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羊【二更】
姓宋的就是条狗!只比周淮宇好一点的没良心的人渣纯狗!
世界第一欠揍且真正重色轻友不讲义气的家伙,他凭什么来这里?想干嘛?
应一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叠加崩了盘的兄弟,裴野危机意识升到头顶,立时抬腿想上去问个究竟,搞不好再打一顿。
不料手臂被拉住。
“你先回去吧学长,不要在这里闹起来好吗?我会很难办。”
“……”
连崔真真都这么说。
明明不讲道理的是另一个人,是他违反规则,他做得太过分,结果受到指责的人总是裴野。
对宋迟然,裴野烦躁窝火,生气他一点招呼不打却就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长嘴干嘛用的?
崔真真本来就好,虽然笨笨的但讨人喜欢,真不行就大家一起喜欢呗。他能怎样?
被南在宥讲,裴野郁闷,不服,可是轮到崔真真,他只感到委屈,顺便反思。
既然所有人都这么说,也许……他真的要控制脾气了。不能老害别人不开心。
尤其宋某人。
他承认,这会儿的确没法和那家伙好好说话。
“……我把声音调最大了,不行你就找我,他敢惹你也发消息给我。还有这些东西,太重了你别拿,让他拿。”
“那我走了……”放下东西,裴野是跨下两只耳朵和大尾巴的流浪动物,被驱逐出家门,一步n回头地往车边挪。
崔真真朝他挥手,他垂头丧气却抬起手摆了摆,要回应她。
裴野走了。
“你来干什么?”
崔真真问宋迟然。
“不应该一视同仁吗?对裴野和对我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她嘲讽:“就这么喜欢和他比?”
“一般吧,只是觉得不公平。”
两来两回,坐在树荫长椅上,宋迟然微微抬起眼与她对视,而后才轻飘飘地回答:“我达到要求了,所以来要奖励。崔真真,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吗?”
“是。”今天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宋迟然身上目前没有能利她的东西。
崔真真说完要走,他伸手握住衣片。
“等等。”他说,“还不够。”
“你陪他去吃东西了不是吗?”
“……”
真有意思,就好像每个人都必须有一个心魔。裴野的眼中钉是周淮宇,宋迟然的肉中刺是裴野,只要涉及对方他们什么都计较,任何都要比。有资格么?
换成裴野,以一己之力打破n4坚固的友情,或许崔真真会给予一点好处。然而宋迟然是一头怪物,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衡量,热衷于毁掉一切、撕裂美好的具象。
他不是为了她决裂,线上好感+5,线下由60到65,变化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换句话说,他本就不喜欢裴野,不相信所谓的兄弟友谊,只是假惺惺地演,如今恰好找到一个理由发作。
应该感谢她才对,宋迟然,不是非常过瘾吗?总算能扔掉好哥们的皮,把裴野当做傻子玩弄,顺便拽南在宥下水。
尽管外表看起来可怜。
他挨揍得挺惨,一张脸似破掉的画,左一块右一块青色紫色的调料,纵然如此依旧充满了高贵感。由于不俗的打扮审美和瘦长的肢体,足以冒充艺术品,一个具有奇诡美感的、爬满裂纹的花瓶。
无论内里盛多污浊的水,随意往地面上一放,便好看得使周围街道都跟着亮起来。
“简直要把整条街变成大白天,他坐了好久哦。”
就连路过倒垃圾的大婶不自觉地理了理头发,笑呵呵道:“哎一古,这么漂亮的孩子,完美的脸蛋啊,怎么可以乱来?学生,快带他去诊所吧,可不要留下疤了。”
“难得帅气又专情的男友,要珍惜呢。”
“刚刚那个也不错啦,就是头发……金灿灿的有点太招摇了。绝对劈腿!”
“呀,按照情形脚踩两条船的是这位女同学才对吧。”
“散发着香味的花本来就会引来大把蜜蜂,那是相当正常的事!”
“……什么歪理啊,老太婆。”
周围借光织毛衣、腌菜、纳凉的中老年人们七嘴八舌聊上。
崔真真立在路灯下,宋迟然仍仰头直直盯她,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让人联想到大雨浇灌过的叶片。近似叶子的形状,只多了几分黏腻的潮湿感。
眼尾末端向上翘着,睫毛直直的,因而又形成锯齿状。
合起来,就是两片打湿的、边缘尖利的快要烂掉的树叶。
完美契合他给人的印象。
从气质到内核皆是。
不过,怎么就被打成这样呢?
裴野仅仅伤了手而已,宋迟然却一副被揍惨的姿态,医务室没人上班么?
崔真真没问,后者一如既往地爱显摆,抢先说:“比起裴野,他已经进过一次医院而我没有,目前你更喜欢他。所以我不该还手,也要惨一点,才不至于被太讨厌。”
“是这个道理吧?”
轻描淡写的口吻,他轻笑着,黑沉沉的眼瞳中盛些许破碎的星光:“那么,看在我识相的份上,也给我一点甜头吧。”
“你想要什么?”
其实平等地厌恶着你们每一个人,爱看你们受折磨。最好互相撕咬殴打到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然后痛苦地断气。
没必要告诉实话,崔真真用上不耐烦的语气:“我不打算吃第二顿晚饭。”
话没出口就被拒绝,宋迟然注定得不到裴野有的东西,她不肯给他。
“那就帮我处理伤口吧,崔珍珠。”
他十分亲昵地叫着,慵懒地伸了伸胳膊,露出肿起来的手腕。
“托你的福,好疼。”
“我家没有医疗包。”崔真真回,“五分钟,能把要用的东西买回来,我就帮你。”
“好。”
一言为定。
似乎用漂亮的眼睛这么说,他几乎有点孩子气地勾唇笑起来,站起来。
瘦长的身体,棕灰色格子图样的长风衣下摆、卷曲的发稍,纷纷随动作而扬起,他在浩瀚无边的秋夜下奔跑。
心脏、血脉在皮肤下地加速鼓动。
崔真真搬到新家大约有一周,她了解附近的构造,距离最近的药店在一公里外。
宋迟然花了六分钟跑回来,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双手撑住膝盖,塑料袋哗啦一声垂掉下来。棉签与碘酒碰撞发出悄不可闻的声响,头顶树枝也簌簌地摆动。
他抬起眼睛,没有看见那个约定好的人。
大树下,长椅上,有且仅有一个脏兮兮的娃娃,是一只羊,他的社交软件头像。
她和裴野在游戏厅赢来的一大堆不值钱的战利品之一。
两只角都歪掉了,捏一下肚子,还会发出嘎嘎、嘎嘎的怪叫。好难听。
又丑。
“……不喜欢羊来着。”
他低声地自语无人听见,两米外,大婶大叔们继续热切大声聊着天。
昏暗的路灯光落下淡淡的影子,名为羊的生物,太弱,太纯白,作为善良的象征,长久呈现出任人宰割的姿态。
“山羊还是绵羊啊?”
他不太清楚种类,又用手拨了拨羊毛,戳了戳它的脸,极其粗糙但切实的质感,确定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那就好。
狼——也讨厌,因为爪子长在太明显的地方,不够聪明的样子。简单来说,比起活着的、容易散发出臭味、制造噪音的东西,宋迟然更喜欢标本,美丽安静。
崔珍珠,走就走了,偏要把这种东西留下,真是。
有够坏心眼的。
明明能猜到他不喜欢却故意要给他。
就像她们的约定,究竟只打算耍他,还是应该怪他自己呢?没能把握住机会。
——不然相信后者好了。
放下药店买来的东西,双手握住丑丑的小羊娃娃,把它举得高高的。视线划过腕上的表,宋迟然想,一定是他的问题。
是他跑得太慢了,她才会走。
看样子要练跑步。
第62章 魔鬼
“男主【宋迟然】线下好感+5,建议乘胜追击。”
*
宋迟然回了趟家。
他的本家在首尔,离南明市近,坐飞机只需要半小时,恰好赶上晚饭。
——家里的习惯是男主人回来方能设桌上菜。很显然,今晚宋会长繁忙,十点钟才下班。
到家时,母亲椿惠子正用尾指比量餐盘间的位置,确定没有误差。
一面说‘没什么,您太客气了,请不要在意’,一面体贴挽袖、帮倒红酒的大哥;双胞胎刚洗完澡,同样头发卷卷的,穿着背带裤用平板同外教视频练习法语。
佣人们则匆匆来往,神色凝重,忙着调整室内灯光与窗帘的亮度、角度,务必将一顿夜宵尽可能伪装成傍晚时分的家庭聚餐。
井然有序的氛围蔓延着,尽管家中许多人,餐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仿若一头野兽误入人类文明高雅的领土。宋迟然负伤的脸、破掉的唇,凌乱不齐的风衣领乃至微肿的指骨、沾灰的鞋,一切的一切令他格格不入,几乎要叫人眩晕!
椿惠子瘦弱的身体晃了晃,慌忙张口:“阿迟……”
嚓。轻微,是宋会长的脚掌借由拖鞋踩踏厚地毯制造出的声响。
这个家里唯独他有资格发出这种噪音。椿惠子顿然止声,宋东然、双胞胎同步放下手中的活,扭头仰视父亲扶楼梯走下楼梯,坐上主位。
“孩子们,请来用餐吧。”
椿惠子细声细气唤来四个儿子,每一个都比她健壮、高挑,显得她更娇小了,像极了一只玲珑的手办,没能长大的侏儒。
宋会长的眼角自二儿子面上掠过,三指握起筷子。
直到他夹起一撮辣豆芽放进嘴里,朱褐色的嘴唇反复摩擦、咀嚼,咽下豆芽,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负责伙食的厨师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儿子们也得以动筷。
灯光下,长长的椭圆形饭桌直径有近五米,把人隔得极其远。
佣人们扮作木头,满厅的寂静持续未休,变成一面罩子,将整栋房都罩住了,使灯光暗下去,透露出些许冷幽的气息。
鬼气森森的。
啪嗒,宋会长的筷子状似无意碰撞上瓷碗,椿惠子立时转头,犹豫着吐声:“阿迟你……最近与书雅小姐发生矛盾吗?怎么可以突然取消合作,又拜托哥哥向她施压?”
“不是那样的,爸爸,请容我解……”
“呃哼。”宋会长咳嗽,大儿子戛然而止。
“是京代的书雅姐姐吗?我好喜欢她!”
“二哥也太任性了。”
发现没受制止,双胞胎滴溜溜转动眼珠,一人接一句:
“怎么可以跟京代做对?”
“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好狼狈。”
“听说与裴野哥哥也打起来。”
“难不成是为了女人吗?”
“噫呜,好俗气,爸爸的脸都要丢光了。”
没错,裴野,宋会长咽下米饭,再度用筷敲了敲碗沿。训练有素的佣人立即端上热腾腾的酱骨汤,——因为他喜欢,房子便24小时备好新鲜的热汤,绝不允熙宋会长想要而没有的情况出现。
取来一叠小婉,女佣抬手要盛,见他不悦地摆了摆筷子便迅速俯身退下,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宋会长身旁、饭桌弯角。
换成懂眼色的椿惠子上去,穿着一身繁重的和服,费力地扎起袖摆、身体笔直却又柔顺地跪坐在八角椅上,先给丈夫打一碗汤。
征得眼神同意后又给大儿子、双胞胎分别打了一碗,最后轮到二儿子。
“阿迟,请你……告诉爸爸,会向裴野少爷致歉的对吧?”
椿惠子是日本人,韩语并不流利,说到一半切换成柔柔的日语,才舀起一勺汤便被丈夫戳住雪白的手背,吃疼地翻转手腕。
汤水泼洒下去,回到大碗里。
“一定会与裴野少爷修复关系的,对吧?”
她又舀起一勺,重复同样的命运。
“书雅小姐那边,参加葬礼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
接连提出几个方案都不叫人满意,晦气,女人就是没用,来自大韩民国领土以外的就更不必提。
啪一声,男主人的筷子堪比戒尺狠狠抽上女人的脸,女人侧脸去哭,拢着皮肤无声地掉眼泪。
汤匙摔得四分五裂,汤也撒了一地,佣人们赶紧跪地去捡去擦,宋迟然欲起身的动作被大力阻止。
陪伴没落的贵族千金远嫁海外的老女人,死死抓住他的裤脚,不惜用瓷片切割开他的腿骨,告诫他千万不准轻举妄动。
宋东然极小幅度地摇头,椿惠子眼眸闪动,不知是泪亦或惊惶,她没有去接他的手。躲开了。
倒显得他无事生非。
于是宋迟然慢条斯理收了回来,那悬空的手指,重新坐下来。
而尊贵的宋会长终究不满意妻子和儿子们的表现,终于肯亲自上阵,沉声训斥道:“以为做财团夫人就能轻松混日子吗?椿惠子,连儿子都教不好就该受到惩罚!自己去密室呆着,没我的允许不准给她送饭,只能给水。”
“是。”齐齐应声。
啜泣的女人起身鞠躬,迈小步离开。
“这就是你们的妈,懦弱。肤浅。除了能生儿子外根本一无是处,还有你。”
他面无表情,厌憎地皱起眉,“宋迟然,身为我的儿子,外人看来都符合法律的亚天第二继承人,我是为什么花钱培养你,又为什么把你送去南明那种小地方?”
“不是做得很好吗,压制住那女人的血统、只发挥我流传给你的优良品德和其他财团继承人们打好关系,为什么临到关头闹事,难道想让我更改继承人意愿,把你们母子五个都赶出去做乞丐?”
“你们也不例外,一群没长进的东西,不努力就有的是人可以取代。”
他没指明说谁,威严可怖的目光划过周围,佣人们一个个扑通跪下去,磕头,摆出识错的姿态。
双胞胎老练埋头降低存在感,宋东然迟疑地考虑着,是否要说些什么替弟弟打圆场。
假如要说,必须非常当心,一万个谨慎组织言语。毕竟宋会长是一个极度高自尊的男人,无法忍受一丝一毫的悖逆。
作为儿子,宋东然在外是人人赞扬的豪门近完美模版——样貌好,性情好,能力出众且极具亲和力,抛开先天性疾病可谓无可挑剔。
无人知晓他进了这栋房子便只是国王座下的一颗棋子,而国王有无数颗棋子。
他不愿意惹怒自己的父亲,因为他将永远铭记父母紧闭的房门与那条空旷的、通往地下密室的通道。
母亲哀婉凄厉的叫声、哭声、求饶声,缝隙里交叠胀大的影子,仿佛人脱去衣服退化为野兽。那些残忍凌虐的手段、老鼠都无法忍受的折磨,断断续续却又持续不断的回音贯穿着他的童年与梦,往往发生在他们企图忤逆父亲之后。
妈妈,变做一个哨子。只要吹响她,大儿子便会低下头颅,习惯性地臣服。
即便后来宋会长的兴趣逐渐转向本国女人,在外面包养一大堆情妇,生一大堆儿女,不再热衷于搓磨名正言顺的合法妻子。
即使宋东然业已成年,身形变大,一定程度上担负着亚天的明日,他仍旧没能克服那种如梦魇附骨的畏惧。
宋迟然不同。
当年与宋东然肩并肩、手牵手,一块儿仰视那从门缝里倾泻出来的一线微光、巨大黑影的宋迟然,他没能被驯服。而好似依靠那一刹彻底领会了人性与情感真正的底色,十分好奇于人与人之间究竟能够承受多么扭曲的关系。
因而一次次向胆怯的王后和大王子伸手,被拒绝,而后便一再挑衅高高在上的国王,令对方气恼、叫王后与王子受牵连招致无比严厉无理的惩罚,再一次脚步轻快地跑进阴霾里蹲下,对鲜血淋漓的他们伸手。
直到彻底玩腻这个游戏。
“爸爸是爱我的。”椿惠子始终如此坚信,哪怕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我不可以离开爸爸,他说过他不能没有我,哪怕失去全世界也好唯独不可以弄丢惠子。爸爸这样说过,我相信他,至于惩罚,这是他——独特的爱方式。”
“孩子们,他也是爱你们的,有些爱偶尔会令人疼痛,那是理所当然的。”
椿惠子时时低喃,滑稽得无以复加。
人,怎么会拒绝天使而紧紧拥抱着令他们痛苦的魔鬼呢?
宋迟然不再考虑这些问题,开始对更极端的情况感兴趣。喜好观察人们被迫激起各种各样的情绪,表情绝望挣扎,最终做出各种各样无关乎理智的抉择。
宛如万花筒,嘭一下炸开,那么多奇异的色彩。
为此他时常愿意充当一个乖顺的儿子,装模作样敷衍一下过家家,随后扭头去玩别的游戏。仅有极少数情况下,兴许是太无聊了,没睡够,心情不好吗?
稍微有点腻烦重复上演的戏码什么的,譬如眼下这样。
假如被生成男人就注定管不住自己的下身,一下嫌女人不能生一下又觉得生太多,烦恼怎样从表现不尽如意的婚生子和数不胜数的先天低劣私生子们中选择,倒不如去变性。或者把世界交女人统治好了,想必会稳定得多。
就像裴野,五大财团中有且仅有他妈以女性身份掌权,他便是无可动摇的独生子。
宋迟然这般恶劣地想道,也说出来,气得他爸再也端不住架子,抓起杯子扔过来。
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经过睫毛,落进眼眶,将右眼染得通红。
没管一地瑟瑟发抖的被压迫者、互相使眼色的双胞胎、满脸担忧的哥哥,他起身走到宋会长身旁,俯身握住新汤匙。
滴答,血坠入汤中。
“嗯。”他尝了尝,弯起唇:“味道不错,可惜冷了。”
紧接着勾起手帕抹唇,懒洋洋地颔首说一声:“感谢款待。”
他转身离开,同时捉住伸腿想绊倒他的双胞胎弟弟之一的后衣领,连人带椅往后一掀。
咚!九岁的弟弟摔地,顷刻放声大嚎哭起来。
宋会长甩脸离席,留下宋东然收拾烂摊子。
宋迟然,即是这样一个棘手的存在。
外表、才能分明相当不错的孩子,比外面的都优秀,却像脑子坏掉、修不好的劣质品似的,时不时便展现出难以预控的一面。
比喻成一只高级然而容易卡顿的手机吧,令人舍不得扔掉,又不好直接拿来用。只能保留为备选项,放进抽屉,而后希翼最好没有能用上他的那一天。
*
不同于周淮宇寡淡陈旧,裴野各种游戏摆件。宋迟然的房间常年映灯,有波纹的那种,营造出海的感觉。
墙上许多昆虫标本,满柜外国文学书,墙角随意地丢着些画件颜料、摄影作品,一点不爱惜的样子。
总算收拾好闹剧,濒临凌晨两点,宋东然推门。他正浑身长软骨头、液体似的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个羊布偶。
“还不睡吗?”做哥哥的温声说,“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阿迟。”
他特地拿医疗箱,迎来的却是:“我觉得没必要说,不过,你应该清楚我怎么看你吧?哥。”
“……我明白,我活着这件事给你带来许多负担。如果我没有病,能承担起责任,至少你可以自由些;或我病得更重一点,你就能拿到更多东西同他抗衡。”
波纹漂浮着,宋东然苦笑道:“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假如没有我和妈的胆怯不断滋养他的控制欲,没有我的软弱提前打样,他就不至于那么执着、要培养出一个完美的傀儡,确保自己退休后仍旧保持地位,做无人敢违背的神。假如没有我,你们也不必作为备选降生,从一开始就不被真心对待而又背负了太多期望……”
都怪我,怪我身为长子不死不活,怪我做下错误的示范、导致如今的恶果。
宋东然多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逻辑,转说:“多亏你闹了一场,他最近应该不想回来了,妈那边……”
“与我无关。”
既然喜欢被那样对待,就随便她好了。
七八岁的宋迟然会说那种话,引来惊诧的视线,现在已经不会了。
他没兴趣。
“好,我来处理吧,那你早点休息。”
宋东然带上门走了,把医疗箱放在那里,不需要回头也能猜到,有些人就是这样。所有言行举止、思维逻辑全然超脱常理,无法理解,蠢笨古怪又少见,以至于你不特别排斥却下意识不打算太靠近他们,因为一碰见就感到膈应。
如吸血鬼撞上太阳,蚂蝗爬过盐。
对宋迟然来说,宋东然是,椿惠子是,裴野也是。他既不排斥也不喜欢。
换句话说,他既憎恶又嫉妒。尽管他们那样愚钝,竟那样纯粹。
纯粹的善,纯粹的爱——爱到能无限容忍、乃至自欺欺人的程度。
包括太过简单的好坏标准、太过直率的喜厌表达,他想,或许崔真真也有同样的感受。
他与裴野,一如崔真真和李允熙。
由此判定他们才是同类。
伙伴理应互相帮助,余光掠过墙角的画,指尖点着小羊鼻子,他给崔真真打电话。
居然接了。
“对竞赛有兴趣么?下个月,日本有场国际绘画赛。”
没提几小时前的约定,宋迟然开门见山:“主办方是我外祖父创立的协会,裁判是他的学生,只要你想就能拿奖。”
“然后被你捏住把柄,曝光作弊?”崔真真说:“这招我刚对尹海娜用过。”
未免戒心太强了,大小姐。
“对我有什么好处,协会的名声会变糟。”
听起来很有道理,假使能拿一个国际奖,绝对履历大加分,可惜了。
崔真真不相信他。
“比赛免了,教我画画,明年让我得奖。”
不管宋迟然为什么打电话来,既然他主动收买,想必有想得到的东西。
崔真真借此大谈条件:“再给我找个高考协调员,要最贵最好的。”
高考协调员,指一手包揽、管理规划所有与高考相关事务的专员,连同考生的各科成绩、社会表现及长期身心健康状态观察调节在内,将针对个人情况和目标大学量身定做出一套面试与履历策略,被誉为金牌顾问般的存在。
了不得,崔真真,连这个都知道。
“打算去哪所大学?”
他漫不经心地问。
“回答做不做得到不就得了?”
“……”
似乎,他们的对话常在反问中进行。
并且一旦两人独处,崔真真便变换为崔珍珠,用那种颐指气使的口吻。更奇特的是宋迟然还挺乐意吃这套,大约有种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的感觉?
独属于同类间的对话模式。
他垂下眸,又捏小羊的尾巴:“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如果那就是他要的回报,崔真真:“可以。”
“叫上裴野?”
“带好棺材。”女生的音色有些模糊,许是被夜晚裹了一层,也就变得朦胧倦淡,“我不会替你收尸。”
估计在做功课,熬夜到快犯困了,难怪肯接电话。
这么想着,宋迟然笑了笑,发出的气音化作一团团雾打在耳膜上。
崔真真把手机拿远,开免提。
“说好了,别再爽约。对了,那只羊——”
“五百万。”
“很丑。”
两道声音交叠,崔真真扔出一句‘付钱’就挂了电话。
骗子+贪财+专横。
果然还是那个崔珍珠没错。
五百万而已,宋迟然转完账顺手点开裴野的头像,瞧见他晚上八点半发了一张照片,配字:【出来吃点东西。和某人。】
他动动手指,也就发一条动态:【没有生日却能收到礼物,真好。】
两分钟后再刷新,裴野把他拉黑了。
*
同一个夜晚,一小时前,南在宥代表家族紧急前往京代合作商议大会,对接完数项未完成的合同并传达出支持时霁上任新会长的意向,处理完一些琐事,带着打包美食和紫丁香花来到病院。
将近两天两夜没合眼。
“崔真真……”
提起这个名字时,他并没有注意到高镇浩突兀一顿的身形,血液凝固般脸色骤变。兀自捏眉接道:“我打算找她谈谈。”
“谈……什么?”高镇浩问。
“当然是那两个家伙,裴野太冲动了,阿迟……有时的确不清楚他想什么。明明感觉到不对劲,好几次提醒他和崔真真保持距离,结果还是搞砸了。怪我太大意,以为他们只是一时兴起……”
谁知道两人都来真的。
“总之,找个时间和她谈一下吧,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前提是把追悼会参加完再说。
虽然出生月份最小但习惯了费神最多,把事情记上行程,南在宥没坐多久就走了。而被留病房内的另一个人,高镇浩却一夜未眠,直至天亮才拉铃叫来主治医生,言简意赅:
“我要出院。尽快!”
第63章 激将
“真真!!好久不见!”
“……别太夸张,一个周末而已。早。”
“呦,崔真真,今天唇膏的颜色很不错嘛。”
“呃……早上好?”
“崔同学,那个,我的笔记……没什么,不用谢。”
周一,其他人缺席,宋迟然的储藏柜中出现红牌。
按游戏规则,他该挨整了。
但问题牌哪来的?裴野发的或他自己放的?
真牛比,兄弟决裂秒变情敌互捅刀?or超绝的另类抖m赛大比拼,为讨同一个女生欢心,俩财团大少爷竟先后摔坏脑子主动讨打?
——疯子。
疯子的脑子不必细究,关键是他们怎么做?霸不霸凌啊??
俩参与者事后追究吗?别回头报复吧?
毕竟能爬到n4头上拉屎的机会好难得,哎西,害人怪纠结的,就不能先写张保证书确定不搞特殊再玩吗你们这群爱发癫的神经男?!!
犹豫再三,由于联系不到南在宥、高镇浩,他们决定去问女主角。
“裴野今天不来学校?”
“宋什么情况,我们到底能不能出手啊?”
“确定他们来真的?”
“得控制力道吧,万一做过头绝对会倒霉没错吧?”
“呀,崔真真,你就帮忙给个准话呗。”
一系列劈头盖脸的疑问,教室内挤满人。
犹如全世界最核心紧要的人般被重重包围于中心,崔真真眉眼绮丽舒展,极好脾气地一一解答:“裴学长有事,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他带伤回家,没瞒过去,又被金管家按住做检查。
“宋学长人很好,我觉得,他不会记仇。”
“据我所知,上一次让裴学长住进医院的人并没有被追究,更别提惩罚。所以……既然创造了红牌游戏且一手主导进行那么多年,在充分了解规则的前提下依然发下红牌,我想,身为发明者他们想看到的画面一定是游戏照常进行吧。”
“只要论坛别有动静就好了,免得高学长住院还要担心。你们认为呢?”
大家认为她说的对。不论身份地位,没有例外,本就是红牌游戏的第一准则,向来如此,制定者凭什么违反?
于是一场针对宋迟然的围剿悄然开始。
宋迟然性格散漫,长相好,尤其受异性欢迎。起初女生们没下狠手,无非趁他睡觉时扒拉扒拉头发,编小辫,夹发卡,试探性往手和衣服上画图案。
紧接着轮到男生,拉桌子、挪椅子、扔纸团,课间故意放超大声的音乐,吵醒他。见他一副随意的死样儿——上周和裴野打架,他不还手。被恶整也没生气,只摸一下头,没管一脑袋花花绿绿的装饰品,侧个脸继续睡。
他们就更来劲儿了。
泼冷水、甩粉笔和粉笔擦,用白茫茫的粉尘扑散他一身;拿美工刀划烂他的鞋与衣服,可能连带一点皮肤吧,谁知道呢,反正是不小心的,笑嘻嘻说一声对不起!
鞠躬!当事人又不介意。
简直完美受害人啊,唯独反应给少了点。想看看他更惊慌恐惧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是很正常吗?
因此,霸凌者眼中划过暗流,如同开荤的禽兽愈发嚣张、肆无忌惮。
*
中午,秋末的风凛冽似巴掌,吹得食堂二楼窗边盛开的山茶花与爬藤簌簌发抖。
圆桌上摆着一份小火锅,蒸鱼,一碗辣椒炒肉、酸萝卜、土豆脊骨汤。透过雾气看宋迟然到处破损的脸和依然整洁的薄款大衣。
“还是手下留情了。”
筷子夹蔬菜放进锅里,崔真真如此评价道。
反对:“是我洗澡了啊。去顶楼。”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食物,树懒永远食欲不振,满脸好累、好无趣、想补觉的倦怠表情,托着脸慢吞吞说:“可以挨揍,但不能弄得又脏又臭,这是我的底线。”
他爱干净,值得推崇。
然而被霸凌的人哪有资格谈底线?
崔真真低下眼,视野中多出一份糕点。
“崔同学,第一次讲话,我是隔壁班的恩彩,金恩彩,给你拿了一份限量特供的草莓起司,不介意吧?”
面对陌生搭话,她扬起唇角,正是当初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反复照镜子调整、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笑容。明媚而轻快地回复:“当然不会,谢谢你,恩彩,我喜欢草莓。”
“那我就放心啦,你们慢慢吃。”
女生笑吟吟走开,宋迟然说:“难怪你今天心情好。”
原来是因为学校地位显著提升,不止特困生、被外表鼓动的男生,连颇有出身的女同学也开始尝试结交她。
崔真真没有否认。
汤水咕咚咕咚沸腾,冒起气泡。
她倏忽伸手,越过桌子、雾气,手指挑起卷发,指尖点上他眉间的疤。
“痛么?”
“痛啊,崔珍珠,我看见了,你的手刚碰过辣椒。”
她不吃辣椒,就拣出来,顺便摸了摸。
前两天刚砸出来的伤,压根没处理,沾上辣椒怎么可能不疼?
宋迟然这么说着,却没躲,懒懒地随便她摸,再变成捻。
伤口破掉会再度淌血。
细长的指不断施加力道,带来辛辣、刺痛感,自眉毛挪到脸侧。
“这个呢?”
大约五厘米的割痕,不确定她在问什么,他全交代:“痛,早上新弄的,下楼被推了一下撞上书包挂件。”
“这里。”指鼻梁淤青。
“篮球砸的。”
下巴。
“忘了。”
大概睡觉时候弄的。
脖子。
“没印象。”
好像有被人勒过吗?不记得,不知道谁。
锁骨。
“裴野弄的。”
那是上周的事了。
“还很痛吗?”
“当然,哪有那么快消失。”
“原来你也知道。”
“当然。”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对望,对话中断片刻。她的手如一只蝴蝶,继续无声停歇在他的骨上,伤上,再往下就有点少儿不宜。
宋迟然刚想捉住,她先一步收了回去。
“我有一个交易。”
“听起来很棒。”他说。尽管她还没有说。
“描述你挨揍时的感受,说的好就有奖励。”
不是最爱来这套么?做一点事就巴巴地凑上来讨要奖励。以及和裴野比。
“周五那天晚上我和裴野不止吃饭,考虑到他手不方便,我还喂了几块猪排,像这样。”
崔真真搅动火锅,从中捞出一颗汁水淋淋的丸子,伸到宋迟然的嘴边又撤回。
那双如泥潭般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眯起,长长的睫毛交叠,语速不紧不慢,宛若猎人设好了圈套再发出引诱:“要是被他知道,我不光对他一个人那样做,他大概会……”
“非常生气。”
气到原地爆炸的程度。
还不能态度粗暴地质问她,责怪她。谁让裴野已经是个孤家寡人,被所有兄弟抛弃,只剩下一个崔真真愿意收留,偶尔还肯哄哄他。他拼了劲想要攥住这份救赎,那就不得不学会忍。
忍下嫉妒,忍下酸痛,一改以往为所欲为的直脑筋。
到时候的裴野又会是什么样?
学会了察言观色、压抑脾气,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他还算得上纯粹么?抑或沦为最平凡的世俗常人?
宋迟然承认,他被打动了。
没办法,猎人太高明了就会变成这样,一下子捉住要害,令猎物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宋迟然是一个不太怕疼的人,他自己认为。他对身体上的痛楚感受十分钝,兴许正是他能一再违抗宋会长且完全无法与宋东然、椿惠子感同身受的理由。
然而在用语言、在崔真真的高要求下反复挑选更恰当的词汇去讲述自己所遭受的躯体伤害时,似乎有那么几分钟,十几分钟。
如同某根松落的神经被拉上,他陡然得以重新建立起与物质世界的联系,对痛的认知也变得清晰。
然后他开始能隐约感受到了。
那种无关抽象思维,再具体不过的、切肤的痛。
被小件的东西砸中时,很短促。
撞上锋利的东西时,一样短促却更尖锐。
快速的,刺痛。
沉重的,钝痛。
反复的,抽痛。
酸痛,胀痛,绞痛,针扎一样的痛。
被水沉溺的痛,被火烧灼的痛。
假若有意的话,太阳,黑夜,石头与雪,世间的一切皆能叫人剧痛。
是否在哪里经历过呢?
什么时候,总之有些极陌生的熟悉感。
他区分它们,像分开极其相似但不同的拼图碎片,而后倏地扭回头去,将钟摆的针逆向转动,疯狂转动去到昨天,前天,星期五,以及更久远的从前。
回到那一天。
回到那一夜。
冗长的地底下延伸的通道,紧闭的传来哀泣声的大门。宋东然紧紧捏住他的手——长满冻疮和湿疹的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好像上火一样火辣辣燃烧的嘴巴,自己却浑身发抖着不停掉下滚烫的眼泪。
……
为什么要哭呢?
他没有哭。
哪怕追溯到记忆的最源头,宋迟然不记得自己有哭,不觉得痛苦。可另一种被忽视的生理反应不甘地冒了出来,他想起来了。
那个瞬间,他没有哭却陡然感受到下坠,仿佛在无氧的深海里持续地、无比快速地下坠。
皮肤褶皱得快要脱离骨架,内脏器官胡乱冲撞成一团。他的心跳加快了,咚咚咚咚狂跳着,胃也剧烈收缩。
——胃是情绪器官,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宋东然,就是畏怯于这种痛才不敢反抗吗?
崔真真呢?因为这种痛才非要反抗?
他有点出神,脸被几颗丸子塞得鼓鼓的,忽然弯下腰额头抵在桌上。
“怎么了?”
“嗯……胃痛。大概。”
他不确定。
“能听到我说话吧?”
“嗯。”
“那就行。”
崔真真,冷漠到不行。
“周末做题我看到一篇文章,主题是说家暴。虽然没有大量数据做支撑,不过根据调解员们的经历,都认同‘被害者越不反抗,反而越容易激起加害者施暴欲’的结论。我想在红牌游戏里也适用。”
既没有提医务室更没有关心多问,她挑起新话题,话锋一转:“你刚刚描述的那些,我要听裴野也说一遍。”
意思是,她要裴野也感受到同等的痛苦。
毕竟目前的游戏对裴野太宽容了些,那些人过度惧怕裴野的权势和性情,可能也认为裴大少爷的拳头太硬不好对付,因此每每留手,不敢下重手,这令崔真真感到不快。
她要改变它,利用他。
“激将法吗?”
太阳在天上的位置发生了变化,玻璃杯中的饮料发光,反射出的银色圆片也随之摇动着,晃照宋迟然流溢血液的眼皮。
睫毛像浓棕色的翅膀,落在眼睑上。
“是激将法啊,对我用完再对他用,充分利用。”
他压低了声,拖着音调的回答代表自己听明白了,她的又一个任务,或者说新指令。
她大约挺满意他今天的做法,打算要他继续不作为,容忍、默许乃至间接鼓励他们越来越膨胀,越来越过分。直至他们敢对裴野撒开手,让对方真正体会红牌的力量。
裴野则势将碍于他的存在而不得不隐忍、咬牙不反击,就为了不输给他。
堪称绝佳的算计,崔真真就是这样,总有办法不脏自己的手。
也难怪,今天之前还冷冷淡淡不屑搭理,今天却主动碰他、奖励他,肯给一点好脸耐心说上这么多话。原来是有地方用得着他。
真冷血呢,宋迟然不会说这种话。
毕竟在把裴野推往绝境这件事上,他们兴趣一致,殊途同归。
“这一次我能有什么奖励?”
他随口问着,一如往常,发布者吝啬得不肯提早画饼,冷傲敷衍地丢来一句:“做成再说。”
一脸不怕被拒绝的神情。
“崔珍珠,吃死我了对吧?”
“你也可以拒绝。”
“然后就拉黑我。”
不给钱就拉黑,不送礼物就拉黑,崔珍珠经常说这种话,同谋者的对话到此为止,两人默契地不再出声。
宋迟然慢慢又伏下了身体,崔真真径自吃鱼肉——优质蛋白质,一切寂静无声。
然而她们彼此心里都清楚。
交易成立。
第64章 蜜语
跟宋迟然约了校门口见。
下午自习结束前,李允熙问:“真真!淮宇哥哥好久没来学校,那个人渣……听说又被放出来了,我好担心,今天想去看看周奶奶,你要一起吗?”
“我今晚有事。”
“好吧,也对。”她没有多想,愤愤握拳,快速替同桌找好理由:“毕竟家里只有你和阿姨,万一也被那人记仇纠缠上就麻烦了!上次……幸好我爸爸体型很壮,邻居叔叔也表现得强悍才吓走他。”
“注意安全。”崔真真像随口说。
“嘿嘿,我有叫上帮手,邻居哥哥是教小朋友们跆拳道的超级高手*v*!那我先走啦,真真再见!”
李允熙抱起书包边跑边挥手,朝气的脸上充斥大大的笑容:“那就下次吧,和淮宇哥哥、素儿来我家吃妈妈做的排骨!一定要来哦!”
“有机会的话。”
话这么说,当她坐在车中,车辆途经巷道,两排密匝匝的矮房与错乱电线。
视野内映照出一根贴满小广告、倾斜的电线杆,一个破损的周淮宇,浑身萦绕苍白沉郁的气息,侧腹剧烈凹陷下去,仿若一台被人遗弃的旧电器,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动物。
苍蝇包围他,光照不亮他,冷幽幽的色调叫人想起要死不死的鬼。
“终于要完蛋了呢,周淮宇。”逆袭系统难得发表意见,“阶级组成的世界,报复这种人再简单不过,捏一捏手指就能爆出浆水。”
“救救他吧……”剧情系统想哭。
见崔真真拉上车窗,宋迟然抬眼,命令司机加速,离垃圾场远一点。
到了地方,并非崔真真想象中的办公楼而是市最大的名牌商场,理由是金牌顾问不单收费高,眼光格调更高,挑人,所以得替她换身造型成功率更高。
“她不是收钱就好?”
崔真真的硬性要求是找一名女教师,没有原因。比起男人单纯偏向同性,难道还需要理由么?
“你对金牌好像有点误解,崔同学。”
身形高挑修长,手肘压在长杆上,宋迟然拨开衣架拿起一件衣服,转身十分自然地朝她身上比划:“金牌大夫,金牌律师,金牌经理人……对没钱的人来说有钱或许能解决一切,可对有钱人来说,钱最不重要。只要名气够大,技术过关,就算是金牌搓袜子大师也可以反选雇主。”
“在能力基础上,对服务对象有要求不算缺点,反倒能变成优点,显得被服务的人很突出。人不就是这种生物么?”
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想和别人不同,想被关注、羡慕,如此便拥有优越感,延伸出称为自信的东西。
话没说完,“这件可以。”
米灰色的系带薄呢大衣、羊绒围巾、毛线帽一股脑兜头,他推她进换衣间:“抓紧时间,公主,我只预约到两小时。”
“……”
花重金约两小时,结果购物浪费一个半小时,非把人从头到脚翻新一遍再慢悠悠跑去见人,大约全世界也就宋迟然能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
“你成绩提升得非常快,这份试卷谁出的?”
所谓放眼全韩国顶尖的协调员姓闵,姑且称为闵老师好了。
她足有1.78cm高,一身量体西服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颧骨高却不显刻薄,反而溢散出浓郁的狩猎气息。
听说出身一般,全靠top级的头脑与不择手段令学生实现梦想而闻名,借着有钱人的成绩单一步步实现今日地位。
她对崔真真不感兴趣,似乎更关注周淮宇,一连提好几个问题,认为那家伙更有助于她打造100%录取的完美头衔。
“他付不起钱。”
已经感到有些腻烦了,崔真真直言不讳,“只要你用全力,把宝押在我身上,我能比他更好。”
心气倒是挺高。
指尖摆转笔杆,闵老师眼位偏高,即便坐办公椅上仍给人以俯视的错觉:“圣格兰师资力量一般,在首尔私立学院前排不上号,即便拿第一也无意义,何况你的履历近乎空白。”
“奖项,没有。”
“社会实践,没有。”
“在校职位与大型活动组织成果,校外实习记录与特殊研讨团体,没有。”
“拿得出手的特长爱好,没有。”
“有且仅有一次慈善捐款,几次校刊文章刊登,恕我直言,你也是依仗别人才能见到我,坐在这里同我谈话。我很难不考虑你们的后续发展是否将影响到我的教学成果,毕竟你清楚,我一次只收一个学生。”
“成是成败就败,真正的100%。”
崔真真是女生,一个家境贫寒却莫名搭上财团两位大少爷、令其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美貌女生,光凭那张脸和私下的手段便足以平步青云,实在很不需要通过学习这条道路博取一线生机。
因此闵老师质疑她,不看好她。
她对她的评估挑战性十级,风险系数五星级,是一个看似能助自己更上一层楼、也能更轻易毁掉招牌的棘手人物。
“——都会有的。很快。”
啊,眼下这位棘手的小姐正在她的面前大放厥词:“一般的职位应该没办法填补之前的空缺所以学生会会长,怎么样?”
“只要教学质量跟上,明年我就能开始参加竞赛。暑假打算分别去一家精神病院和老人院做志愿者,定期去关爱孤儿院的小朋友,此外有关特长爱好,油画、拳击、攀岩……假如您有建议可以酌情增加更多,老师认为怎么样?”
“至于学费,不用担心,我有很多。”
“非常多。”
钱是最不重要的,对他们来说是,那么对她来说也可以是。哪怕必须搬回到地下室,只要能再爬出来,那就只是短暂地下落而已。任何小说、影视剧、文学作品和名人传记中最终功成名就的人都将经历这一遭。
不错的觉悟,女人十指交错,支起下巴:“既然如此,你的特长到了什么水准?”
她需要衡量,能否在这方面得更多分。
“期末考后开始,新学期前达到比赛能擦边获奖的程度,我这样计划。”
换言之,还没开始。
她语气沉静,唯独一双眼生得妖娆动人却同样蕴藏着猎人般精锐的光芒,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计划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你的计划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不禁扶额哈哈大笑,两只肩膀剧烈地抖动。随即止住笑意,一指按住旋转不停的钢笔,面无表情道:“离高考只剩一年半,你空缺的太多。今晚我会发作息表给你,从明天开始严格按照表格学习,除补习时间外有问题24小时联系你的专项负责人,对各科老师有任何怀疑、不满都随时联系我。”
“我还需要一点个人时间。”崔真真道,“做必要的事。”
“可以。但对应的是,在学习方面你必须把自己完全交给我,信任我,服从我,无论承受多少压力别想说放弃。因为我的人生是完美的,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否则你才会是那个被碾进泥土的人,明白吗?”
“期待您的辅导,闵老师。”
她收下了她。
门外,宋迟然双手交叠搭在窗台上,差不多听完全程,感到更有趣了。
明明紧抓住裴野就行,金钱、美貌、一定的地位权势、注视和爱,都能毫不费力地得到。
崔真真,却将目光投到别的地方,形同一个人一步步攀爬楼梯,登上灯塔,越过废墟和深沉晦暗的海,径直望向更远、更远、无限遥远的地方。
简直像电影。
一流的大学,一流的未来,她什么都要。放着现成的捷径不走,非要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了不起。
叫人不免再次感慨也升起期待,如追一部未完结的小说,越来越好奇她的下一步打算落在哪里,究竟能走多远。
*
稍微讨论了一下后面的学习计划,为表满意,又答应与宋迟然吃了顿晚饭。
到家时,崔真真刚下车,还未进门便捕捉住一抹熟悉的身影,是裴野。
昏暗的灯影下,他像一只路边没人要的小狗,很无聊地踮着脚、蹲在公共长椅上。一见主人立马竖起耳朵、摇尾巴,屁颠颠地跳下来,张嘴喊一声:“崔真真,好慢啊,你怎么才回来?”
然后才瞧见坐车里的另外一条狗,竟然是宋鼹鼠!
注:鼹鼠,一种擅长挖地洞的生物。
秋风,大树,树下纳凉聊天的大爷大妈们。相同的场景,昨天是裴野陪她高高兴兴回来,今天换成她和他。
落单的人变成他。
顷刻间,“宋迟然线下好感+5”
裴野不理解+10,郁闷+10,生气委屈+1000
“要让我登场吗?”宋某人不嫌事大地说:“今天状态很好,说不定能打平手。”
崔真真的回答是甩车门,眼尾微微一瞟。
——明白了,导演大人另有打算,今天用不到他。
哪敢违背安排,他挥挥手,留下一句‘明天,可别说话不算话。’,意思是明天也会按照剧本老老实实走,叫她别忘记约定,便走了。
“哦莫,出现了,一看就要劈腿的金灿灿狗毛男友!”
“虽然也俊气,但果然比不上昨天那个,我喜欢更有气质的孩子。”
“谁让他乱踩椅子,不讲公德呀。”
“……”
可恶的老东西们!嗓门太大了啊!
气死裴野了,他气冲冲地扭头回去擦椅面,冲他们超凶恶龇牙,随即一把抢过崔真真手里的书包和购物袋,一言不发往前走。
崔真真家住六楼,没有钥匙,到楼梯他停下脚,换成她开门走前面。
啪嗒啪嗒,噔,一串轻一串重的脚步声与楼房照明灯交替响起。
裴野一次次于明暗间中抬眼望她又低下去,似乎每一眼都能看得更分明。
她穿着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甚至于新袜子。颜色太素了,不好看,老气,不是他买的那种带图案的。
海蓝色的围巾宛如宋迟然身体里的血管。不知道为什么就有这种感觉,弯弯的,从他的身体里出来,缠绕到崔真真身上。
头发有修剪过,长长短短乱七八糟没以前那么整齐。也丑。
另外,她身上有许多食物和宋鼹鼠的味道。那家伙老用木头或者海水、雨水味的香氛,家里一股怪味,因此被南在宥调笑为‘致力于打造成森林和水族馆的液体人(夏天随时要融化的样子),前生一定是朵蘑菇,不然就是水母。’
气味这么浓,说明在一起呆了很久。
话说,南在宥已经三天没联系他了。
高镇浩打电话过来,说什么马上出院、别乱来、如果可以最好暂时跟崔真真保持距离……一听就是宋迟然那头的,他给挂了。
扯远了,总之,姓宋的上午给自己发红牌、中午找崔真真吃饭的事有人跟裴野说了,他知道,这一回没指望崔真真干嘛。
谁让她是崔真真?满脑子学习、学习、学习,一门心思学习,压根顾不上别的事多正常啊,所以他自己来了呗。
带着给侄女买礼物时顺便看到的紫色小狐狸挂件,感觉好看,同时牢记姐姐反复强调的那个词:——尊重。
“喜欢女生首先要做到尊重,当然其实不喜欢的人也应该尊重……对你来说可能太困难了,所以就从真真开始吧,学会尊重她,不可以动不动就发脾气。绝对禁止暴力!禁止强迫和质问。未经同意更不准随便进入人家的房间、干扰她的生活、冒犯她的隐私、以及过度肢体接触……”
“虽然不认为是件好事,对方给我的感觉不像你能打动得了的人,但既然阻止不了,或许也算一件好事,能教会你成长,挫一挫你的傲气……”
他姐絮絮叨叨说一大堆,裴野该听的听,不想听的一个字都没听着。
不就是尊重吗?他懂,不止英文、韩文,其他七八种语言说法都懂。
难得没有当场发火搞得崔真真为难,控制住火气,一直到周围都没人了才问:“崔真真,你能不能不跟那个谁玩?”
看吧?礼貌,尊重,一百分!
“学长说的是宋学长吗?”
崔真真没有停下,回旋逼仄的楼道内,她仍往前走,往上走,唯有一道影子长长的,虚虚的,似一阵固体的烟,落及裴野的皮肤上。
“就是他。”不然还能有谁?
“可是学长说要教我画画。”
她越走越远了,声音也越轻淡,化为一只捉不住的萤虫,扑扇着翅膀往外飞:“裴学长你也知道,我很穷,交不起补习费,却又需要新的技能填补履历。像我这种人,如果去不到好大学,以后的人生也会被困在这里,被邻居们说闲话……”
“怎么可能!”裴野只好大迈步追上去,“想学什么学什么呗,我给你钱啊。”
“可我不想再欠你了。”
“实在欠你太多了。”
她继续走,一步步地引诱:“好在宋学长说,他可以借我钱,帮我找好的高考协调员,被sky大学录取的几率也将提高。要是真有那一天就好了,到时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必定努力做兼职赚钱还给你们……”
“什么还不还啊,老师而已,我也能——”
“不用了,学长,我见过她了,宋学长替我找的老师很好,不打算再换了。宋学长也是,先前好像是我误解他了,其实他人不错……”
崔真真,是一个没有提防心的善良女孩,因此愿意与全素儿交朋友,能轻易原谅霸凌者裴野,自然也能接纳真心悔过的宋迟然。
她是无辜的,纯洁的,大度的,对应宋迟然即是阴险的,肮脏的,小气吧啦,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收买人的??
裴野想也不想道:“就这点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崔真真,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她止住腿,右手搭扶梯,终于侧脸瞧了他一眼。
如神佛低眸,半张脸藏匿阴影中。
裴野便没法看见,她的唇角若有似无地翘起,另一只眼睛其实在黑暗下幽幽散发冷光,如弓起脊背的猎豹,蓄势待发。
“我可以……”
钱,礼物,不对。功课和生活方面都说过了,姓宋的都达成了,那么他还剩下什么?有什么是他能给出去而宋迟然不能的?
倏然,他灵光一闪。
“可以——把学生会给你!”
没错!就是这个!
“可以吗?”崔真真不安地反问。
“我说行谁敢不行?”
裴野口吻倨傲:“反正我本来就不干事,随便挂着玩的。刚好又要校庆,换成你上台主持、跟校长那老东西一起接待毕业生就行了吧?肯定能写到履历表里吧?”
“可以倒是可以,可是……”她仍有顾忌。
“就这么说定了!没有可是。”
“好吧,谢谢你,学长……”
啪嗒,灯泡亮了,又暗了。
猎物上钩了。
——就是这样,裴野。做得非常好。记住今晚的对话吧,始终铭记这两个问题:
你可以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除此之外,你是谁并不重要。
因为有竞争者存在,假如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你就淘汰,出局。
由理,为了让自己留下来,麻烦你开动脑筋、想尽一切办法提供便利吧。
服务我,讨好我,到完全没有余力做其他事的程度。花上所有心思琢磨我、揣摩我、满足我,从而获得我的笑脸,我恩赐般自掌心施舍倾倒出去的一点点温暖,为此着迷上瘾,无法自拔。
譬如眼下。
一刹间将夜色驱走了,窗户大开着,雪青色的月亮挥洒大地。雾蒙蒙的玻璃,似梦一样,少女陡然回身,绽放出昙花般鲜亮、俏丽的笑颜,瞳孔中倒映满他的身形。
“饿了吗?学长。”
嗓音甜蜜又轻柔,她问。
“想不想来我家吃碗面条?”
好比一排生锈的针,横在脚下,裴野似有所觉。明明应该能感受到才对,然而受到蛊惑,他晕了头,楞楞地踩了上去。
任由鲜血直流,痛意扎根。
他跌了下去。
名为崔真真的陷阱,便再也没能起来。
第65章 爱意
崔真真喜欢开灯。
蜡烛灯、水母灯、方块灯、长条蘑菇灯、落日氛围灯、星空灯,仿柚子形状的灯、铃兰花台灯、壁挂式夜灯……裴野送了老多老多,她全打开,显得家里格外亮堂,仿佛通宵升着太阳。
香薰也是,尤其带发光的那种,一闪一闪,霓虹似的亮彩流窜,香气浓郁交织,搞得裴野一进来就打喷嚏,脑子里浮现一个词:极繁主义。
明明东西很多,把房子填满,可不知怎的……可能因为崔明珠不在家?
她是陪酒女,在会所上班。裴野不用应酬,平时基本不去那种地方所以不太清楚这份职业具体搞什么,陪落单的客人喝酒?替老板代酒?卖酒?
反正就记得崔真真的妈妈经常晚上出去,把女儿一个人放在家里。说不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这样,于是,他忽然觉得她好孤单。
把挂件放到茶几上,刚好夜宵也做完了,崔真真端着面出来:“久等了。”
裴野吃了一口:“……”
崔真真,笨蛋——,一开心就喜欢给人做吃的,要命的爱好。
疑似味觉异常,或单纯对食物极其不敏感,哪怕炒鸡蛋都能难吃出太平洋,烧面条什么的,果然太难为她了。
当然裴野还是一如既往努力吞咽着。毕竟人有缺点超级正常,是崔真真就更合理了。
“学长的手不用缠绷带了吗?”崔真真把头发扎起来了,一只手搭在另一只臂弯上,侧头看着他吃。
“嗯。”裴野含糊地回答,“本来也不用弄那个。”
我巨能打,偶尔挨两下问题不大。他想说,她已经换一个话题:“其实有些意外,学长今天居然没生气,还以为会跟宋学长打起来。”
“……我也没那么爱打架啊。”
大少爷睁眼说瞎话,好艰难又送进几根面条,倏地侧身,拧眉对崔真真说:“我知道我挺差劲的,毛病多。”
“我脾气不好,没耐心,容易上头,一上头就没脑子,什么话都说。”
“受不了动作慢的人。”
“挑食,记仇,暴力,经常浪费,还搞什么红牌柚子……有病。”
如同开会做检讨,他从头到脚非常诚实地数落自己,顿了顿,随即双眼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极其认真专注地说:“以后,都会改的。”
因为喜欢你,为了做一个更好、更值得被喜欢的人。
“真的。”
香薰机们持续工作,忽闪忽闪的光自四面八方来,层叠出堪称奇异、梦幻的光彩。他便那样看着你,狭长的眼睛垂落下睫毛,似一把刀乖乖地包裹上鞘。
那么多桀骜、野性、傲慢尽数消失,仅剩下一片赤诚,他滚烫的心意。
——我喜欢你,崔真真。
他没说出来,然此刻少年的眼睛诉说爱意,叫人震耳欲聋。
“我相信你,学长。”
崔真真别开眼睛,慢条斯理:“只是,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
“怎么了?”天大的事我替你顶着,他就差蹦出来。
“今天好多人问我对红牌游戏的看法,我说不太清楚,制定规则的人才有资格评价,他们好像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
哦,那件事啊。
“问题不大,他们就那样,蠢。”
裴野答:“以后少理就是了。”
不料崔真真突然转折:“不过,没想到宋学长能忍受到那个程度……”
裴野立刻:“他装的!”
“不过宋学长自己就算了,万一连累到学长你回学校也被无礼地对待,一不小心再打起来……”
“胡说,我——”
草,发誓好难啊。
面条也是真的难吃到家!
但再不吃就坨了,他只好低头边吃边硬头皮,见缝插针地保证:“我那个什么,放下屠刀,爱好和平,再也不打架了。骗你做狗!”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经常动手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学长再吃个荷包蛋吧!”
崔真真欣喜到又奖励他一个荷包蛋,他抽嘴角,忍痛享用,听到第三个不过:“希望学长能尽量不和其他同学起冲突,不过,如果是宋学长就可以。”
“?”
裴野被她绕晕了:“跟别人不行,跟宋迟然打就行?”
“嗯。”
她重重地点一下头,一本正经道:“虽然能理解宋学长幡然醒悟、想要悔改的心,可他无缘无故拖学长下水,怎么看都不是好行为。所以,面对其他人学长能忍就忍,换成宋学长得寸进尺,那就……只能反击了。”
她握起拳头,挥了挥,好可爱。
放狠话的样子可爱,放水可爱:“那样就不算学长违反约定。”
安慰人也可爱:“放心吧,学长,不会让你变成小狗的。”
紧接着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特别特别特别可爱。(一万个可爱!)
——淑女,矜持,保守,裴野不太用那种词所以不好形容崔真真往常的笑。然而他能十分清晰地分辨出来,以前那些比较客气礼貌,抿起嘴巴弯一弯就好。
不像现在这个,俏皮又活泼,眼睛亮亮的好比做了坏事的小恶魔。
生气勃勃的。
假如世界上有可爱死这种死法,裴野觉得,第一个被害者绝对是他。他真要被她可爱死了,拿游戏术语说就是被硬控了,鬼使神差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果然。软软的,嫩嫩的,像颗果冻,手感一级棒!
但是,未经同意绝对!禁止!肢体接触!!
亲姐告诫响彻大脑,裴野猛地收回手,“那个……”
“你脸很好捏来着。”
“听起来不像夸张,学长。”
“不像吗???”
“嗯。”
“行吧,那就……能当豆腐吃,咬一口绝对爆汁?”
“似乎有些变i态了,感觉是异食癖。”
“啊???那又什么玩意儿,我超正常一人啊喂。”
“有待观察。”
“观察什么啊!!不准观察!”
“好的,学长。”
“倒也没有凶你的意思……想观察你就观察呗……”
“好的,学长。”
==。
总有被当成傻子戏弄的感觉怎么回事?
必定是错觉!
“——对了!”
用尽毅力干完一碗面,时间好晚了。裴野急着回家呕吐一下,否则以他经验,明天绝对肚子痛到起不来床。
绕是如此,崔真真要送他出门。
“别了,我有腿自己下去,外面黑。”
临走前他握住门框,骤然扭头叮嘱一声:“崔真真,以后别穿那家伙买的衣服。丑死了,像老太婆!”
反正老姐给的追女生准则没有不能说情敌坏话一条!
区区宋迟然,切。
不就是给女生买衣服搞搭配么?
大不了他今晚就叫人买时尚杂志,通宵看一百本!
*
红牌游戏,不足为惧。
一个变成熟的大少爷,绝不动怒。
尽管在崔真真面前说了那种话,保证控制脾气。然而裴野第二天下午走进教室,瞬间便感受到氛围不对,一群弱智明里暗里盯他,打量他的目光似乎误入狼群的羊。
搞笑,谁才是狼啊?
跑车钥匙上挂着蓝狐狸,和崔真真的同款,不打算弄脏。他弯腰放进抽屉里,又拿东西盖住,而后才仰起身体,直面他们的眼神:“看什么?”
极其轻蔑的语气,一个滚字抵在舌尖还未吐出,沾了墨的纸团砸中他脸。
啪嗒一下再掉地上,留下黑漆漆的印记。教室中响起一通杂乱的笑声。
“中了中了,哇,有点东西啊你!”
“呀我就说嘛,裴野也不算什——”
下秒钟,满脸调笑的男生被抓领子拎起,跌入一双森冷的眼眸:“谁啊你,什么时候起随便一个废物都能喊我名字了?”
太、太太太太瘆人了。
“对对对对不起裴前辈,我……”
“放开他!你是红牌!”
含混的求饶声与训斥声同步响起,接连几本书抛上后背。裴野松手,仰头往后扫了一眼,准备得还挺齐全啊,一堆菜鸡手握棒球棍一副拼命发抖偏咬牙坚持的蠢样儿。
啧。
轻轻的一个语气词宛若死神降临,摔地的男生满身鸡皮疙瘩,赶紧连滚带爬往角落躲。
混战就此开始。
裴野掰了掰手指,咔咔响。
“上!”
有人大喊着挥棒冲来,他偏头一闪,擦肩而过时拧住臂膀,蛮力往后一扳!男生痛吟软下,第二个人企图背后偷袭,却被反手握棍端一甩,身体失衡的同时竟莫名被勾住脖子,手掌控脸往墙壁猛撞。
咚——!白墙染上血迹。
余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起上!”
有一个算一个,肘击鼻骨、膝盖顶腹,过肩摔、折断手指……侧腕暴戾到浮起青筋,往常裴野玩游戏也打人,经常动用拳头,然而今时今日通过如此直观的一对多打斗才让所有人彻底见识到他的残暴狠辣,毫无顾忌。
真打算杀人吗?
停手吧前辈,谁去找老师,医务室……没有人敢说那种话,全场鸦雀无声,直至最后一个胆敢挑衅暴君的家伙被课桌夹击腹部,整个上身悬空在大开的窗户边缘,一支圆珠笔拨开他的睫毛,堪堪触碰到眼球。
“啊啊别、别……”
受害者有气无力地哀嚎。
“就这水准也敢惹我?”
额前几缕白金发弯翘,抵着高挺的鼻梁。裴野蹲在课桌上,居高临下拽着他的头发,勾唇发出一声嗤笑。
笑比不笑更阴森,叫人想到粗暴的野兽咧出白森森的牙,牙缝里残留着血与碎肉。
“红牌……”那人不死心地喃喃。
“傻比。”裴野毫不客气地嘲笑,“我又没规定被发红牌的人不能还手。”
说白了就是你们菜,菜活该挨打。
肉弱强食,不,应该是除了他在意的人,全校其他人都不算人。
裴野的世界观历来如此,跳下桌再顺便给一脚,痛得那家伙翻起白眼、死死抱桌生怕自己脱力摔下窗。
他漆黑的眼仁环视一周,偏头问:“还有没?”
谁还想玩,都来。
他来者不拒,可没人想送上门挨打。
“宋学长……”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有人试探性地、弱弱提起另一号人物,“宋前辈他、他都不还手的。”
“……”
啧。本能太强大了,不小心打嗨了,就搞忘了。
烦死了。
“你。”裴野随便指个人:“拖他们去医务室。刚才的事别说出去,不准发论坛,不然一个都别想逃等死,听到没?”
没挨打的人慌忙点头,挨打的人也迫于威势憋屈答应。
“那红牌游戏……?”
再问就没回答了。
裴野一只手抬起倾倒的课桌,从抽屉里摸出一只小挂件,似乎有点嫌弃手上的血,不打招呼又往前桌那儿抽湿巾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再去擦它的脸。
提问者恶向胆边生,悄悄摸摸捡起一根粉笔扔过去。打中小腿!
他没抬眼,更没动手。
太好了!形势逆转!
“就是不还手的意思了……对吧?”
“大发,居然真的有用。”
“等着我替你报仇吧,国志!”
同学们哗然,新一轮狩猎启动。
这一回双方互换,头戴财团光环,打出生以来便牢牢占据上风,多年来称霸圣格兰校园,至高无上且为所欲为、频繁使用暴力伤害他人,致其残疾、长期昏迷、留下终生后遗症乃至休学退学、多次自杀遂了或未遂的裴野。
第一次来到被施暴方的位置,体味到些许被欺凌的感受。
即使只是一星半点,出于有目的的忍让。
他的强大、威风、深入人心的压迫感与不可冒犯性皆受到动摇,纵使来得这样迟,如此不易,假若历届伤残者有所了解,或许能稍微得到一丝安慰。
他们被毁掉的人生,总算换来天之骄子浅浅挨几下拳头、受点皮外伤。而后便感到痛快、释然、放下,鼓起勇气重新来过,他们……能吗?
他们还有机会吗?
崔真真想,应当是没有的。
因而当李允熙放大论坛照片,叹着气道:“宋学长和裴学长……他们好像真的知道错了,被欺负得好惨哦。虽然也觉得应该弥补以前犯下的错误,不过我还是不太喜欢这样……以暴制暴没有意义,要是大家都能变好人然后和平相处就好了。”
多么天真的感慨。
“你觉得,从前的他们和现在是同一个人吗?”崔真真问。
“嗯……可是他们都有改正呀?”
犯了错,改掉就一笔勾销吗?
不,崔真真不这么认同。
因为都不是疯子,并非精神错乱或认知障碍,没有人会不知道怎样做是伤害,怎样做叫做保护。既非无意识犯下的罪行,而到间接杀人的地步。
“人天生就清楚怎么对人好,怎么对人坏,所有人都一样。”
她语调镇静,只是道:“他们什么都知道,是你,总想假装他们不知道。”
由此给出一个原谅他们的理由。
“啊,是这样吗……?可是……”以暴制暴就是不对的呀,难道不是这样吗?
长苹果脸的女孩不禁陷入思索,纠结。
崔真真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
她无法、也不再需要成为她。
*
下午,完全在预料之内。一时间没适应待遇差别、本来就烦的裴野不想呆教室,刚好撞见篮球场上乱晃的宋迟然,不清楚谁先说了什么,总之俩人又打起来。
不光打,前者已然尽量克制但仍旧当众抛出伤人的话:“我要是你就先回家,你妈被搞成那样你干嘛了?废物!”
这就有点越线了,宋迟然神情不变,施施然还一句:“我要是,啊,算了,我可不想做你,裴野。像发情的狗,每天死缠烂打一个不想理你的人。”
“你再说一遍?!!”
“耳朵也不行吗?那岂不是……没用的发情狗。”
“滚!”
该说不愧做过兄弟吗?插起刀来就是猛啊!
俩人打得副校长都惊动了,连同班主任、教导主任匆忙赶到现场。
这回崔真真出现了。
她在老师、学生、所有人面前阻止宋迟然,维护裴野,扶裴野起来,充分表现出偏爱,令裴野心脏狂跳却又尴尬地低下头。——谁让他说话不算话呢,囧。
宋迟然则是挑眉,略显意外的表情仿佛在问:你帮他?
我和他之间,你选择他?
“搞懂了吧,到底谁不想理谁啊?”裴野恶声恶气炫耀,将崔真真护到身后。
崔真真却拍他肩膀:“让我和宋学长说几句话吧。”
“可他……行吧,就一句话!一分钟……那你快点,他发神经。”
不可以强制女生,裴野咬牙切齿,只得眼巴巴看着她过去。望众瞩目下,崔真真又向宋迟然伸手。
“还好么?原来裴野没说谎啊,你还是真是完全——打不过他。”
他定定注视几秒,搭了上来,懒懒地掀眼皮:“你让我做的,我做了,现在演哪出?”
声音极低,他的手与他一样,是冷的。覆着薄薄的一层茧,摸起来并不柔软。
崔真真没有用力,软的手指犹如蛇,恰在无数双眼皮子底下,沿着他的冰凉的指骨缓缓摩挲、插i进,如此隐秘无声地抵达根部,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无需解释,更不必多说。
她只给予两句话。
“我们的交易要重新考虑了,裴野答应给我学生会会长的职位,你呢?”
“宋迟然,你还有什么筹码?”
第66章 初雪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即便是故意拱火使其斗争的黑心渔翁也成立,对吧?
接下来一天,裴野带崔真真去了趟学生会。
如他所说,习惯了他这个挂名不做事的前会长,大家对‘新会长竟是特招生’这件事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抵触。尤其当她拿出闵老师一手整理的策划案后,她们便一致接纳了她,认为她至少比某大少爷上心。
宋迟然帮崔真真加入读书研讨会,由近几年频频提名诺贝尔、有望获奖的大势作家坐阵,阅读指定书目。
每周一次面评或1v1视频讨论,每月将邀请行内好友线上下同步分享其创作经历及对文学的看法,含金量可观。
闵老师对此十分满意,考虑到时间不足,课外书的内容概括和观后感将由国文老师负责,崔真真只需背诵,确保拿下每周的优等评选即可。
假如说原先的档案评价为-90分,满分300,那么截至目前大约达到-50的水平。紧随而来的即是校庆。
临时上任、全无经验却起手组织成一场完美的大型活动,足以令你再拿下20分。——老师如是道,承诺会动用一部分记者媒体力量,借由报道开始对外打造她出身贫寒却天分不俗、美貌与魅力并存的形象。
假若能提前给大众、未来面试负责人留下良好印象,或许能提升录取率。
“当今时代没有人能不受流量影响。”
闵老师这般说,崔真真也赞同。
校庆当天,全韩国都下了雪。
许是看在两位财团公子的面上,校长从不干预学生会的事却对崔真真这位新会长大加赞赏。
不但单独谈话问及学习情况、家庭条件是否困难需要额外补助,且亲自带她上台讲话后、又领着她去接待诸多毕业生,见人便夸一句:“后生可畏!我们崔同学便是最好的例子啊!”
“哦莫,居然是特招生吗?的确少有能做到这个程度,一个女生……”
“而且是美女呢,未来势必大有出息。”
她的出身、她的成就和样貌皆属罕见,不免叫人多看几眼。
崔真真今天穿了一件竹青色呢料西装外套,灰色流苏围巾,带logo的皮革鞋和托特包,来自有点名气的小众品牌,价格不高不低;
妆容淡淡的显得气色极好又不至于过度浓艳,全程表现得体,既没有急着出风头、抢话乱答,也不胆怯小家子气。
无论被拉去谈话或拍照采访都不丢圣格兰的脸,反而像个活招牌,替学校大大宣传一把良心特招政策。
不止校长乐得合不拢嘴,愈发觉得她有潜力。
同行的另一个人,赵世灿——那名曾提醒崔真真探险活动有问题的男生,家境一般却通过审核,被高调提拔为会长助理,同样在校庆中得以露脸。
他高兴坏了,一个劲儿感谢崔同学,只是很可惜,他拒绝了她的邀请。
有关庆功宴,他是这么说的:“常规生有常规生的聚会,要是我去了特招生那一边搞不好会被排挤,所以不好意思啦崔同学,以后应该还有机会。”
有钱人与穷人的壁垒分明,划分线无处不在。看来不能指望他深入特招生群体了。
一面冷静评估,快速更改计划,崔真真面上不露分毫不差,微笑着回答:“好,那就下次再约吧。”
告别赵世灿,稍微花半小时赴约。晚七点坐上补习车,崔真真整理了一下今天收到的名片,按照行业分成几类,拍下照片以作备用。
介于她的长相、穿搭,其实名片的来源里男人居多,甚至有人暗示可以包养她、让她的生活变更轻松。当着面,她直接喊来记者用摄像头将对方吓退,私下里反倒没有直接扔掉这些人的名片,选择照单全收。
到补习班时,闵老师在下象棋,照常一身肃冷的黑色。听闻白天发生的一切,她道:“那些名片先交我保管,下个月安排采访和公司参观。但你不需要在意,稿子会提前写好,到时候走个过场就行。目前的重点是期末考。”
“另外记住这一点,所有人都有可利用之处,关键看你如何调度。下次有类似情况也要保留这回的做法。”
“该上课了,英语听力太差,今天做特训。”
“好的。”
一口气两小时特训,紧接着换其他科目。一般来说崔真真会在夜晚十点半结束补习,今天因为庆功宴的缘故再推迟一小时,直至午夜才到家。
雪持续在下,越下越大,快把路面淹没了。
“哎一古,学生,这么晚吗?一个女孩子好危险哦。”
“明明就有新男友。”
“这个是真的不错,挺有男人味嘛。”
“呀,老太婆,说什么胡话呢!”
“本来就是。”
半夜非吵着要吃年糕,不会点外卖,感情很好的老夫妇相互搀扶着回来,撞见邻居丫头,便热络地攀谈起来。
直到他们进门后,崔真真抬眼远望,才看见他们说的那人。
——高镇浩。
他总算出院了。
*
雪花纷扬,白茫茫如奶油淹没了一切。
灯影下,高镇浩黑衣黑裤倚在墙边,整张脸的线条冷硬,身形也有点壮,像埋伏暗夜的黑i道杀手,光靠体型便能给人以危险感。
“有事?去那边说。”
“我可不会让你这种人进家门。”说着,崔真真走向小巷。高镇浩迟疑两秒,沉默地跟上来。
转过拐角,进入一条昏暗逼仄的巷道,没走几步被呵止:“行了,停,就在那里,别再往前走了。”
保持两米间距,他曝露在路灯光下,改崔真真隐入夜色间,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从头到脚——黑色的大衣,黑的立领毛衣,黑的裤子、袜子、鞋子。
他剪了板寸头,从眼角到右耳新增添一条弯疤,不十分明显,但使得面相更恶,轮廓硬挺。
一双单眼皮中本该浓郁的愧疚、无措,似乎被人偷走了,全数蒸发,换成一层薄薄的浮冰。
叮……几乎能听见蛛网震动的声响。
在挣扎啊,剧烈地,盲目地。
有些人好比没完全被驯化的狗,不知死活的猎物,隔一段时间不见便升起反抗的意图。真蠢。再吃顿教训就好了。
“好久不见,哥哥。”
崔真真扬起笑脸。
不准过来了,明明是她这样命令,自己却将双手背挽身后,眼神投向地面,玩跳格子游戏似的一蹦一跳、脚步十分轻盈地接近。
“还喜欢拳击吗?”
她问,“输得这么惨,那么烂,如今依然梦想着成为职业拳击手吗?哥哥,真的很努力,但惹爸爸生气,总是挨打,想必这次能出院也费了不少劲吧?”
“该不会答应了什么条件吗?”
“你怎么——”
正是允诺彻底放弃拳击才能够提前出院。
高镇浩惊讶于她的知情,他了解裴野,裴野不可能说那么多。冷不防下一秒,更惊人的消息被吐出:“当然清楚,因为是我促成的。”
快要跳到面前了,她仰头看他,弯弯的眼眸犹如月泊,柔和的光晕慢慢周身裹上来,无论怎样看都是天使。
漂亮的、纯白的天使,脸上细小的绒毛、皮肤皱起猫咪般的纹路都能验证这一点,任谁也无法反驳。偏说出的话语饱含恶意,一句比一句冷酷:
“应该特别好奇吧,怎么会这样呢?怎么每次稍微有一点动作,高会长就像长天眼一样冲进医院大吼大叫,然后父子俩失控地打起来。”
“原本一个月就能好差不多、出院慢慢疗养的伤,为什么像中魔咒,一而再再而三地恶化甚至延伸出更多麻烦,害你一直被困在病床上,一边纠结一边犹豫,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接近你的朋友,甚至为我打架绝交。”
“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这么不顺呢?一直想不出答案对吧,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啊,哥哥。”
“因为我想让你乖乖呆在那里。”
“……为什么?”
低沉的男声落入雪夜。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大抵忍了许久,这个问题,因为清楚自己的置身事外带来了怎样的结果。
他旁观她被霸凌,纵使如此,她也摧毁了他的梦想,一次又一次,斥责他,羞辱他,要他办事而后又离间了他的朋友们。
高镇浩以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他在来前做好心理准备,打算用最冷静的态度速战速决。然而此刻长久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他的比赛,他的拳套,父亲的怒吼叫嚣与离世妹妹纯然的脸,一切皆如蒙太奇剪辑迅速闪过眼前,令他肌肉紧绷,大脑神经噔一声崩裂,猝然伸手掌住她的脖颈。
嘭地闷响,脊背撞上墙,空气凛然。
崔真真的脖子,白嫩而细。
高镇浩的手泛小麦色,大而粗粝。
“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
他将手指收紧,浓重的阴影压下,像握着一根青葱,软的肉。
“既然已经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收手?
又是他,沉着眉尽力把手松开。
松松紧紧,皮肤与皮肤摩擦,假如说高镇浩是狗,崔真真便是那根铁链。
他是压抑的怪物,她是符咒与嘴套。他一见她就容易恍惚,陷入旧病的泥沼,分不清眼前的人同死去的妹妹,因而下不了手。
没错,他杀不了她。
再盛怒,再爆发,也不行。做不到。
“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居然猜不到吗?那么简单的事。”
雪落在崔真真的被鼻尖,她皱了皱鼻子,掀起来的睫毛浓密又卷翘,口吻轻快明朗:“我怪你啊,哥哥。为什么没能认出我?明明线上聊得那么投机不是吗?也把我当成妹妹了不是吗,怎么可以对我见死不救呢?”
“有好几次,我给你机会。”
他抿着唇,目不转睛地低凝她,呼吸有些重,好似头即将失控的野兽,缄默,隐忍,脖侧青筋跳动,所散发出的气息足以叫人颤栗炸毛。
她无所畏惧,态度嚣张:“怪你自己浪费了,哥哥,是你的错,才逼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惩罚你。简直令人失望,所以现在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
“麻烦你把头低下去,我讨厌仰视。”
——不可以、不准再惹怒我了。哥哥。
女孩渐渐不悦的表情透露出这层意思,高镇浩闭了闭眼,花了良久时间平复心情,慢慢调整呼吸。
随即弯下有力的背部,一手撑墙,与她平视:“你还想要什么?”
钱,权势,逆转的地位,一定程度上她都有了。请求抑或告诫的态度,他压沉着眉峰,眉间仍旧挤出皱纹,近乎一脸木然忍让的神情:“不管你要什么,崔……真真,别再动他们了,你冲着我来。”
“那怎么行呢?”
他的手上有伤,带有肌肉的小臂鼓胀,衣服下裹着纱布,她恶意掐住。眼皮微微一动,低笑道:“今天下雪了,哥哥,是初雪啊,你了解含义吗?”
每年的第一次场雪叫做初雪,常常拥有特别的意义。
“听说下初雪的日子,任何谎言都会被原谅。”
“初雪,象征第一次纯洁的爱情,只要能在那天见面,恋人将永远相爱。”
“……”
高镇浩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
“还记得上次见面我说过的话吗?”
你去死吧,为什么还不死?倘若死在拳台上就好了,或许我就不会……
欲言又止,似是而非,之所以说那种话,正是为了此刻铺垫。
没想到吧,高镇浩,为了摧毁你,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包藏祸心,每一步都对应着下一步。如今有些迟了但依然是可以收获果实的时间。
“你想说什么?”高镇浩问。
“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我不会报复你的,哥哥,永远不会。”
“……为什么?”
分明已经报复过了不是吗?高镇浩看不明白她,或许永远都看不明白。
“因为舍不得啊。”崔真真声音骤然放轻,可他还是听见了,也感受了。
“因为你伤害我,即使我已经看明白了,不能看得更明白,你就是一个毫无同情心的、懦弱的、没用的垃圾。真可笑,但我喜欢的人……依旧是你啊。”
“一直都是你。”
伴随这句话落下,漫天大雪,万籁俱静。毫无预兆地,少女脸上的笑消失了,沉静的眼眸直视他几秒,忽地抬起脚尖,柔软的触感擦过侧脸。
好似要对此作出反应,啪嚓一声,电线不稳,刺眼的光瞬然熄灭。
晦暗中,高镇浩浑身僵硬。
第67章 巴掌
初雪,是一年中最佳的告白日。
告白,理应表现得诚挚、柔软、意外,形同突然间的有感而发。崔真真从裴野身上学到,转头对付他的兄弟。
最好再来一个kiss,然后掉头就跑——某醉酒的情感博主说,男人反正就是俗到爆的东西,但凡一个女生不丑,他没有追求中的执念女神、不处于热恋期,面对异性的投怀送抱基本来者不拒。
崔真真取前半句付诸实践。
由此可见,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高镇浩跌入的时机恰好,自然被缚得结结实实,沦为刚张开翅膀又被蛛丝缠紧的螳螂,满脸满身不知所措。
生平第一次被女生亲吻侧脸,他惊愕恍惚,停在她脖颈上的手不自觉蜷起。指甲盖轻轻擦过大动脉,咚咚咚咚,一串无比急促躁动的响动究竟……属于谁的心跳?
啪擦,路灯又亮了。
高镇浩倏然失力般握拳抵头压墙,远远望去,他身形高大健硕,背部肌肉充满张力,叫人想起一条恶龙,吸血鬼俯首吻咬着羊羔。从一片漆黑中隐隐透出几抹挣扎的纯白,仍将猎物、宝物、死死囚入自己的怀抱与影子牢笼中。
——恶心。
“虽然有点喜欢你,但更厌恶你。”
“见不到面时想念,见到了却又想起那些痛苦,被人扇巴掌、头皮都快扯裂地摁进马桶,被烫皮肤的滋味,连做梦都在哭泣,你尝过吗?高镇浩。都是因为你把我害成这幅扭曲的样子,所以……”
“要对我有负罪感啊,哥哥。”
极轻、极轻的耳语,似小鸟的爪子,尖尖地挠破皮,又搅一搅血。
有种病毒在身体里繁衍,高镇浩能感受到那种奔涌,他的本能与免疫系统竭尽全力企图去对抗。大脑神经也一抽抽跳动着。
“控制一下你的生理反应吧,真龌龊,我可没打算跟你交往。”
下一刻,崔真真恢复冷漠的语调,推他:“想让朋友们和好就照我说的做,具体要求软件上说,你这张脸……多看一眼都倒胃口,不想吐出来。”
她推他,没推动,便下手拧、掐。
不止脸、手和浑身线条,高镇浩这个人的肉也硬,硬邦邦的,像臭石头、发僵的蛆。然而被亲生父亲拿皮包拉链割出来的伤却是软的,孱弱的,一被使力便微微的抽气。尽管远在忍受范围内。
“让开。”崔真真露出厌腻的表情。
高镇浩垂下手,后退。
“以后,没得到同意少出现在我面前。”甩下这句话,她走出小巷,迎面撞上一个人。
消瘦且苍白,堪比冬夜里的游魂,最外一层冬季校服撕扯破烂,里头便只剩下一件单薄到不行的针织底衫,无法盖住光裸的锁骨与伤痕,突然又被碰撞。
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他一声闷哼,额前碎发挡眼,血自脸侧流溢下来。
挺好看的。
恰恰因着落到这个境地,精神、肉i体皆受折磨到极致,全身止不住地、疯狂涌溢出一种挣扎在崩溃边缘既阴郁又脆弱的美感。
包括被打破损的裴野、颓丧的宋迟然、高镇浩在内,只要好看的东西就应该得到赞许。无论性别来历,不论正面负向,崔真真平等地欣赏每一种美,即便对方是周淮宇。
“你怎么在这?”
眼皮起落,她伸手扶他。
出于某种隐秘怪异的情绪,周淮宇颤了颤睫毛,顺势倚上去低道:“周文宰回来抢钱,我把奶奶送到诊所目前暂时不能回去所以……”
“知道了。”崔真真应一声:“上楼,先去我家。”
“没关系么?”他移挪眼珠,望了眼天空,黑压压的不见一颗星辰。又瞥一眼巷子,“要是你有事,其实不用管我。”
“赶紧吧,外面很冷。”
崔真真管他又没管他,松了手自顾自往前走。
不确定为什么,周淮宇抬腿的同时不禁侧头去窥了第二眼,那条寂静巷道中的人影,雪已落满肩头,可依旧一动不动,形同被封印的雕塑。
“周淮宇?”
“嗯。”
“需要洗澡么?我家应该有旧衣服,男女同款。”
“不了,不方便。”
“那就简单擦一下,不然太脏。”
“……好。”
模模糊糊地,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与漫天的雪一同落下。
低着头,高镇浩望见自己的手,手腕上戴着一条有些褪了色的紫绳,指尖似乎仍旧残留着绵软的触感,那句喜欢……
果然,他还是弄不明白。
崔真真,为什么说喜欢他却不想见他,不准他来,却又……带别的男人回家。
*
到家,放热水,周淮宇被赶去卫生间清理了一下自己,换上小码卫衣。
出来的时候,崔真真拿一支烫伤膏、碘酒、棉签和一包三明治到饭桌上。
“家里只有这些了。”她说。
周淮宇拿起三明治,拆开塑料包装,先是镇定地咬了一口。接着第二口、第三口。
他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受够了周文宰的暴虐和低俗,带着耨股发泄、仿佛想借此冲破什么的意味,忽然大口大口近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不像人,倒像条牲畜。饥肠辘辘到自尊、自傲统统消失的畜生。
许是察觉这一点,他颤抖着又慢下动作,腾出一只手紧捏住另一只手腕。
——不要抖。
周淮宇叱责自己,希图控制住自己,然而双手身体非但止不住反而愈发剧烈地抖动起来,就连牙关也打寒战。
怎么回事?为什么?分明挣脱出了那个地狱,明明就没有流浪在街上,没被风吹,没被雪打,他身处室内却好似一刻都没离开过混乱血腥的家里与荒芜的夜。
他很冷、很冷。
直到崔真真握了上来。
她的双手温暖干燥,握住他的,终于令他一点一点停下震动。
“……抱歉,我,可能感冒。”
他尴尬解释:“今晚比较突然,原打算去朋友家借住一晚,刚好就在附近,但他家已经熄灯了才意外碰到你。”
——撒谎。
崔真真经常说谎,周淮宇曾对此鄙夷可事到如今他亦沉落到她当初的处境,才惊觉有些谎言竟然像是活的,有自我意识,偶尔就会这样不打招呼地从喉咙里跑出来。
什么缘分、凑巧,纯属谎言,根本就是不知不觉走了过来。
理由呢?
在一个下大雪的深夜,不去诊所不去网吧也不去找熟识的李允熙爸妈收留自己一晚,抛弃所有更合理的选项偏偏花一小时走到这里,如此低效的行为,藏在潜意识下的原因是什么?做违背本性的事究竟图什么?
周淮宇很清楚。
他脑子好用,因此难以自欺欺人去找其他理由。他知道,一切的落点在于他想见她,那个在最绝望时刻曾对他说‘活下去’的人。
见到了,却不知晓说什么好,全靠崔真真挑起话题:“你爸干了那么多事,警察那边怎么说?不能判他坐牢么?”
她往棉签上倒了点消毒水,周淮宇接手摁到手肘上:“举报赌i博必须先提供证据,有地址,抓现场。家庭暴力因为我从前几天开始算成年人,不受青少年法保护,也就不成立。”
连理由都是一样的。
周真真、崔淮宇也好,随便你姓什么,叫什么,只要是没有钱的人,无论被打成什么样抱着最后一丝求生的念头拼死爬进警局,一样会被打过招呼、收到好处的警员们搓磨为难,狠狠掐灭光。
“奶奶怎么样了?”
“已经不认得我了。”
听起来糟糕。
“准备什么时候返校?”
“不确定。”
每一句问话皆戳破一层无望的现实。事实上周淮宇正考虑申请休学打工,否则供应不上奶奶高昂的治疗费。
“阿尔茨海默症没法根治吧,就算你一直留家也没用,最终得交给专业的护理院。而且以你家情况,你爸时不时闹事,你又停止学业,只会让老人受刺激、病情加速恶化。”
崔真真道:“搬家吧,请个护理人员,缺钱我先借你。”
“……”
自尊心不允许周淮宇接受救济。
他情况特殊,生父没坐牢就必定会跑到学校班级大吵大闹,满地打滚哭嚎跪拜、花样百出地求钱借钱,以至于从小到大,老师同学乃至街道邻居们组织过的大大小小募捐活动、援助金数不胜数,他从不拿那些钱。
就连李允熙爸妈提出替他照顾奶奶一阵子、方便他专心念书,因为不想欠太大人情,他也拒绝了。唯独崔真真……
崔真真说的有道理。况且她的提议使周淮宇想起另一件事,那便是秋令营后她们没有机会、没有理由联系,脱离了圣格兰、炸鸡店这两个交集点,就再也没见过面。
今晚算是例外,短暂且难重复…。
垂下眼眸,不知想了些什么,他终究没能拒绝对方的提议。
“我……给你补习?就当利息。”
与上次一样,他试图建立新的联系结果遭拒绝:“不用了,我有老师。”
周淮宇想起来了,听李允熙说过,崔真真报了一个非常高端的研习班,每科目都有专门的老师,老师们水平数一数二,均来自名校。
相较之下,他那点本事自然不够看。偏偏他擅长的只有学习而已,倘若派不上用场,就完全无法偿清钱和好意。不像那些人,那个人……
“高镇浩。”突兀地提起姓名,周淮宇问:“你喜欢他?”
崔真真撕创可贴的动作一顿:“你听见了?听到多少。”
“从你说喜欢。”
那就是最重要的部分,她点头:“嗯。”
“……真心的?”
是自愿吗?没有被强迫吗?
他想问的是这个,想要得到的答案是否定。崔真真却冷笑一声:“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单纯有好感?不是因为人而是为了钱才说喜欢,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没有。”
周淮宇并没有那样认为,但他确实宁愿。
比起高镇浩,宁愿崔真真喜欢裴野,那种头脑简单粗暴、除了出身就一无是处的人。比起外形、身材、性格或其他优点,宁愿崔真真看中的是钱,是高镇浩背后金光闪闪的财团招牌而非他本人。
因为只有如此,唯独如此,出于一种自卑自傲、异常扭曲的心理他才可以告诉自己,反复地镇压自己勉励自己,他们并不比他出众,只是运气好,镶嵌上一个好背景。
而他也没有输给他们多少。
头脑、意志、天赋、努力程度,他没有输,并不是因此才注定有一个令人不齿的罪犯父亲、一个逃亡的母亲,注定要被羞辱践踏、被折断的人生。
不是因此被嘲笑,也不是因此不被崔真真喜欢,他只是——运气不好,没能投上一个更好的胎,诞生在更好的家庭,仅此而已。
太可悲了,周淮宇。
必须这样想,他的奋斗、坚持、他一贯以来的骄傲和信心才不至于沦为虚妄。
通过完全否认有钱人的方式,将一切都归根于金钱,此刻的周淮宇好比一只腐臭的溺水鬼,差不多失去了所有,全靠死死抱住这一个念头方能存活下去。
好阴暗,不过,还能更凄惨。
“你那就是那样认为的,我看得出来。”
崔真真把创可贴往他脸上按,随即抬手一个巴掌,啪!清晰利落,带着她的气恼与被误解的屈辱:“……滚出去!周淮宇,立刻,滚出我家!”
她用了全力,打得他偏过头去。
紧接着冲进房间拿了什么东西再飞快出来,扬手砸到他的脸上,一张张纸币从信封中散落出来,飞扬。
原来是钱。
纷落的钱钞缝隙显露出她含泪的眼,切割她雪白的脸。周淮宇忽然有些看不清她,眼神失焦,只恍惚听见她的声音,不断重复:“拿着钱滚!快滚!”
如此尖利,愤怒,哀恸,竟比讨伐高镇浩时还要激动。
他……那句话的伤害居然有那么大吗?
像要下跪一样,不确定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周淮宇弯下膝盖捡起钱,而后被毫不留情地推出门。咣当一声雷鸣似的咆哮。
门被关上了。
“我会写借条——”
“滚啊!!”
楼道间的灯泡闪烁,门缝浮出香气。他静静地站好几分钟,直到灯光灭了好久,刚转过身门后又传来一声闷闷的:“你都没有向我道歉。周淮宇。”
音量极小,他却猛然一怔。侧转过头仿佛能越过门板看见她,双手并用地抓住门把,后背弯起,一边委屈、难过、无声地哭泣一边身体侧靠着大门缓缓滑下。
“一次都没有。”
“明明就在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承受我受过的暴力和耻辱,就算撇开这些不提。”她哽咽着控诉,“我帮你把奶奶送去诊所,替你们交钱、报警,我救了你,周淮宇,一次又一次。你怎么能……”
“怎么能一次都不跟我道歉,为你的傲慢和贬低,你的冷眼旁观、自以为是,我都没有计较,居然还敢说那种话……”
一瞬间,周淮宇被潮水般的哀涌包围。不是他的,源自她。浓郁得令人心惊,叫人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伤心。
“……对不起。”喉咙滚动,他隔着门说。
确实后知后觉。
对不起,误会你的孝心,单方面认定你目光短浅,贪图享受;对不起,即便就在楼下,就身在一家店中却没有对你伸手,始终绑定局外人的角色只为不想惹祸上身、认为你不值得帮。……对不起。
手中的钱币滚热发烫,他的心脏抽动着,将另一只手贴上门。
“不需要了。”崔真真说:“我已经不想听了,也不想再见到你。”
“比高镇浩更不想。”
她特地补了这一句。
“……对不起,崔真真。”
又说了一遍,许久,他恍若惊醒,不能一直站在别人家门外,收回手下楼。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明灭的灯见证所有。
周淮宇没有伞,于是便沉默地走进大雪里。一片白茫沉寂的世间有且仅有他一个人瘦削而又孤寂地走着,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又一场表演落幕。
落入掌心的雪,经体温感染化成水,从指缝里流走。
放下窗帘,指尖冰冷揩去从未存在过的泪水,崔真真神色淡淡,收到系统提醒:“刚才巷子里发挥得不错嘛,不过注意下,还有一个观众没现身。”
是吗?
说明她今晚人气很高。
收起医疗用品和吃剩的三明治,全部扔进垃圾桶。
崔真真脱下衣服,散下头发,把自己完全放置到微凉的水下,仰起脸,感到皮肤上汗毛都立起来,然后才开始想那位最神秘的看客。
不是裴野,他沉不住气。宋迟然最近挺有情绪,不可能来找她。排除高镇浩、周淮宇,那么便只剩下……南在宥。
他也听到了她的告白。
第68章 学长
确认好感度:
裴野:96
宋迟然:70
高镇浩:得知朋友决裂好感-5,意料外的告白与亲吻+40,当前数值为85
周淮宇:被打巴掌-1,愧疚心+2,当前91
南在宥:促使兄弟决裂-10,撞见告白-10,当前数值为0
购买情报:
南在宥,身高185cm,体重70kg,标准邻家男友外表,性格开朗可靠。
爱好电子科技、摩托车、骑行、咖啡、猫咪与喜剧电影,怕鬼。特指鬼屋里的那种。
身为未罗集团掌权人——南会长的第三任妻子所生的小儿子,自小表现出极优越的社交天赋,十分擅长人际往来,因而备受重视。
不仅从小随长辈出入生意场合、频繁接触合作商;约两年前开始接手部分公司业务、创办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互联网公司。
同时负责料理父亲在外诸多情妇与私生子女的日常生活,例如每月生活费、抚养费、分手费乃至房产置办,同父异母的兄妹姐弟们户口学籍问题等。
亲生母亲已于5年前病逝。
因其出色的工作能力,有条不紊、相对温和沉稳又细致到位的行事风格在同代人中广受青睐,时常被形容为‘京代时霁与亚天旁支宋言礼的混合体’,有望成为下一个时霁,位列各财团联姻首选。
唯一的诟病在于私生活,喜好年上恋,经常发生一次性与多名女性同时交往的情况。但因其坦诚大方、体贴而又充分关心耐心的态度,似乎并未招致怨恨,反而总被分手,得到‘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无法再与你以恋爱关系相处下去,感觉在对机器人进行一厢情愿的互动’评价。
本人似乎因此深受打击,当下处于空窗期,不打算再谈恋爱。
“……”
刚泡好的卡布奇诺冒着热气。
南在宥,尽管小时候跟爷爷奶奶生活过,因父亲生意繁忙、母亲是续弦的关系受到过忽视以及哥哥姐姐们欺负陷害,却没有产生任何负面情绪的样子。
既不告状也没有报复,反而越长大和大家的关系越好,截至目前已经到了替姐姐们挑选合适的丈夫、筹备婚礼,偶尔也帮扶发展不顺利的哥哥们的程度。
没有童年阴影,没有心结。
肩负那么多事却没有留下丝毫把柄,不结仇,所以没有不死不休的敌人。
即便谈数不清的恋爱也多是好聚好散,甚至分手后仍愿意花时间好脾气地倾听前女友们的烦恼,帮助她们解决突然事故急需一大笔钱、父母重男轻女逼迫交出存款,遇到坏男人被骗钱殴打、丈夫出轨算计财产等等实际问题……
收养了许多流浪动物,定期以个人名义资助孤儿院、老人院。每年春天都会去乡下陪年迈的祖父一起往田里播种,顺便教小孩子们骑自行车。
光看资料,简直无懈可击。
几乎没有能下手的地方,除了……太完美,有时也是一种问题。
以及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堪称白月光,或许因此才开始执着年上的恋爱。
另外有一件即将发生的事,崔真真做了记号,应该能用到。
准备工作结束,接下来该接触本人。
比起通过情报直接搜索高镇浩、借口打游戏间接联系上宋迟然,刻意等裴野、周淮宇主动加好友。这一次她打算利用一个中间人。
【到了?】
发短讯给高镇浩,高镇浩秒回:【到家了。】
【没死路上真可惜。】
【……】
她的话总让他难以接应,反复变化的态度也叫人无法适从。
理应习惯才对,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对他,自脱离崔莉莉的身份后一直以排斥、诅咒、谴责的语气同他说话。
高镇浩以为自己能习惯成自然,可是因为被说喜欢吗?或单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竟能如此惹人厌恶、令人憎恨,他把一个人逼成了扭曲的妖怪,妖怪攀附在他的肩背上,撕咬他的脖颈,吸食他的血。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一边叫他去死一边又低声说舍不得。
那该是多错乱的感受?
她在折磨他,也在折磨自己,两件事加起来都让高镇浩产生无比复杂的情绪,感到酸涩,又痛楚,说不清为谁。
他不是一个擅长说话的人,在这点上与在宥截然相反,更不熟悉应如何与女生相处。怎么样的用词算是温柔周到,怎样会变成粗鲁、庸俗、冒犯?
他把握不住。
曾经用以实现梦想的指节敲击键盘,微光照亮他紧皱的眉,打出来的字删删减减成空白。好不容易组织出新的一条,总感觉不对劲又按下退格键……
许久,输入框依然空荡,独高镇浩坐在夜里头疼欲裂。
好在她还肯发消息过来:【继续说先前的事,想让裴野和宋迟然和好,从明天起每天做一份甜点给我。要、亲、手、做。把南在宥katao推我。】
高镇浩没有下过厨,毕竟高会长信奉厨房属于女人、酒场才属于男人那一套,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靠近厨房,免得沾了娘气。
【我不会做。】他本能地要回复,临发送前略一犹豫,修改成:【没有尝试过,可能做得不好。你要在宥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该不会连在宥也不放过吧,他有些不放心。
【关你什么事,有空问这些,做不好就不会学么?不能多练习?看来不是真心想让朋友们和好啊,还是说事到如今因为我说了一句喜欢,哥哥你就打算蹬鼻子上脸了吗?】
【……没有那种事。】
明天就要吃到的话,今晚必须通宵。这种话说出来一定会被怼:在拳台上被打成狗都有脸继续活下去的家伙,难道熬一晚就死了吗?
总之还是不要激怒她比较好。
在宥的katao即便他不给,估计也会找裴野和迟然去要……几经斟酌,高镇浩按她的指令办事,只附加一句:【你提的要求都会办到,但就算为了你自己好也不要再多接触在宥了,他是一个下定决心就完全不一样的人,你的危机已经够多了,会很危险……】
发送失败。
鲜红刺目的感叹号说明对方再次把他甩回了黑名单,高镇浩捏眉心,近乎认命地微叹了一口气,随即下床、出房间。
准备避开高会长、悄悄叫醒家中公认手艺最好的斯密丝教他做甜点。
与此同时,崔真真点击名片,发出申请:
【你好学长,我是崔真真,请通过一下。】
*
凌晨两点半,南在宥在夜骑。
身体伏低、前倾,脊背稍稍弯曲,双手往下握把,眼神专注聚焦前方,肌肉收紧。动物狩猎般的形态,正是骑行的姿势。
碳纤维的车架轻盈利落,他戴着头盔,照明灯打出一束圆光,码表上的数字一度突破40。
狂风呼啸着从脖侧、手臂划过。
一般来说,骑行受天气限制较大,雨雪天不建议户外骑。因此没选南明、首尔,南在宥特地坐飞机来到国内仅有的一处中午便停了雪的城市,沿着宽阔的浓荫大道骑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用尽力气,清空大脑,抛开一切多余的念头只须机械般重复最简单枯燥的动作,控制呼吸,而后不断往前、往前进。
空荡荡的路上,他是唯一的骑行者。
与其说是疲惫,寒冷,孤独,倒不如称成亢奋。
那种不顾一切地去挑战极限后所获得的成就感,好比他的人生一样。夜骑的话,空气不如晨骑清新但胜在车少、路况更好。相比夏天,冬天出来骑车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带着一股自我强迫与支配征服的意味。
就连骑行本身亦如是。只要不停下来,便不会冷、不会热、不会累,能够专心致志的沉浸于运动本身,而一旦停下来……
叮咚,叮咚,接连两声通知打断bgm。
扣下刹车,单脚撑地,南在宥喘着气拿出手机,既不是有时差的国外分部突发事务,也非半夜故意捣乱、找茬、借发酒疯闹事撒泼的弟弟妹妹乃至她们的妈妈们。这个时间,南会长大概已沉入梦乡。
他通过申请。
这么晚,以为对面应该休息了,对方却很快发来消息:【打扰了,南学长,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关系到裴学长和宋学长。】
【怎么还没睡吗?作为学生哪怕因为学习通宵不睡觉也算坏习惯哦。】
该不会……还和阿镇一起吧?
有关告白,南在宥只听了一半,所以不清楚后续和周淮宇的存在。眼下正主找上门来,他习惯性叮嘱一句,单手握后脖左右活动颈椎,一边才打字道:【请说吧,什么事,我一般不会拒绝女孩子的要求^^】
屏幕过几分钟才跳出一段文字:【两位学长因我而闹僵的事,我事先不知情,事后也感到有些烦恼,恰好昨晚高学长也找我谈话,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我来负责宋学长的部分,希望学长您能帮忙劝一下裴学长。大家一起想办法让他们握手言和吧。】
啊哦,意想不到的发展。
完全让人始料未及的提议。
南在宥:【为什么是我呢?学妹应该也听说我们吵架了吧。】
崔真真:【比起我在裴学长面前提宋学长搞不好适得其反,南学长一直是三个人中照顾他最多的人,裴学长私下时常这么说。所以我想,也许您出面会更有效。】
裴野……居然会说那种话吗?天塌下来了。
【裴野!!!没有良心的家伙,当面一点都不客气,原来背后也会说我好话嘛。】
他熟练地发出一个大哭表情包:【原谅他了,劝他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不过结果大约会令你失望,我认识的裴野基本没可能主动道歉。】
【我也是这样想的。】对方语出惊人:【那么只能让宋学长去做了。】
啊不……阿迟他,因为过于懒散的个性即便被拔头发、锤几下脑袋都很少生气。
准确来说,裴野脾气易焦躁,心大,以前干过的事包括且不限于:弄丢阿迟最喜欢的颜料,不小心搞破他的画,一气之下删除游戏账号、害得他花几百个小时一点一点设计完善的全城建筑瞬间消失……
绕是如此,阿迟鲜少动气,所以也很难想象他去认错的画面。
偏偏小学妹心意已决:【学长放心,我应该能做到。】
【那就辛苦你了,鞠躬。jpg】
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好相处的气息,南在宥紧接着道:【此外可以冒昧地提一个问题吗?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你喜欢裴野吗?】
简短有力,相当犀利的问题。
崔真真回复:【不。】
当然,为了防止这段话被利用,她数十秒再做补充:【我和裴学长仅仅是普通朋友。只要他是yk集团继承人的一天,就不可能喜欢。】
【那么阿迟呢?】
【完全不喜欢。】
斩钉截铁,抵触的态度相当明确。然而,裴野和阿镇又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来自财团,同样长辈强势、被控制,难不成是因为时书雅?因为前者有未婚妻才出局?
话说回来,喜欢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平日里性情喜好大不相同、几乎相反的朋友们又为何毫无预兆地突然迷恋上同一个女生?
且该女生亲口承认自己真正喜欢的其实是第三个人。
总觉得有些过度巧合了。
南在宥不太爱恶意揣测人,便从头梳理了一下:
初次见面,崔真真替新转学来的同桌李允熙挡篮球——好孩子。
对裴野出言不逊——胆大的好孩子。
被发红牌、饱受欺凌却坚持不肯低头认错——坚韧,固执。
跑去报警、当众戏耍时书雅——胆子不止一点大且有点记仇的女孩子,要说成坏人倒不至于。毕竟面对的是时书雅,理解为情敌就没什么问题。
抛开这位小学妹和裴野间莫名其妙的‘欠债’、‘恩情’,最让人起疑的是,游戏期间曾有一次她向宋迟然求救、最后那天霸凌夜里却跳过宋迟然径直找高镇浩求救。简直像猎人瞄准好了猎物再开枪。
他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都通过网络?
据南在宥所知,高镇浩没有ins账号,平时不爱网聊、不刷拳击赛以外的视频,属于古板派。而循着宋迟然的小号摸索,能大致锁定崔真真的账号,一个粉丝近万的足控福利up主。
同时她也有第二个账号,大多数时间当备忘录用,上头满满当当记载着有关妈妈的事。
——妈妈喜欢红色,妈妈爱吃猪蹄。
——要省着点穿啊,衣服很贵啊!差不多每天都要喊那种话的妈妈,其实自己做事时经常把袖子弄脏,久而久之就更爱买背心穿。
——妈妈的湿疹好了,因为终于能晒到太阳的关系。但又开始犯寻麻疹了,因为不爱运动、长期熬夜,频繁吃肉而不肯吃一点没滋没味的蔬菜。我没有办法说服她,妈妈不是一个愿意听劝的人。她会把一切建议当作批评,把反对和否定混为一谈,一旦发起火就大吼大叫,像个孩子一样。
——妈妈是没能长大的孩子。我想,她并没有准备好做一个妈妈,或许也不确定是否真正成长为成年人便被推向了社会。有太多东西她没法选择,只能接受,我也是。
所以我不怪她,没有立场去恨她。倘若连唯一的女儿都责怪她,我不确定她能否感知到这一点、是否会在意,但我大概会替她难过。
——妈妈是我仅有的亲人,但或许我该放她走。我们应该离得远一点,忽然我越来越这样觉得。
……
怎么想都不像一个坏孩子嘛。
只能再观察看看了。
崔真真,但愿不是别有用心的人物吧。南在宥实在不喜欢对女孩子动手,但既然朋友们都下不了手、事实又不如人愿的话,便只能由他来铲除麻烦了。
快速定主意,面对聊天界面最底下的内容:【我该睡觉了,晚安学长。】
回复表情包:【晚安,盖被子。gif】
夜晚还很长,他压下身体,重新戴上防风眼镜,握住弯把,冲刺向前。
第69章 报道
一杯咖啡见底,平板循环播放英语听力。
收到表情包时,崔真真正在调节自己的身体线条。
和打开一个游戏最初始的创造角色环节——俗称捏人——差不多,包含肩颈、脖子、手臂、腰腹与臀腿等部位,在虚拟界面点住线即可外扩、内缩、自由打造出弧度或曲线。只是终究运用到现实,所以要遵循一定规则。
比方脖子短了不好看,却也怕太长,人至少不能随便变成长劲鹿。
纤细、均匀,点到为止,其次需要留意的地方是斜方肌,构成正面视觉的同时也严重影响侧面厚薄度,稍有不慎便会形成锁骨上方斜三角,显得人含胸驼背、体态极糟。
因此将高耸点降低,趋于直线连接肩骨,由此兼具紧实感,看起来优美利落,符合现代人所追求的直角肩。
往下,暂时不追求腰臀比,只须令小腹平坦,保证肢体线条流畅自然。
崔真真的原生腿型不大好,肉比较松散,似乎天生体脂率就高。好在比起上下一致的超骨感直筷腿,她更偏向于酒杯形的上宽下窄腿,稍稍保留一些肉感,方便以后转化为肌肉。
——肌肉能让人有力量,提高代谢。
没有忘记全素儿的话,她制定了锻炼计划,等寒假开始执行。
身体曲线调整完毕,恰好老师发来网址和两条视频,是校庆报道。
一如安排好的那样,所有新闻报社无一例外将崔真真或崔真真和校长的合影放在封面,标题五花八门:《圣格兰贵族学院,论贫寒生的崛起?》
《百年校庆,难得一见的特招生、担任学生会长!》
《教学质量与良心并存,美貌与实力兼具——圣格兰及其学生》
题目噱头大,底下评论也多:
【不是财团的孩子就百分百支持!】
【大赞,压倒富二代!】
【真是未成年学生能够拥有的美貌吗?同时具有能力,无敌!】
……
真好。
将英语听力切换为激发大脑潜力的钢琴曲,起身抚平睡裙摆,碎发沿天鹅般的脖颈落下。灯光下,崔真真提起脚尖,仿若八音盒中的舞女,就差旋转着起舞。
就这样一步一步、无限接近完美。
光想象便令人激动不已,更何况做美女,果然是种好滋味。无时无刻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羡慕、被关注也是。
如今的她每一天都活得比以往梦里更充实、幸福一百倍,实在是太美好了。
崔真真忽地侧过头,朝镜子微微一笑。
啊,忘记说吗?她买了一面新镜子。
不规则的单人镜,边缘由奶油泡泡装饰而成,据说是来自意大利的新时代小众品牌,很贵。
标价八百多万,用裴野的钱,或宋迟然的钱,高镇浩也有可能,——记不清了,总之卡里有钱,许多钱。
脱离了基础吃穿都艰难的底层生活,夏天吹上空调,冬天不必挨冻,拥有整整一柜的衣服、裤子、裙子、鞋子,多得好像一辈子都穿不完。
房间也跟着焕然一新。
宽松舒适的1.8m大床,柔软的床垫,书桌,书柜,梳妆台……凡她所需要的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她争取来的。用她的野心,她的贪婪,那些或高明或阴险毒恶的计谋和谎言,她手指上的茧子与无数个熬下去的深夜。
谁能相信呢?仅仅不到半年前,崔真真这三个字尚象征着贫穷、肥胖、低贱与脏臭,而今却变得美貌富有。所谓学生会会长、无法被出身掩盖住的二年级新星,如此光鲜亮丽,却仅仅是一个节点。
以此为起点,她只会越来越好、爬得越来越高。
为此,镜中的人笑弧加大,眉眼凝光,仿若饱了血的美人鱼,堪称艳绝。
无意打扰她塑形、享受成果,直到此时逆袭系统才出声问:“裴野和宋迟然,为什么要促使他们和好?你没想过吗?好不容易分裂两个人,一旦他们和解,友情胜过爱情,彼此信息汇总,你就功亏一篑了,崔真真。”
“没有人比我想得更多。”
崔真真收起笑容,面无表情。
到手的东西决不能再失去,她最有紧迫感,但也能发觉裴野压根没有真心记恨宋迟然的事实,谁让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
抛开后者不提,高镇浩、南在宥的态度十分明了,即便她不提两人势必会创造契机让兄弟们和好。
与其放任他们行动,她被动,倒不如让100%要发生的事发生,而她借机接近南在宥。
“……你有计划就好。”
听完,系统语气好转了点:“我只是需要确认你没有遗忘目标,崔真真,记住你当下看似拥有的一切物质、名声与逆转皆来自他们的给予。建立在他人基础上的获得毫无意义,随时都可以中断、被剥夺,把你打回原形。”
不要相信男人,它道。
不要被爱情蛊惑,那是最大的陷阱。
倘若想做一个人上人,不要爱而要金钱权势,让羊羔去死,狼活下来。
唯有如此,切实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方算真正的得到,能够安心使用。
如此浅显的道理无需提醒,崔真真反问:“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凭空降临到这个世界,逆袭系统宛若一个幕后推手,看着她前进,协助她改变。片刻静默后,它道:“改变不合理的剧情,纠正走向,仅此而已。”
“放心,我可不会背后捅刀子。”
谁知道呢?
“今天做的够多了,早点休息吧,晚安。”系统一如既往说。
“晚安。”
崔真真也一如既往地应答。
这个夜晚,高镇浩、周淮宇一个生疏挑战,一个忐忑懊悔,彻夜未眠。
崔真真则又做了一张英语听力特训卷,背下两篇作文,随后发消息给宋迟然,约他周末见面,有事要说。
第70章 赐吻
被誉为城市之眼的南明图书馆,由市政府与亚天集团合资建成,共有五层。
周六上午八点半,宋迟然发来消息称自己在五楼,——为0-12岁儿童打造的专属阅读层。
考虑到孩子们爱跑跳,易噪音,整层五楼通铺地毯,个别板块要求脱鞋才能入内。宋迟然所在的‘静音娱乐天地’即是如此,崔真真换上拖鞋,没走几步便找到了人,因为格外明显。
偌大的娱乐休闲区域,除乐高、积木玩具边零星几个小孩,数他人长腿也长,抱手臂仰躺豆袋上,往脸上盖了本书。
——书名:《我是个小孩子,请不要随便逗我!》
建议阅读年龄:5岁。
“他好像在睡觉。”
“是大人!”
“好过分哦……明明就是小朋友的地方,那本书我都没有看过。”
就说太显眼吧,一个男孩作为代表,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迈步走过来,双手叉腰:“呀,大人!”
大人无动于衷,他打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掀书的同时加大音量:“说你呢,没礼貌的大人,这里是小孩子的地盘,随便混进来就算了,居然敢睡觉!”
“我妈妈说图书馆是用来看书的。”
“用来学习和进步……”
小伙伴们弱弱帮腔,绘本掉到地上,光太刺眼了,树袋熊被迫睁开惺忪的睡眼,好比猫抓老鼠动漫里用牙签支撑眼皮的猫。
眉目间充满困意,语气松散:“好羡慕你们,做大人累。每天都有学不完的东西,晚上不能睡觉,所以才会在这里睡着。”
莫??!
“天黑了不睡觉吗?为什么?老师不让你睡?”
“我每天晚上十点钟就睡觉了。”
“我妈妈说准时睡觉才能长高。”
孩子们一窝蜂涌过来,叽叽喳喳的。宋迟然半闭着眼,托起侧脸:“不是不能睡,是睡不着,失眠。”
“师面是什么面?”
“石棉啦,我知道!就是一种石头做的棉花!”
“我妈妈也失眠,大人都这样吗?”
他竖了一下手指,仿佛听见嘘声,他们不约而同小声。
“只有特别聪明的人才失眠。”宋迟然慢吞吞道,“因为脑子转得停不下来,嗯……越好的陀螺转动越久,越贵的电池待机时间越长,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道理。”
“哇哦……”
听起来好高级,好有道理,小豆丁们圆形嘴巴,紧接着冒出新问题:“用绳子绑它不可以吗?”
“粘粘的胶水古定住!”
“我觉得你想说固定。”
“所以睡觉越多的人越聪明?”
“天才。”宋迟然摸兜,奖励薄荷糖两颗。
“少睡觉变成大笨蛋?!”
“没错。”再来两颗。
“那那那……经常在图书馆睡觉就能考一百分?可以找妈妈要零花钱?!”
“完全正确。”
给这位也来两颗。
——纯属胡诌。
赶在他们被糊弄得找不着北、集体说出‘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多多睡觉,多来图书馆睡觉’那种容易挨屁i股揍的话前,崔真真随手抽一本书盖回到某人脸上。
手动闭麦成功。
分到糖的孩子们一哄而散。
“今天周末,现在是上午八点四十二分,不是有其他棋子么?又想指使我做什么。”当事人拿下书,反手一看,《我已经不是个小孩了,请尊重我!》
原来是系列绘本啊。
他偏头抵着矮柜,好似怨言:“一睁眼就得起床,感觉会少活十年。”
“谁让你要来?”
一句话堵得他失声。崔真真放下包,一面挑选合适的读物、寒假带去孤儿院做社会活动,一面道:“嫉妒了吗?因为我在全校人面前选择维护裴野而不是你。”
“任谁都会不高兴吧,崔导演,我一直照你的剧本走。”
明明就很配合,结果却被舍弃,这是宋迟然角度所经历的事实,然而在崔真真看来并不成立,故懒得接话。
她重复:“嫉妒吗?裴野,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你得不到的东西。”
“……”
相对简单稳固的家庭组成,与姐姐和金管家间深厚的感情。即便叛逆暴躁却依然得到高镇浩、南在宥、时书雅等人的一再偏袒爱护。简直如开挂般的存在,无论做什么都没关系,所有人都愿意替他收尾。
无条件地。
包括本人那副敢爱敢恨、一根筋直率无脑到不行的性格,与弯弯绕绕的自己截然不同,得不到更学不来,因此便生起排斥。
宋迟然十分排斥裴野,这份心情指望不上别人,原以为只有崔真真能够理解,没想到她也在大庭广众下走向了对方而非他。
形同一个劣质品,生而注定的替补,一次次被忽略、被轻视、在比较中输掉,说没感觉肯定是假的,至于具体什么感受……
“嗯。”他应了一声,懒洋洋地:“非常嫉妒,所以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去找裴野道歉,跟他和好。”
她语出惊人。
听到话的人顿时掀起眼眸,伸手推窗,接了好几片雪花张指往她脸上糊:“前后才过一星期,上周五决裂这周六和好,崔珍珠,我看起来有那么无聊吗?愿意陪你演这么烂的剧情?”
他语调平平的,不悦摆在脸上。崔真真倒是躲得快,冰凉的指尖擦掠脖颈,越过围巾触及喉咙上的红痕。
宋迟然眯了眯眼,“谁做的?”
“不关你的事。道歉?”
“理由呢?”
“没有,照做就是。”
“那就没法合作了啊。”
他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姿态。
很显然,经过上次的事宋迟然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不打算做一只被人招来挥去好摆布的便宜狗,事事听从指挥。
事实上,当然是为了让你们彻底反目才设计这一场假性和好。这么说的话,姓宋的乐见其成,或许会一口答应。
但没必要。
再好用的猎物也只是一只猎物而已,凭什么向他解释,抬高他的地位?
“想好了吗?上一次做成事的奖励。”
崔真真转开话题,指有关激将法的约定。
打算给他选择权吗?
“没有。”宋迟然答,随即被提条件:“把书给我,最上面那本。”
“不是就在手边?”
“叫你拿就拿。”
“行,收到——”
怎么就这么爱使唤人呢?大小姐,神气且理所当然的表情,所以说是天生的公主命,身边至少得十八个仆人才够用吧?
如此腹诽着,他单手撑地,稍微支起一些身体递去书。没想到崔真真打开挡脸,下一刻便倾身过来,呼吸如一根羽毛,下巴贴合鼻骨,一种极其亲昵而又奇异的触感。
类似的互动宋迟然在许多人身上见到过,椿惠子和小时候挨了打懦弱哭泣的宋东然;被人讽刺有个疯子爸、丢狗以后躲起来独自生闷气的裴野及其姐姐裴鸢。
高莉莉的妈妈对高镇浩,南在宥与不断更替的女友们。倒第一次在他身上发生。
于是不怪他花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亲了一下。
换句话说,崔真真竟然亲他一下。
虽然只是额头。
却如神佛赐吻一头怪物,连亲友都不接受、无法真正理解的那种生物,其中的蕴意、带来的震撼,远比普通人高上数倍。
书页哗啦啦翻动,神迹般发生于冬日亮堂的图书馆内。宁静中,宋迟然听见神语:“现在可以了么?去道歉。”
简直三句话不离啊,那件事。
“这个。”
他触摸额头,如触碰一处滚烫的疤,敏感的神经。声音低了几分:“……算贿赂?”
“是定金。”该做的事俱以做完,崔真真整理好故事书,双手抱起。
“我已经提前付了报酬,是你有而裴野还没有的东西。当然他也可以有,比你多,具体情况看你表现。别让我等太久。
说罢没有停留,她起身离开。
尽管表面没有丝毫触动,不过就在她结完账快走出图书馆时。
“宋迟然好感+10”
“通知,您收到一条kataotalk讯息。”
她点开软件。
宋迟然:【我怎么说?】
崔真真:【自己想。】
【有时间限制?】
【周一前。】
余下的内容不必回,目的达成,提着一袋子儿童书,崔真真不由得仰起头,微微闭上眼,感到一阵阵凛冽的大风刺骨扑脸。
真简单。她想。
宋迟然也不过如此。
告白,巴掌,眼泪,亲吻,怎样都好,她怎么会忘记,无论处于什么阶层年纪,他们归根究底都是男性。而男人如此奇特又没用,就这么受不了亲密接触吗?
好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连一点虚伪的眼泪、示弱都分不清,都扛不住。
自己本身是这样,换成别人估计更无法忍受。那么就借题发挥一下好了。
反正高镇浩是一个隐忍成习惯的人,绝对不会去问。即便问了也得不到实情,因为另一个家伙大概率不会拆穿。
于是崔真真编辑好文字,发出信息:【怎么办好呢?哥哥。】
【宋学长也向我告白了,他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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