
沈确慢条斯理地解开西服纽扣,坐下的同时挑明道:“要是你想旁敲侧击打探我跟我太太的夫妻关系,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周自珩不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最近跟踪我的那些人,是沈总你派来的?”
沈确浑然不觉自己干的事有多阴暗,承认得痛快又坦荡,“是我。”
“您想干什么?”周自珩皮笑肉不笑。
沈确回了个笑容,“我太太身边老是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我多提防着些总没错。”
纪时愿不准自己调查她行踪,那他就只能从周自珩下手,要是这段时间她和周自珩见过面,派去跟踪周自珩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传来消息。
周自珩笑着摇了摇头,嘲讽意味十足,“我相信时愿不会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处理她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
沈确当然知道,但知道和从只会挑拨离间的小三嘴巴里听到已然心知肚明的事实是两码事,他眼皮倏地一垂,盖去眼底阴沉,“我在她五岁时就认识她了,之后九年时间都是跟她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至于你,不过就是高二后跟她同班了两年,哪来的底气说你了解她?”
周自珩眉眼藏不住的轻蔑,“我不了解,你就了解了吗?恕我直言,沈总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当然我说的是精神上的。”
论嘴皮子功夫,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张口闭口就朝对方最在意的点而去,非要把遮羞布捅个稀巴烂才罢休。
沈确没接话,周自珩自顾自往下说,称呼也换成一开始的“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NPD,自恋型人格障碍。”
“患有NPD的人,浮于表面的自恋还是轻的,大多数人都缺乏同理心,喜欢通过控制、打压的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还自私到了极点,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一件都不会沾手。”
沈确安静听完,不恼反笑,“我本来还不信派去监视你的人说你最近都没跟我太太见面,现在听了你这长篇大论,好像不信也不行了……我猜的没错的话,小五已经彻底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不打算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也就是说,你入赘纪家的算盘,算彻底落空了。”
周自珩嘴角凝滞两秒,“我可从来都没打过入赘纪家的算盘,不过撇开这个不提,我挺好奇,沈总究竟是怎么从我刚才这段话里,得出我和时愿再没可能的结论。”
“你这小三要是当得顺利,现在就不会特地来批判我,又给我扣上一顶NPD的帽子,而是在我跟前,一个劲地炫耀你和我太太发生了什么、相处时的气氛有多和谐美好。”
二次交锋后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沈确趁热打铁,继续说:“既然已经把话摊开了说,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轻声慢笑,看向对面的眼神沉到发冷,又带着几分蔑视,像在看阴沟里的老鼠,刻意的几秒停顿后,唇角弧度有明显扩大趋势,“当年是我向纪老爷子提议的要送你出国。”
果不其然,得到对面错愕和恼怒的反应,沈确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你也不用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当年能得到机会去国外镀金,虽然不是你的最优选择,但也比你老老实实从圣安毕业来得好。”
“我知道你喜欢我太太,可比起喜欢,你更多的是想踩着她往上爬……既然别有所图,现在就别装出深情款款的姿态,看着让人恶心。”
“周自珩,但凡你敢承认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说不准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周自珩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嘴角弯起刻薄的弧度,“论操控人心的手段,我确实比不上你,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在对待她的事情上,你就比我光彩吗?我是不敢承认,那你又敢吗?”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徐霖拿着一个文件袋敲门进来,凑到沈确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沈总,这是太太要我转交给您的。”
沈确接过,打开看了眼,心脏突然笔直地往下坠。
周自珩正观察着他的反应,眨眼工夫,接收到他的逐客令:“你可以滚了。”
周自珩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几次交锋下来,这人的态度虽恶劣,但和他交谈时用的基本上都是绵里藏针的话术,像“滚”这种直接撕破脸
的粗俗字眼从未吐露过。
也因此,周自珩更加好奇那份文件里究竟装着什么,才会让泰山崩于前依旧色不变的沈三倏地变了副嘴脸,不过说起来,也算活得有点像个人了。
对峙局面一打破,办公室恢复到空荡冷清的状态,冗长的死寂中,沈确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理智用来拨通纪时愿电话。
自他们吵架后,她接电话、回消息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回复,也都会隔开一段时间,像在通过这种方式,逼迫他就范、服软,甚至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错误。
这次不一样,她接得很快,给人一种守株待兔的感觉。
“纪时愿,”沈确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缓了几秒,才接上,“你寄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仓皇的落败感涌上心头,双手也是充血般的僵硬,全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将文件袋边角捏成皱巴巴的形状。
他的视线却飘向了放在茶几上的立体书唱片机,是她之前提过一嘴想要的东西,也是他纯手工制作的打算送给她的赔罪礼。
“白纸黑字不是写着吗?”
纪时愿在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到极点,“我要跟你离婚。”
第45章 45“沈确,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纪时愿从对面持续变速的喘息声中听出压抑的烦躁,以及一种不可置信的荒唐感,像在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她装作毫无察觉,继续往下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文件,那就顺手签下你的大名,从此我们一拍两散,各自——”
“安好”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改口道:“各过各的。”
沈确看向自己因用力而泛白明显的指尖,等到耳边的嗡鸣声响起,蓦地松开,摁下极速跳动的太阳穴,“你是认真的?”
再次开口时的嗓音像高烧病人,嘶哑难听,飘到纪时愿耳朵里,她那根紧绷的心弦有了小幅度的松动,却在他下一句话蹦出后立刻回归原有状态。
“因为南意?”
还没听到她的回复,沈确就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
南意、南意、又是南意……
他千防万防,防住了那姓周的,却算漏了她。
纪时愿没料到,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他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依旧选择把罪归咎到别人头上。
不过非要说起来,她之所以会下定决心离婚,确实和南意带点关系。
三天前,她从南意公寓的大床上醒来,懵了近五分钟才反应过来。
南意端着一杯蜂蜜水进来,将杯子送到她嘴边,闭口不提她昨晚的失态,只问她今天想去哪儿。
纪时愿反问:“你今天不用去剧组?”
“今天没有我的戏份。”
她哦了声,脑子里跳出很多平时常去的地方,比如甜品店、美甲店、射击馆、商场……但又好像都不是她真正想去的。
南意看穿她的纠结,引导性地问了句:“你平时喜欢什么活动?K歌、跳舞,或者购物?”
纪时愿思忖了会,眼睛一亮,“我想去溜冰。”
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事,实战比想象中的困难很多,换上滑冰鞋后,即便踩在平地,她的身体重心依旧摇摇摆摆的。
赶在她摔倒前,南意一左一右牵住她的手,四条手臂环成一个封闭的圆圈。
纪时愿心里霎时升起平稳着陆的安全感,也从南意滚烫的掌心中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驱散沈确这些天带给她的烦闷情绪。
后来她们还去了宠物店。
叶云锦对猫毛、狗毛严重过敏,她在世的那段时间,东山墅见不到任何宠物,因此那天是纪时愿第一次抚摸猫咪柔软蓬松的毛发。
回程的路上,南意又问她心情有没有好些。
纪时愿笑眼弯弯,“这应该是我迄今为止过过的最自在的一天。”
纪家大小姐的光鲜身份,看似给了她很多选择和最大限度的容错率,实际上她的每条路早在她出生时,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像十一岁前,她活在叶云锦为她打造的精致囚笼中,成为了一只观赏性极佳的金丝雀。
十一岁后,她主动走进沈确编织的天罗地网中,后来不管她怎样张开双臂扑腾,总能精准地被他逮回。
一想起沈确,她的心脏就像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也像轻飘飘的羽毛,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我会的东西很多,有射击、骑马、拳击,甚至还会赛车,但这些都是沈确教给我的,包括一些心理博弈学说。那时候我还小,我以为他是真心想让我变得更优秀,才会教我这些,实际上他只是想让我变得和他一样残忍、冷漠、唯利是图,也是为了让我彻底困囿于他的掌控之下。”
她扯了扯唇,笑得心脏一抽抽地疼,看向南意后问:“他是不是很坏?”
南意没有出声。
“可我还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坏到无可救药的人,又总是很没出息把情感寄托在他身上。”
“这不是没有出息,而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只是有个问题——”南意将她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温声细语地接上,“时愿,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治愈你的是睡觉,是美食,是动物或者金钱,但绝不会是另一个人类。”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她如梦初醒。
纪时愿收敛思绪,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会提出离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认真思考过的决定,所以你也不要把我俩走进死胡同的失败婚姻和感情,全都赖在别人身上,发展到今天,我有问题,你更有错。”
突如其来的沉默,反反复复挤压着沈确的神经,他想起吵架那天她最后说的话,她说她喜欢他,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
可既然喜欢,又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人的情感不像数学题,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都没有固定答案,对于一个感情本就稀薄的人而言,解题步骤只会难上加难,再多的理智都无济于事。
没有逻辑,不得章法,只折磨得人头痛欲裂。
沈确闭了闭眼,“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对吗?”
他语速很轻很慢,充满一种不确定的试探,纪时愿还从中读取到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不安和茫然。
她的声音也轻下来,“问题就出在我喜欢你。”
“如果我和你只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兴许还能凑合过一辈子,但是沈确,我喜欢你啊,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你……可当我抱着欢喜的感情一步步地靠近你,你又会怎么做呢?你不仅给不了任何我想要的,甚至还会用你的自以为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你根本就不懂尊重人,更别提用爱来回馈我的情绪。”
“当然还有一点,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她咽了咽口水,压下快要蔓延到嗓子眼的酸涩,“喜欢上你这事本身,有时候不仅给不了我任何底气,你间歇性的残忍和无情,甚至会让我在别人面前感到羞愧。”
“沈确,你听明白了吗?对你的喜欢,偶然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
“你说的对,我一直很天真,我的思想也非常简单,好就是好,对就是对,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比以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到最后脑子里频繁出现的只有三个问题:凭什么只有我陷在患得患失的情绪里?我的感情是什么廉价的东西吗?继续自欺欺人地和你保持以前这种相处模式真的好吗?”
说完,纪时愿再次捕捉到了对面急促难捱的喘息声。
风水轮流转。
终于轮到她开始游刃有余地在他心上乱踩,可惜这并非她真正想要的胜利,她心里非但没能获取到一丝快感,反而像注了柠檬水一般,沉甸甸的,酸得牙龈都胀痛不已。
纪时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胸前的纽扣,许久才等来沈确的回复,很坚定的一句:“我是不会签字的。”
答案在纪时愿意料之中,毕竟他这人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旦下定主意,就决绝到不留给自己任何回头或反悔的机会。
在婚姻这事上也不会例外——从他决定跟她结婚那天起,他多半就没想过离婚。
“我们说好的,我有随时叫停这段婚姻的权利,”纪时愿故意把话说重,“你要是不肯签,也行,到时候我们法院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好让那些平时就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再好好看波精彩绝伦的热闹。”
这通电话不了了之。
纪时愿心口有气堵得慌,半天都泄不出去,跑去骚扰占卜师:【大师,你觉得我适合结婚吗?】
流浪水芹:【你适合随心所欲地活/微笑】
纪时愿:【那看来我闪婚后又离婚,是对的咯?】
流浪水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微笑】
纪时愿:【你现在说话好像AI啊。】
流浪水芹:【我只想像只会说漂亮话的AI一样,为你提供最好的情绪价值/委屈】
“……”
纪时愿:【AI可不会向我收费/微笑】
纪时愿:【既然你已经和AI没差了,那我还不如……】
流浪水芹:【纪小姐,刚才的问题请您再问一遍。】-
两天后,沈确再次打来电话,纪时愿迟疑数秒,接起。
入耳就是一声“小五”。
低沉性感,却不勾人,只让人觉得心脏像被蚂蚁啃噬过,又麻又痒,相当不舒服。
纪时愿极低地嗯了声,“你改变主意了?”
沈确避而不答,“上次是我情绪激动了,今天我们再好好聊聊。”
纪时愿脸上瞬间写满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抗拒,“再聊,就能聊出一个两全法吗?你还不如直接跟我打一架。”
她也是笃定沈确不会动手,才敢撂下这么一句狠话。
沈确沉默了会,“我现在就在南意公寓楼楼下,你不下来,我就不走。”
沈三这是在威胁她?纪时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说,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最好跟车一起变成化石。
她猛地掐断电话。
南意下戏回来,看见楼前停了辆劳斯莱斯,车灯没开,安静蛰伏在浓重的夜色里。
她以为是庄俞钦,就上前敲了敲驾驶室车窗玻璃,隔了几秒,车窗才降下,露出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沈公子是来找纪小姐的?”
沈确没有说话,黑眸盛满了不耐。
现在倒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南意在心里笑到不行,旁敲侧击道:“时愿现在最想听到的只有一句话,要是沈公子没准备好开口,可以直接离开,不然你说再多,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沈确眯了眯眼,终于出声:“什么话?”
道歉?看她的表情,又好像不是,那能是什么?
南意挑明:“承认你对她的感情。”
沈确心脏一震,“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南意笑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道理不假,但像沈公子这么迷的,也是相当少见。”
一个用冷漠包裹腐烂心脏的人,还总是自大到以为能看透其他所有人的心。
一被戳穿心思,就躲进龟壳里,用逃避粉饰太平。
说实话,有点可怜。
南意还想说什么,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稍顿后扭头,看见纪时愿朝他们走来,脸色很臭,片刻卡在台阶上不动了。
南意上楼后,纪时愿才主动拉进用沈确的距离,她借着微弱的路灯,看清他消瘦不少的脸,眼睛裹着浓重的雾,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纪时愿拉了拉后座车门,毫无反应。
沈确说:“坐副驾驶。”
纪时愿差点被气笑。
现在是他在求她好好跟他聊一聊,那他有什么资格用趾高气昂的语气命令她?
她态度坚定到冷硬,“你要是诚心想跟我聊就打开后座,不然在我俩正式离婚前,我都不会再和你多说一句话。”
五秒的死寂后,纪时愿拉开车门。
一上车,她就听见锁扣落下的声响,和那晚他带她离开Ash后的情形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她心里没有升起任何不安和无措,毕竟现在处在上风的人是她。
“你想聊什么?”纪时愿率先打破沉默。
“怎么样才能让你收回离婚协议。”
两个人在后视镜里对上视线,眼神都很黯,片刻她轻声回:“你明明知道。”
沈确忽然想起南意刚才说的那些,“我不知道。”
一声比一声响亮,“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
她唾手可得的爱,却是他耗费整个童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也因在人格塑造期不曾拥有过它,他才会长成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又怎么能做到理解爱本身,再轻而易举地将爱宣之于口?
而这间接导致了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他看似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则在面对自己从未经历过、或是没有十足把握可以完好应对的事情上,只会选择逃避或冷处理。
而她呢,一开始也会逃避,但到最后还是会直面问题的根本,尤其是在感情上,说白了,就是因为她不惧怕失去,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主动到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这声落下后,纪时愿对他不识情爱的埋怨和责怪,瞬间消失殆尽。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吐出一句:“那你想要我教你吗?”
沉默让沈确的态度变得模糊不清。
“不管你想不想,我都没有自信教会你,”纪时愿唇角勾起一道嘲弄的笑,“你用了十几年,都没能将我变成第二个你,那我又得用多少年,才能重塑你腐烂的心?你当我胆小也好,至少就这件事,我赌不起,我的人生也不可能一直围绕着你打转。”
沈确忽然无力地轻笑了声,“所以你现在才想迫不及待地摆脱我?”
纪时愿咬了咬唇,不承认也不否认,态度比他刚才还要模糊不清。
“你要是没别的话说,今天就聊到这儿吧,回去后记得把离婚协议签了。”
沈确一声不吭。
纪时愿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你把锁打开。”
没一会儿,锁扣解开,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忽然扑过来一道黑影,拽住她手腕。
他的唇比想象中的凉太多,像贴着一片薄冰,激得她浑身一颤,一时忘了推开他。
等到他的舌头搅弄越来越厉害,她才狠狠咬了下去,血腥味很快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
本就不含任何暧昧色彩的气氛瞬间凝滞,紧接着被响亮的巴掌声撕开一道口子,沉闷、烦躁、酸涩全都跑了进去。
沈确愣了愣,彻底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沉黯的眼眸迟钝地锁向她。
比起他罕见的失控,她显得如此平静。
侧面应证了此刻被欲望操控的人只有他。
而这让他成为了最滑稽的小丑。
渐渐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化成云烟,一丝一缕地从他身体里飘出,转瞬被黑夜尽数吞噬。
纪时愿平顺好呼吸后说:“毋庸置疑,你是我前二十年里的人生导师,却不是一个好导师,你教给我手段是掌控、掠夺,是肆意地发泄,也是踩着别人尸体过的残忍和蛮横。”
沈确的心理建设还未完全成型,先被她这句摧垮到只剩下残渣,他不过脑地回了句:“那你觉得谁是你的好导师?南意吗?”
纪时愿没有直接回答,继续自己刚才的话题,“一直以来,我都很依赖你,所以我经常妄想能从你身上得到同等的情感回馈,但这种做法本身就是错的。”
畸形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不仅能摧垮他的人格,也能将她的独立人格抹杀,沦落为他的专属挂件。
她吸了吸鼻子,“就像南意说的,情感寄托可以是图书、宠物、花草、音乐,但绝不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非要说起来,你刚才说的不算错,我现在确实想要
摆脱你,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原因也很简单——”
说着,她忽然感受到不合时宜的轻松,“沈确,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关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将沈确神游的意志砸了个粉碎。
许久,他才将身体转了回去,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如果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将他虚妄的自尊和熨帖的假面踩碎,那他就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偏偏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她说的全是对的,用带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代价,真诚又坦荡地剖析开他们之间这段扭曲的关系。
不知道是第几次,沈确又想起了五岁时的她,纯洁如一张白纸。
然后是十一岁的她,满眼写着对新奇事物的期待。
不到三年,她就学会了一切离经叛道的手段,用来激怒试图将她打造成大家闺秀的叶云锦。
十八岁,和他发生关系,再一脚踹开了他,留下似是而非的一句“沈确,你可以恨我,但绝不能讨厌我”,搅得他整整四年心神不宁。
沈确定了定神,再次把记忆往回倒,想看看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说到底也只有一件事:激起她被叶云锦百般压抑的欲望,以此敲开她身上所有离经叛道的口子,将她塑造成一个有思想的反叛者,好拉着她在这个肮脏虚伪的世界里陪他一起堕落。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反叛不仅可以用来对付叶云锦,还能是他这个老师。
时隔多年,他的私欲就像一个回旋镖,兜兜转转后还是反噬到了自己头上。
也是,他早该明白的,从一开始纪时愿就是他“理所当然”世界里的另类与变数,也是一只关不住的鸟,是脱离一切教条主义的禁令。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一次,他终于深刻地认识到了。
第46章 46“我只是答应离婚,没答应要放你……
这是迄今为止纪时愿在同沈确的争锋相对中,取得的第一次完全意义上的胜利。
结果让人喜悦,中间的过程却像被人剥皮抽筋一般,伤人伤己。
一上楼,纪时愿就把自己关进浴室,借哗哗的水声痛哭一场,两小时后,对着镜子里比核桃还肿的眼睛,哭腔倏地顿住,亡羊补牢般地开始进行形象管理。
也不知道是累到发困,还是沾上的五层眼贴压垮了她的眼皮,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到脑子里有画面浮现出来,人已经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从布置看,是一个卧室,因面积很大,显得家具分布得很零散。
床边立着台全身镜,将她整个人包拢进去,她身上的布料少的可怜,赤/裸的白色里,手腕处传来的摩擦感告诉她自己正被人以一种诡异到色情的姿势束缚着。
她一下子慌了神,大声求救前,卧室门突然开了,门后拐进来的那张脸熟悉到让她失语。
沈确信步闲庭地走到床边,用他惯有的审视目光看她,“别怕,是我。”
沉重的压迫感反衬他语气分外轻,给人一种无关痛痒的感觉。
纪时愿心脏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又烫又疼,眼底水雾弥漫,“你疯了吗,把我绑到这做什么?”
沈确坐下,伸手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你最近不愿意见我,我就只能用这种手段,也想趁这机会好好问问你,你真的决定要跟我离婚?”
纪时愿负隅顽抗地瞪他,“托你的福,现在已经有十二分决心了。”
沈确这次没再试图改变她想法,爽快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纪时愿愣了愣,回神后就见他笑得一脸莫名,像在质问她:我不是按照你说的签了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的心脏又向下掉落几公分。
比起他愿意跟她离婚,更让她难过的是他无法面对她对他的感情,进一步回应更是天方夜谭。
纪时愿咽下所有苦涩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一致,那你现在可以松开我了。”
沈确也笑,“我只是答应离婚,没答应要放你离开。”
他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内裤边角,然后是内衣搭扣,往下拨弄,轻轻松松就解下了她所有的束缚。
接下来的时间,纪时愿感觉自己像在水中浮浮沉沉,就在快要喘不过气前,插进来一道急迫的声音:“时愿,醒醒。”
她终于可以掀开眼皮,进入眼帘的天花板吊灯、墙纸都是她熟悉的,床边的人也是。
南意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做噩梦了?”
“嗯。”
意识到刚才见到的一切只是个梦后,纪时愿心情比在梦里还要复杂。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她前脚刚打算做个抛夫弃夫的新时代女性,转头就想让沈三对她虐身虐心?
她是疯了吗?
南意没再多问,第二天上午吃完早饭,忽然提了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重拾起“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创死别人”的处事原则,在微信上把沈确骂个狗血淋头,算不算打算?
纪时愿说干就干,对着沈确头像连着甩过去数十个“变态”,不等对方回复,立刻将这人扔进漂流瓶放逐,然后开始思考她接下来能待的地方。
缦合是没必要回去了,当然她更不想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被纪林照察觉到她已经和沈确提出了离婚,因此东山墅也只能被她排除在选项之外。
思前想后,还是南意的公寓住得最舒服,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庄俞钦会不会突然出现。
南意摇头,“他从不来我这儿。”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两声,纪时愿以为是沈确终于沉不住气上门逮她来了,连忙出声制止走向玄关的南意:“别开,外头有色鬼!”
还是说晚了,门把手已经转开。
开门的过程就和抽盲盒似的,最后抽出来的是庄俞钦摆谱时的臭脸。
他的眼神算不上有压迫感,但看得人不太舒服,给纪时愿一种自己被当成情敌的错觉,也让她莫名有点理解沈确之前对南意的态度了。
南意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尴尬地挠了挠鼻尖,一个调节气氛的字音都没发出,纪时愿拿起包就跑。
走得实在匆忙,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上车后,纪时愿懊恼地拿脑袋砸了砸方向盘,然后捞起手机给南意发消息:【过几天我再去你那儿拿拉杆箱。】
南意:【你不住了吗?】
南意:【庄俞钦不会留宿的。】
纪时愿回了个“我已经找到住的地方啦”,立马点开纪浔也头像,卖了会惨后问:【二哥,我能不能去你那住几天?】
纪浔也:【?】
纪浔也:【又离家出走了?】
纪浔也:【自己住酒店去。】
纪时愿:【沈三上门逮我怎么办?】
纪浔也:【你住我那儿就不会被他逮了?】
纪时愿气咻咻地敲下:【算了,我还是住车上吧,虽然又小又不方便,但忍忍总能过去的……哎,离开了我爸爸,还有谁能心疼我呢。】
纪浔也打断她的二次卖惨:【几天可以,超过一个月不行。】
【昭昭下个月回国,你再住我这儿,不方便。】
纪时愿立刻跟他保证不会超过一周。
纪浔也:【那行,不过你得晚点过来,我现在在蓝海会所。】
纪时愿试探性地问了句沈确在不在,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在导航里输入“蓝海会所”。
纪浔也今晚组的局相当冷清,只有他和赵泽两个人,赵泽中途还被一通电话叫走了,以至于纪时愿到包厢时,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纪浔也一人半躺在按摩沙发上玩手机。
没几分钟,他接到一通电话。
纪时愿凑得近,听筒里的男嗓一半飘进她耳朵里,是沈确,具体说了什么,她倒没听清,只捕捉到纪浔也在应了声“嗯”后朝自己投来的诡异一瞥。
通话结束后,纪时愿装作满不在乎地问:“他问你什么了?”
纪浔也不答反问:“你老实跟我说,你俩这次又在闹什么呢?”
纪时愿犹豫半天,旁敲侧击道:“二哥,我要是说我想跟他离婚,你会支持吗?”
纪浔也像完全不意外会听见这话,脸上笑意不减,“结婚和离婚的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你要真想好了,我这种旁观者还能干涉不成?”
他忽然压低音量,“跟你透露个消息,纪书臣快斗赢了,也就是说,不出半年,他就能成为纪家新任掌权人,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自然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你不用担心要是有天你和沈三真离了,老爷子会气到剥夺你纪大小姐的身份,再把你发配到边疆……总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能为你的所有行为兜底。”
纪时愿感动到差点挤出两滴鳄鱼泪,“二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纪浔也顶开她凑近的额头,“二哥我已经名草有主了,不能随便跟异性搂搂抱抱。”
“……”
这个话题一结束,纪时愿就跑去顶楼露台吹风,回包厢前,顺路经过洗手间,上了个厕所。
作为八卦发源地,纪时愿每回都能听到新鲜出炉的消息,只是没一会儿,吃瓜就吃到了自己头上。
“听说纪五和沈三已经分居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没捂热的结婚证就能变成两张离婚证。”
“我就说他们之前的恩爱全是装出来的,结果没几个人信,还反过来污蔑我造谣,现在好了,知道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了吧……要我说啊,这俩本来就是死对头,怎么能指望一张证书就能让两人握手言欢呢,更何况纪五老情人周自珩也回来了,纪五不赶紧在这时候蹬了沈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对了,你带爽肤喷雾了吗?前几天去了趟敦煌,脸都给晒坏了,到现在还是干巴巴的。”
“应该是带了。”回话的人在包里翻找一阵,找到后还没来得及递到对方手边,隔间被人推开,盥洗镜里多出一张熟悉的脸。
纪时愿快步插进两人中间,合拢的掌心往感应龙头下放了几秒,转头将水全都泼到讨要爽肤水的女人脸上。
防不胜防的一击,两人生生愣住,被泼了一脸水的人率先回过神,冷水顺着脸颊滴落进雪纺衫领口,难受是其次的,此刻她的大脑已经被燃烧的怒火占据,差点没忍住甩了纪时愿一巴掌。
开口时声线起伏明显,“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爽肤水吗?”纪时愿甩了甩残留在指尖的液体,笑得一脸无畏,“怎么给你还不乐意了,是觉得我刚才那一下不够爽到你吗?”
这人终于忍不住抬起手,另外一人三两步上前,摁下她的手,笑着打圆场,“大家都是朋友,别闹得太过了。”
纪时愿没搭理她,兀自往下说:“还是说,在背后编排别人的不是,更能激起你的爽感?”
……
听见高跟鞋敲地的声响,纪浔也抬头,到嘴边的“一会儿想去哪吃宵夜”被她拉得比驴还长的脸堵了回去,“大小姐,你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纪时愿把五分钟前离开洗手间后收到的图片转发到纪浔也微信账号上。
纪浔也一点开后,就注意到了模糊像素里的沈确,正和一个分辨不出五官的女人对视着。
不好说氛围暧昧不暧昧,落在不明真相的第三者眼里,确实容易被曲解。
纪时愿气到快要喷火,“你说沈三到底怎么回事?我俩都还没离呢,他就着急给自己找下家了?”
他现在不应该为自己的怯懦和无情追悔莫及,窝在家里借酒消愁吗?怎么反倒更加春风得意了?
纪浔也笑着睨她,“你要是再激动点,我可能就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沈确离婚了。”
“离!当然要离!”纪时愿挺直腰杆,“但想离婚,和看不得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是两码事,谁让我这人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纪浔也没有戳穿她的虚张声势,慢悠悠地抿了口酒,“差点忘了跟你说,其实阿御两天前来找过我,问了我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纪时愿心猛地一跳,声音卡顿得厉害,“什么问题?”
纪浔也故弄玄虚地朝她笑,把人的好奇心高高吊起后,也没说实话,“他问我,既然我跟昭昭门不当户不对,不可能会有结果,那我现在有什么必要把这么多精力用在她身上?这话听着实在欠扁,我就没忍住揍了他一顿,力道没掌控好,最后把人打到吐血。”
说辞太假,纪时愿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对着他白皙到看不出任何伤口的脸哼笑,“敢问你是用嘴巴打的吗?”
沈确高中时就掌握了全套的格斗技巧,纪浔也虽没系统学过,但打起架来狠到连命都可以不管不顾,两个人称得上旗鼓相当,真正斗起来,又怎么可能做到一人毫发无伤,另一人内脏破裂?
“不信的话,我给你看看我拍的照片。”
纪时愿接过他的手机,视线还没往下落,突然升起打退堂鼓的心,就这样僵滞了数十秒,才敢看去。
屏幕里的男人低垂着脑袋,刘海被红酒浸染,受重力拉扯,洇湿了白衬衫,单薄的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出匀实的肌肉轮廓。
分明是狼狈的姿态,却因出众的外形增添几分违和的性感,有点像在拍画报,也有点像人被拔光了全身的刺,展露出无力招架的脆弱,破碎感很强。
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要是沈确保持照片里的形象去色/诱她,没准她会毫无底线地撤回离婚申请。
“他脸上的红酒是你泼的?”纪时愿问。
“我要说是他自己泼的,你信吗?”
“信。”说着,纪时愿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他这人什么时候正常过。”
纪浔也实话实说:“其实是我不小心倒到他脸上的。”
至于为什么拍照,说到底是因为沈三这副像极被人凌辱的模样太有意思,他一时没忍住。
当然在这之前,沈三正儿八经问的问题更有意思。
“在你看来,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没有指名道姓,也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留下退路,只敢这么含糊其辞,但纪浔也很快听出他说的是谁,毕竟他身边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纪浔也当时听了只想笑,更讽刺的是,这人脸上的迷茫做不了假,像遇到一个世纪难题那般的无措。
“我要说不爱,你怎么办?”
沈确眉心拧得更紧了。
纪浔也慢悠悠地改口,显然是在把人当猴耍,“也可能是爱的。”
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几秒对方的反应,他又说:“先不提你究竟是什么想法,小五肯定是爱你的,不然也不会跟你结婚。”
“我说过,我和她是协议结婚,”沈确一顿,自嘲般地扯起唇,“不,跟你说的一样,是我一步步引诱她跟我结婚的。”
“小五不是傻子,这世界上也没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就拿和岳家的婚事说,就算当初你不出手干预,等她嫁进岳家,只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她也能把岳家搅得天翻地覆。”
沈确沉默。
纪浔也突然反问一句:“既然你觉得你俩的婚姻是你一步步引诱得来的结果,那你为什么就不顺着多问自己一句,究竟为什么要引诱她跟自己结婚?恕我直言,纪家并不是沈家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纪浔也敛神,望着纪时愿,
轻轻一笑,将话题拐回去,“就这么离了,舍得?”
纪时愿毫不犹豫地回:“舍不得。”
她长吁短叹,“你知不知道,这年头没有婆婆从中作梗的婚姻到底有多难找?”
“……”
“行,咱先不谈情,纯算利。”
纪浔也不拐弯抹角,“你俩签订的婚前协议对谁更有利?”
这事完全没有异议,纪时愿指了指自己鼻子。
纪浔也抬了下眉,让她赶紧离,“先离了,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手,要是后悔了,大不了就再结一回。”
这算盘拨得可真是震天响。
纪时愿甘拜下风,朝他抱拳。
作为局外人,纪浔也笑得没心没肺,说出来的话倒挺有深度,“我还是那句话,你想离婚我没意见,但你要先想清楚了,离婚只是你的目的,还是你想得到某样东西的途径,如果是后者,可能不需要你离婚,换条路,也能达成。”-
纪时愿花了一夜时间也没想出纪浔也最后说的另一条路究竟是什么,恰好这时,手指误触到沈确和别人谈笑风生时的照片,心里的烦躁瞬间攀到顶峰,立刻找人算了算明天是不是彻底分居的好日子,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连忙让林乔伊把她在缦合的行李全都打包出来。
整理出来的包裹暂存在林乔伊公寓,纪时愿到那清点时,发现少了一对耳环,思索了会,觉得只可能是沈确兴师动众拿阿尔卑斯山的冰雪给她造作那晚,被她遗落在了郊外庄园。
目前的她,一根头发丝都不想留在沈三的世界里,于是她当机立断地开车去了趟庄园,果然在主卧抽屉里发现她的珍珠耳坠。
那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纪时愿没有精力再把车开回去,加上沈确不在,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睡上一晚。
这一觉意外睡到自然醒。
考虑到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地方,第二天醒来后,她没着急走,在别墅外随意逛了圈,回来时被一楼拐角处的棕色木门夺去注意力。
门边装有四位密码锁。
纪时愿输入沈确的生日,显示密码错误,还剩下两次机会。
迟疑了会,她换成沈确九岁时被绑架的日期。
还是没能打开。
她懒得再折腾,又觉不能浪费掉最后一个机会,杵在门边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鬼使神差地摁下“0401”。
滴的一声,门打开,她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高高抛在了半空。
房间里没有窗户,透不进光,她胡乱摸索一阵,找到灯光开关摁下。
冷白光束倏地铺满整个空间,新旧不一的纸盒规规整整地堆叠在一起。
数量是17。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又格外阴潮,这些纸盒的存在被衬得格外诡异,容易叫人联想到犯罪片里存放断肢残害的地下室。
要是一年杀一个人,那岂不是从十岁就开始了?
纸箱外还标注着年份,最早确实正好可以追溯到沈确十岁那年,唯独少了今年的,大概是还没开杀。
默默编排了一长串冷笑话后,纪时愿突然想到什么,自娱自乐的笑僵滞在嘴角。
她抬起手,牢牢捂住心脏,试图将激烈的心跳摁住,无济于事,只好由着它继续疯狂跳动,一面上前,取下其中一个纸箱,撕扯着上面的透明胶带,本就有些发潮的纸盒经受不住这般蛮力,没多久四分五裂。
露出一个包装精巧的礼品盒。
第47章 47给她当狗
等到看清里头装的东西,纪时愿眼前倏地浮现出一个消瘦的男童,孑然一身地游走在光与影的交界地带。
她想要抓住他,不期然扑了个空,单薄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五岁时的记忆。
盛大的生日宴会上,她紧紧抱住九岁的沈确,祝愿他能永远开心快乐。
那天她还送给了他一个亲手绘制的相框涂鸦,画里的他们牵着手一高一低站在花丛中。
隔天,沈确问她想要什么回礼,她当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了句:“我要御清哥哥给我画幅画。”
那时候的沈确已经学会很多技能,比如绘画、弹钢琴、心算……
纪时愿曾在误打误撞下看见过他的油画作品,画的是一家三口,湛蓝的日色下,父亲带儿子在郊外放风筝,母亲藏在云层中微笑地注视着他们。
她读不懂画里的深意,只觉他画得比自己好看太多。
一周后,沈确如约送了她一幅画,画里没有人,绽放的春光下,一只蝴蝶自在飞舞。
跳回现实的纪时愿无意识收紧了手,写有“送给6岁的纪时愿”卡片边角磨得她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贺卡和画装了回去,接着打开第二个、第三个……
十二岁那年收到的是一支手工纯木质玩具枪,只因在生日前夕,她对沈确抱怨了句“我想要把又酷又帅的枪放在房间里当装饰品,但妈妈说女孩子不应该碰这种东西”。
她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翻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时,血液一下子涌到掌心,十指僵硬到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银戒拿起。
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款式,做工却精细很多,看不见明显瑕疵,她还在内环看到了镌刻上的英文字母,是她名字的缩写:JSY。
十几份礼物类型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在于都是纯手工制作而成,以及都是她随口或明确提过想要的。
——不对,这枚戒指不是。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设想和对沈确的了解,透过这些,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冷心冷肠之人最大的破绽。
全身的力气突然散尽,她瘫坐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得她大脑和心脏久久无法安宁。
等到冲击力没那么强烈后,她才开车回到纪浔也住所。
一进客厅,就看见坐在双人沙发上的沈确,然后才是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纪浔也。
两个人厌世感极强的人待在一起,空气都变得压抑不少。
纪时愿愣了愣,随后递给纪浔也一个困惑加质问的眼神。
纪浔也耸耸肩说:“可不是我让他来的。”
他不屑当电灯泡,更不想夹在两人中间当传声筒、调和剂,拿起手机起身的同时,警告了句:“我这里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你俩要聊就好好聊,要是没忍住摔东西,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纪时愿一句话都没听见进去,强迫自己迈开腿,三两步蹦到纪浔也面前,拽住他手臂死活不肯松。
纪浔也从她眼神里读出“二哥,别丢下我一个人”的恳求,乐到嘴角都在抽,轻飘飘地扫了眼沈确后,将音量压到只有纪时愿能听清的程度,“之前在我面前不是挺横,怎么现在人一来,就跟被扎破的皮球一样,蔫到没气儿了?”
纪时愿在心里唉声叹气,摇摇头,一脸沉重地说:“今时非同往日。”
纪浔也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个非同法?”
她要怎么跟他说?
说沈确可能爱而不自知?活到二十七岁,光长智商,不上情商,在感情上,就是个十足的大笨蛋?
啊啊啊啊啊啊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可最要命的是,沈确拼命遮掩的秘密足以证实他对她的用心,害她都没法说难听话狠狠骂他。
纪浔也不强求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拍拍她肩膀,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好好说昂。”
纪时愿拖着长长的气昂了声,等到纪浔也转身,她又动起强行将人留下的念头,只是对方这次没给她任何机会,避洪水猛兽一般,大长腿连踩四节台阶,没几步,消失得无影无踪。
脚步声一终止,纪时愿就摆出被人点了穴没法动弹的姿态,两分钟后才僵硬地转过身,坐到单人沙发上。
垂落的视线意外注意到食指指腹上尚未彻底清洗干净的尘埃,灰扑扑的一片,她揉搓两下,灰色反倒晕染得更严重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地别在身后。
暗涌在两人之间流窜,使得他们的沉默变得格外沉闷。
渐渐的,纪时愿开始察觉不到沈确的存在,心无端慌乱,倏地抬起头。
阴影覆盖在她脸上的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她掀起眼皮的霎那间,双眸被强光刺激到渗出了些生理性泪水。
模糊的视野里,男人的身形轮廓清瘦——他还没走。
赶在对方注
意到前,她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别别扭扭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还未完全从不久前的震惊中抽身而退,整理好翻涌的繁杂情绪也需要一段时间,当下不适合点破关于储物间的一切,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沈确第一次躲闪开了她的目光,“家里水管破了,没地方住,来这儿待几天。”
当事人能察觉到自己声线有微弱的起伏,但纪时愿坐得远,飘进耳朵里的话语声被距离削弱,听不出丝毫异样,却也不妨碍她认定他在睁眼说瞎话。
可能是恻隐之心还未消失,她没有拆穿这拙劣的谎言,哦了声,“那你要待多久?”
“你哪天离开,我就哪天走。”
“……”
纪时愿动了动嘴唇,没来得及说什么,被他抢先,“我知道你想说我们已经是快要离婚的关系,但就算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也没法立刻解除婚姻关系。”
若非纪时愿提前咨询过律师离婚相关程序,这会还真会被他唬到。
“你说的是双方都同意的协议离婚,可如果是一方不同意离婚,或者双方存在其他争议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的诉讼离婚,就不需要经过30天的冷静期。”
沈确倏地抬眸,“一定要闹到法院去?”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下,“还是你连这三十天都不愿意等。”
纪时愿听出他的意思,这30天利用的好,就是她浇熄她离婚冲动的冷凝剂,同样他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彻底认清自己的心。
可花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一个月就能忖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信。
指腹的灰尘好像又出现了,纪时愿拿衣服盖住,沉默的五分钟里,一半时间用来放空自己,另一半用来思考权衡。
要是没有庄园那一遭,她现在或许还能干脆利落地撵他离开,或者一纸诉讼递交到法院,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倒退回被婚姻和协议裹挟前。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她窥探到了他用冷硬和傲慢包裹柔软的情感,也让她发现他那颗心并非烂得无可救药,那她又能如何冷下心肠快刀斩乱麻?
起身的同时,她甩下一句看似冷情却是当下能做出最大妥协的一句:“随便你。”
随即在后头附上一句无声的“笨蛋”。
沈确敏锐地捕捉到,“你刚才是在骂我?”
纪时愿破罐子破摔,“就骂你怎么啦?”
“骂我笨蛋?”
“对!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他忽然笑了声,“骂得这么轻,让我有点不习惯。”
“……”
纪时愿改成骂他“傻叉”,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在客卧门口被纪浔也拦住,“刚才忘了跟你说件事,我本来不打算让阿御也搬进来住的,可是没办法,他都那样低声下气地求我了,再不答应,显得我这个人太不近人情。”
纪浔也以为她会顺着话题问一句“沈确是怎么个低声下气法”,然而现实里,她只平淡地哦了声,对这个话题展现出最大程度上的不在意。
纪浔也已经懒得问这祖宗又怎么了,直入主题:“我这儿也不是谁都能住的,既然来了,就得遵循我这里的规矩。”
纪时愿回神,“我知道你有洁癖,不过你放心,我也爱干净,不会弄脏你家的。”
纪浔也摇摇头,压低音量道:“我说的是性/生活。”
“……”
“要是你和阿御忍不住想上床,就回家上,千万别在我这座小庙乱来。”
纪时愿忍不住白他眼,“离婚冷静期和准前夫在自己堂哥家里上床,我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吗?”
“那我就得多嘴问一句了,你俩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纪时愿瞬间哑火,片刻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二哥,你这里包夜宵吗?我饿了,想点些东西。”
纪浔也笑着应下,转头去找沈确以百倍价格报销了。
第二天上午,房子的主人丢下一句“去英国找女朋友”,消失在北城,留下纪时愿和沈确抬头不见低头见。
除了没发生关系、没拌嘴吵架外,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和在缦合时的夫妻生活别无二样。
总归是在别人家里,纪时愿走到哪儿,都感觉头顶有监控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待了三天后,她忍不住打包行李回了缦合,沈确后脚跟上,怕他误会,她解释了句:“我是因为在二哥这儿住着不太舒服才回去的,可不是因为想要跟你撤销离婚申请了。”
沈确料到她在纪浔也家住不长久,但没想到她会回缦合,“我以为你搬出去后会直接去林乔伊那儿。”
纪时愿莫名从他这句里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我行李还在南意那儿,要去也是去她那儿吧。”
“庄俞钦最近都和她在一起,你要怎么住?”
她终于听明白了,差点被气笑,“庄俞钦是你招过去的?”
怪不得那男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她赖在南意家不走的时候上门。
沈确默认了。
“就算你让我没法住在南意那儿,我也是有其他很多地方可以选择的,好吗?”
“但你最后还是回了缦合。”
觑着他微挑的嘴角,纪时愿心里更来气,“这三十天的冷静期,是给你来气我的吗?”
“我只是在制造机会求和。”
纪时愿忍不住给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沈公子,连求和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她还想讽上一句,冷不丁想起那一屋的礼物,气焰瞬间消散大半。
徐霖的来电切断两人诡异的氛围。
没多久,门铃也响了几声,沈确前去开门,抱回来一箱纸盒,规格看着有些眼熟。
他发现她发现了他的秘密?
可别跟她说这里面装的全是他从庄园搬回来的礼物?
他终于要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了吗?
三个问题接连滚过纪时愿大脑,赶在沈确划开透明胶带前,她连忙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你太突然了,给我几分钟时间好好缓冲一下。”
沈确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她,没想明白她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因何摆出,“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我更需要时间缓冲。”
纪时愿皱了下眉,莫名觉得他俩现在不在一个频道上,挑明问:“你说的这件事是哪件?”
沈确打开纸箱。
纪时愿看去,呼吸滞住。
她的眼睛刚才好像瞎了一会儿,不确定,再看看。
她凑近,脸都快贴到纸箱上,才确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看来有病的人是沈确。
“你这一箱项圈哪来的?”
沈确想了想,“我去找过你之前在酒吧认识的那个男模,陈遇。”
纪时愿纠正:“他叫李遇。”
沈确嘴角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一瞬,“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全是他推荐给我的,说是你喜欢。”
“所以你现在是在讨好我?”
难不成这就是他制造出的求和手段,当她是色胚转世吗?
纪时愿再次被气笑,“我要的不是你色/诱我,而是你开诚布公,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剖析给我看。”
沈确也不跟她扯谎,“你说的这些我目前还做不到。”
坦诚做不到,给她当狗就做得到了?
纪时愿惊恐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半会才捡拾起所剩无几的理智,义正词严地摆手拒绝:“你还是歇歇吧,这事万一传出去了,有损你沈公子的威名。”
沈确微微抬眉,“你是在……担心我?”
纪时愿从他轻快的嗓音里读出“看来你还是在乎我的”类似的沾沾自喜感,好气又好笑,不再阻拦,而是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有本事就给她戴到和尸体一起踏进火葬场那天。
纪时愿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更不要好奇,可在听到锁扣落下的动静后,还是忍不住侧眸看去,心突地一跳。
只见他白皙的脖颈被一条哥特风格的choker束缚着,可能是带着几分不情愿,也可能是系得太紧,颈侧青筋绷起不少。
相当色情,也相当能勾/引人。
害得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既然他俩现在还没离婚,那她上手摸一摸,应该算不上犯了猥/亵罪吧。
第48章 48“他是我老公。”
纪时愿一面在心里说“使不得”、“使不得”,一面右手已
经相当没出息地停在他的项圈外沿。
皮质廉价,触感略显粗糙,还往外散发着一种化学制品的刺鼻味道,和他高山月般的清隽格格不入。
却因这强烈的反差和他看不出情绪的脸,给他增添了几分好似被人凌虐的美感。
纪时愿没忍住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扯了下。
不知是他毫无防备,还是预料到她会这么做,而选择了纵容,纪时愿没怎么费力就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更清楚地看见隐匿在他皮肤表层里的青筋血管。
她用手指指腹轻轻划过。
沈确没躲开,任由酥麻感席卷全身,等她停下,毫不拐弯抹角地问:“要接吻吗?”
纪时愿愣了愣,在回答前先想起之前他们在明轩居的那次做/爱,意乱情迷下,他抛出一句开场白:“接个吻?”
和现在征求意见般的口吻不同,更像在下达通知命令。
明明只变了两个字,纪时愿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本身,归功于沈确的变化,微小到不起眼,但又因它带来的动容无法抹杀它的存在。
心被搅弄出一圈圈涟漪,让她无法镇定自若地应声好,或是毫不留情的拒绝,只能慢吞吞地点头。
一得到回应,沈确就低下头,主动将唇贴过去,反复轻柔地吮,没一会儿,他就抛下所有技术,展露出最为原始的渴求。
纪时愿抬高手臂,搭在他双肩,身子腾空的转瞬,闷响从耳膜炸开,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
这声音怎么跟打雷似的?
难不成老天爷也觉得他俩在这节骨眼上doi过于离谱了吗?
纪时愿正要看个究竟,沈确的脸忽然凑近,嘴唇严丝合缝地压了上来,也将她自由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她抬起手,企图推开他,结果下一秒双手就被人交叠,反剪在身后。
蛮横的姿态和刚才的温柔截然不同。
纪时愿不满地咬了下他的唇,沈确这才暂停,却没离她太远,撩过她耳廓的气息异常滚烫:“我没事。”
纪时愿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昏黄灯光下,他的眼睛不再黑沉,反射着琥珀色的光亮,看的她心脏砰砰直跳。
紧接着,她整个人连同她的困惑一并被他吞入腹中。
性/爱是抵达另一个人身体最直接、有效的途径,也因过于直白,无法触碰对方的灵魂和心灵。
今晚是第一次,在毫不留白的欲念里,她抚摸到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纪时愿醒来后,不仅没见到沈确,家里还少了个价值连城的玻璃置物架。
除了是被沈确拿走的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纪时愿越想越气,先不说他俩还没离婚,要真离婚了,按照婚前协议,缦合里的灰尘都是她的,他怎么能自作主张把属于她的东西给处理了?
亏她昨晚还觉得他变可爱了,结果转头就给她玩了这么一出欠扁的戏码。
纪时愿咬牙切齿地把人从黑名单拉出来,三连质问:【你把岛台旁边的玻璃置物架放哪去了?】
【那是我的东西,摆放的位置也是我精挑细选的,你没有权利挪动它!】
【赶紧给我放回原位,不然别怪我下床不认人!!!】
对话框毫无动静。
就在纪时愿怀疑他是不是不敢面对昨晚的既定事实,才会选择销声匿迹时,陆纯熙发来消息:【愿宝,我人现在在Ash,你要不要出来玩呀?全当给自己散心了。】
纪时愿要和沈确离婚的消息,目前已经有陆纯熙、言兮、林乔伊和纪浔也四个人知道。
陆纯熙最近没见过她,但从视频通话里,看出她憔悴不少,想当然地认定是被沈三折磨的。
纪时愿昨晚刚被一个比鸭还骚、比跳劲舞的男模还带感的男人贴身伺候过,S下的水都快泛滥成灾了,今天哪还有兴致和精力去从次品货里寻乐子,当下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拒绝。
纪时愿:【累,不想出门。】
陆纯熙以为她是心累:【沈三这几天又去骚扰你了?我看你也别跟他纠缠了,直接上法院吧。】
纪时愿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尖,连着回过去三条消息:
【我只是身体累。】
【昨晚和沈三进行了人体探索实验。】
【俗称,睡了一觉。】
正经人看到这些消息都会沉默,奈何陆纯熙已经变成了大黄丫头,先是发去一个笑得贼兮兮的表情包,然后说:【不睡白不睡,最好在离婚前多睡几次,榨干他,省得便宜下一个人了。】
纪时愿:“……”
榨干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是,她现在怎么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
纪时愿:【打住!】
纪时愿:【再聊下去,你可就对不起你名字里的“纯”了!!!】
陆纯熙及时刹车,终于说了句正经话:【我是怕你和沈三睡完一脚蹬开他,心里会有负罪感,才说这些的嘛。】
睡个男人而已,还指望她能升起些多大的负罪感?要真能,五年前就有了。
心虚倒是有一点点。
毕竟是她先提出离婚,还言之凿凿地罗列出他身上一堆毛病,结果没几天就经不住美色诱惑,和这八百个心眼子的莲蓬男发生了关系。
纪时愿正窝在缦合客厅的沙发上长吁短叹,另一头正在Ash玩乐的陆纯熙又发来消息:【!!!沈三现在就在Ash!!!!】
纪时愿有些懵,没明白他突然跑到酒吧做什么,当面感谢李遇助他当了回盖世绝品鸭?
陆纯熙传来视频。
从背景布置看,确实是在Ash,但场面乱糟糟的,酒瓶碎了一地,高脚凳也杂乱无章地横在地上,像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镜头忽然晃到沈确身上,他白皙的脸被彩色光束侵占,看着诡异,更瘆人的是他的眼睛,看对面男人的眼神和看垃圾如出一辙。
陆纯熙:【跟沈三吵架的男人你还有印象不?高中追过你的程耀祖。】
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纪时愿只在乎:【他俩为什么吵架?】
陆纯熙:【离得远我没听清,不过听周围人说他在造你黄谣、说你坏话时,恰好被路过的沈确逮了个正着。】
纪时愿又是一愣。
陆纯熙发来视频通话邀请,她毫不犹豫地摁下接受。
沈确的嗓音混在厚重的背景音里,依旧具备极高的辨识度。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是通过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要是没有程家处处替你兜底,你在这北城能混下去一天?”
“我太太和你不一样,她有才华又有能力,还有上进心,你在风月场纵情声色的时候,她在对着电脑逐格逐段地拉片,你在赌场一掷千金的时候,她在一字一句地修改自己剧本……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算她不依靠纪家,也能成为一名优秀到家喻户晓的编剧。”
“恕我直言,像你这种货色,连当她鞋底的那层人造皮革都不够资格。”
纪时愿心突然跳得厉害。
在她印象里,沈确从不当着她的面真心实意地夸她,更多时候都是在挑刺、泼她冷水,让她因得不到预期的赞扬伤心了一次又一次。
混乱的思绪终止于陆纯熙一声:“怎么还打起来了?”-
早在十八岁前,沈确就学会了很多格斗术,但很少被他用于实战。
除今晚外的
唯一一次,依旧和纪时愿有关。
那会她刚念初一,他去接她回家的路上,意外撞见她被混混骚扰,当晚他折返回学校附近,将那人打了个皮开肉绽。
这事他没提过,所以直到今天纪时愿都被蒙在鼓里。
和圈子里的大多数二世祖一样,程耀祖身体也早就被美色掏空大半,打架软趴趴的,全是些花拳绣腿,自然不是沈确对手。
偏偏这时,纪时愿突然出现,分走了沈确大半注意力,导致他没能避开程耀祖的拳头。
纪时愿远远看到,加快脚步拨开人群,直接冲到沈确面前,护鸡仔一般护住他,同时恶狠狠地瞪向程耀祖:“你敢打他?”
时隔多年,纪时愿对程耀祖而言,不再是浓烈扎人的玫瑰,而是悬挂在头顶的黑月光。
得不到,碰不了,只想叫人毁掉。
见她不痛快,程耀祖顿觉身上的伤都算不了什么了,猖狂大笑,“我就打他怎么了?你还想替他打回来不成?”
纪时愿充耳不闻,自说自话:“以前他一天气我八百回,我也只敢甩甩他耳光,你凭什么敢打他?”
趁人不注意,她猛地抬脚,踹了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透了这道理果然不假,拿岳恒练过两次手后,她现在毁人命根的本事有增无减。
单冲程耀祖鬼哭狼号般的反应也能看出。
程耀祖又疼又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晃动,“纪时愿,你他妈看清楚了,我伤得比他还重,你凭什么就逮着我不放?”
“就凭你勉强算是一条狗,而他是我老公。”
闻言,沈确再也装不出脆弱、无害的神情,眼皮一掀,眼底的诧异和喜悦无遮无掩。
位于视觉盲区的纪时愿没能察觉到,没理找理般的往下说:“撇开这层关系不提,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坏人打架可是天经地义的事,非要跟他计较就是你的不对了。”
“……”
程耀祖忍无可忍,扬起手掌,没来得及落下,被人踹到一边。
全场寂静。
纪时愿眨眨眼睛看向沈确,后者一脸平静地问她:“我的脸有没有肿?”
纪时愿拿手电筒认真照了会,“是有点。”
“怪不得有点疼。”
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反衬地上嗷嗷大叫的程耀祖更可怜了。
纪时愿多多少少还是舍不得抛下沈确不管不顾,一回缦合,她就拿出药箱,替他上药,上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之前把他赶到客厅睡,害他发起高烧,最后只能由她亲自照顾他那件事。
她狐疑地眯起眼,“你该不会又在使苦肉计吧?”
沈确承认得坦荡,“是。”
尝到甜头了,现在想故技重施?看给他能的。
纪时愿有些生气,啪的一声关上药箱,掉头往开放式厨房走去,手里的水杯在听到身后那句“前不久我问过阿浔,我到底对你是什么感情”后,掉落在瓷砖地面上,碎成几截。
还没回过神,她就被人揽住后腰,一把抱到岛台上。
大概是因为不含一星半点的情/欲,显得他这次触碰蜻蜓点水一般,温度有点像刚入春的雨,湿湿冷冷。
纪时愿心一怔,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脖子,等他退出些距离,又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好后,作势想要跳下岛台,碍于高度看着有些瘆人,硬是把翘起的臀部放了回去。
姿态多少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脚踝处被碎片划伤的痛感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她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正要伸手去摸,被大步返回客厅的沈确摁住。
他打开刚合上没两分钟的药箱,取出一根棉签伸进装有碘伏的玻璃瓶,替她伤口消了消毒,又用创口贴粘上。
娴熟的操作下,耗费的时间短得可怕,也掀起纪时愿波澜的心跳。
撇开他歹毒伤人的嘴和数次无视她情感需求的罪过不提,他们住在一起的那几年,他的确将她照顾得很好,叶云锦和纪林照出席不了的家长会都是他以兄长的名义代为效劳的,半夜她想吃夜宵,从不去找林嫂,而是使唤他给自己做。
如果将那些年他为自己做的事,一件件全都折算成金钱,账目相当可观。
“沈确。”
沈确应了声,关上药箱,站起身,看她。
“你为什么把我放在这里的玻璃柜丢了?”
沈确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稍顿后言简意赅道:“因为危险。”
“哪儿危险了,又不会掉下去。”
“你昨天手臂可是差点撞到了。”
纪时愿气势瞬间没了大半,想起什么后,另一半也消失殆尽,“昨晚那声闷响,该不会是你为了救我手臂,主动撞上的吧?”
本来还不确定,得到他沉默的反应后,她立刻有了答案,心突然陷落一角,咬了咬唇,好半会鼓足勇气开口:“前几天我去过庄园。”
沈确当晚就听保安说了,“我知道。”
“但你不知道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再次开诚布公的准备,但既然开口了,就只能破罐子破摔往下说,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再憋下去,迟早把自己憋死。
这话指向性太明确,沈确眼皮重重一跳,因睡眠不足导致气血亏空的苍白面容上显露出几分错愕。
极难察觉到的慌乱从他眼底一闪而过,打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空洞,纪时愿精准捕捉到了,掩下喉间的胀痛感问:“你为什么不把那些礼物送到我手里?”
沈确顿了几秒,还是那个回答:“是你以前说你不想过生日。”
“既然我不想过,那你有什么必要耗费精力准备生日礼物?”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从我六岁到二十二岁的全部礼物。”
“因为是你先送了我的,我不想欠你任何人情。”
——这声回应不含任何情愫,冰冷到伤人,似乎不是最接近于正解的答案,换做以前的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可经历了那晚车上的质问后,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颤抖的眼皮再度掀起时,和她不偏不倚的目光碰撞。
她的眸光看着尖锐,能毫不留情地刺破所有欲盖弥彰的假象,却在即将刺进他血肉之躯的转瞬间,化作柔和的温泉水。
而这正是纪时愿身上蕴含的能量,也是最让他迷恋、并且想占有的地方。
沈确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实话实说:“等我回过神来,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这话看似容易理解,细细盘剥下来,却是深意满满,蕴含着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力。
可这世界上大多的身不由己,除了苦衷外,就剩下内心最真实欲望的折射。
两人齐齐沉默了会,沈确将话题拐回去,“阿浔没给我那个问题的直接回答,所以我到现在还是没有解出答案。”
说完,他莫名想笑。
到底是他想不明白,还是他根本不敢深入地去想,才会选择用粉饰太平的心一次次模糊他们之间本该明确的界限,好用来麻痹自己?
“不。”纪时愿第一次没有使用试探性的话术,坚定地说:“沈确,你喜欢我。”
现在的她,比他清醒多了,“你看待事物的标准一向非黑即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也素来说一不二,自我到从来不会去征询别人的意见,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却不断地在犹豫、摇摆……你说过的,有时候不确信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可能是在消化这串信息,也可能又在自欺欺人地选择了逃避,沈确没有搭腔,保持最廉价的沉默。
纪时愿收紧搭在他肩膀的手,分不清是在惩罚谁,指甲嵌进肌肤了也没卸下半成力,无声僵持了会,她忽然摁住他肩膀往自己方向一带。
炙热的呼吸从沈确耳边滑至颈侧,一开始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像手术刀贴在肌肤上,滑动间,割开了他的皮肉,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
但他知道,这潮热粘稠的液体并非是出自他的身体,而是她的眼泪,酸涩的,锐利的,渗进他心脏,比硫酸的腐蚀性还要强。
罕见的,他感受到了痛意,和一种难以言述的愉悦和窃喜。
第49章 49“你真的怀孕了?”
温
情的氛围给了沈确一种之前所有的矛盾能就此翻篇的错觉,然而就在他克制的吻落过去前,纪时愿一句“我最多只给你三十天时间”打破他天真的幻想。
沈确意识到这是现阶段的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下的最后通牒,他要是再“执迷不悔”或“死鸭子嘴硬”,他失去的将不只是他千方百计使诈得来的婚姻,到最后他们大概率还会演变成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纪时愿松开他,这次不管不顾地跳下了岛台,径直往卧室走去,考虑到他俩还处于冷战状态,顺手给门上了锁。
第二天下午,她让林乔伊陪她去了趟医院。
林乔伊误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哪儿有问题?”
纪时愿捂了捂胸口,“最近被气到的次数有点多,感觉乳腺都已经增生了。”
“……”
纪时愿去医院做检查这事,被圈子里的人看到,第一时间po到群里。
流言越传越离谱,落到纪时愿耳朵里成了再荒唐不过的:她是去医院做了产检,孩子还是周自珩的。
这群前列腺长脑子里的狗东西,不开黄腔是会死吗?
一直在群里潜水的陆纯熙同言兮第一时间替她开骂:
【成天就裤/裆里的那点事,还能不能说点别的了?】
【去个医院就孩子长孩子短的,你们是有多想当儿子?我现在特准你们直接对我叫声爸爸,当然实在想当龟孙也行。】
两人战斗力惊人,连着对骂数十条,把群里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骂到哑火,搞得纪时愿想发动最擅长的嘴炮攻势对她们进行场外指导都毫无用武之地。
没一会儿,陆纯熙带来新消息:【群聊解散了。】
纪时愿诧异:【这么突然?】
陆纯熙:【好像是群主账号被人黑了,组建的群两分钟内全部原地解散。】
纪时愿叹为观止,片刻琢磨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找到一个月前加上的徐霖微信,问他这事是不是出自沈确的手笔。
本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徐霖自然不会多透露一句,直到纪时愿半威胁半怂恿地来了句:【你应该知道我跟你的沈总提出了离婚吧?但他不乐意,最近一个劲地纠缠着我,也就是说,我现在的地位远比他来得高,你站他那边,还不如改当我的间谍。就算最后我俩真离了,你也不用担心因为自己现在的行为被他迁怒,大不了他辞退你后,我招你当我经纪人,工资是他开的三倍。】
徐霖:【太太您这可使不得!】
徐霖:【我生是沈总的人,死是沈总的鬼!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特地吩咐我让我找到一个靠谱黑客把那长舌妇们的账号全都黑了这种事的!】
收到对面发来的点赞表情包后,徐霖面无表情地掐灭屏幕,对着主位上的男人说:“沈总,已经按您的指示,将黑号这事透露给太太了。”
沈确嗯一声,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没问对方什么反应,只说:“你再去查查这几年周自珩在英国认识了哪些人,干了什么事。”
他不信谣言还没有传到周自珩耳朵里,那他装聋作哑是什么意思,真觉得自己能小三上位?
徐霖迟疑了会,忍不住提醒:“沈总,我觉得太太是很在意你的,她会提出离婚或许只是想考验你,您现在应该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太太身上,而不是周自珩那种产生不了实质威胁的人。”
“我知道。”
沈确淡声说,“她希望我做的事,我会彻底想明白,至于周自珩,处理他是顺带的事。”
“……”
好一个“顺带”,徐霖没话说了-
入夏后,纪老爷子身体急转直下,正在外地打拼的二伯、三伯在同一天被召回北城。
夏至那天,纪家举办一场宴会,请来不少名流,宣布纪浔也父亲纪书臣为下任当家,说完这句,老爷子陷入昏迷状态。
在鸡飞狗跳的混乱和暗潮涌动的气氛中,纪时愿打眼到作为得胜者的二叔快意自傲的笑容和落败者三叔愤恨不甘的眼神,转瞬明白这继承人虽已定下,但纪家这场内斗不会就此轻易结束。
她不由有些庆幸自己的父亲是个不爱名也不爱利,只爱古籍古画的书生,不至于将她卷进争权夺势的腥风血雨中。
现场安保维持好秩序后,晚宴继续进行,纪时愿意兴阑珊地去了休息室,在门口撞见周自珩,没收住诧异的神色。
周自珩解释说:“虽说这几年我和纪老爷子很少联系,但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资助恩情,今晚是特地来当面感谢他的。”
纪时愿怎么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懒得问下去,清淡地哦了声,显出毫不在意的态度。
周自珩拦住她开门的动作,“有时间一起喝一杯吗?”
“有,但我不太想跟你喝。”
周自珩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自己,愣了两秒,苦笑道:“我这是被你讨厌了吗?”
纪时愿不跟他拐弯抹角、虚与委蛇,点了点头,“也是奇怪,以前我和你天天待在一起的时候,对于你真正的性格,我始终捉摸不透,后来你出国待了几年,回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到五次,我对你的了解反而更深了。”
“那在你看来,我真正的本性是什么样的?”
即便他有所克制,纪时愿还是品出了他姿态里的傲慢,涌上心头的反感让她皱起了眉,“不干净,也不磊落。”
周自珩这才滞了笑容,“时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沈总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纪时愿听了想笑,“我是个有独立思想且具备判断能力的人,想要知道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而不是通过任何低级的挑拨离间手段。”
后半句话把周自珩也内涵进去了,但他选择了装傻,正要开口挽尊,被纪时愿截断话头,她一针见血地反问:“你觉得你比那些在背后肆意编排我的男人好到哪去了吗?”
“他们闲到发慌,靠着嘴别人、甚至是造女人黄谣打发时间,而你,通过和我扯上关系,获取优越感,非要说起来,你本质上和那些凤凰男没什么区别。”
“当然你也别跟我说关于我俩最近的流言,你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可既然你已经听说,还不出面澄清,是想玩回‘喜当爹’的戏码?”
她有故意引导他误会的意图,周自珩不负所望,成功上了套,没控制住表情,“你真的怀孕了?”
纪时愿没点头也没摇头,似是而非地比出一个“2”的手势。
周自珩脸色更加难看,纪时愿看得心里乐不可支,努力用超高的演技维持表明的平静,致使周自珩没能瞧出一点破绽。
纪时愿不想再跟这人有其他交集,索性今天一次性把话说个明明白白,“周自珩,我喜欢过你,但那仅局限于朋友之间的喜欢——”
话还没说完,被对面的男人急不可耐地打断:“你怎么就能确定只是朋友间的喜欢?”
她停顿几秒,“因为我有参照物。”
“你别告诉我那人是沈总?”
“你觉得除了他还有可能是谁?”
周自珩唇角绷得很直。
如果她喜欢上的是别人,他心里更多的是年少爱慕落空的遗憾和不甘,偏偏那人是他数次交锋下来,让他输多赢少的沈确。
这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很多时候脆弱又廉价。
周自珩深吸一口气,拽住她的手腕,忽然来了句:“要
是我猜得没错,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他吧?”
纪时愿没能挣脱开,咬牙切齿地看他,出声时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再这样纠缠下去,嘴脸就难看了。”
周自珩无动于衷。
她忍无可忍,狠狠踩上他的脚,随即压低音量警告道:“要是你现在能痛痛快快地放手,留在我记忆里的依然只会是那个穿着纯白衬衫、眉目清朗不染风尘的少年,而不是拿我当阶级跳板、满心满眼都是算计的周经理。”
似曾相识的一番话,让周自珩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无力感,逼迫他松开手,口吻嘲弄,“在某些方面,你和他还真是像。”
纪时愿愣住,等她回过神,站在跟前的人变成了沈确。
她无法确定沈确在暗处观察了多久,但从他微妙的神情可以推断出刚才的对话他是一句不落全听见了,停驻在她肚子上的视线也证实了他将她随口胡诌的谎话当了真。
纪时愿差点吼出声,“给我收回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是你怀孕了,我都不可能怀孕。”
沈确最擅长在不该装聋作哑的时候犯浑,“你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对我有所隐瞒,你的顾虑,我能懂。”
语气郑重到纪时愿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肚子里是不是真的踹了个崽,她脑门上蹦出一个问号:“我能有什么顾虑?”
“你怕我会因为孩子,影响到我对你感情的判断。”
就挺让人无语的。
纪时愿懒得再搭理他,又觉他再这么曲解下去,可能会造成更大的误会,于是伸出手,再次比出刚才的手势,“不好意思,这不是‘孩子已经两个月大’的意思,而是我在骂周自珩二,现在我把它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突然“丧子”固然让沈确不是滋味,但能看到那姓周的吃瘪多多少少弥补了心里的落差感,愉悦感从眼角眉梢蔓延开。
纪时愿睨他眼,泼去一桶冷水,浇熄他的沾沾自喜,“友情提示一句,30天期限只剩下了18天。”
在沈确开口回应前,先注意到了走廊另一头正朝他们走来的纪林照,他下意识牵起纪时愿的手,喊了声:“爸。”
纪时愿没有甩开,稍顿后扭头看去,纪林照笑着问他们:“一会儿一起回东山墅,在那儿住上一晚好吗?”
两个人都没有说不的道理。
一回东山墅,纪林照就把纪时愿晾在一边,和沈确喝起酒来。
纪林照表面上是个文弱书生,酒量却比北城很多公子哥都要好,沈确没有卓越的饮酒天赋,加上很少喝酒,根本不是纪林照对手,几个回合下来,醉得不省人事。
纪林照看向正在刷手机的纪时愿,“愿愿,今天晚上就拜托你照顾阿御了。”
纪时愿错愕不已,放下手机,指着自己鼻子,“我来照顾他?爸爸,你在开玩笑吧?”
她像是会照顾人的人?
没她,沈确大概率能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晚,可要是有她在一边添乱,没准他会被自己醉酒后的呕吐物噎死。
纪林照无视她的质疑,拎出她的黑历史说:“你成人礼那晚,在外面喝得烂醉,是阿御把你带回家,亲自照顾了你一晚上。”
“……”
“像他这样有洁癖的人,在你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还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接你的呕吐物。”
“……”
不知道是不是纪时愿错觉,纪林照现在这幅姿态,有点像电视里调和矛盾的老娘舅。
也因他这番话,死去的回忆在纪时愿大脑重现。
那晚她确实喝得很醉,但没到神智不清的地步,借着酒劲,她狠狠戏弄了回沈确。
一会将他当成小狗,拿手指托住他下巴,“嘬嘬嘬”地逗他玩。
一会耍起流氓,摸他的嘴唇、喉结和腹肌,总之他身上最性感的地方,她没有一处是放过的。
最后她还非常坏心眼地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趁他不备,放进他裤/裆,收获他铁青的脸色后,笑到直不起腰。
本以后他会在她酒醒后找她算账,然而第二天,他什么也没提,不邀功,更不责备,宛若无事发生。
……
纪林照走后,纪时愿才慢腾腾地走到沈确身边。
个高腿长的男人横躺在沙发上,直接占据走大半空间。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安静的像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浓密的睫毛长到能在脸上盖下一片阴翳,温驯又无害。
可内里呢?
不同于丰裕的物质条件,他拥有的情感匮乏又贫瘠,让他变成一个捉襟见肘的人,总是套着不合身的衣服,风从袖口吹过,带出他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有时候又会变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砸得人头破血流,轻轻靠在上面,也能硌到发疼。
纪时愿越想心口越酸软无力,只能去给自己找其他事做,她去卫生间拿了块沾上水的毛巾,擦了擦沈确泛红的脸颊。
注意到他领口的酒渍后,她将毛巾放到一边,解开他的衬衣纽扣。
看着清瘦的人,睡着时沉的像块铁,纪时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他换上短袖丝绸睡衣,照顾人的耐心在这时也差不多告罄了,擦拭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蛮横、敷衍,最后停在他右手上。
这地方一如既往地藏着她最想知道的秘密。
她试探性地唤了两声“沈确”,见他毫无反应,按捺着起伏的心跳,给自己摁下零点五倍速,小心翼翼地摘下腕上厚实的黑色腕带。
男人天生骨架宽大,腕骨也是,大了她整整一倍,可当她擒住它时,她却觉得它脆弱到不堪一击,就像被风化已久的石头,稍稍施力,就能碎成满地的残渣。
她轻轻将他手腕翻转,青筋遍布的那一侧,一道道疤痕如同深埋地底的树根,紧紧缠绕在一起,形成她名字里的“愿”。
她愣愣看他,他的双眼还是紧闭着,呼吸绵长而均匀,胸口有小幅的起伏。
透过他坚硬的胸膛,她看到了里面的心脏,腐烂生蛆的地方覆盖着一层坚冰。
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冰块融化后不一定会变成凉而平和的水,还可能是汹涌的海啸,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
让她体会到难忍的窒息感。
第50章 50他的伤口源于她的名字
沈确醒来后,房间空无一人,他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心脏也像被蚕食掉一角,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寂寥,直到宿醉后的疲乏开始侵占他的四肢百骸。
脱力的状态致使他踉跄起身,缓步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把脸,抬眸,镜子里的男人面色苍白憔悴,显得眼下青黑更加浓重。
简单洗漱完,沈确去书房见了纪林照,纪林照笑着问他身体有没有好点。
沈确没说实话,微微点头,问:“爸,小五去哪儿了?”
“一大早就去川西了。”
沈确一顿,“她为什么突然去川西?”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太容易被纪林照瞧出他和纪时愿之间已经出现三言两语无法调和的矛盾的端倪。
然而不需要他费神补救,纪林照就把话摊开了说:“阿御,有个词叫不破不立,你和愿愿发展到今天这地步,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纪时愿不会跟他透露协议离婚这事,也就是说,这事是纪林照自己琢磨出来的,沈确沉默了会,“可也不一定是好事。”
纪林照赞同地点了点头,“最后的决定权虽然在愿愿手里,但关键还是得看你在这件事情上如何处理。”
昨晚的酒精已经在体
内消解,沈确大脑却还是涌上一种昏蒙感,纪林照没给他足够的时间缓冲,鞭辟入里地问:“当初我并不同意和岳家的婚事,私下也多次向老爷子表示过,但老爷子固执己见,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在纪家无权无势的无力感。后来你爸亲自上门,提出沈、纪两家联姻,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在意的只是愿愿的想法。”
“和对待岳恒的态度完全不同,她说她心甘情愿,还有——”
他目光灼灼,“她说她知道她不是你的最优选择,但你对那时候的她而言,却是最佳人选。”
最后四个字听愣了沈确。
纪时愿不是没有对他说过她会答应结婚的原因,但每回用的都是勉为其难的口吻,仿佛他只是她走投无路后的被迫妥协。
纪林照说:“她性格直率,不喜欢跟人拐弯抹角,但在你的事情上,她总爱装模作样,装作不关心、不在乎你……也装作不喜欢你。”
“阿御,真心这东西,可比金子昂贵太多,好在她有,你也有。”
沈确心不在焉地离开书房,一面捂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回到纪时愿卧室时,没忍住想去摘腕带,却在抬起手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腕带上有个直径不过五毫米的银色圆珠,他总是习惯性地将它转到手腕内侧最中心处,现在它却出现在了更贴近腕骨的位置。
他不认为是自己醉酒后出现了无意识的摆弄行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脚下忽然多出一滩沼泽,拉扯他不断往下,大脑的钝痛感和喉咙传来的堵塞感交替出现,最后化成让人无力喘息的不安。
电话接通得很快,沈确哑着嗓音问:“你动过我的腕带?”
纪时愿稍顿后嗯了声。
沈确牙关一紧,“解下过它?”
“嗯。”
头顶冷白灯光悬落,照在皮肤上,阴阴凉凉的,似乎也照亮了他心底某一块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答案呼之欲出,拉长沉默只能间接证实自己是个只会一味掩耳盗铃的孬种,沈确不再含糊其辞,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都看见了?”
纪时愿还是嗯,直言不讳:“我会解开它,就是为了看清楚你手腕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飞机快要起飞,她不再多说,“先挂了。”
挂断电话的举动决绝到仿佛在表明她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但更大的可能是她想故意折磨他、让他抓耳挠腮不得解,如她所愿,他向来平稳的心脏被勾弄得七上八下,每次的震颤,都带来了强烈的胀痛和窒息感。
去川西完成最后拍摄的计划,是剧组一早就定下的,纪时愿也早早收到了通知,奈何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等她回过神,林乔伊已经替她收拾好行李,在东山墅门口等着了。
原订的票是商务座,林乔伊直接帮她升到了头等舱,和南意、薛今禾二人坐在一起。
自那晚的喝酒交心后,三个人经常待在一起,有时是聊娱乐八卦,更多时候在讨论剧情台词,剧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没想明白她们仨是如何做到握手言欢、不计前嫌的,最后只能认定这几人的脑回路都不太正常。
乘客没法随身携带酒精饮料上飞机,三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乘务员要来红酒,口味有些干涩,比起自家的,差远了。
纪时愿只抿了一口,就放下高脚杯,突然响起一声:“时愿?”
她扭头看去,认出是哪位公子哥后,冷淡地点了下头。
“平时在北城见不了几回面,倒是在飞机上撞到了,缘分这东西可真说不好。”
说着,他视线划过一旁的南意和薛今禾,两人都只打了隔离,脸更显清透白皙,和荧幕里的形象有所出入,但还是很好辨认,只是他没想明白,纪大小姐怎么突然和娱乐圈里的人玩到了一起。
纪时愿连象征性的礼貌笑容都懒得扯,这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然离开。
可实在是巧,起飞前五分钟,纪时愿去过道接沈确电话时,又撞上这人,对方看她的眼神比一开始多了些玩味。
她一挂断电话,就问:“是沈公子?”
纪时愿头一次见到这么没边界感的人,脸色发臭,“你们宋家养你二十几年,只教会了你在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偷听?”
他干笑两声,“恰好路过,不过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事也确实有点好奇。”
最近传出的流言五花八门,一会儿说沈、纪二人即将分道扬镳,一会儿又有目击者声称沈三为了纪五在酒吧跟人大打出手。
孰真孰假,让人摸不着头脑。
纪时愿语气冰冷,“你有那闲工夫好奇我的家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听说你在外面养的小三小四被你老婆发现了,现在正跟你闹离婚,你们两家向来交好,要真离了,你爸不得打断你的狗腿?”
薛今禾只听见纪时愿的最后半句话,自然不明事情来龙去脉,但不耽误她轻嗤一声,顺着这话往下接:“干脆把三条腿都打断吧。”
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撂下男人,往座位走回去,纪时愿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可是公众人物,这么不留情面地怼人,不怕他到时候买一堆水军黑你?”
“我的黑料还少吗?”
说起黑粉,薛今禾想起一件事,“前不久有个博主内涵某三字女星又作又恶毒,仗着背后有人,成天在剧组为非作歹,网友解码后全都觉得这人就是我,让我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
纪时愿还没反应过来,赞同地点了点头,“你以前确实爱没事找事。”
薛今禾噎了噎,岔开话题:“撇开内涵我不说,这博主发的其他东西还挺有意思。”
她点进微博,切换成小号,把那人账号亮给纪时愿看,“要不是你还没结婚,我肯定以为这是你开的马甲号。”
纪时愿凑近看了眼,嘴角一抽,看向薛今禾的眼神多了几分心虚。
薛今禾一下子领会到,“这还真是你?你结婚了?你骂的人真是我?”
纪时愿用极轻的一声“嗯”回答了三个问题,“这也不能怪我,你那会干的事,是个人都会生气。”
薛今禾眼睛瞪得像铜铃,“那我现在弃暗投明了,怎么不见你把动态删了?”
“网友都是猜测,只要我不承认,就不算实锤,再说了,发都发了,再删除,到时候被人误会是你花钱收买我,或者是我心里有鬼怎么办?”
这事一直到飞机落地都没讨论出结果。
拍摄从明天下午开始,在这之前的行程安排不受任何拘束,三个人租了辆车,往鱼子西那方向开,回程是晚上八点,快到剧组预订的酒店前,纪时愿捕捉到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黑沉沉的,完美融进黑夜中,却没了往日的危险,只剩下无尽的忧郁,微抿的唇角,泄露出习惯性的克制。
她无意识喊了句:“停车。”
南意错愕,“怎么了?”
纪时愿呢喃一句:“是沈确。”
薛今禾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南意顺着她视线看去,也看见了衣衫落拓的沈大公子,后视镜里没车,她立刻打了圈方向盘,在男人身侧停下,挂档、拉手刹,还顺手把薛今禾拽下了车。
“你俩好好聊。”话是看着沈确说的。
沈确第一次没对南意表露出敌意,微微点了下头,拉开后座车门。
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却在纪时愿失神的空档,毫无征兆地转移到别处,片刻又挪了回去。
纪时愿脑袋里不受控地冒出一个和沈大公子相悖的词:畏畏缩缩。
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天南地北,沉默更是滋长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也就在这时,纪时愿迟钝地意识到这段时间的沈确沉默寡言到像变了个人,往日在她面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无疑,他对她是有情的,但他间歇性含糊不清的态度害她无法确定他对她的情到了什么程度。
是欲更多,还是爱?
发现那一屋的秘密后,她对答案有了五成把握,看见他腕上盘根错节的疤痕后,攀升至十分。
再耗下去怕是今晚都要过去了,纪时愿暗暗吸气,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沈确绷着嘴唇说:“因为你挂了我电话,我没法知道你在发现我手腕上的疤后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其实可以等到她回来,但他不安的心没法干等下去。
纪时愿条件反射地看向他右手腕,顿了顿,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它?”
沈确低垂着眉眼,似在斟酌措辞,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我都已经发现了,你还有什么必要隐瞒?”
他喉结滚动,带出几不可查的一声:“习惯了。”
这十几年里,他习惯的事情太多,一开始是她咋咋唬唬的声音,感染力十足的灿烂笑容,路过他身边时带来
的馨香,然后是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
唯独不能习惯的是,她出国的那四年时光。
他过得无比忙碌,看似充实的每一天,却像背着一个破尼龙袋,走一步,里面的东西就倒出来一点,最后跟他的心脏一样,空空如也。
“你在去法国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里说,我可以恨你,但不能讨厌你,当时我没听明白,之后那四年,我每天都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怎么也得不到一个合理解释。”
有次等他从困扰中暂时性抽身而退,右手腕已经鲜血淋漓,模糊了每一刀的走向,形成疤痕后,他才能看出他的伤口源于她的名字。
沈确野蛮地扯下腕带,第一次主动将伤疤亮给她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你的证据,只能确定你是我那四年里最困扰我的存在,最后变成了我努力想要遮掩的东西。”
“遮掩”这个词重重敲击了下纪时愿的大脑,缠绕在一起的乱麻解开,也让她茅塞顿开,“通常情况下,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害怕、羞愧的事物,才会选择遮掩和逃避……那么沈确,你是属于害怕,还是羞愧?”
她每甩出一个字,就有一把飞刀朝沈确丢去,他无处躲闪,戳烂遮羞布的同时,被扎了个遍体鳞伤。
纪时愿又说:“你以前告诉过我,人的任何弱点,都是其他人可以用来对付你的把柄,所以就算有,也一定要藏好,那现在我可不可以将这话理解成——我就是你的弱点?”
他还说过,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东西,人不懂得珍惜它,无视它、抛弃它、玩弄它才是最常见的戏码。
“你受过的伤害太多,不信任别人在情理之中,可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你把真心送到我面前,我还能舍得践踏它不成?”
如果他懂得敞开自己心扉,而不是一步步诱导她答应跟他结婚,那他们就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最后还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
纪时愿想明白的还有另一件事,整理好思绪和措辞后,她沉声问:“沈确,到现在你还觉得你把我培养、训诫成像你一样的人,只是为了拉着我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共沉沦吗?”
她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可现实里的种种都在表明另一种可能性。
“这十几年里,你一直在等待,也在期待,期待有一天我能在你的指导下,青出于蓝胜于蓝,拥有比你更强大的力量,好将你从过去那个阴暗冰冷的囚牢中彻底解救出来。”
沈确说不出话,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沉默并非主动下的选择,而是他彻彻底底地被她问住了。
“撇开你在教导我时,是不是对我别有所图,你悉心照顾我的时候呢,也想着将来有一天对我挟恩相报吗?”
车窗外人来人往,形成一道道虚影,看得纪时愿眼底酸涩难忍,她闭了闭眼,几秒后才睁开,同时带出今晚最直白的一段话:“以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方面依赖着你,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体挂件,但现在看来,事实恰恰相反。”
“沈确,我可以没有你,但你不能没有我,”她锐利的眼神笔直地射了过去,“你比谁都需要我。”
“从始至终,都是你,不能离开我。”【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