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心脏蔓延至全身, 陆时从梦中惊醒。


    昏暗的房间里,他蜷缩在床头,思绪还停留在他坠楼的那一幕。


    漫天的大火和鲜红的血液刺痛着他的双眸, 他小声地呢喃着姜祈的名字,脚踝上的蝴蝶印记此时此刻忽然发热, 变得滚烫。


    陆时摸了摸那只小蝴蝶,轻声道:“你想让我恢复以前的记忆, 你怎么就断定我不会在恢复记忆之中重新喜欢上你呢?”


    以前的姜祈对他爱理不理,整天想着怎么摆脱他这条小尾巴, 直到那一次他在森林里走丢之后, 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


    姜祈会在上山打猎时故意停下脚步等他,会在养蛊虫的时候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会替他解决大巫留给他的功课, 会给他做饭, 会陪他玩无趣的小游戏。


    两人每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陆时还在情窦初开对爱情懵懵懂懂的年纪,他只当姜祈是邻家的大哥哥,带着怦然心动的欢喜。


    可姜祈不一样, 他的爱是隐晦的, 是热烈的,是倾其所有想要护他周全的。


    一旦认准一个人,姜祈就不会改变心意。


    既然是陆时先主动的,他就不允许这份感情忽然终止。


    却没想到最后陆时却因他而死。


    前世今生的记忆穿插在陆时的脑海里,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虽然他们从来没捅破过这窗纸, 可是姜祈却把他当作所有物,所以在他的梦里,姜祈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甚至不惜给他下情蛊。


    爱与恨交织。


    他死在姜祈最爱他的时候。


    在他死后的每一天,姜祈都过得无比煎熬。


    就算在得知他重生后,也只想着用手段将他留在身边。


    黑夜渐渐褪去,微弱的光透过云层,薄雾缭绕山间,新的一天开始了序幕。


    陆时再一次走在九黎部落的领土上,心境却大有不同。


    他看着沿途的风景,与脑海里的记忆一点点重合。


    木桩上挂着的头骨,是部落里的一种祭祀方式,随着岁月流逝,部落的隐退,人口凋零严重,他们选择了兽类的头骨作为代替。


    每当满月的时候,他们就会举行一次祭祀活动,原本是由大巫和祭司主持的,可祭司失踪多年,他们也不敢轻易换掉祭司的身份。


    现在的祭祀活动是由大巫和酋长主持。


    在去往大巫的家时,陆时特意绕了远路,去了一趟祭台。


    山间云雾缭绕,祭台被包裹在其中。


    木桩上那颗用来献祭的牛头,此时已经流干了血液,悬挂在高空,那根木桩也被鲜血浸透,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鼻难闻。


    陆时轻轻抚摸着那根木桩,木桩经过长年累月风吹雨打的洗礼已经腐烂。


    想起姜祈被捆在木桩上的模样,那些刺入血肉的荆棘,一定很疼吧。


    篝火架上的牛肉被雨水淋透,旁边还有一锅牛的内脏,还有残留在现场的许多杂物。


    接着他看向对面的破旧城楼,那曾是部落最高的地方,是祭司用来观天象的占卜之地,如今已经坍塌,只剩一片废墟。


    陆时的脑海里闪过他坠下城楼的一幕。


    他那时候应该是高兴的吧,为姜祈成功求得一场雨,他的心愿已了,又怎会不高兴。


    那个时候他还年幼,对生死没有太大的观念,他只想着姜祈能够活下去。


    就像他现在得知,姜祈还好好活着,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陆时一路走走停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将部落走了一遍。


    路过家门口时,那间小小的茅草屋如当年的模样,里面还住着人,也不知道是他的亲人还是茅草屋已换主。


    旁边那棵大树还留着他在上面画的划痕,是小时候他用来参考身高的。


    这一路上他见到许多族人,陌生的面孔透露着几分熟悉,像是从他们身上见到了故人的身影。


    从他们疲惫的面容不难看出昨夜的那场雨对他们来说有多痛苦。


    这就是陆时今天来找大巫的目的。


    大巫好像知道他会来,所以早早就准备好茶水等待他的到来,甚至在看见他时没有一点意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


    陆时微微挑眉,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忽而笑道:“你好像知道我会来。”


    大巫点了点头:“在很早之前,我算过一卦,那时候便知道你会来。”


    陆时有些诧异,因为大巫说的“很早之前”显然不是指他今天的到来,而是他第一次来到部落的时候。


    大巫唇角微扬,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欢迎你回家。”


    陆时不知道大巫是怎么推算出来他的身份,这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想知道姜祈在哪里。


    大巫给他倒茶水的手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许他就在部落里,又或许他就在一旁听着我们的谈话,反正他不会离开太远的地方。”


    陆时讶然:“为什么?”


    大巫静静地看着他数秒,随后道:“因为你在这里。”


    陆时怔了怔,心里蓦地生出几分欣喜。


    或许这是他想听到的话。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裹挟着族人的惊恐声伴随而来。


    看着眼前似乎不受下雨天影响的大巫,陆时不解道:“他们为什么怕雨?”


    大巫起身把窗户关上,避免雨水洒进来弄湿地板上晒着的药材,一边缓缓开口:“因为他们被下了蛊,每逢下雨,身上就像被荆棘刺入血肉,疼痛不已。”


    “荆棘”两个字让陆时心头闪过姜祈被荆棘捆在木桩上的那一幕,他垂眸笑了笑,说:“你是想说蛊是姜祈下的吗?”


    大巫把药材收拾好后,重新坐了下来,并没有否认陆时的话:“九黎部落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蝴蝶印记,只是他们身上的蝴蝶是灰色的,与你那一枚深蓝色的不一样,这种蝴蝶印记是姜祈独有的蛊虫,又或许说这不是一种蛊,而是一种诅咒,即便是部落里的新生儿,身上也带有蝴蝶印记,诅咒会伴随他的一生,没有例外。”


    陆时有猜过这是姜祈对族人的报复,在确认的那一刻,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却没有一丝无辜和罪恶感。


    姜祈的母亲只因为不想嫁给酋长,不想被情蛊迷乱心智,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但因为对方酋长的身份,她不得不为自己谋一条生路,或许她当时是逼不得已慌乱地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可只因为她怀有外族男子血脉,所以否认她为部落奉献的一切。


    她身为部落祭司,心怀族人,善良,真诚,却因为怀孕,被族人否认。


    即使他们认为她有罪,可稚子何辜。


    既然他们当初认定姜祈有罪,那么所有人都不无辜。


    大巫没有在意他稍显愤怒的脸,而是继续说道:“那场大雨之后,他们身上就多了一枚蝴蝶印记,起初他们也怀疑过这是一种蛊,是姜祈对他们的报复,可是蛊虫迟迟没有发作,他们渐渐变得不在意,直到后面的一场大雨,他们感受到全身的血肉都在疼痛,就像被荆棘扎入血肉之中,千疮百孔,疼痛难耐,直到雨停。”


    “自从那场雨之后,他们就拼命开始研究要怎么解蛊,甚至不惜代价,想法设法想要姜祈为他们解蛊。”


    “包括让姜祈成为部落里的大祭司。”


    “或者只要他愿意,酋长的位置也并无不可。”


    说到这里,大巫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有观察过祭台上那根最高的木桩上挂着的头骨吗?”


    陆时想起祭台上那些木桩,最上面的位置都挂着骷髅头,但是大巫说的最高的那根木桩,他记得不太清了。


    大巫看着窗外的雨,脸上带着几分愁绪,淡淡道:“那是酋长的头颅。”


    陆时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什么?”


    大巫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继续说道:“族人认为这是酋长的错,是他蛊惑人心,他们是受酋长的压迫和煽动才会想要将姜祈处死,导致这一切悲剧的发生。所以他们决定用酋长的人头来平息姜祈的怒火,为此,他们割下酋长的头颅,将他高举木桩之上,希望姜祈能为他们解蛊。”


    “可惜,姜祈并没有出现,他们的愿望落空。”


    “准确来说,从大雨过后,姜祈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部落里。”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我也是从你身上的蝴蝶印记才得知姜祈的存在,因为整个部落里,只有姜祈的蛊虫是最特别的,也只有他的蛊,无人能解。”


    “再后来,部落里举行的满月的祭祀活动,从祭祀神灵变成了祭祀大祭司,他们向姜祈祈愿,希望姜祈能原谅他们犯下的过错,希望姜祈可以解开他们身上的诅咒。”


    “或许是诅咒的原因,连部落里的新生儿也无法避免,出生就带有蝴蝶的印记,每逢下雨天,他们也会感受到全身被荆棘刺入血肉的痛苦。”


    “后来族人不忍心孩子受苦,不愿意孕育新生命,所以九黎部落的人口骤减,他们干脆选择避世不出,不再出现在世人眼里。”


    陆时听后心里久久未能平静下来,对九黎部落发生的一切感到唏嘘。


    他知道大巫跟他解释这一切,因为有求于他,所以陆时开门见山道:“你想我做什么?”


    大巫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把你和你的朋友牵扯进来,我感到很抱歉,不管当年那件事谁对谁错,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不忍心族人一直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为他们请求姜祈的原谅,我也不想为他们找什么借口,我只是不愿意看见他们深受诅咒的折磨,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陆时点点头,其实他知道大巫可以将他们直接送走,却以酋长为借口让他们留在部落里,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他曾经也被选定为大巫的继承人,跟着大巫学习了很多年,也深知对方的不易,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楚,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大巫肩负的责任和使命,即使他知道族人罪孽深重,但还是愿意为他们祈求一丝生机。


    陆时明白他的处境,但更多的,他是想为夏安他们考虑。


    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夏安他们或许早就已经在塔塔村了。


    大巫见他答应下来,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没有姜祈的允许,你离不开部落,我也没办法带着你一起离开。可你的朋友与这件事情无关,不必牵扯进来,我会将他们安全送出部落回到塔塔村,作为条件,我希望你可以让姜祈解开族人身上的诅咒,哪怕只是对新生儿的诅咒,不要让九黎部落世世代代受诅咒之苦。”


    陆时喉咙发紧,抿了抿唇:“你怎么就确认我能让姜祈答应这件事?”


    如果说姜祈是为了报复九黎部落,或许不是因为想报复当年族人害他受皮肉之苦,若只是这样,姜祈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姜祈想报复的或许是阴差阳错之下害死了他这件事。


    大巫苦涩地笑了笑:“他等了你这么久,只要你说的,他都会答应。”


    陆时听后下意识地想反驳大巫这句话,他并没有觉得姜祈有对他百依百顺,而且姜祈对他的死太介怀了,所以对他的感情渐渐变得扭曲。


    他摸了摸脚踝上的蝴蝶印记,忽然明白他的情蛊为什么不会发作了。


    第15章


    空气中带着湿气, 泥土的腥味和草木的清香飘散开来,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


    陆时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滴落的雨水, 思绪飘得很远。


    当年他祈求的那一场大雨,变成了惩罚, 姜祈想让世世代代的族人记住他的死。


    可族人只记得下雨时他们所经受的苦难,和当年酋长的一念之差将姜祈处死这件事, 却忘记了当年那一场雨是他所求来的。


    不管是姜祈下的蛊还是诅咒,在不下雨的时候, 他们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只有在下雨时, 他们才会感到难受。


    可他的死成了历史长河中轻描淡写的一笔,所以姜祈没有停下对族人的惩罚。


    那姜祈呢?


    他是不是永远困在了那个雨天,一直走不出来。


    陆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夏安他们, 得知可以离开部落之后, 他们抱头痛哭,喜极而泣。


    连张哥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段时间以来,他过得很煎熬, 他是他们这一行人中的领队, 负责他们这次的行程,将他们安全送达塔塔村是他的责任,却没想到这次旅程的途中会发生这么多意外的事情。


    自从来了九黎部落之后,他每天提心吊胆,不安到整夜失眠。


    得知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张哥眼眶通红,终于可以稍微喘上一口气了。


    小雨和柯恒还有小胖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连夏安都抱住了陆时, 激动地喊道:“太好了!”


    陆时被他们的眼泪所感染,长舒一口气。


    小雨迫不及待地问:“大巫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今天就可以吗?还是要等到明天?”


    陆时笑道:“大巫说今天会送你们离开,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一会到大巫家集合。”


    柯恒:“好耶!我现在就去!”


    “等等!”张哥喊住柯恒,看着陆时皱眉道:“你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张哥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时身上,紧张地看着他。


    夏安脸上的喜意瞬间退去,抓紧了陆时的手,问道:“什么意思?陆时?你不走?你要留在这里?”


    陆时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搬出他想了很久的措辞:“我还有事需要留在这里,等我找到姜祈之后,我会离开,你们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出去之后会跟你们联系。”


    小雨不明白陆时为什么留下来,急忙道:“为什么?这里太危险了,有什么事比我们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更重要吗?!”


    说到最后,小雨几乎是崩溃地呐喊出声。


    场面静默一瞬,或许小雨说的话也是他们想要问出口的话。


    陆时明白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可他还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好,不能贸然离开。


    张哥看出他的为难,凛声道:“之前大巫说是酋长不肯放行,为什么又突然说可以了?陆时,你早上去哪里了?是不是跟大巫说了什么?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吗?”


    陆时微微诧异,没想到张哥会这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


    一时之间,陆时也找不到理由来回应张哥问的这些问题,他的沉默代表了答案。


    夏安毫不犹豫地开口:“那我留下来陪你。”


    柯恒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最后还是放弃了离开这里的机会,说:“我也留下来。”


    小雨执拗地说:“那我也不走,我们大家都不走,要走就一起走。”


    小胖没什么意见,如果说陆时留下换他们离开,他也做不到心安理得把陆时一个人丢在这里。


    张哥:“那我去跟大巫说,让我留下来,你们先出去。”


    陆时揉了揉眉心,欣喜和矛盾充斥着他的整颗心脏,惆怅地说道:“我没有和大巫交换条件,现在也不是讲什么兄弟情讲义气的时候,你们能出去为什么不走?我留下来只是因为想弄清楚我的梦境,并没有其他原因,你们也知道我的梦困扰了我很多年,我的梦不解开,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看着夏安他们僵硬的脸色,陆时只好对小雨说道:“女孩子在这里生活多有不便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们能照顾你,但是总有我们照顾不到的地方。”


    小雨沉默了。


    她的经期就在这几天,她并没有带卫生棉,原本她想着这种东西占地方,行李箱的位置不够,索性就不带了。


    而且卫生棉这种东西到处都可以买得到,哪里都有便利店,经期来的时候在当地买就行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困在九黎部落,这里没有便利店,她又不懂苗语,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因为她是女孩,这里又不安全,虽然晚上张哥和小胖都在她门口打地铺,可男孩子跟女孩子一屋,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陆时再看看柯恒和夏安,说道:“离家这么久也没有给家里一个电话,家里人会很担心的,而且有大巫和姜祈在,这里的人不敢为难我。”


    夏安已经隐忍了很多天了,陆时可以看出来他的情绪很低落,每天都强撑着。


    去旅游这件事是柯恒提出来的,他几乎每一天都带着歉意的心情面对所有人。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陆时毫不犹豫答应了大巫的请求。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甚至不会被留在部落里。


    张哥忽然开口:“姜祈是你要找的答案吗?”


    陆时顿住好几秒,笑道:“是,他就是我一直以来寻求的答案,只有找到姜祈,我身上所有谜题都会解开,所以我必须留下来,直到我找到姜祈为止。即使我今天收拾好行李跟你们一起离开,我也会在休整几天后再次回到森林里,但我不希望这样做,因为不是每个探险者都能成功寻到九黎部落的住址。”


    想到陆时说的失眠症,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其是夏安,他知道陆时的失眠症困扰了他许多年,陆时会答应来这一趟旅游,也是为了要治疗他的失眠症。


    陆时拍了拍夏安的肩膀,说道:“好啦,快回去收拾行李吧,我已经跟大巫说好了,等你们收拾好行李,就会带你们离开,别让大巫等太久了。”


    夏安红着眼睛把行李收拾好,能给陆时留下的都留下了。


    张哥看着留在厨房的各种调味料和粮食惆怅不已:“你自己会做饭吗?”


    陆时笑道:“会,有大巫在,饿不死我的。”


    他的厨艺说不上多精湛,但普通煮个面条,炒几个菜还是可以的。


    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背包都是鼓囊囊的,走的时候只是把衣服带走了,还有几块压缩饼干在路上吃,剩下的生活用品全部留给了陆时。


    在去往大巫家的路上,他们没有即将要离开的喜悦,反而心事重重。


    小雨回头看陆时,眉头微蹙,失落地问道:“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陆时摇了摇头。


    夏安迟疑道:“我们离开之后,大巫真的可以放你走吗?”


    陆时轻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拍了拍夏安的肩膀:“也就几天的时间,等我出去后给你打电话,到时候约你出来喝酒。”


    夏安却悄悄地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你放心,等我安全到达塔塔村之后,我就找专业的探险队来救你出去。”


    柯恒也跟着小声说了句:“我和夏安商量过了,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就去找探险队,还有当地的导游一起,我就不信不能把你带出来。”


    感觉柯恒和夏安好像误会了什么,陆时哑然失笑:“真的不用,我在这里会很安全,倒是你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别逗留太久了,赶紧回家吧。”


    夏安哼声:“我才不走呢,我就在塔塔村住下来,等你一起回去。”


    柯恒:“就是,我们俩打算在塔塔村小住一段时间,要回就一起回去。”


    陆时劝说了几句,柯恒和夏安完全听不进去,笃定他是被大巫强留下来的,陆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随他们去。


    相信没有探险队敢接他们的单,也没有当地的导游愿意带队。


    陆时无奈地说道:“快走吧,一路顺风。”


    部落的闸门打开,夏安他们紧随着大巫的脚步,离开了部落。


    陆时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总算松了口气。


    “大巫为什么要将他们送走?”


    “他们应该永远留在部落里。”


    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和警惕的目光让陆时感到不适。


    大巫离开之前交代过陆时,在他出门的这两日,陆时可以暂住在他家里。


    陆时欣然应允,难怪他第一次来大巫家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因为他曾经和姜祈在这间茅草屋里生活了很多年。


    这间茅草屋留下了太多关于他和姜祈的回忆。


    陆时摸了摸屋檐下挂着的香包和风铃。


    微风卷卷,淡淡的青草香萦绕鼻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清脆悦耳。


    陆时倚在窗前,拨弄着风铃挂着的小木牌。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大巫还保留着他和姜祈亲手做的风铃。


    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和姜祈的名字。


    月亮高悬,乌云低坠。


    今天的夜晚似乎不太平。


    窗边似乎多了一道阴影,在听到陆时沉沉的呼吸声后,撬开了窗锁,往里头看了看。


    陆时睡得很浅,以为只是风铃的声音,并没有多在意,反而翻了个身,面向窗户。


    夜间的山风清爽,陆时穿着短裤,盖着薄薄的被子。


    在他翻身的那一刻,来人看清了他脚踝上的蓝色蝴蝶印记。


    接着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有风铃摇曳的叮咚声。


    陆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


    第16章


    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笼罩在山间的迷雾随风消散。


    而现在,这片枯萎的森林忽然变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一片生机盎然的模样。


    古老的大树盘根错节,藤蔓缠绕在树干上, 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


    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芳草的气息,沁人心脾。


    仔细听, 还能听见远处潺潺的流水声,鸟鸣声此起彼伏, 在森林里回荡。


    陆时站在树林中心, 感受着这股旺盛的生命力,震撼不已。


    山间小路开满了花,蝴蝶翩然起舞。


    陆时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游荡, 最后来到一处用藤蔓做的秋千上, 他坐在上面,轻轻地荡了起来,思绪飘得很远。


    耳边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银铃声,下一秒, 一双长而有劲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身。


    “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 如流水潺潺般清凌凌的声音缠了上来。


    陆时垂眸看着腰间横着的手臂,感受着身后温暖的身躯,没有推开他的怀抱。


    姜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窝,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后,温柔缱绻的声音落在耳边:“生气了吗?”


    酥酥痒痒的感觉让陆时忍不住往后躲, 不小心碰上了姜祈温热的嘴唇,陆时怔了一下,用手抵住他的胸膛, 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姜祈看着他微红的脸,略带生气的表情,那么明亮和生动,让他感觉心里有点痒,就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间。


    他忍不住捏着陆时的后颈,亲了一下他的唇角,盯着他的唇珠,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沙哑道:“怎么不说话?”


    陆时握着藤蔓的双手微微用力,脸上的热意难消,他垂眸躲开姜祈炙热的目光,缓缓开口:“我才不要跟胆小鬼说话。”


    “胆小鬼”三个字明显让姜祈怔了怔,他不禁低声笑了笑:“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陆时抬起眼眸幽幽地扫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不知姜祈哥哥说的是哪件事呢?是让我做了几年无意义的噩梦,还是说把我骗过来九黎部落丢下我一个人还给我下了情蛊这件事?”


    这声“姜祈哥哥”让姜祈感觉到久违的惊喜,愉悦和满足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全身,他用力地抱着陆时的腰,将他翻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姜祈将陆时揽入怀中,冷漠的面容绽开点点笑意:“小时,我的小时回来了。”


    陆时被他抱得很紧,甚至能感受到他因为高兴而微微颤抖的胸腔,胸前的项圈硌得他有些疼。


    姜祈捧着陆时的脸,温热的指尖一点一点描绘着他的五官,最后落在他的唇上,轻轻按压着他的下唇瓣。


    他的目光灼热得骇人,黑沉沉的瞳孔里染上_欲的色彩。


    陆时被他困在秋千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如铁箍般的手臂,未尽的话语声淹没在姜祈炽热的吻里,微冷的舌尖滑入他的口中,贪婪地攫取他的气息。


    来势汹汹的吻让陆时很快就招架不住,他渐渐地放弃了抵抗,瘫软在姜祈的怀里,直到陆时快要喘不过气时才结束。


    姜祈轻轻擦拭着他微微红肿的嘴唇,看着脸上泛起的红潮和雾蒙蒙的双眼,姜祈忍不住再次吻上他的嘴唇。


    陆时还未完全缓过来,惊讶地瞪圆了双眼,很快又慌张地闭上了眼睛。


    ……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陆时从充满旖旎色彩的梦境醒来,茫然地眨了眨眼,仿佛意识还在梦境中徘徊,他睡眼朦胧地看了一下四周,陌生又掺杂着熟悉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很多年前,他就像现在这样,睡在大巫的家里,闻着熟悉的药香和聆听窗外传来的风铃声。


    姜祈就睡在他的边上。


    他刚来的时候,姜祈挨着窗户睡,与他隔了两米远,生怕陆时会挨着他睡。


    渐渐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到最后,他甚至会在姜祈怀中醒来。


    后来大巫家里的香包都是他和姜祈亲手做的,是他缝制的香包,姜祈放的草药。


    他喜欢风铃,姜祈就给他做,然后抱着不够高的他,让他亲手把风铃挂在屋檐下。


    姜祈对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哪怕是刚来大巫家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并不好,可是他想要什么,姜祈都会替他寻来。


    到后来他们每天形影不离黏在一起的时候,姜祈还会主动给他做很多小玩意来哄他开心。


    每每想到这里,陆时都不明白姜祈在担心什么。


    旁人怎能比得他的万分之一。


    陆时随着思绪的飘散,一点点打量着屋里的一切,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那半掩的窗户上,飘散的思绪才渐渐回笼。


    他明明记得昨晚睡觉之前他关好了门窗,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他有听过窗户拍打的声音,他以为是山间的风太大,而且窗户比较老旧,被风吹动也很正常,所以没有理会。


    陆时起身到窗边看了看,窗户有残留被撬开的痕迹。


    让他惊讶的是窗边还有两只死去的小虫子,只有零点五厘米的大小,微黄的颜色,若不是他仔细观察,甚至可能会忽略掉。


    看来是昨晚有族人来看过他,甚至想要给他下蛊。


    可是蛊虫都死了,他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说明那个人并没有得手,甚至来不及擦掉一切留下来的痕迹。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时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张人脸。


    是那天向张哥表白的苗女还是向小雨表白的那个苗人?


    如果都不是的话,还会有谁想要给他下蛊?


    大巫前脚刚离开,就有人迫不及待给他下蛊了。


    想到这里,陆时懊恼地捶了下脑袋。


    苗人会蛊惑人心,尤其是姜祈。


    他还什么都来不及问,就梦醒了。


    陆时用小木棍戳了戳那两只死去的蛊虫,跟大巫学习蛊虫知识的记忆太过遥远,他已经记不清这两只是什么类型的蛊虫了。


    蛊虫还没碰到他就已经死了,难道是养蛊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陆时带着疑惑翻了翻大巫留下来的书籍,其中有几本只剩残页,中间有一部分被撕毁了去,还有些书的封面被水晕染,字体模糊不清。


    这些书都保存了许多年,翻开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灰尘。


    陆时翻到某一页时,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他留下来的笔记。


    或许不是笔记,是他留下来的碎碎念。


    [今天姜祈的蛊虫把我的蛊虫吃掉了,太过分了!我的蛊虫怎么可以这么弱!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姜祈养的蛊虫好特别,是一只漂亮的小蝴蝶。]


    [姜祈说要送我蛊虫,我觉得“送”这个字不太准确,他看起来更像是要给我下蛊!]


    [我明天不要跟姜祈说话,除非他愿意给我做好吃的牛肉干。]


    [姜祈今天看起来很不高兴,不知道我给他做小蛋糕他会不会开心一点。]


    [姜祈把我的玩具弄坏了T^T我决定单方面跟他绝交八个小时,明天早上醒来如果没有看见新的玩具,这个绝交的时间就延长到十二个小时!]


    [今天和姜祈一起挂了风铃,希望他岁岁平安,天天开心!]


    [怎么办怎么办,姜祈要死了。]


    从这一页的笔记开始,字体被晕染,陆时摸了摸微皱的纸皮,恍惚中想起他一边流泪一边写下笔记的一幕幕。


    那时候的他还年幼,笔记上的内容稍显稚嫩,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那模糊不清的笔记还是刺痛了他的双眸。


    [姜祈,很高兴认识你。]


    [希望我们下辈子还是好朋友。]


    陆时轻轻摸着书页上的笔记,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在纸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的小水花。


    怕损坏了这些书籍,陆时慌忙地擦去眼泪,把书本重新放到柜子上去,将散落的书籍整理了一遍。


    在整理这些书籍的时候,一本日记本吸引了陆时的注意。


    他拾起来,擦了擦封面的灰尘,看着上面娟秀的笔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席卷而来。


    [xx年的春天,我诞生于这个世上,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阿漓,但是大家更喜欢称我为“大巫”。]


    陆时看着“阿漓”两个字缓缓睁大了双眼,这是他的师父留下来的日记,陆时迫不及待地读了下去。


    [渐渐地,只有阿瑶还记得我的名字,她每次见到我都会喊我阿漓。]


    [被选为大巫的那一天,我知道我的一生都会肩负着守护部落的使命,与部落的荣辱为一体。]


    [我的一生平淡枯燥无趣,阿瑶的到来,是我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光,那么明艳、生动、美丽和耀眼。]


    [阿瑶就像一朵绽放的红玫瑰,热情浪漫和自由,漂亮得不可方物。]


    [玫瑰应该是一直绽放的,可我没想到她绽放的时间很短,短得让我猝不及防,在xx年的冬天枯萎,再无生机。]


    [阿瑶跟我说她不想嫁给酋长,可酋长却执意要娶她为妻,他们为了这件事争吵不休,她说酋长为了让她妥协甚至不惜给她下情蛊,她逃了出来,可是下次呢?她还会这么幸运吗?]


    [她与酋长大婚在即,可阿瑶却借着满月祭为由暂且离开部落,没想到这一离去就是三个月,再次回到部落时,阿瑶已怀有身孕。]


    [酋长大发雷霆,说是要找到阿瑶的奸夫来成为人头祭的祭品,可是阿瑶始终不肯说那人是谁,酋长在愤怒之下要将阿瑶逐出部落,我站出来,奋力抵抗,最终阿瑶留在了部落里。]


    [我对那个男人的身份不感兴趣,可阿瑶怀着身孕回到部落,就说明那个男人不重要了。]


    [我很高兴,阿瑶又回到了我身边,我以为一切还可以像以前那样,阿瑶仍然是那朵热烈的红玫瑰,可我发现玫瑰开始有了枯萎的迹象。]


    [姜祈的出生,加速了玫瑰的枯萎。]


    [在xx年的冬天,那天夜里,姜祈用力敲响了我的门,那时我就知道,我心里面那朵漂亮的红玫瑰,已经凋零。]


    [阿瑶临终前把姜祈托付给我,把她这一生最大的秘密也告诉了我。]


    [原来,姜祈是山神赐予她的孩子。]


    [阿瑶作为大祭司,是与神灵最亲近的使者。]


    [说句大不敬的话……]


    陆时看到这里,师父后面写的一句话被画上了几道划痕,将那句话遮得严严实实。


    以师父的性格,很有可能就是“大不敬的话”。


    陆时莞尔一笑,继续往下看。


    [姜祈确实不是普通人,他的天赋和能力非常人所能及。]


    [我开始担心,我不希望他表现得与其他孩子不同,不希望部落里的任何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幸运的是,姜祈很听话,很懂事,从来不给我添麻烦,不幸的是,麻烦却常常招惹上他。]


    [姜祈的性子越来越冷,跟他的母亲完全不一样,这让我愈发地担忧,于是我以教导继承人为由,选中了一个乖巧又可爱的孩子留在身边培养,同时也希望能让这个孩子改变姜祈。]


    [与我想象的一样,这个孩子改变了姜祈,让姜祈变得有人情味,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样。]


    [可我终究是欢喜得太早,这样荒谬的事情,时隔多年后竟再次重现。]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没有护住小时,成为了我一生的痛。]


    [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教会了小时这样的祈雨术,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可若是没有那场雨,姜祈还能活下来吗?]


    [我陷入了矛盾,甚至为此纠结了很多年,直到我死去。]


    日记看到这里时,陆时早已泪流满面。


    他没想到师父会为此愧疚一生。


    陆时的心情久久未能平静下来,只能继续翻阅师父留下来的日记,里面还记载着大量关于养蛊时遇到的大大小小问题和解决方案。


    直到翻到最后时,师父又写了许多关于姜祈的事情。


    [那场大雨之后,姜祈失踪了,他没再回过家,小时的尸体也不见了,我猜想是姜祈带走了。]


    [一场场的大雨将族人折磨得快疯了,可我却感到痛快,为我死去的小时,为我死去的阿瑶感到痛快。]


    [可当我看见部落里的新生儿也带有这枚如同诅咒般的蝴蝶印记时,我却沉默了。]


    [我是大巫,肩负使命,我应该劝阻姜祈对族人施加的一切,姜祈的失踪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那是不对的。]


    [在很多年之后,我终于见到了姜祈,那时我已年过花甲,满头白发,而姜祈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他以为我会觉得他是妖怪,但我只觉得年轻真好。]


    [姜祈告诉我,他会找到小时,把他带回家,可我总觉得九黎部落不能算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应该在更好更温暖的地方。]


    [在我快死的时候,姜祈又回来看我了,我很生气,他还是那副青春少年的模样,但是我又很开心,我终于可以卸下担子,永久地长眠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跟我说是因为他的神力不稳,一睡就是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睡的,不爱回家的小孩,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最后姜祈告诉我,他学会了种梦,可以让小时恢复以前的记忆,也能自由穿梭于小时的梦境之中。]


    [我并没有觉得他疯了,我只是问了他一句:可若是那时,他已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那该如何?]


    [我只记得那时的姜祈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他不停地否认说“不会的”,可我看得出,他在害怕,他甚至表现得让我也觉得很害怕。]


    [可是我知道的,姜祈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性格,是因为小时在他的身边,给他上了一层枷锁。]


    [我不希望他会伤害小时,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小时的死是永远扎在姜祈心脏上的一根刺。]


    日记到这里结束。


    陆时心情变得很沉重。


    年幼的他被选定为大巫继承人跟随大巫生活时,姜祈的母亲阿瑶已经不在了。


    师父应该觉得很惋惜吧,她心里的小玫瑰最后却以爱为牢,困住了她的一生。


    而姜祈这么久都没出来见他,是因为还在沉睡中吗?


    还是因为姜祈对他的死太过介怀,以至于即使让他恢复记忆,也会担心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所以才会给他下情蛊,所以迟迟不敢露面。


    再或者是因为他的神力不稳,已经不像十七八岁那般少年模样,如今就是个小老头,害怕被他嫌弃。


    第17章


    “嘶——”


    陆时疼得倒吸一口气, 一股尖锐的疼痛蔓延至他的整个头颅,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刺穿他的头皮,扎进他的后脑勺, 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紧闭着双眼,过了很久, 才渐渐地适应了这种疼痛。


    陆时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


    是晚上吗?


    他是不是被关在密室里,怎么会看不见一点光?


    四周安静得可怕, 甚至听不到一丝杂音, 耳边回荡着他紧张的心跳声,还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双手双脚被捆住,无法动弹。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被绑架了, 糟糕的是, 对方可能不是为了求财。


    他确定他还在九黎部落,也不可能离开九黎部落。


    只是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将他绑来这里。


    原先是他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姜祈和他母亲曾经住过的茅草屋,就在距离师父家附近不远处, 勉强也算得上是邻居。


    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不对劲, 只是觉得周遭的环境变得很安静,与前两天阴雨连绵天气时,那种焦躁又不安的氛围很不一样,整个部落静悄悄的,他也没有多想, 只当是族人在休养生息而已。


    按照师父日记里面对阿瑶家的形容,他顺利地找到了距离很近的那间茅草屋。


    经过岁月的沉淀,那间茅草屋破烂不堪,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整间茅草屋的格局,和一些生活痕迹。


    陆时好奇地想要进去看看,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他的背后给了他一闷棍,他甚至还未来得及看见凶手是谁,他就晕了过去。


    将他打晕的人跟想要给他下蛊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失去视野,让陆时感到很不安。


    如刀绞般的疼痛席卷而来,他感到头晕目眩,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疼得他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喊着姜祈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意识朦胧的时候,一阵悦耳的银铃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懊恼又心疼的声音:“怎么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他被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


    陆时无意识地揪着他前襟,委屈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处,小声地呢喃着:“姜祈哥哥,我好疼。”


    姜祈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解开了捆住他手脚的藤蔓,柔声哄道:“一会就不疼了,别怕。”


    黑暗里,陆时看不清姜祈的脸,他伸手抚上姜祈的脸颊,用指尖描绘着他的五官,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不开心地说着:“梦醒了,你就不见了。”


    姜祈握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沙哑的声音里透露着心疼:“不是梦,小时,对不起,我来迟了。”


    疼痛的感觉在消减,陆时的意识渐渐回笼,他沉闷地收回了手,抿唇说道:“你不是不愿意见我吗?”


    姜祈静默片刻,轻声地哄着他:“没有不愿意,我一直都很想你。”


    陆时摸着他手心里那层薄薄的茧,低头不语。


    他脚踝上的蝴蝶印记在发热,没有疼痛的感觉,在这漆黑的视线里,陆时只能勉强看到它在散发着莹蓝色的光。


    陆时蹙着眉,声音闷闷的:“为什么要给我下情蛊?”


    姜祈顿了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微微启唇,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搂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低垂的眉眼极力地隐藏着他此时此刻的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陆时靠在他的肩膀上,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神色,说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希望我能回到你身边,又担心我即使恢复记忆也不会喜欢你,甚至会讨厌你在梦里对我做的一切,所以给我下情蛊,是吗?”


    他忽然想起师父留下来的那本日记,关于姜祈的母亲阿瑶和酋长之间的恩怨情仇。


    还有师父说的,姜祈会伤害他,就是在担心姜祈会给他下情蛊吧。


    或许师父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姜祈忽然捏着他的下巴,用力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吻让陆时猝不及防。


    姜祈的吻很用力,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吮得他的舌头发麻。


    在很久之后,姜祈才将他松开,陆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姜祈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冷漠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小时,我给过你机会了。”


    听着他凶巴巴的话,陆时瞬间就红了眼眶,积攒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我没有怪你给我下情蛊,只是我现在不喜欢小虫子了,一想到那条蛊虫在我身体里爬来爬去,我就……我就讨厌你。”


    姜祈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


    陆时的眼泪落得汹涌,或许是积压了太多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宣泄他的难过。


    在森林里担心受怕了好些天,被迫来到九黎部落,他还没完全接纳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又被人敲晕丢到这间密不透风的小黑屋。


    他当然感觉委屈。


    姜祈从小就怕他哭,看见他的眼泪便手足无措,慌乱地擦拭着他的眼泪,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是我的错,它不是虫子,但是对不起,是我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


    陆时抱着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任由眼泪浸湿他的衣裳,唇角微微上扬。


    姜祈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放出那只冰蓝色的蝴蝶来哄他。


    陆时看不清蝴蝶的模样,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一抹莹蓝色的光,眼神充满了控诉:“那你告诉我,蝴蝶是怎么来的?”


    姜祈默默地收回了手。


    陆时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脸,茫然地开口:“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小黑屋里面吗?还是现在已经是天黑了,为什么不点灯?”


    姜祈愣了一下,看着窗外明亮的光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陆时虽然看不清,但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看到姜祈的动作时,陆时顿时心凉了一片,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现在几点了?我是不是看不见了?”


    姜祈看着他后脑勺染血的发丝,黑沉沉的瞳孔闪过一丝猩红的光,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可能是受到头部被敲打的影响,你的大脑里有血块压迫视神经导致出现短暂失明的情况,只要清除局部血栓,慢慢地,视力就会恢复了。”


    陆时的心又放了下来。


    姜祈的神色晦暗不明,小心翼翼地揉着他脑袋上的伤口。


    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地染上了墨色,被乌云笼罩,狂风呼啸,像是暴风雨的前奏。


    大雨倾盆,没有一丝预兆。


    族人哀号的声音四起。


    陆时茫然地看了姜祈一眼,即使眼睛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从姜祈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姜祈浑身戾气暴涨,却温柔地捂住了他的耳朵:“小时,你该休息了。”


    陆时只觉得一股困意忽然袭来,他想要抓紧姜祈的手,不想让他离开,迷迷糊糊地呢喃着:“不要走。”


    姜祈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承诺道:“我不走,保证你醒来时还能看见我。”


    陆时抱着姜祈的手,小声嘀咕着:“如果你敢再次丢下我一个人,我会很生气的,姜祈,哪怕你像小时候那样送我很多玩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玩具了……”


    说完后,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姜祈摸着他的发丝,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一颗心被甜蜜的感觉慢慢填满。


    他终于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18章


    暴雨无情地肆虐了一整夜, 直到次日清晨,雷声渐渐走远,乌云散去, 天空湛蓝如洗。


    花草树木在微风中摇曳,树梢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 繁花落了一地,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味道。


    山间的风带来丝丝凉意, 拂过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陆时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熟悉的气息让他觉得很安心, 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能看见一层朦胧的光,他的视力还未完全恢复, 相比昨天, 已经好了许多。


    姜祈的手臂牢牢箍着他的腰,将他困在怀里。


    陆时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模糊不清的视线让他没办法确认姜祈现在的脸是不是像师父日记里所说的,如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感到遗憾的同时, 更多的是久别重逢的惊喜和愉悦。


    他抱着姜祈的胳膊蹭了蹭, 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微微一怔,像是多年前,他也经常这样,抱着姜祈的胳膊喊他哥哥向他撒娇索要什么。


    在他怔愣的瞬间,姜祈圈紧了他的腰身, 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慵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头还疼吗?”


    感觉到姜祈的唇紧贴着他颈侧的肌肤,陆时的心跳开始加速, 耳垂微微发烫,手指僵硬地绞着衣摆,小声地说了句:“好多了。”


    姜祈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心里泛起一阵痒意,忍不住含住他的耳垂用力吮了一口。


    湿热的吻游离在他的耳际,陆时用力攥紧了衣角,忽然开口说了句:“我还以为你这次又会丢下我一个人。”


    姜祈成功地停了下来,陆时悄悄松了口气。


    他的小心思没有瞒过姜祈的眼睛,姜祈捧着他的脸,指尖落在他微微红肿的嘴唇上,看着他因为短暂失明而失神的目光,沉默了几秒,最后只是将他拥进怀里。


    “我没有要丢下你一个人的意思,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上次在森林留下你一个人不是要把你丢掉,只是在给你选择的机会。”


    “我很高兴,你会选择我。”


    充满柔情蜜意的吻落在他的唇边,陆时脑袋晕涨涨的,没由来的心慌和悸动占据了他整颗心脏。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叙旧。


    姜祈不满地看向门口,满怀柔情的脸瞬间变得冷酷无比,墨色的瞳孔氤氲着湿气,戾色翻涌而至,陆时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你帮我把手脚重新捆起来吧。”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陆时催促道:“我想看看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丢在这里。”


    大巫要放走夏安他们几个,肯定是跟酋长交涉过,既然酋长知道这一切,还趁着大巫不在的时候执意要将他捆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姜祈不情不愿地捡起一旁的藤蔓将他的手脚捆了起来,在陆时不停的催促下无奈地隐去了身形。


    茅草屋又剩下陆时一个人。


    姜祈消失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地感到失落。


    难过的情绪没有停留太久,他忽然想了想,这次放姜祈走了,他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嘭”的一声,茅草屋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他的思绪被打断。


    陆时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从他们模糊的轮廓来看,来的人大概有两个,但是从嘈杂的声音来看,门口应该还站着几个人。


    酋长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陆时,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走近了些,按照一旁苗人的说法掀开了陆时的裤腿,看着脚踝上那枚冰蓝色的蝴蝶印记,瞳孔骤缩,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慌张。


    苗人惊恐的声音响起:“他一个外乡人居然有大祭司留下的诅咒?!”


    酋长看着那枚蝴蝶印记,目光逐渐晦暗,沉沉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危险的味道:“这是情蛊。”


    苗人咽了下口水,看着陆时的脸上多了几分猜忌:“大祭司为何会选一个外乡人?”


    陆时默默地听着两人之间的交谈,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愤怒地说了一声:“你把我绑到这里来,难道就不怕大巫怪罪吗?”


    酋长似乎能听懂他说的话,面露几分愠色,用生涩的普通话跟他交流:“我是部落的首领。”


    陆时感到很可悲,酋长在部落里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在部落集权制的生存方式下,大多数的族人并没有主观意识,而是服从作为最高领导者的酋长。


    即使是受族人爱戴的大巫也会排在酋长的后面。


    就像大巫明确地向族人表示过陆时是他的客人,在他离开部落的这两日里,不希望有人去打扰陆时的清净,可酋长命人将陆时抓起来时,他们还是选择听从酋长的话。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酋长的脸色骤变。


    一旁的苗人惶恐不安地冲向门口,看着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哆嗦着身子,颤声道:“要下雨了!大祭司又发怒了!”


    有人慌忙地跑回家,有人跑进来躲雨,有人惊恐地尖叫。


    “大祭司为什么发怒?”


    “一定是我们上次把祭祀仪式搞砸了,大祭司不高兴,所以降下神罚!”


    “是不是我们的供品不够诚意,所以大祭司才会怪罪我们?”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句:“自从他们这些外乡人进来部落之后,雨下得越来越多了,是他们外乡人惹了大祭司不高兴!一定是他们!”


    这句话刚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陆时身上,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啃噬干净。


    酋长很满意事情演变成这样,附和地说了句:“不错,自从这些外乡人来到我们的部落之后,最近频频下雨,害我们每天都要遭受诅咒之苦!一定是他们惹怒了大祭司!”


    “将他驱赶出部落!我们不欢迎外乡人!”


    酋长此时却摇了摇头,指着陆时脚踝上的蝴蝶印记,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他是被大祭司选中的新娘,所以我们要将他献祭给大祭司,以此来平息大祭司的怒火!”


    在场的所有人欢呼起来,喊着陆时听不懂的口号,开心地往屋外走去。


    陆时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梦境中的情景,也就是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开始重演。


    只是没想到,当年被献祭的主角从姜祈换成了他。


    在所有人离开之后,姜祈从黑暗的角落里现身,他一步步朝陆时走来,阴鸷的表情透露着疯狂。


    陆时虽然看不得不太清楚,但能敏锐地察觉到姜祈身上骇然的气息,让他心惊,他小声地喊了句:“姜祈哥哥。”


    像小时候那样向他撒娇,陆时张开双手,姜祈将他拥入怀里,薄唇紧抿,低垂的眉眼中全是杀意。


    陆时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只有在听到酋长要将他献祭时,他才能感同身受在姜祈身上发生的一切。


    当年姜祈看着他身死,若是他再一次死在姜祈面前,陆时不知道这一次会发生什么。


    他能感觉到姜祈的愤怒,还有恐惧……


    姜祈在害怕再次失去他。


    姜祈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想要将他嵌入体内,勒得他很疼。


    陆时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着他:“你会将我保护得很好,不是吗?”


    姜祈低着头,敛去眼底的戾气,喑哑的嗓音克制着内心的不安和躁动:“小时,我没办法再失去你。”


    “有你在,我不会受伤。”陆时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像是给猫科动物顺毛,试图哄骗他答应自己:“这是我跟大巫之间的约定。”


    “但是。”陆时惆怅地叹一口气:“还是等大巫回来再作决断吧。”


    如果大巫知道他想保护的族人……


    他还会想救这些人吗?


    姜祈沉默着没有说话,陆时也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趁着大巫还没回来,酋长催促族人开始准备今晚祭祀仪式的供品。


    还没天黑,祭台上就已经摆满了各种供品,香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族人穿得比平时更华丽,他们围坐在祭台的下方,脸色凝重地看着被困在木桩上的陆时。


    他们许久未曾试过用活人来献祭,不知道这次的供品能否让大祭司满意。


    天空的乌云聚拢,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让他们脸上充满了担忧。


    听酋长说,是因为“外乡人的到来打扰了大祭司的清净才会降下神罚”,他们为此深信不疑,甚至对祭台上的陆时心生怨念。


    若不是这些外乡人,他们怎么会频频遭受荆棘之刑。


    陆时冷冷地看着还在煽动人心的酋长,想起当年的酋长,他们还真是一脉相传。


    只是这一次与上一世不一样的是,他的师父当年被琐事绊住脚,并不知道部落里发生的一切,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而这一次,邬柳回来了。


    大巫邬柳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震惊地看着被捆在祭台上的陆时,心里的怒火达到了极点,他大步踏上祭台,对着还在蛊惑人心的酋长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起,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酋长被这一巴掌逼得后退了两步,他作为部落首领,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屈辱对待过,他怒火中烧地抓着邬柳的衣领,质问他的话还未说出口,邬柳冷漠地看着他,说道:“你是想效仿当年乌堰的所作所为吗?”


    乌堰就是当年想要处死姜祈的酋长。


    酋长顿了一下,邬柳将他推开,想要上前替陆时解开藤蔓,酋长将他拽住,怒声道:“你为何要隐藏他的身份,他身上的情蛊是不是姜祈下的?!他是被姜祈选中的祭品,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邬柳看着祭台下的族人,看着他们对自己甚至略带责备的目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包围。


    混乱之中,有人点燃了祭台上的稻草,火势迅速蔓延。


    邬柳迅速看向祭台上的木桩,而陆时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蓦地松了口气。


    酋长和族人惊恐地看着忽然消失的陆时,却没有注意到这场大火燃烧的速度有多快,一股强风袭来,火焰向四周扩散,蔓延至他们所居住的茅草屋。


    整个部落都是用茅草搭建的房子,明明昨夜才刚下过一场大雨,湿气很重,可谁也没想到这场大火会燃烧得这么快。


    “是神罚!是大祭司在惩罚我们!”


    尖叫声充斥在邬柳耳边,他静静地站在祭台中心看着底下慌忙逃窜的族人,忽然想起先辈们留下的日记。


    [他们永远也无法得到救赎。]


    邬柳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缓缓地跪在地上,吟唱着古老的祭词。


    大雨如约而至。


    第19章


    “滴——”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户, 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磅礴的大雨中。


    陆时从大雨中惊醒,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缓了好一会, 意识才渐渐回笼。


    他能看见了吗?


    他不是被淤血压住了视神经,什么时候恢复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液味道, 陆时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想要伸手揉一揉眼皮的时候, 手背的刺痛感让他清醒过来。


    “嘶。”陆时看着手背上被扯掉的针头,血液晕染了一片。


    护士刚好来巡房, 连忙阻止了他的动作, 说:“哎,你不要乱动,还在吊针呢, 你看都出血了。”


    陆时呆呆地看着她帮自己重新扎针输液, 紧张地问道:“这里是医院吗?”


    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里不是医院还能是哪里?你都昏迷了好几天了,幸好你醒来了,再不醒的话就要出大问题了。”


    熟悉的上海口音让他感到震惊, 陆时懵懂地看着她, 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这里是上海吗?”


    “是啊。”护士一边记录着他的身体状况,一边说道:“一会我让医生来给你看看吧,我看你现在是烧糊涂了。”


    陆时难掩震惊的神色,他怎么就回到了上海?他不是在云南吗?


    是姜祈送他回来的吗?还是夏安?还是其他人?


    陆时有些着急地看着她,眉眼间全是担忧:“能不能告诉我, 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护士想了想,说:“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叫姜什么来着?长得很帅, 看起来像外地人,是少数民族地区的人吧?”


    陆时微微一怔:“姜祈。”


    护士双眼一亮,说:“对,就是他,是他送你过来的。”


    陆时目光看向四周,没看到姜祈的身影,有些失落:“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护士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护士到隔壁病床上去看另一个病人。


    现在是流感的高峰期,医院挤满了病患,单人的病房已经住满了,所以陆时需要跟其他病人挤在一个病房里。


    旁边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平日里就喜欢看新闻电视台。


    陆时并不在意,只是心不在焉地想着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近日,有无人机拍摄到云南一带的原始森林发生失火的情况。”


    新闻台女主播清亮的声音吸引了陆时所有的注意力,他连忙看向挂在墙上那台小小的电视。


    “我们惊讶地发现,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居然还居住着不少人。”


    “大火无情地肆虐着这个小小的部落,将他们的家园摧毁,造成失火的原因未明。”


    “幸好大雨来得及时,否则会造成更严重的山火。”


    无人机拍摄到的画面并不多,那些茅草屋全部被烧毁了,那些曾经挂满头骨的木桩也烧成灰。


    画面最后的镜头给到跪在祭台中的大巫,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低垂着眉眼。


    “可惜无人机拍摄的画面并不多,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有不少人丧生火场。”


    “无人机的主人在第一时间报了警,只可惜救援部队加上本地的导游也难以找到发生失火的场地。”


    陆时心头一紧,最后只是轻叹一声。


    熟悉的银铃声伴随着脚步声传进陆时的耳朵,他迫不及待地探出半边身子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护士正好要推车出去,看了一眼来人,对着陆时含笑道:“喏,你的男朋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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