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一世 我是一定要与阿咬在一起的!……


    落明河带着令人震撼的真相, 与龙华二人告辞,匆匆往飞仙宗方向去了。


    他离去时神色凝重。


    因为等到了飞仙宗,他尚且有一仗要打——他已不是早先那个众人拥戴一呼百应的飞仙宗道子, 自他师父云不知“叛宗”后,他在宗内的地位也逐渐尴尬。


    然而一路都在心中思量谋划, 到宗内应当如何行事、如何说服宗内长辈的落明河, 不会想到, 他此行将开了挂般的,格外顺利。


    ——因为在远离他们三人的某个空间,由于仙雪冢异变,生怕山灵又遭遇什么叵测的一众修行界大佬, 此刻又汇聚在一起,正巧听见龙华与落明河研究揣测幕后黑手,将复盘推演从头听到尾, 毫无半点遗漏。


    琳琅山谷破阵之人为噬魂宗宗主, 曾扰乱凡间战争、覆灭一国都城, 这一点他们已经知晓, 如今也在追查此人的下落。


    但噬魂宗宗主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 数千年里,一直利用噬魂种在暗中谋害无数修士性命?


    噬魂宗宗主曾是飞仙宗弟子,甚至到如今还可能顶着个光明正大的门人身份,潜藏在飞仙宗内?


    啊这!


    真相稍显匪夷所思了一些。


    正巧飞仙宗宗主追丢了噬魂宗宗主的下落,也在此地,于是众大佬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上, 震惊的、诧异的、讥讽的、嘲笑的……眼神复杂得很。


    “你们飞仙宗怎么搞的?这等大魔头还能在宗内安然无恙伪装这么多年?”风狼族族长是震惊的那位,“不会吧不会吧?算算时间,这人在飞仙宗内, 恐怕比你这个宗主的资历还老吧?”


    飞仙宗宗主在听见龙华三人讨论时,就已经脸色铁青。


    若非顾忌着不能在山灵面前现身,恐怕他早已出手制止三人讨论,不愿让涉及飞仙宗的隐秘公示在人前。


    听的时候,便料想了身旁这些落井下石看好戏之辈,却没想此刻真被人戳着痛处指摘起来,比预想的还难受。


    “闭嘴。”他驳斥道,“龙华不知,尔等还不知?云不知叛出宗门是假,根本就没有那个勾结魔道、盗取至宝之人。噬魂宗宗主或许曾经确是我飞仙宗弟子,可却不能断言,他如今仍潜藏于飞仙宗内。”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丹鼎宗宗主叹道,“飞仙宗……不,各门各派,都上下整肃一遍罢。心怀不轨之人能混入宗门一次,便不止一次了。”


    飞仙宗宗主没有再反驳,显然也默认了丹鼎宗宗主的说法。


    斩仙门门主嗤笑一声:“倒是希望某些宗门,上下整肃,说到做到。”他强调了上下二字,压低了声音,“活了很久——几乎与悲风老祖同辈,阵法造诣极深——能破解了悲风老祖在琳琅山谷布下的阵法,还是飞仙宗门人?本尊思量着,这种种条件,当下合乎条件的,可不正是悲风老祖本人吗?”


    悲风老祖是飞仙宗的老祖宗辈人物,曾发下宏愿,天荒界祸乱苗头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飞升,这些年来,始终压制修为,隐居于飞仙宗深处,论修为实力,当属天荒界第一人。也在这些年里,出手平息了数次修行界遭遇的大劫难,哪怕是魔道中人,对其也有几分尊敬。


    于是哪怕斩仙门门主为了膈应飞仙宗宗主,也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略微带了点心虚。


    但他说着说着,就逻辑自洽了,若有所思道:“若悲风老祖便是噬魂宗宗主,哪日他放下屠刀,不就等同于除了祸乱苗头,正好立地飞升?这宏愿……”


    他话没能说完,飞仙宗宗主已经一道剑光斩了过去,狂怒:“竖子尔敢!”


    灵世宗何掌门见怪不怪地摇摇头,上前去拉架,可别打出真火来,被青山杳那边给察觉了。


    一边拉架,一边琢磨着斩仙门门主方才故意膈应人的那几句话……


    嘶,除了不咋可能,倒还都说得通哈。


    各门派掌门心中自有成数,派内自查整肃即将风风火火的搞起来,青山杳则带着龙华,到临近的小镇上落脚修整。


    到了客栈,照例喊了一堆当地特产美食到房间。


    龙华一边吃吃喝喝,补足精神,一边戳戳身边的阿咬:“现在能说了吧?我为什么会晕倒啊?”


    因为仙雪冢消失这种事,就糊弄糊弄落大哥了。


    他知道阿咬还有话没说完。


    青山杳不意外他的敏锐,随手布下禁制后,才抬眸道:“你可知,你的前世?”


    龙华:“诶?前世?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前世这个关键词戳到了他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他慌乱了一瞬,刚咬到嘴里的灵花馅饼就噎在了喉咙,又忙忙乱乱地伸手去倒灵茶。


    不知是慌的还是噎得,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阿咬你……”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比如——


    我的前世是你……这种巧合?


    龙华在早前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云不知是他的前世。


    但后来就渐渐偏向了青山杳。


    他开始怀疑他的前世是阿咬,但尚未找到决定性的依据。


    现在青山杳忽然与他提起前世,莫非也察觉到了什么?怎么察觉到的?是他在仙雪冢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青山杳看着大口大口猛灌茶水的龙华,对龙华反应如此激烈有些不解,但还是继续说完了后续的话:“你的前世,便是那坠凡的仙人。”


    “?”龙华,“???”


    “谁?”龙华愣住,停下了战术性喝水的动作,迷茫地眨眨眼,“阿咬,你说谁?”


    “仙雪冢埋葬的那位仙人。”青山杳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的,仿佛温和的娓娓道来,却从不令人怀疑他话中的认真与笃定。他接过龙华手中空了的茶杯,又为他斟满,重新放到龙华手中,“忽然这样说,你一时半会可能接受不了。但这是事实。”


    龙华下意识摇摇头,不,他吃惊的不是“仙人是他前世”这件事本身,而是“他的前世居然不是阿咬或者云不知吗”这样。


    他的前世是谁,本来是道选择题,要么云不知,要么青山杳。这坠凡仙人从来不在选项里,又是怎么成为正确答案的?


    青山杳由着龙华发怔,抬手拂过他的额发,泠泠的气息如山间松泉,徐徐讲起在仙雪冢内的见闻。


    讲坠凡的仙人与龙华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讲仙雪冢内遗留着坠凡仙人破碎的灵,而这些灵与龙华融为了一体,龙华之所以昏迷,便是自身灵魂圆融补全的需要。


    以上足以说明,仙人是龙华的前世。


    他还讲起了九寂山上,曾被龙华压折吃掉的灵草。


    讲那灵草的来历,是仙人的真灵融入了种子,落在了九寂山。


    讲种子的发芽、长大,与九寂山漫长的陪伴。


    在青山杳粼粼清泉般的嗓音讲述下,龙华逐渐捋顺了思路。


    仙人=龙华


    仙人=草


    所以,龙华=草?


    他的前世,可以说是坠凡的仙人,也可以说是九寂山上那株灵草?


    所以,他被手环带到这个世界,被手环提醒见到的第一世,并不是指青山杳或云不知,而是被他压折还吃掉的那株灵草?


    随着真相渐渐明晰,龙华的表情缓缓转为惊恐:“阿咬,这么说来,我吃了我的前世?”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故事啊!


    “你是仙人的转世无误。”青山杳失笑,纠正他,“但与山上灵草,应当仅是同宗同源。”


    比如,仙人在坠凡前,另分出部分真灵转世,其后有了龙华。仙人坠凡身死后形成的那一点真灵,则落到九寂山,成为了山上唯一的灵草。


    灵草与龙华共同存在于此世,不能说是前世后世的关系。


    龙华苦了吧唧地摇摇头:“不,阿咬你有所不知,那草吧,应该就是我的第一世。”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抬眸认真道:“阿咬,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也有事瞒着你?”他一鼓作气,飞快道,“我并非此世之人。”


    积压心底最大的秘密说出口后,莫名轻松了许多。


    龙华看着青山杳怔然的神色,笑了笑:“我被一个奇怪的手环带到这个世界,它说我是十世善人的转世,享了十世善人的余泽,功德加身、心想事成、诸邪不扰。而这里就是十世善人第一世所在的世界。来到这儿,是为了给我一个感谢第一世的机会。”


    青山杳只在最初怔了一下,随后就神色如常的认真听他讲。龙华吃了颗定心丸般,心中忽然安稳了:“初次见到你与云大哥时,手环消失了。消失前它告诉我,我已经见到了自己的第一世。”


    龙华一副往事难堪追忆的捂脸:“我还一直以为会是云大哥或是你,完全没想到,当时现场的活物,还有那株草。”


    说到这,他默了默,猛地一惊,“诶,不会吧!不会是我干掉了灵草,就此终结了第一世吧?那我还怎么感谢报答第一世?是要去找灵草转世的第二世吗?”


    “不用担心,灵草还活着。”青山杳安抚地拍拍他,“今后……”他顿了顿,认真道,“我带你回去见它。”


    “诶,还活着吗?”龙华眨巴眨巴眼,“不愧是草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北风吹又生。”他摸了摸下巴,又开始苦恼,“阿咬,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一株草呢?”


    “不对。”龙华陷入沉思般的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报答它呢?报答后就可能回去原来的世界,我又……”又不想回去。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一股大力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两条修长的手臂将他锁在怀中,头顶上也沉沉地压着对方的下巴。


    “你会离开?”声音从头上方响起,又像是从紧贴他背脊的胸腔中震颤而来。


    听着他离奇穿越经历都淡定平静的山灵,此刻声音听起来仍是从容冷静的,但龙华感受着被禁锢着的力道,愣了下,忽得喜笑颜开,仰头蹭了蹭阿咬的下颌:“我话没说完呢。我才不要回去。”


    他笑得开心极了:“这儿有阿咬,我是一定要与阿咬在一起的!”


    “……嗯。”半晌,龙华听见阿咬轻轻应了一声,还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重重地磕在他头顶上,是沉甸甸的重量,“我也……不会离开龙华。”


    第82章 剑渊 云不知此刻竟有了某种心酸的欣慰……


    我可是把压箱底的秘密都交代了。


    龙华美滋滋地窝在自家阿咬怀中, 长舒一口气,仰头贴了贴阿咬温凉细腻的脸:“阿咬,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 告诉我你的小秘密了哦。”他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当然, 若是关于九寂山镇压着旧天道这事儿, 我已经从仙雪冢内知道了。”


    他一边有着“我发现你小秘密”的得意, 又不禁心疼他的阿咬,抬手捏捏交叉在他身前的修长手指:“阿咬你实在太好了,所以我之前才会怀疑你是我的前世,是那个十世善人的第一世。”


    他又再一次感到不忿:“阿咬你为天荒界奉献如此, 天荒界却无几人知晓你的功绩。他们道九寂山是绝地,道千万不可靠近那里,他们哪里知道, 若无九寂山, 哪来天荒界这些年的太平!”


    “盛世太平很好。”青山杳反过来捏捏他的手指, 动作生涩却温柔:“也不必为人所知。”


    龙华叹气:“你可真是……”他顿了顿, 气闷又骄傲地扬起唇角, “叫我越来越喜欢了!”


    所以哪怕千难万难,他也要帮阿咬从固定的宿命里解脱出来!


    阿咬应当是自由的。


    他抿了抿唇,肩膀往后撞了撞:“可是你镇压旧天道一事,该知道的人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倒在很早很早以前, 就已经知道了。”


    “是……”青山杳似有所觉,“噬魂宗宗主?”


    “是啊。”龙华皱眉。


    时光碎片中,年轻修士彬彬有礼的说着“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协助九寂山,彻底摧毁旧天道。” ——光是回想起这个场面,龙华就直接生出不寒而栗的后怕。


    那年轻修士,应当就是噬魂宗宗主年轻时候,还作为仙门弟子时的模样。那一次,他在仙雪冢内收获颇丰,得知了九寂山的隐秘,还得到了噬魂种的母株,由此开启了用噬魂种谋害修士的血腥未来。


    联想到自阿咬离开九寂山遭遇的种种,让人不禁感到:在对九寂山的多年觊觎、多年谋划后,噬魂宗宗主终于在九寂山山灵现世之际,开始对山灵动手了。


    他具体要做什么,暂时无人得知。


    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能用噬魂种谋害无数修士,能挑起凡间战争使大地血流成河,能一夜间夺取一城人性命的……这样的人,想做的事,必然邪恶至极,天理难容。


    龙华将时光碎片中所见,不漏一丝细节地告诉了青山杳,坦诚道:“他给我非常不好的感觉,阿咬,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我们一定要在他动手前,彻底打翻他的计划。”


    他拍拍阿咬的手:“没关系,我们能揪出他的。你现在知道了,我身负十世善人的功德,运气是真的挺好的。”


    青山杳将人不着痕迹地抱紧了些,浅灰的眼眸带着笑意:“嗯。靠你了。”


    龙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仙雪冢的时光碎片可真不错,湮没的过往不再寂寂,沉睡的真相也能吐露几分蛛丝马迹。就是可惜了,消失得也太突然了。”


    这会儿他还以为仙雪冢这处秘境的消失,只是指秘境突然关闭。


    青山杳很快就纠正了他:“仙雪冢是彻底消失了。”镇定如山灵,从来不觉得自己随便说出的话,会带给别人多大的惊吓,“它认你为主,现在在你的体内。”


    龙华:“???”


    龙华:“诶?!”


    这么大的事情,阿咬你咋现在才说?


    他震惊地摸摸自己的额头胸膛小腹:“在我体内?在哪呢?”


    “平心静气。”青山杳不疾不徐地引导他,手指轻轻点在他的丹田上,“闭眼,如你修行冥想那般……看这里。”


    龙华缓缓深呼吸,静下心来,随着阿咬的指引,內视自身丹田。


    只见灵气环绕的丹田空间里,一枚耀眼的亮银光点悬浮其中,当龙华的感知探过去时,光点内广袤空间便一览无余——


    是仙雪冢全境。


    这儿从外到内,有着无数处隐藏的宝库,是仙雪冢作为仙人体内的小洞天,曾经被仙人开辟而出的所在。这些宝库大部分有着重重禁制,尚且不是如今的龙华能解开,小部分则在仙人坠凡时遭遇破坏,或是在时光消磨下消失,由此散落出不少珍宝,可能这些便是修士们前往仙雪冢秘境所寻找的宝物了。


    除去仙雪冢原本自有的宝库,其内还有大片大片的药田与其他建筑。是仙雪冢形成后,被各大门派代代圈地建设,形成的诸多门派秘境驻地。这些驻地虽有禁制与阵法守护,但当小世界已经掌握在龙华手中时,这些外来的禁制反倒能被轻易破解。


    龙华:“……”啊这熟悉的天降横财既视感,欧皇只惊了一下都不想“呀”的。


    “阿咬。”龙华收回意识,镇定道,“感觉我能一路修炼到渡劫了。”


    刚才听到自己是仙人转世,感触并不够深,注意力都被“第一世”本身吸引去了。


    这会儿他才感慨不已:“仙人转世的意义原来在这里啊!”


    仙后代连修炼都有捷径的。


    “嗯,好好修炼。”青山杳比龙华还要镇定。


    “唔,还有件事,我们传讯给何掌门吧。”龙华摸摸自己的丹田,“噬魂种的藤蔓母株,来自仙界。”


    他在小世界里看见了,藤蔓大片生长的地方。


    但那是被仙人禁制所保护的地方,如今还无法破解进入,也不能取出给阿咬看看。


    噬魂宗宗主多年前在仙雪冢内得到的那株藤蔓,可能是唯一不在禁制内的漏网之鱼了罢?


    “阿咬,你说噬魂宗拥有那么多噬魂种,一定不止出自一株藤蔓罢?”龙华猜测,“噬魂宗宗主会不会私下培育了一大片藤蔓?他将藤蔓养在哪里?”他匆匆取出灵讯玉牒,要把藤蔓的模样传给各方熟人——


    来找!都来找!


    从源头上把那丛苗苗给斩草除根咯!


    ***


    在龙华拉着青山杳梳理仙雪冢内收获时,远方的云不知也得知了仙雪冢异变一事,也知道了噬魂宗宗主、噬魂种的往事。


    关于修行界对九寂山的种种谋划,他属于参与者,因此总能第一时间分享到消息。


    他从琳琅山谷离开后,一路跟随殷秀城,走走停停,最后竟是来到了剑渊。


    剑渊位于东大陆,是一道仿若劈入幽冥之地般的深渊,大陆上有灵的宝剑在无主之后,会自动飞至剑渊下,拱卫它们的皇——一柄无人亲眼得见、却在剑修中口口相传的王者之剑,其名无始。


    剑渊汇聚天下钟灵毓秀之灵剑,是剑修磨砺己身、修炼剑意的绝佳宝地,为剑修们奉为圣地。


    也时常有天赋绝伦的剑修在此修炼时,被灵剑择主。


    剑渊本身便凝聚着强大的剑意,其周边连空气都是肃杀的。


    由此来到剑渊附近时,要忍受得了触及灵魂般的刺骨之意。


    当然,还要忍受得了——


    云不知熟练地往旁躲闪,避开一道从天而降的剑气。


    ——要忍受得了来来往往、脾气刚直的剑修们,一言不合就拔剑或切磋或打架或别的什么……所造成的余波。


    一般修士都不往剑渊来。


    其一,因为灵气环境不友好,修炼起来扎得经脉疼,虽然有强韧躯体淬炼精神的好处,但若不是什么钢铁意志的苦行僧或脑子一根筋的剑修,很难有人愿意为了如此痛苦的修行。修行之道千千万,用别的方法提升修为不香吗?


    其二,因为这里常驻一批脑子一根筋的剑修,每日每夜,苍穹之上剑气纵横,交织如网,时而如惊雷、如流星、如暴雨地往地面劈下,常有无辜之人遭遇飞来横剑,血溅三尺。


    云不知此前从未踏足此地。


    这是他第一次来。


    一路行来不易。


    走在他前面的殷秀城,与一个叫罗越的散修,应当也是第一次来,走得颤颤巍巍,胆战心惊。


    他俩的修为还没有如今被削弱的云不知高,一路还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在凛然剑意中,勉强互相支撑着走着。


    云不知思索着,殷秀城来剑渊是为何事。


    如今噬魂宗宗主这个幕后黑手与其种种谋划,都已渐渐显露于水面。


    殷秀城作为噬魂宗仅存的弟子,到剑渊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噬魂宗宗主的又一阴谋?


    罗越也苦着一张脸,问殷秀城:“小殷啊,咱们来剑渊作甚?我快死了,全身都快被剑意撕碎而死了。”


    殷秀城瞥了他一眼:“你可以回去。”


    “我不。”罗越嘀嘀咕咕,“我近来运势霉惨了,跟着你才稍微转运一点。”


    殷秀城不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去。


    他似乎也不确定具体的目的地,走走停停,四下观望。


    此处地势坎坷崎岖,大地被剑意打磨得荒芜坚硬,又被剑修劈出千奇百怪的地貌形状。


    云不知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直觉景色千篇一律,并无其他特殊。


    直到他见着殷秀城走到一处狭窄的小裂缝前,拎着散修同伴,径直跳了下去。


    云不知谨慎地靠近小裂缝,发现裂缝本身平平无奇,一眼见底,而两人已然消失。


    裂缝中有他得心应手的阵法的波动。


    云不知此刻竟有了某种心酸的欣慰。


    或许是终于追查到了可能的线索。


    或许是,他第一次能靠自己的能力,实打实地派上用场。


    第83章 传闻 真相或许不为当下所知,但不会被……


    近来, 一个消息砸落修行界,倏然掀起疾风骤雨。


    听说了吗,噬魂种的事?


    曾无端失去联系的朋友, 曾失踪于某处秘境的同门,曾莫名碎掉命牌的亲人……曾经, 或遗憾或悲伤地以为他们陨落于危机、险境、意外, 不甘也好, 释然也罢,最终与怀念追思一道寄予逝者的,是对其轮回后下一世的祝愿与希冀。


    但噬魂种连修士的灵魂都能吞噬。


    彻彻底底吞噬了修士轮回的路。


    那些忽然失踪、逝去的修士,他们中有多少人, 是被噬魂种所害?


    吞噬了他们血肉灵魂的噬魂种,又被用到了何处?如今是否还存在?


    是否还有将其从噬魂种中解救出来,再入轮回的可能?


    往后, 自己或自己身边的人, 会不会也遭遇噬魂种的迫害?


    答案未知, 便更显可怖。


    找!要将噬魂种的母株找出来!彻底铲除, 永绝后患!


    更要将噬魂宗宗主找出来!


    吞噬无数修士的血红噬魂种, 一定就在这人手中!


    修行界人人自危,又义愤填膺,自发地前往各处搜寻起来。


    各门各派在组织搜寻的同时,宗内也开始了极为严苛的人员梳理清查。


    期间确实也清出不少其他宗门的卧底,但都是门派间心知肚明的常规操作,对噬魂宗宗主披皮仙门弟子身份一事, 仍然毫无头绪。


    特别是飞仙宗,年轻时候的噬魂宗宗主实打实是飞仙宗的弟子,可当溯及过往, 那个时代过于久远,几乎无当时的修士活到现在,自然无法知晓当时的情形。


    还好,飞仙宗有他们的老祖宗,悲风老祖。


    飞仙宗宗主思前想后,深感此事事关重大,噬魂宗宗主极可能与他们老祖宗是一个时代的人物,后续动手,免不了要麻烦老祖宗出手。于是硬着头皮,去悲风老祖的隐居地拜见,将惊动修行界的大事逐一告知。


    悲风老祖给修行界吃了颗定心丸。


    他言,昔日发下宏愿,其中的祸乱苗头正正应在噬魂宗宗主。


    他给了飞仙宗宗主信物,一旦修行界发现噬魂宗宗主下落,以信物告知予他,他会即刻出手,取之性命。


    嘈嚷到近乎沸反盈天的修行界由此稍微冷静了一些。


    龙华与青山杳在去传承之地的路上。


    也听到了这颗定心丸的传言。


    毕竟在因噬魂种而人心动荡的当下,有悲风老祖这位修行界第一人站在自己这边,修士们便已经有了种“赢了”的畅快感,可不得将这消息越传越离谱?


    龙华已经听到了“那噬魂宗宗主若再敢冒头,悲风老祖便可万里一剑取他项上人头”的夸张说法。


    也不想想,若真有这么轻易,那悲风老祖为何还要等修行界发现噬魂宗宗主的下落后再动手?


    显然噬魂宗宗主的能耐也不弱,可能与悲风老祖相当,就连悲风老祖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找出有意隐匿自身的噬魂宗宗主。


    噬魂宗宗主在修行界兴风作浪多年,其跟脚来历不也没被悲风老祖察觉?这已经说明了噬魂宗宗主的可怕之处。


    “希望一切如大家所愿那般顺利。”龙华默默许愿,同时抱着怀中的小狼崽往旁边灵活一闪,躲开一道从天而降的剑意,“哎呀,这些剑修!传承之地怎么距离剑渊这么近!”


    去传承之地是青山杳提议的。


    传承之地内有无数功法道藏,是修行界人人向往之地。


    他们此去不为传承,只为探秘解惑。


    就像去仙雪冢一样,想要一步步逼近幕后黑手,让这个敌人从迷雾中显露出身形来。


    到如今,他们除了知晓对方是噬魂宗宗主,等同于飞仙宗老祖宗一个时代的人物,似乎对九寂山有图谋,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容貌、经历、动机、目的、计划……诸多要命的关键都是空白的。


    对方于他们而言,依旧神秘。


    与之为敌,这层神秘面纱是一定要尽早揭开的。


    就连悲风老祖都给不了的答案,还能从哪儿去探寻?


    青山杳提醒龙华:传承之地。


    传承之地内的无数功法道藏,不是本来就有的。


    是一代又一代的修士大能,主动在其内留下自身的功法传承,静待有缘人,由此百年千年万年的积累,终成修行界的传承圣地。


    若还有何处将历史的一鳞半爪记载下来,最多最全的地方,可能就是这儿了。


    由此,在短暂修养后,两人便出发往传承之地来了。


    传承之地毗邻剑渊,上空有剑修狂飙乱战,龙华便干脆落到了地上,顶着酷烈的灵压,按青山杳的指引走。


    青山杳在昨日前,还能与龙华相伴而行,但靠近剑渊后,便维持不了身形,重新化作了小狼崽。


    “毕竟是借来的躯壳。”当时青山杳安慰担心的龙华,“待远离了剑渊,便能恢复了。”


    于是龙华小心翼翼地把小狼崽护在怀中,心中再再再次地慎重承诺,定要助阿咬自由自在。


    ***


    另一边。


    云不知基于对殷秀城的怀疑,一路尾随殷秀城二人抵达剑渊。


    在发现二人于一处地表裂缝消失后,他毫不犹豫地着手阵法破解,迅速跟了上去。


    然后,在第一层阵法破解后,他成功与被后续阵法所困的二人相遇了。


    阴暗逼仄的阵法空间内,三人面面相觑:“……”


    罗越:“……你谁?”


    殷秀城:“……”误入?尾随?嗯,这人好生眼熟!


    云不知则木然地看着被困阵法、茫然无措的散修二人,忽然无话可说:“……”


    他方才瞧着这两人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阵法,那熟悉的模样,仿佛是回了自己老家,于是下意识就认定了,阵法是这两人布置的,用来遮掩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飞快破解第一层阵法,飞快追赶上来,生怕一时疏忽追丢了人,结果……


    结果这两人直接被困在了阵法里,让他不得不与二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云不知心里长叹,近来怎么总是诸事不宜,可太难了。


    “云不知。”殷秀城认出了他,目光警惕,“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这小家伙挺冷静的,这会儿还有心思诈他。云不知默默咽下无奈,表面仍是温和的笑容:“并未跟着你们,只是当下走投无路,此地于我安全一些。”


    云不知确实被仙门满大陆的通缉追踪,殷秀城也是因此才记住了云不知这张脸。


    而比起大陆其他地方,剑渊也确实是一个隐匿踪迹的极好的去处——没多少修士愿意来,愿意来的剑修心思可不在抓通缉犯身上。


    云不知见殷秀城眼神有些许松动,又坦诚道:“中途见到你们二人消失于某处阵法,便径自跟了上来。”


    这解释也说得过去,修士嘛,遇见机遇,管他好坏,总是要冲上一冲的。而且云不知如今穷途末路,更是不会轻易放弃这种机会的,万一碰上了仙雪冢那样的秘境,可不是要一朝翻身?


    殷秀城与罗越便都有几分信了。


    罗越咕哝着:“瞧着倒是与传闻中有些不一样。”


    云不知苦笑:“传闻中的我是被冤枉的。若我这么说,你们可信?”


    罗越耸耸肩,修行界大人物的事儿,他们这些小散修信与不信又如何?


    殷秀城倒是看了云不知几眼,他是有几分相信的,相信人言可畏,传闻不一定是真实的。毕竟——


    峡谷以阵法豢养邪灵一事,世人皆说是云不知所为,可实际上,确是他们噬魂宗一力促成。


    准确的说,是在噬魂宗宗主的指派下,由他的师父与同门总共十人,以人心为引,以欲望为局,布下针对山灵的大阵。


    后来计划失败,组织阵法的十人被噬魂宗宗主留下的后手灭口,唯有计划外的他得以幸存。


    那场陷阱的真相,便也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真相或许不为当下所知……”殷秀城抿了抿唇,直言道,“但不会被永远埋没。”


    云不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道:“接下来与我一起走罢,这个阵法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眼见在与二人的闲谈间,他已不知不觉解开了第二层阵法。


    阴暗逼仄的空间顿时散去,三人站上了一条宽敞的青石道路,道路两边是纯粹的虚空,充满肃杀之意。


    “困阵之后是杀阵么?”云不知提醒另外两人,“暂且不要走动,这里每一步都可能牵扯来致命杀机。”他敛眉静思,“待我破阵,抱歉,这次需要一些时间。”


    殷秀城低着头,他指尖藏在袖中,有些焦躁地摩挲着。


    如今的情形,与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豢养邪灵的峡谷中,那时的他是噬魂宗的弟子,被抹去了名字,称作“阴魂”。他不在噬魂宗宗主的计划安排里,只是被便宜师父随手拎去,成天呼来喝去,做些不讨喜的恶心的杂事。


    后来计划失败,便宜师父他们都死了,而他旁观了这些人的死去,并且悄悄继承了一笔便宜师父及他同门的遗产。


    其中有份隐秘的线索,指向剑渊。


    剑渊有噬魂宗宗主极其看中之物,往日里总是安排宗内高层来此撷取。


    他本对此不以为意。


    并不想不自量力地参与其中。


    这种会被噬魂宗宗主注意到的可能,他有多远就想躲多远。


    但峡谷邪灵、琳琅山谷一事,他隐隐察觉噬魂宗宗主对山灵的所图,也察觉到了噬魂宗宗主对龙华的威胁。


    龙华是他的恩人。


    他是一定要报恩的。


    那么,噬魂宗宗主只能是敌人了。


    他势单力薄,能做到的事情不多。


    如今唯一他能做的,只有噬魂宗宗主看中什么,他便提前毁了什么。


    可线索上提及的养殖地,只需持有密令法诀便可畅通无阻,方才第一层阵法也证明了确实如此,可怎么到了第二层阵法,就行不通了呢?


    他其实也想过,密令法诀是可以更换的。


    所以若他无法进入第一层阵法,他会再另想他法。哪怕最后会暴露他噬魂宗余孽的身份。


    唯一没想到,第一层阵法放他们进入了,第二层阵法却将他们困得死死的。


    只是困住,却不杀了他们。


    是要他们在漫长的时间里受尽懊悔不甘、恐惧慌张的煎熬吗?


    是早已料想到了,会有人自以为拿到了钥匙,偷偷进入此地吗?


    噬魂宗宗主,好可怕的一个人。


    第84章 传承之地 不论旁人如何,他始终是要在……


    身处杀阵之中, 云不知却并无慌张。


    一方面是身为阵法宗师的底气,另一方面,是他在决定尾随进入之时, 就果断将此地发现传讯给了自家掌门人。


    相信很快,就会有数个顶尖大能的目光落到此地。


    背后有人, 他自然不慌。


    继续沉着地解阵。


    如他所预料的, 很快, 飞仙宗、斩仙门、灵世宗等一大波宗门大佬,消息互通有无,陆续注意到了这处剑渊秘地。


    云不知的种种行动,均是围绕山灵展开。


    因此来自云不知的讯息, 格外受到重视。


    距离剑渊较近的一剑阁、天魔宫,已经隐秘地派人前来探查。


    与之同时,在困阵解除、杀阵发动的瞬间, 当年的布阵之人也于密室之中睁开了眼, 遥遥地望向剑渊方向, 目光漠然。


    在多方目光汇聚于剑渊秘境时, 龙华也抱着小狼崽来到了传承之地入口。


    传承之地本身乃是一处秘境小世界, 入口毗邻剑渊,于荒芜河谷之间拔地而起一座石质宫殿,巍峨大气,沧桑质朴。


    “据说入口本身是一个传送阵,符合一定条件的修士能由此传送到传承之地。他们中有期望获取传承的,也有主动去将自己传承留下的。”龙华将自己看来的故事给阿咬讲, “万年积累,传承之地内的传承浩如烟海,慕名而来的修士便也更多了。为方便修士来去, 修行界就围绕传送阵建起了这座宫殿。”


    传承之地之所以能够成为众人向往的修行圣地,全凭诸多前辈无私坦荡的分享,将一身本事尽藏于秘境内,留待有缘人,其胸襟气魄令人钦佩。


    宫殿内既高又广,除去九根支撑石柱,便是平坦空旷的地面,地面以青玉色灵石璧铺就,令大殿内灵气氤氲,缥缈若仙境。


    不少修士席地而坐,闭目调息,有打算养精蓄锐后尝试进入传承之地的,也有刚从传承之地出来暂作休整的。


    正中的位置,就是传送阵所在。


    龙华没有迟疑,径直往传送阵走去。


    期间殿内休憩的诸多修士朝他投来一瞥,但只是打量,并无恶意。


    传承之地可以说是这座大陆上最为包容的地方,人人皆可来此,有缘即进,无缘离开。功法密藏自愿可予、有缘可取。


    龙华自信自己必是有缘人之一。


    他踏入阵法,身形消失在殿内。


    “又是一个有缘人。”殿内有数人歆羡喃喃,旋即被鼓舞一般,不再等待观望,也从原地站起,往阵法走去。


    有些成功传送前往圣地,也有些站在阵法中央毫无动静,片刻后黯然离开。


    而龙华此时,已经抱着小狼崽,出现在一处宫室内。


    宫室四面封闭,没有门窗,寻不见光源但室内依然明亮。宫室地面是深不见底的碧色水面,唯落脚处有一方石质圆台。


    他左右四顾:“这儿是哪位前辈的传承?不知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传承之地有无数座传承宫殿,但每次传送只能进入其中一座。


    一个修士一生之中可以进入传承宫殿的次数是不定的,有些人一次也不得进,有些人进入一次后便不得再入,极少数异常有天赋的修士可再二再三的进入到不同传承宫殿内,接受不同的传承。


    在龙华的预想中,他可能要反复“进——出——进”数次,才能从传承之地的浩瀚积累中寻摸到幕后黑手来历的一鳞半爪。


    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下次会不会无法进来。


    他在原地坐下,准备闭目冥想,以此触动宫殿本身的传承印记。


    小狼崽则从他双臂间跃下,走到石台边,低头望向深碧色的水面。


    浅灰的瞳色映着水色,仿佛能从望不见底的水下看见什么。


    而且是看见很熟悉的东西。


    片刻后,他回头看了闭目冥想的龙华一眼,四爪一跃,就落入了水中。


    水花压得轻轻的,没有多余水声,只有涟漪一圈圈荡开。


    龙华完全没发现小狼崽的偷溜行为。


    他的神识很快就触及到一丝玄奥的规则,轻微触碰下,他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无数明暗光斑,而后被拉入了传承空间。


    在来传承之地之前,龙华做过功课,对接受传承的全过程了然于心。


    按理来讲,他现在已经开启了传承,一般会面临前辈设下的种种考验,通过后获取相应功法密藏等。也有懒得设下考核的前辈,待有缘人一来,就将传承打包塞给有缘人。


    后者的方式简单干脆,前者充满不确定性还很麻烦,但龙华是来找线索的,反过来更倾向于第一种面对考验的方式。


    设下考验的前辈,极有可能在传承宫殿内留下了自己的一抹分神,在传承开启时被唤醒,而后旁观后来者的表现,从而慎重选择自己的传人。


    龙华想遇到这样的前辈分神,最好前辈来自于仙雪冢诞生的那个年代,来自幕后黑手还未完全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年代。


    如此,他就能从前辈的口中,探知到独属于过往岁月的草蛇灰线。


    他镇定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在水底。


    很好,没有被醍醐灌顶般的给予传承,此刻应当是进入考验阶段了。


    水底透着幽暗的微光,抬头望不穿水面,只感觉此处极深,深得极静,静谧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站在水中,身体又与水隔了一层,能感觉到水的凉意,却无湿意,发丝衣摆依旧干燥地自然垂下。


    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如履平地,没有任何阻拦。


    “前辈。”他试着发声,“修行界有大难,能否出来一见?”


    他主打一个打听消息,能否接受传承倒是不怎么在意。


    来此地留下传承的修士,绝大部分是品德高尚之辈,龙华相信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声音也没有被阻拦,在寂静的水底遥遥传开。


    但并无回应。


    可能此地并无前辈的分神,也可能是他还未抵达前辈设下的“门槛”,暂时见不到对方。


    龙华不气馁,打算试一试此地的考验。


    总归想要离开,也得通过考验,要么成功要么失败罢了。


    他凝神往前走去。


    水下寒凉,走出几步后便可发现规律,往前幽光渐明,而温度愈暖,往后则幽光渐暗,而温度骤降。


    龙华想了想,选择转身往后。


    那寒凉冷寂肃杀,无端令他回想起初至此世,身处九寂山上的情形,于是就莫名亲近起来。


    不知行了多远,水下的幽光已被黑暗全然吞没,周遭冷寂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像是步入了沉没于水底的古老坟墓,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震动着耳膜。


    眼前没有了视野,神识也被暂时禁锢,无法探查四周。


    在完全失去对四周感知的情形下,充沛的想象力便充溢出来。


    龙华觉得,周遭的黑暗里有无形无状的幽影在涌动,于水波中沉浮、挣扎,将他层层缠绕,要拉着他坠入深渊般的存在。


    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也未感到不适,但莫名就这么坚定地觉得,周遭确实应当是这样的。


    这是传承考验吗?


    考验心智毅力?


    需要坚持多久?


    龙华并不畏惧这样的考验,只是忽而想到还在石台上等他的阿咬,不知会不会见他久久未醒担心了?


    当他想到阿咬时,对方高挑的身形便在前方不远处浮现出来。


    白肤灰发,安静伫立,他像是黑暗中唯一一处光源,吸引着周遭的无形幽影朝他汹涌而去,磅礴的黑暗有如山倾般,自四面八方朝他压下,他巍然不动,只是身形就显得更加单薄了。


    “阿咬!”不论是否为幻境,龙华总是舍不得见到青山杳这样的。


    像是阿咬又回到了从前,作为山灵镇压邪祟,独自一人,重压千钧,而众人视之为禁忌,纷纷远离。


    他大步朝阿咬走去。


    不论旁人如何,他始终是要在阿咬身边的。


    极冷的环境里,他腰侧的朱红胎记微微发烫,好似他望向那人时,心口情不自禁升起的热意。


    第85章 逐光 没想到也会如人类一般,渐渐变得……


    明明看着不远, 阿咬始终安静地立于一片黑暗寂静中,然而龙华拼尽全力地靠近了,却无法拉近半分距离。


    像追逐着天边月一样。


    幻象吗?


    龙华停下脚步, 眼睁睁见着阿咬身边的黑暗愈发浓郁,几乎要将那修长的身影完全笼罩。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小友, 你认得他?”身畔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


    说话的人出现得无声无息, 听到这句话时, 龙华才察觉到身边有人。他倏地拉开距离,指尖掐诀,警惕地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白色幽影站立在他刚才所在位置, 像一团将熄未熄的光芒。


    没有恶意,反而有令人亲近的气息。


    “请问前辈是?”他试探着问。


    莫非是在此地留下传承的前辈?


    “在下只是岁月残留的影子罢了。”幽影似是看出他的警惕,并未靠近, 随意道, “或者, 你们修士称呼我这样的存在为‘灵’。我是此地的灵。”


    传承之地的灵?


    传承之地也生出灵了么?


    龙华在不可思议之余, 也有理所应当的恍然。


    为什么不会呢?


    多少希冀的寄托之地, 多少高洁之志的汇聚之地,无数修士坦荡无私地走进来,无数修士满怀抱负地走出去,这片土地,怎么就不会生出灵来呢?


    传承之灵尚且微弱,不成人形, 不见五官,但却不让人觉得稚嫩幼小,反而像是面对睿智渊博的老者。


    龙华心脏重重一跳, 若真是传承之地的灵,他此行的目的是否能就此达成?祂会知晓他们寻求的真相么?


    “前辈……”龙华恭谨行了一礼,正待出声询问,便被那幽影打断。


    “小友,你与山灵是何关系?”幽影问。


    说到这个他可要得意了哦。龙华眨眨眼,轻咳一声:“未来道侣。”


    幽影:“……”


    猝不及防。


    祂见龙华是与九寂山山灵一同到来,关系亲近,才现身一见,未曾想山灵作为祂的前辈,已经走到了和人类结为道侣这一步。


    ……不愧是前辈。


    龙华见祂沉默,猜测同为灵,幽影可能认得阿咬。他侧眸看了一眼阿咬那处,只见阿咬抬手挥袖,将身边丝丝缕缕地黑暗驱散,但不一会儿,那黑暗又缠缠绕绕地将他笼罩进去,简直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他急道:“前辈,那是幻象吗?还是阿咬也与我一并进来了?”


    幽影道:“是幻象,也非幻象。”祂答非所问,“你可知此地为何?”


    “传承之地?”


    “我们在传承之地的下方。”幽影补充道,“最接近黄泉的地方。”


    黄泉?


    龙华瞬间回想起的,是当初在灵世宗时,春花戏班表演的一出“葬天记”。


    蜃妖布下“海市蜃楼”,将他们带入上古大佬叶九秋以三世棺镇压天道那一幕。


    那出戏中,三世棺便自九幽黄泉来。


    当时他只以为那是一个传说故事。


    直到不久前,得知九寂山下埋着一口棺,埋葬镇压的乃是旧天道。


    在当下的震惊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便回想起了这个“传说故事”。


    原来竟极可能是真的。


    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以一口棺,葬了旧天道。


    然后这口棺,被埋在九寂山下。


    传说与当下,故事与现实,便交织于眼前。


    而今,又来到了九幽黄泉的近处。


    幽影缓声道来:“九幽黄泉,容纳世间邪祟,至阴至邪,又涤荡世间邪祟,孕育崭新的纯净的灵。它无处不在,连接死亡与新生,流经传承之地,也流经九寂山下。在九寂山下,它曾经将一口棺沉没下去。那口棺埋葬之物凶险无比,怨气恨意无比庞大,远远超出九幽黄泉的容纳能力。因而万年来,九幽黄泉近乎凝滞,无法吸纳额外的邪祟,艰难地诞生着崭新的灵。世间本该就此混乱崩溃。”


    龙华意识到了什么:“但世间有九寂山。”


    “是的,世间有九寂山。”幽影道,“九寂山镇压着那口棺,也帮助九幽黄泉吸纳着世间邪祟。世间仍是生机向阳的世间。”


    “你所见,乃是九寂山于九幽黄泉中的倒影。”祂终于回答了龙华刚才的问题,“他不是你所认识的山灵,只是一个日复一日镇压邪祟的山灵的倒影显像。”


    所以是幻象,也非幻象。


    龙华喃喃:“倒影……是无知无觉的罢?”


    否则困在这方不见天日的九幽黄泉,日夜镇压邪祟,漫长岁月里,他的阿咬是怎样坚持下去的?


    “在下不得而知。”幽影道,“我们能在此见到山灵,只因同处九幽黄泉之内。实际无法靠近,也无法与他交谈。”幽影遗憾道,“在下自诞生起,便知晓山灵存在,见他消亡、复苏、又再次消亡、复苏,数个轮回过去,直到今日才得以亲见。”


    龙华怔住:“消亡……消亡是?”


    “小友可知,世间万物皆有极限。九幽黄泉如此,因此当那口棺沉没其中后,黄泉便对世间邪祟再无余力。”幽影道,“九寂山也如此。九寂山吸纳的邪祟,累积千年便到了极限,邪祟暴动,九寂山山灵唯有以自身为祭,才可将之镇压涤荡。在下诞生不过四千余年,便已见过山灵三次消亡,又三次新生。”


    幽影顿了顿,道:“算算日子,这一个千年也快到了。”


    龙华没有料想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如雷击顶:“快到了?前辈,你是否弄错了?”


    阿咬要再次以身为祭,镇压千年一次暴动的邪祟?


    要再一次消亡?


    在瞬间的思维空白后,他脑子飞快地运转,他还记得几天前,阿咬才认真地告诉他“我也不会离开龙华”,他始终是相信阿咬的,阿咬不会骗他。


    他因幽影的话而不自觉颤抖的指尖渐渐平静下来,缓缓攥进掌心。


    深吸一口气,他飞快道:“过往如此,不代表今后依然如此。那口棺,镇压万年,应当逐渐虚弱了。阿咬此前并未离开过九寂山,而如今,他得以化形在外行走,也与过去不一样了。”


    他说着,一股子沉着的底气慢慢充溢胸膛:“阿咬现在不是一个人,有我,有宗门,有整个修行界,与过去不一样的,定会有新的转机,我能找到新的转机!”


    幽影似是在凝视他,半晌后,轻咦一声:“你……功德加身,或许真的能……”


    龙华扬起唇角,接过他的话:“能心想事成。”


    他话音落定之时,周身在黑暗中溢出星星点点辉光。


    从发丝到足尖,忽然蒙上一层幽幽银光,像是夏夜草叶上露珠的反光,又似细微的萤火乍然四散开来,轻盈地蓬松飞舞,往山灵倒影处飘去。


    幽影诧异,似也在他意料之外:“这是?”


    龙华却没能回答祂。


    他像是化作了漫天萤火微光中的一点,轻飘飘的,不受控制地往山灵倒影处飞去。


    腰间的朱红胎记,在这一刻,灼热得不容忽视。


    ***


    同在水下,一边是阴冷的黑暗,另一边则是炙热如耀阳下。


    青山杳进入水下后,选择的是温暖的一方前进。跋涉许久,周遭环境从幽暗到明亮,近乎被纯碎的光线铺满,刺目至极,从微暖到炙热,空气近乎炙烤,完全看不出还在水下。


    小狼崽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快撑不住他往前。


    但,快到了。


    清透眼眸里倒映出周遭炫白炽热的光芒,其中光芒最盛的一点已经可以隐约看出一柄剑的形状。


    剑芒锋锐,染透坚定的眸色。


    千年之期将至,他会守护天荒界,镇压暴动的邪祟。


    云不知身后的那些人料想得很对,他第一次离开九寂山行走在世间,已然对这个世间生出不舍,不愿消亡,也正因为不舍,他会继续保护这个世界。


    曾经他不在乎以身为祭,无非是一次次的消亡,再一次次的新生,新生总是短暂的,消亡总是猝然的,永远拘于酷烈之地,仿佛无尽轮回。


    但有人与他约定了,要一直在一起。


    说好了,不会离开龙华的。


    那便不能再以身为祭了。


    哪怕再一个千年后,山灵还会再次新生,但那时候的世间,龙华还在吗?


    再一个千年后,他还会像如今这般幸运,提前新生苏醒,还有机会离开九寂山吗?


    再一个千年后,他若如过往一般,新生后随之而来便是献祭消亡,如此轮回无尽,就算龙华在等他,又如何等到无尽时呢?


    他会守护这世间的,通过寻求另一种方式。


    不知是否能够成功,但他必须要试一试。


    剑渊中有一柄剑,其名无始。


    如今很少人得知,这是一柄倾全大陆之力铸成之剑,锻造之初便是为了镇压,镇压当时祸乱一界的魔物。


    传承之地已经诞生了灵。


    无始剑呢?


    如他一般,生来便担负着镇压使命的长剑,能否助他一臂之力?


    助他……就此斩断无尽轮回。


    彻底,镇压旧天道。


    如此,九幽黄泉便可不再为三世棺所累,能够重新步入正轨,容纳涤荡世间邪祟,孕育崭新的纯净的灵,世间生死轮回归于平常。


    九寂山山灵,也可化形行走于世间,与喜欢的人一起。


    最初离开九寂山的时候,他只是想看看他守护的世间而已。青山杳失笑地想,没想到也会如人类一般,渐渐变得贪心起来。


    设想中的未来真美好啊,而他已然看见了微弱的希望。


    说起来,这一个千年的他,运气可真好。


    第86章 端倪 没什么,云不知的表情就写满了世……


    剑渊下的某处秘境里。


    云不知面色苍白, 额际冷汗津津,他手掐法诀,在最后一角落下阵盘:“好了, 杀阵已解。”


    阵盘落下后,阴暗逼仄的阵法空间陡然扩大数倍, 好似揭开了一层灰布, 将布匹笼罩下方的事物显现出来。


    殷秀城与罗越站在他身后, 四下打量,发现他们三人站在一处平坦广场上,广场不大,四四方方不过百丈, 角落竟还建有一座小屋,广场四周生长着密密匝匝的灵木,灵木之上缠绕生长着青翠藤蔓, 生机盎然, 长势甚好。


    也合该长势好。


    这个秘境不大, 上方四周皆被崖壁环绕, 灰白岩层上镶嵌着无数宝石与灵石, 二者令秘境空间云蒸霞蔚,熠熠生辉,端得是仙气逼人。


    看来噬魂宗在布置此地时是下了大价钱的。


    “进来了?”罗越是这儿唯一没有丝毫头绪的人,拉了拉殷秀城,“这儿是哪?”他搓搓手,眼睛亮起来, “是你发现的秘境?有什么宝贝?”这位散修因种种倒霉事件而逐渐淡去的贪心又冒了出来,“光是把崖壁上这些灵石宝石全部挖出来,咱俩也发了吧?”


    他一边说, 一边往殷秀城身边靠了靠,略警惕地瞥了一眼云不知。


    云不知不与他计较。


    或者说,云不知从破阵成功那一刻起,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杀阵很复杂、很凶险,虽说他在阵法上有所造诣,但这次破阵于他而言,还是略过轻松了。


    不该这样轻松的。


    布阵之人的水准远在他之上,绝非现在的他所能望其项背。


    然而他比预想的,更加轻易地破解了阵法。


    为什么?


    他垂下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内心清晰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布阵的手法很熟悉,与飞仙宗的阵法之道一脉相承。


    换言之,这个秘境布阵之人,与飞仙宗关系甚大,或者更直白地说,就是出自飞仙宗。


    这让他想起了近日才收到的消息——噬魂宗老祖曾是飞仙宗弟子。


    他抬眸看向灵木之森中的青翠藤蔓,正是当下修行界大力寻找的噬魂种母株。


    所有线索一一对应,皆证实了此地就是噬魂宗老祖用来种植噬魂种母株的秘地,更是力证了噬魂宗老祖曾出自飞仙宗这一说法。


    他的气机不动声色地锁定了殷秀城:“这位道友,敢问你是如何寻到此地的?如此地方,你还知道多少?”


    殷秀城也在震惊中。


    他来之前,并不知晓这处秘境内有什么存在,只知噬魂宗宗主对此地极为重视。


    噬魂宗宗主重视什么,他就打算破坏什么。


    但偏巧发现了噬魂种母株,这就远在意料之外了。


    在前来剑渊的路上,他与罗越也听闻了噬魂种一事,自然明白噬魂种对修行界荼毒之深。如今能被他们阴差阳错地遇上,不得不说一声运气。


    听到云不知的质疑,殷秀城也无怪乎如此。


    云不知是一路跟随他们的,瞧着他们目的明确,径直找到此地,现下自然心生怀疑。


    但他也不会承认什么,噬魂宗“余孽”的身份在如今可没什么活路。他只冷静回答:“散修拾荒,发现了秘境地图,前来探寻罢了。”


    云不知安静地打量他,回想先前被困阵法中时,二人毫无掩饰的紧张表现,信了他对此地不甚了解。


    但散修?


    噬魂宗覆灭后,噬魂宗弟子倒也能称一句“散修”了。


    殷秀城在山灵离开九寂山之初,就与龙华一行有过接触,早就被纳入了观察名单。也因其后续表现出的无害,以及对龙华一行的善意,才没被作为噬魂宗余孽处理,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


    现在也不是追究殷秀城与此地干系的时候。


    此地杀阵虽然已破,但仍无法传讯出去,也未找到离开秘境的出口。


    云不知往广场角落的木屋走去,想找到更多的线索,或者尽快找到出去的方式,请更多前辈来此一探。


    木屋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因为靠近广场边缘,从屋顶到墙面都爬满了藤蔓,新生的藤蔓细细嫩嫩,如蛛网般封闭了窗户与门。


    云不知猜测,此地应当是有噬魂宗修士常来照料植株、收获噬魂种。但噬魂宗被覆灭后,唯噬魂宗老祖一人逃得在外,这儿便久久无人打理,在充盈灵气下成了这般模样。


    他撩开藤蔓,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木屋内陈设简单,放置着床、桌、椅各一张,桌上搁置着一匣妆奁。


    妆奁只带一层抽屉,上面撑着一面银镜。


    云不知走到妆奁正对面,镜面上倒映出他苍白的面色。


    “这是……”他伸手悬于镜面上方,稍作感应,“传讯阵纹。”


    谨慎地未作触碰,他以灵力拉开抽屉,抽屉内空无一物,但他还是辨认出来:“传送阵纹。”


    噬魂宗门人应是用此与幕后之人联系。收获的噬魂种则存于储物袋一类物品,通过抽屉内的传送阵法,送至外界。


    “有何不妥吗?”殷秀城也跟着进来了,他见云不知在桌前久久驻足,微微低头一动不动,面色越发苍白难看,于是也谨慎走过去察看,他也没忘记自己前来这儿的目的,小声提醒,“外面那片林子,要不要毁了?那是噬魂种的母株吧?”


    “并无不妥。”云不知微微摇头,“去灵木林里再看看,若再无别的线索,便毁了吧。”


    他说着,又仔细检查了一圈屋子,再无其他发现。


    三人分散开来,在秘境灵木中又花时间仔细寻摸了一圈。


    秘境除了种植的东西不寻常外,其他确实普普通通,毫无奇异之处。


    同样的,他们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


    好像秘境是只进无出一样。


    一通无用功后,三人再次在木屋里汇合。


    彼此都意识到了,他们现在无法离开秘境。


    这时殷秀城才拿出了带他们进入此间密令,同时将法诀一同告知云不知:“用这个能出去吗?”


    显然,刚才分散时他自己已经尝试过,却是无用,没办法才暴露给云不知。


    云不知接过密令,瞥见上面丝丝缕缕断裂的阵纹,心下有种果然如此的喟叹:“一次性的,已经废了。”


    他再次走到妆奁前,细细观察,同时轻声自言自语:“噬魂宗派人手执密令,进入此地,收获一批种子后,便走到这儿,将储物袋放入抽屉,激活传送阵,将东西传送出去。”


    “期间,这个传讯法阵也是被激活的,这儿的人要告诉对方,他已经将东西传送出去了……”云不知若有所思,“同时,对方也要告诉他,该怎么离开这个秘境。”


    他蹲下身,抬手轻触脚下灰扑扑的地板:“这个秘境的主人显然是阵法大家,于他而言,最简单最值得信赖的方式就是传送阵法。”


    他指尖灵力细腻地涌出,摧毁一层厚厚的地砖,又将石屑吹散到一边,露出下方神秘的阵纹一角。


    预料之内的景象让他神色更加冷肃:“对方的阵法造诣高出我太多,所以我方才完全察觉不到,脚下还有阵法的存在。”


    没找着出口,罗越本正愁着,此刻顿时松了口气:“你能猜到这儿下面有阵法,也很厉害了。”他有一茬没一茬地往外瞥着,“那咱们挖了那些灵石,就激活这个阵法出去嘛?”


    殷秀城补充道:“再毁了那些藤。”


    云不知站起身,无奈地看了两个修行界萌新一眼:“这一定就是传送阵吗?”


    俩萌新呆住。


    云不知挥了挥衣袖,脆弱的木屋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包括脚下石板,仿佛一瞬消失。


    这时,他们脚下的阵法才完整地显露出来。


    刚好覆盖一个屋子那么大,阵纹完整繁复,显然只待人将之激活。


    罗越对阵法一窍不通,只能指望云不知:“这是传送阵吧?”


    却见云不知面色凝重地摇头:“是某种……凶险的杀阵。”


    罗越倒吸一口凉气,还真这么歹毒啊!


    想到他此刻就站在这个阵法上,他当即拉着殷秀城飞快倒退几步,走到阵法范围之外,还不忘招呼云不知:“你也快出来吧!”


    云不知轻飘飘地飞起,俯瞰这座杀阵,果然,熟悉,还是很熟悉……


    比起进来时破解的困阵与杀阵,这个阵法更加直观地展现眼前,且不同于前两个阵法的小打小闹,是被人更加用心地布下的阵法。


    有着要把人完全抹消于世间,不留半分余地的冷酷意志。


    ——一眼看去,毫无破绽,他寻不到丝毫破阵的头绪。


    如此天衣无缝巧夺天工的布阵手法,他还只在……云不知被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下意识的既视感慑住,不敢再往下想去,太过于大逆不道。


    但他从初入秘境就感受到的熟悉感,到此刻已在心间堆积深厚,思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他在飞仙宗时,因阵法天赋了得,被宗门赞誉褒奖,曾有过机会得到悲风老祖的指点,还有幸见得老祖随手布阵,从中感悟良多,修为更是进益诸多。


    眼前阵法的圆融完美之感,他只在老祖宗布下的阵法中感受过。


    是,是与老祖宗一个级别的修士,布下的阵法罢?云不知无知无觉地落在罗越二人身畔,失魂落魄,不对,布下这个阵法的应当是噬魂宗老祖罢?噬魂宗老祖的阵法造诣有这么高超?足以与他们飞仙宗老祖宗、当世修行界第一人一较高下?


    太荒谬了!怎么可能!


    若噬魂宗老祖有如此能耐,怎么可能被他们追得有如过街老鼠不敢露面?噬魂宗何至于覆灭得那样轻易?


    “你怎么了?”罗越迟疑地看着云不知,心里有些慌,“这阵法有问题?你怎么这幅神色?你别吓我,我们都没站在阵法内了,还会有什么问题?”他用手肘靠了靠殷秀城,寻求底气似的问,“他怎么回事儿?”忽然就神神叨叨的,表情像天要塌了一样。


    谁知殷秀城也在盯着阵法发呆。


    “你们一个两个的发现什么了啊!”罗越心态都快崩了,拽他,“怎么都奇奇怪怪的?阵法哪里有问题了!”


    殷秀城被他拽回神了,抿了抿唇,不确定道:“这个阵法有点眼熟……”他盯着罗越,“你还记得咱们被邪灵困住的戈壁裂缝?”


    罗越点头。


    殷秀城回想起了那一幕。


    当时他的师父,与其他几个宗门门人,在计划失败准备撤离时,却被困阵中,猝然地身死道消。


    他当时为寻求阵法破绽,仔细观察过阵法。


    那个阵法的阵纹,与眼前这个的,有诸多相似之处。


    那个阵法,是出自噬魂宗老祖。


    “是杀阵!”殷秀城将自己的感受坦白道出,“应该也是噬魂宗老祖的手笔!”


    罗越翻了个白眼:“别人云不知都说了是杀阵了。而且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儿就是噬魂宗老祖的宝贝后花园,阵法自然是噬魂宗老祖布下的,你看半天就得出这么个没用结论!”


    云不知却幽幽看过来,让殷秀城仔细讲讲自己的感受。


    殷秀城见他神色肃然,犹豫片刻,干脆掩下自己身份一事不提,只说他曾在戈壁下,见到过噬魂宗的人死于这等阵法。


    他认真道:“当时,世人皆道是你云不知与魔道众人在戈壁设下的阴谋陷阱,我但认得那些人,他们是噬魂宗的人。别人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你到底做没做过那件事,你自己应当心里清楚。”


    罗越在一旁茫然诧异:“戈壁那次是噬魂宗?诶?殷秀城你什么时候在戈壁那见到过阵法……”


    他的碎碎念在云不知接近于惨白的神色下,渐渐微弱下去,再次被云不知面无人色的样子吓得声音颤抖:“所以,又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云不知喉咙干涩,震惊惶恐不可置信到一定程度,他几乎想笑出来。


    笑自己的异想天开,笑自己的大逆不道,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他有什么本事?


    怎么敢断定此处布阵之人的阵法造诣与飞仙宗老祖不相上下?


    他就不能眼拙认错了吗?


    当世怎么可能有修士,在阵法一道上,堪比飞仙宗老祖?


    不可能!


    飞仙宗老祖那般阵法造诣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但内心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固执地不认输地一遍遍重复着,他不会认错的,眼前这个阵法,其造诣之深,足以堪比飞仙宗老祖。


    所以。


    要么是,噬魂宗老祖的阵法造诣,等同于飞仙宗老祖。


    要么是……噬魂宗老祖,等同于飞仙宗老祖。


    云不知的脑海空白了许久。


    许久过后,他几乎虚弱地喃喃:“怎么会呢。”


    罗越已经不敢问云不知发生了什么,怕得到马上我们就要死在这里的回答——没什么,云不知的表情就写满了世界毁灭几个字。


    但许是接过守护山灵的任务以来,已经受过诸多难以言表的打击,良久,云不知竟还能缓过气来:“我们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


    他要请飞仙宗其他前辈来此一观。


    阵法是他的道,他如今不愿信自己道。但他又信自己的道。


    既如此,就摊开来,让更多的人来判断。


    “这个秘境,很长一段时间,是有进无出的。”他望向妆奁,接着先前的想法猜测道,“曾经进入此间的人,或许将种子传送出去后,就会被告知一道离开的法诀。然而法诀却是激活脚下杀阵的法诀,以为可以离开的人,被自己激活的杀阵碾碎到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在见过藤蔓本身后,还能活着出去。


    只有死人最藏得住秘密。


    就像戈壁裂缝下,培育邪灵的那些噬魂宗门人一样,计划失败后,就一无所知地死在宗主的暗中布置之下。


    是噬魂宗老祖的风格。


    “但最初进来,布下阵法、种下灵木与藤蔓的人,却是成功离开了的。”云不知算算时间,他进入这个秘境前,是传讯给诸多前辈了的,眼下或许不少人已经抵达了阵法外,他看向殷秀城,“你方才说,要毁了林子?”


    殷秀城怔怔点头,也觉得云不知有些奇怪,那本身清隽出尘的容貌,隐约显出几分微妙的疯狂来,让人瞧着就有些心惊胆战。


    云不知轻声道:“秘境越多,暴露的风险便越大。噬魂宗老祖这样宝贝这个秘境,想必这样的秘境不多罢?若是我们毁了此地,能不能将这人引出来呢?”


    那人能进,亦能出罢?


    藏在暗处关注他的前辈们,也能趁机一道进来吗?


    第87章 过往再现 他是变草了。


    龙华是被冷醒的。


    前一刻的意识, 还停留在腰间灼热到烫人的温度上,下一秒,就仿佛置身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里, 个中反差滋味着实妙不可言。


    他抖了抖身子,“睁开”眼睛, 发现不是好像, 是他就确实置身于冰天雪地里。


    眼前景色莫名熟悉, 与他穿越的第一天所见差不离。


    而且,他好像变矮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默然片刻,纠正了变矮的说法——


    他是变草了。


    青翠欲滴, 鲜嫩多汁,还挺像曾经被他掐折吃掉的那株灵草。


    呃……


    龙华不禁大胆猜测,此刻的他, 莫非正是生长在九寂山的那株灵草?


    是重新进入了另一个幻境?


    还是穿越空间回到了九寂山?


    他在风中摆了摆修长的叶子, 神识扩散出去, 散入风中, 浸入雪地, 叫着阿咬的名字。


    阿咬?


    长暮?


    青山杳?


    酷烈寒风呼啸,没有人回应他。


    小草忙活良久,终是累瘫在雪地上,修长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着雪地,阿咬阿咬,你理理我呀。


    时间在这儿好似被无限拉长, 又无限压短,失去了存在的感知。


    就连思维都变得迟缓且钝感。


    沮丧无奈中,他好似睡了过去。


    待得身体内再次涌出烫人的暖意, 他才被灼人的温度从睡意中惊醒过来。


    嗯?怎么回事?


    他竟然毫无警惕地睡着了?


    小草摇摇修长的叶子,一怔——


    咦?叶子好像变长了?


    他又“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自己果然长高了不少,细细的根茎也粗壮起来,在雪地上投下招摇的影子。


    脚下的根系好像已经扎得很深很深了,将他牢牢按在雪地里,没办法像想象中那样,把根系抽出来走路。


    长好快啊。他感慨着,不愧是灵草。


    又有了力气,他不放弃地继续唤着山灵。


    阿咬阿咬,长暮长暮……一边唤一边肯定,这儿一定还是在幻境里,不然九寂山的山灵,不会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神奇地很,哪怕因为有过忽然睡去的前例,而格外警醒的他,还是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眠。


    昏昏欲睡中,好似埋进了山灵的怀抱里,是山石的嶙峋,是冰雪的透彻,巍峨、沉稳、格外安心。


    而后,又是被暖意唤醒。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在其中一次醒来时,见到了一人。


    这时他作为一株灵草,已经长到了一人高左右,脚下的根系在山体中不知蜿蜒扎根有多深。


    龙华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现在变成的这株草,确实是那株被他一口吞掉的草吗?


    初见时可没这般茁壮罢?


    在他反复琢磨的时候,他听到了有人踩踏着雪地,不疾不徐靠近过来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惊喜的感叹:“谁能想到,九寂山上,竟然能有活物与之共存?”


    龙华也一喜,这儿果然就是九寂山!


    接着又诧异往来人看去,九寂山于修行界而言是禁地,这人来这干嘛?瞧着斯文从容的样子,也不像是云不知那样,被人追到山里避难的。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能够抵达九寂山,必然也是个修士。


    只是九寂山内灵力禁绝,龙华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只觉气度不凡,尤其一双眼,深深沉沉,一见便知身居高位久矣。


    他走到龙华身边,饶有兴致地弯腰观察灵草茎秆与叶脉,好似在观赏一件稀世珍宝,不住称赞:“生机寂绝的九寂山,生长着如此生机磅礴的灵草,奇哉妙哉。”


    龙华被他炙热的视线盯得不自在极了,抖了抖叶子,妈耶,好像遇到一个变态。


    呃,他好像还想伸手?!


    不会想把灵草采摘走吧?


    不不不不要吧!


    大哥你别碰我叶子!


    在龙华避之唯恐不及之时,九寂山庞大的山体轻轻震了震,只听更上方的料峭山峰上传来低沉轰鸣——


    积压多年的雪层断裂,犹如山倾,铺天盖地朝他们这方坍塌而来,白色巨浪一般,几乎瞬间就涌至眼前。


    那修士反应极快,雪崩之际便飞快掐断一片灵草叶子,转身而逃。


    然而他未跑出几步,那雪浪就翻涌而来,将灵草与他卷入其中。


    这边灵草扎根山体,稳得一匹,就连看似脆弱的茎叶,也是在九寂山的酷烈寒风下还能自由摇摆的神奇存在。


    于是灵草龙华除了被闷闷的雪崩之音震得心颤外,毫发无损。


    而那修士哪怕在外修为再高,在此也丝毫提不起半分灵力,眨眼间就被雪崩卷走。


    龙华被埋在雪地里,一边心疼自己的叶子,一边兴奋,一定是阿咬!是阿咬在悄悄帮他!


    阿咬阿咬,长暮长暮……


    他一边努力生长从雪地里冒头,一边又不嫌烦地唤了起来。


    当然,很快,他再再再次陷入了沉睡。


    此后又是反复数次的沉睡与苏醒。


    不断的生长、长高、茂盛。


    但再没有见过另外的人。


    他默默数着自己清醒的次数。


    数到第十次的时候,他睁眼便迎来了雷击。


    一道贯穿天地的雪白雷光过后,九寂山的雪地里,失去了一株张牙舞爪的大株灵草,徒留庞大的根系深埋山体之中。


    龙华再次感知到了自己的手脚。


    他从灵草恢复成了人。


    眼前也恢复了熟悉的黑暗——是之前他所在的传承之地的空间里。


    摸摸胸口,心有余悸。


    刚才,他可是被雷劈了啊!


    那么亮!那么粗一道雷光!当头劈下来!


    是灵草成精了?


    化形变人了?


    所以他便从幻境中脱离而出了?


    他迟滞许久的思维稍微灵动起来,忽然意识到,化身灵草时他,像是中了降智光环,除了喊阿咬,就是唤长暮,那段时光好似经历了许久,但因为他的脑袋空空,又好似转瞬即逝。


    此刻他脑子重新运转起来,就想到了唯一一次见到的那个修士。


    怎么瞧着……特别是转身时的背影……


    格外熟悉呢?


    龙华被微妙的既视感拉入沉思,下意识盘腿坐下,执拗地扒拉自己的记忆,一定在哪儿见过!潜意识拼命提醒他,这很重要,必须得想起来!


    ***


    剑渊秘境中。


    云不知三人再无他法离开,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大肆破坏灵木林,将噬魂种的母株藤蔓尽数焚毁。


    看看能不能由此令秘境主人现身,前来阻止他们。


    可能性很小。


    但如果这个秘境特殊且极其珍贵的话,比如噬魂种母株仅存在于此地,一旦毁去便是彻底毁去,母株对幕后之人又不可或缺——这些极端条件累加起来,才可能引出幕后之人。


    但这不是别无他法了么?


    那什么办法都要试试的。


    就算不是为了离开,这些害人的藤蔓,也是必须被毁去的。


    “在你破阵的时候,对方就该知道有人闯入进来了。”殷秀城道,“如今修行界几乎人人都知道噬魂种母株,不管是谁进来,看到这片林子,最后必然都会出手毁了它。”


    所以,若对方真的重视秘境,此刻应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云不知手中拿着妆奁,他方才将其取了过来:“能不露面,对方应当是尽量不会露面的。你忘了,他在这儿还布置下了一着。”


    “设想一下。”云不知看向二人,“如果只你们二人进入秘境。你们会先去木屋,发现这个妆奁,妆奁上的传讯阵纹与传送阵纹都挺常见,你们辨认出来,但很谨慎地不去激活,你们还要在秘境里多转转,先找到出路。”


    “但你们找不到出路。这个秘境对外人来讲,就是有进无出的。”云不知平静地描绘想象中的那一幕,“你们多次尝试,多次寻找,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殷秀城与罗越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云不知手中的妆奁上。


    “对,这个秘境里,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就是银镜上的传讯阵法了。”云不知缓缓道,“走投无路之下,你们只能激活传讯阵法。”


    他将妆奁递给殷秀城:“试试。”


    殷秀城抿了抿唇,看着银镜,激活了阵纹。


    银镜镜面亮起光泽,一道传送灵诀在镜面悄然浮现。


    他手中灵力一滞,镜面便又黯淡下去。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不知。


    “它给了你们一道灵诀,告诉你们,使用这道灵诀,就可以传送离开。”云不知像是早已料到,又重复此前的话语,“走投无路之下,你们只能使用灵诀。”


    “然而,这道灵诀激活的,是脚下杀阵。”云不知轻叹,“幕后之人无需露面,你们便自己杀了自己。”


    罗越不服气想象中的自己会死得那样愚蠢荒谬:“谁会相信来历不明的灵诀啊?我就不能在秘境里住下?这儿灵木成片,灵气氤氲,还能困死我不成?”


    “对,你可以长久地住在这儿。直至灵气耗尽,或是寿数耗尽。”云不知目光淡淡,“但你会吗?”


    罗越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会”字。


    “动手毁了这些藤蔓罢。”殷秀城也明白过来,若幕后之人真的看重秘境,在他们破阵进入此地时,对方不会露面,只会坐等他们走投无路后自取灭亡,唯有不去想怎样离开,干脆对藤蔓下手,才可能逼迫幕后之人露面。


    幸而如今的他们,认得这些藤蔓,明白藤蔓于幕后之人的特殊,才能想出如此破局之法——哪怕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云不知勾了勾唇角,指尖弹动,以阵盘将一处灵木圈了起来:“也不一下子烧完了,给他一点赶过来的时间。”


    话落,阵盘内的灵木轰一下燃烧起来,火光烈烈,映得他眼底格外明亮。


    第88章 之始 这会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开场。……


    龙华与青山杳身处传承之地。


    云不知与殷秀城、罗越三人则身陷秘境。


    在他们看来, 自己虽消耗了些许时间,但最多不过几日功夫。


    但实际上,在外界眼中, 他们均已消失将近半月。


    这半月里,外界延续着清查内鬼、搜寻噬魂种母株的热闹, 一派沸沸扬扬。


    但暗中关注着他们两拨人的势力着实很多, 因此再多的热闹, 也未能掩饰掉他们长时间的消失。


    在普通修士无知无觉中,剑渊此地,已经悄无声息地聚集了修行界高层大半的力量。


    比如说,在云不知进入秘境后没几日, 灵世宗何掌门与苌止真人等宗门高层,就带着一众精英剑修弟子,打着历练的旗号, 亲自现身剑渊。


    此次历练, 名义上是与一剑阁约了比斗, 于是当灵世宗众人抵达时, 一剑阁的修士们也已战意昂扬地等在了剑渊边缘。


    苌止真人与一剑阁长老有模有样的寒暄后, 就领着弟子互相认识,以整片剑渊为擂台,拉开了一场大乱斗。


    两个门派的弟子行动迅速地散落入剑渊各处,不多时,一场场激烈的战斗就在四面八方爆发,成片成片的剑光灵光搅动风云, 仿佛要把天给捅破,让本身就环境恶劣的剑渊更加不堪停留。


    在剑渊锻体修炼的旁的修士,要么嫌弃太过闹腾, 干脆暂退一二,离开了剑渊。


    要么被打扰到火气啊、兴致啊什么的一上头,干脆加入了两派剑修的比斗当中,让整个局势更加混乱。


    两派的长老也散入剑渊各处,在暗中为弟子们护道,同时也警惕着旁的什么。


    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也隐于暗中。


    他们是为了云不知进入秘境前,传出的讯息而来。


    云不知道出了殷秀城噬魂宗弟子的身份,讲了他的怀疑,说他要尾随二人进入秘境,且告知了他在秘境入口留下的记号。


    当时,宗门位于附近的一剑阁就安排了长老悄然探访。


    找到了云不知留下的记号,却不得其门而入。


    据那位长老所言,秘境入口的阵法,唯有云不知那等阵法大家可破。


    可术业有专攻,修行界阵法造诣高于云不知的修士,着实是凤毛麟角。


    屈指可数的几位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某个秘境中联系不上,一时竟尴尬地寻不到人破解阵法。


    那会儿修行界高层还不怎么着急。


    毕竟,当殷秀城的名字被呈送到他们面前时,殷秀城这个人二十几年的短暂人生也被分析得一清二楚的,呈送到了他们面前。


    就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平平无奇的小修士,倒霉地加入了噬魂宗,又稍微有那么一点运气的脱离了噬魂宗。


    要说这样的小修士,手中能有什么关于噬魂宗老祖的关键线索?


    说出来没人会信的。


    加之云不知此前吧……从结识山灵到现在,任务没怎么好好做,反而把他自己折腾得虚弱不堪,已经让不少人对他在心里打了嘀咕。这次他不跟随山灵行动,反而选择了殷秀城这个小修士,更让这些人怀疑他的判断。


    唯有飞仙宗宗主是信任自己的师弟的,而何掌门等人也抱着反正目前没有其他线索,哪儿有苗头就盯哪儿的态度,对剑渊关注了一二,迅速地安排了后续行动。


    灵世宗组织人手前往剑渊,而飞仙宗宗主大方地借出了宗门宝物“阵盘”——不是普通的阵盘,特指由飞仙宗老祖炼制的,一件据说可破天下阵法的宝物。


    在行动期间,他们也等待着云不知后续的消息,却始终未能等到。


    不由更加重视了几分。


    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辨别着云不知留下的印记,来到秘境入口,以灵力激活“阵盘”,试图破解阵法。


    “阵盘”如一罗盘大小,非金非玉,在灵力加持下,扩散出青蒙蒙的辉光。


    何掌门见过飞仙宗门人使用“阵盘”的场景,在青色辉光之下,一切隐蔽的阵法无处遁形,只要灵力足够,再繁复的阵纹也只能寸寸崩毁。有“一扫阵法显,二扫阵纹消”的绝对霸道。


    然而此刻,青色辉光覆盖了方圆一里,却无任何阵法显现出来。


    他们找错地方了?


    云不知留下的印记不对?


    秘境移动或是消失了?


    亦或是……“阵盘”照不出秘境入口前的阵法?


    何掌门面色严肃,与一剑阁阁主对视一眼,手持阵盘,仗着灵力充沛,就要将剑渊毫无遗漏地走上一遍。


    剑渊之上,或多或少是残留着一些阵法的,是过往修士战斗、藏身、休憩时布下的,这会儿被两位大佬破解了遍。剑渊的土地可能从未有像如今这般干净过。


    然而,他们还是未能找到秘境入口的阵法。


    最终还是回到了云不知留下的印记处。


    两人甚是不解。


    云不知是破解了阵法,进入了秘境的。


    云不知都能破解的阵法,“阵盘”却连发现都发现不了,可能吗?


    何掌门沉默半晌,推测道:“秘境入口可能是移动了。”


    一剑阁阁主则怀疑:“飞仙宗给咱们的阵盘,是他们老祖炼制的那块?”


    何掌门:“……”不至于罢?


    但他还是联系了飞仙宗宗主,确认了“阵盘”是货真价实的“阵盘”。


    何掌门他们只能另想他法不提,另一边的飞仙宗宗主,再次陷入了过于不可置信而疑神疑鬼的状态。


    上一次的不可置信,还是琳琅山谷的阵法被破解改写。


    那阵法是飞仙宗老祖布下的,在飞仙宗门人眼中,应是当下修行界无人可解的,可偏偏被噬魂宗宗主破解了。


    后来得知噬魂宗宗主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修士,应是更久远的,或许与飞仙宗老祖同一时代的修士,且曾经还是飞仙宗弟子,飞仙宗宗主这才勉强接受了老祖阵法被外人破解的事实。


    如今,老祖炼制的法宝“阵盘”,也踢到了铁板——竟然无法探测出一处阵法。


    这处阵法说高深也高深,你看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虽不专于阵法,但也是修行界有数的大能,手段颇多,可他俩加一起也发现不了阵法。


    但这阵法也不是无解,你看云不知不就解开阵法进入秘境了吗?


    老祖的“阵盘”,败在了并非无解的阵法之下。


    飞仙宗宗主不禁怀疑,那噬魂宗宗主,极可能在潜伏于宗内时,悄悄对阵盘做了手脚。


    简直岂有此理!


    想着幕后黑手在飞仙宗畅通无阻,不知还埋下了多少暗手,向来以修行界第一宗门为傲的飞仙宗宗主大怒,着实可恶!竟然将飞仙宗玩弄于股掌之中!


    于是在何掌门请人将阵盘送回飞仙宗后,飞仙宗宗主大着胆子再次拜见宗门老祖,希望老祖出手修复阵盘,定要扳回一城。


    然而于门前数次传讯恳求,老祖却闭门不见。


    飞仙宗宗主无奈,只能派出门内弟子,前往几个秘境,希望能找到宗门另外几位在外游历的阵法大家。


    ……


    在修行界为了剑渊的秘境入口想方设法之际,整个修行界的每座城池、村落,都有一位寻常打扮的修士,男女老少皆有,手提一盏贝壳状的油灯,来到城池村落最为热闹的一角。


    不消半月功夫,同样打扮的修士,就遍布了修行界每一个角落。


    安静蛰伏。


    “所有安排均已就绪。”於长生站在城墙之上,手中握着小巧的袖炉,面色苍白却不显羸弱,他俯瞰这座再一次空旷冷清下来的城池,偏头朝身畔的人笑了笑,“这一幕戏,可以开始了罢?”


    站在他身旁的人,仅是人形模样,从上至下都笼罩在一团白雾之中,赫然是春花戏班的班主,蜃妖陵岚。


    陵岚赞叹地望向这座广袤城池,这儿曾是一座死城,因为城池中的人、牲畜、花鸟虫鱼……在一夜之间生机寂绝,其后再无人敢于靠近。城池荒凉破败了很多年。


    再后来,於长生来了,他修的傀儡道精妙绝伦,令这座城池再次有了行人、有了牲畜、有了花鸟虫鱼,有了人间烟火,好似再一次繁荣热闹起来。


    国主於长生,他在死城之上,重建了一座自己的城池。


    如今,他的国民听从国主之令,前往了修行界的每一个角落。


    携带着蜃族大妖掏空自个儿族地里老本的“海市蜃楼”法器。


    “这会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开场。”白色雾气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愉快地点了点头,“让‘葬天记’世人皆知罢。”


    第89章 迫近 我会把你从藏身的黑暗里揪出来,……


    春花戏班总是四处游历的, 在大的城池、小的村落,随性地演绎着一幕幕上古时代修行界的悲欢离合。


    看过他们戏剧的修士挺多,但放在整片大陆范围来说, 却又不算太多了。


    “春花戏班在我蜃妖一族手上传承了这么多代,应该唯独我做到了, 将那个时代讲述给所有人听。”蜃妖陵岚一边是期待, 一边是不忿, “修行界高层指不定哪里有问题,生怕知晓过往的修士多了,就会从中出一个邪恶分子,破坏九寂山对旧天道的镇压, 于是对历史闭口不言,上古修行者的救世、九寂山千万年来的守护,竟在世间悄无声息的寂然, 无人歌颂, 无人感激——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於长生纠正他:“实现不了所有人。”


    对后半句话倒是没有否定。


    “有今日之始, 何愁来日天下不知?”陵岚愉快地笑出声来, “山灵劳苦功高, 如今遇到小人暗中加害,却只能孤身奋战,这如何使得!”


    他要让山灵的同伴壮大起来。


    于是对完美配合他的於长生充满了拉拢之意,连称呼都亲近了不少,“长生,你可愿加入春花戏班?你的傀儡道与我的戏班可谓是天作之合。”


    於长生出傀儡, 陵岚出蜃妖一族的半生法宝“海市蜃楼”,两两合作,化整为零, 将微型春花戏班散布到大陆的每个角落。


    也让万年前众人齐心救世,九寂山镇压邪祟的故事,再次人尽皆知。


    於长生礼貌拒绝,但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你不如去劝劝我的弟子?他的天赋不错。”


    ***


    天赋不错的龙华盘坐于黑暗的传承空间内,倔着性子冥思苦想,硬要从记忆深处挖出一鳞半爪出来。


    他的前世就是九寂山上的那株仙草。


    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种种,应当是前世的些许记忆?


    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心头萦绕着浓郁的熟悉感,像是小猫爪子挠心挠肺,非得弄个明白。


    他闭着眼,在无数记忆碎片里拨拉。


    其实要想起来,并不困难,因为那道背影,他自见过后便一遍遍在记忆深处描摹,早已格外深刻。


    很快,他就寻到了踪迹——


    是他!


    是仙雪冢里,获取噬魂种母株的那个年轻修士,他杀了白发前辈,又在后续很多年害了无数修士……


    他是他们寻找的罪魁祸首,是在水灯明的故乡挑起凡间战争的人,是将师父於长生的国都斩尽杀绝的人,是九寂山山灵出世以来,一路谋算暗害的人……


    此前不论是水灯明的记忆,亦或是在琳琅山谷见到的心魔幻境,又或是在仙雪冢得见的时光碎片,始终无法窥得此人容貌,唯一得见的,只是一轮背影。


    阿咬说,皆是因为此人本领通天,可混乱天机,将自己的存在于时间中模糊了去。


    龙华攥紧拳头,露出兴奋的笑容——


    好家伙!罪魁祸首的模样这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是因为此地毗邻九幽黄泉,所以过往的印记才依旧清晰,未被那人影响?


    龙华胡乱猜测着,但缘由已不重要,他愿称此为天道好轮回,总算抓住了那人的尾巴!


    他一下子站起来,急匆匆往来路折返。


    久侯在旁的白色幽影问他:“小友,要离开了吗?”


    “嗯。”龙华飞快道,“发现一个大秘密,我得赶紧出去。”赶紧出去把那张脸那个人广而告之。


    他冲白色幽影挥挥手:“我以后再来看你呀。”


    来的路上仿佛经过了漫长黑暗,可神魂返回身体,却是在一念之间。


    龙华在圆台之上睁开眼,没有感受到腿上小狼崽的重量,下意识招呼着:“阿咬,我们该出去了。”


    没有得到回应。


    他站起来,左右四顾,懵了:诶!我那么大只小狼崽呢?去哪里了?!


    圆台位于水上,就这么大小,没有可藏身的地方。


    可阿咬确实不见了。


    总不会跳水里去了?


    龙华走到圆台边缘往水下看,水下浮起一团白色幽影。


    是他打算“以后再见”的白色幽影。


    龙华:“……前辈,你原来可以在外面出现啊。”也对,前辈是传承之地的灵,理论上能在传承之地的每个角落出现吧。


    白色幽影似是追着他来,先是叹了口气:“小友,你走得也太快了。”


    龙华抱歉地笑笑,接着在圆台上半跪下来,期待地望着白色幽影:“前辈,你追过来,是要告诉我阿咬的下落?”


    他很快就与阿咬的消失联系了起来。


    “他有话让我转达你。”白色幽影道,“他让你帮他保存好这副躯体,他在九寂山等你。”


    言语间,一块晶莹坚硬的冰块从水底浮出,内里冻着一只闭眼宛如沉睡的小狼崽。


    失去了山灵,这副身躯不复生机,被凝固在刚刚死去的模样。


    龙华愕然:“发生了什么?”


    他唇角的笑意也凝固在那里,九寂山本体出事了吗?所以阿咬才抛开了躯体,以灵的姿态返回九寂山?


    如此十万火急?


    白色幽影缓缓道:“小友,莫要慌乱。我观山灵离去,是气势如虹,成竹在胸的。”


    “多谢前辈。”龙华阖眼定了定神,那些场景——山灵日复一日的镇压邪祟,万年里一次次的献祭自身……浮光掠影般从他眼前闪过。他接过小狼崽,声音是酸涩的哽咽,是愤怒的颤抖,“我马上出发去找他。”


    能发生什么事呢?


    一路走来,针对山灵的幕后黑手已经逐步浮出水面。


    武断一些地推想,这次逼得阿咬飞快赶回九寂山的,也还是那人吧?


    龙华胸口燃起一把火,愤怒得几近恨意,他那么好的阿咬,凭什么要被人如此算计迫害?那人知不知道阿咬为这世间付出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模样了,很快也会知道你是谁。


    龙华深吸一口气,我会把你从藏身的黑暗里揪出来,曝晒于青天白日下。


    ***


    剑渊之上。


    集诸多门派之力,数位阵法大家罕见的在此地汇聚一堂,共同破解云不知等人进入的秘境的阵法。


    可能擅长的方向有所不同,但也都是不逊于云不知的阵法大家。


    众人合力,很快便破解开了一层层阵法。


    所以不是秘境消失了、转移了,秘境始终在这儿。


    至于据说能破天下阵法的“阵盘”,为何在这儿起不了半点作用……


    隐于暗处的飞仙宗宗主摩挲着“阵盘”,沉默许久。


    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均衡。秘境从内往外宛如铁桶一般,但从外往内便轻松许多。


    何掌门几人是知道的,云不知进了秘境就没能出来,于是未雨绸缪的,请阵法大家们不要只破解阵法,而是尝试重新布阵,打通秘境内外。


    这比单纯的解阵难。


    但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很快,秘境中还在放火的三人,与外界进入的一行人,在灵木林中相遇了。


    领头的是苌止真人,他是知晓云不知“卧底”身份的。


    可惜他带领的一众弟子不知道。


    “是云不知!”随着一声惊呼,灵世宗弟子、一剑阁弟子纷纷警惕起来,拔剑以待。


    接着就有人发现了灵木上攀爬着的藤蔓:“这不是噬魂种的母株吗?”


    “就是!”


    “云不知怎么在这里?”


    “一定是云不知种下的!他跟噬魂宗宗主是一伙的!”


    云不知:“……”


    殷秀城与罗越默默与他拉开距离,虽然他俩相信云不知是无辜的——若没有云不知,他俩铁定早就死在这个处处杀机的秘境里了——但云不知恶名远扬,他俩也没法凭两张嘴就帮他洗刷清白吧?


    云不知往众人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百口莫辩的慌张,反而如下定某些决心后,一脸沉重与肃然。


    他单膝跪下,在众人“他怂了?”“要束手就擒吗?”的小声议论中,仿佛破釜沉舟般的揭开了一场持久谋划:“宗主、何掌门、无常阁主,云不知有辱使命,护山任务就此终止罢。”


    他揭穿了隐藏行踪,尾随众人身后的几位宗主的身份。


    “将功折罪,我另有要事相禀。”他定定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咬字清晰,“关于噬魂宗宗主的身份。”


    话音才落,飞仙宗宗主、何掌门、一剑阁阁主的身影于虚空中走出,均是面色严肃。


    “苌止,速速带人离去。”何掌门望了一眼因意料外走向而嘈杂起来的队伍,如此命令道。


    苌止真人挑了挑眉,他也想知道噬魂宗宗主的身份啊。


    算了,待会儿听二手消息吧。


    挥挥衣袖:“都与我去外面等着。”一群小兔崽子,这会儿懵懵的吧?


    殷秀城与罗越倒是被云不知留下了。


    主要是殷秀城,他也是个人证。


    待秘境中只剩他们几人后,飞仙宗宗主急切上前,问道:“不知,快快起来。你说你知道——他是谁?”


    云不知没有起来,依旧是半跪于地的姿势,抬头望向他的宗主师兄,目光落在那张急切的面孔上,凝在微微闪避的眼瞳上。他迟疑道:“师兄,你是不是……也有了猜测?”


    飞仙宗宗主仿佛被问到了极为可怖的问题,本是深沉沉稳之人,却大骇退后一步,张了张嘴,却在对上云不知目光后,又哑口无言。


    何掌门偏头看飞仙宗宗主:“你也有猜测?看样子,你与云道友所想,同为一人?”


    “胡说八道!”飞仙宗宗主面色铁青,大声呵斥,“不知!你知晓你在说什么?!”


    云不知也面色惨淡,他明白宗主师兄此刻的心情。


    因为他在最初有了猜想后,也是如此。


    震惊、骇然、不可置信。


    宁可否定自己,也不愿继续深想下去。


    可是。


    那么多事实摆在面前。


    没办法否定的事实,找不到其他解释的事实。


    就好像最接近真相的道路铺在眼前,他没法再视而不见,唯有颤抖着站上去,去面对许是狂风暴雨、火海刀山的真相。


    他半跪在地,仿佛是提前为自己的猜想赎罪。


    “是悲风老祖。”他从未有过如此疲惫的声音,好似每个字都重如千钧,沉甸甸的拖拽着他,“噬魂宗宗主,可能……是飞仙宗的悲风老祖。”


    第90章 真相 “悲风老祖失踪!”


    噬魂宗宗主, 与悲风老祖?


    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愣在原地。


    他俩几乎同时想起了,此前斩仙门门主故意挑衅飞仙宗宗主,而胡乱指摘的那些戏言——


    “活了数千年的老王八又不是没有。你们仙道不就有一个发下宏愿, 天荒界祸乱之苗头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飞升的悲风老祖吗?”


    “若悲风老祖便是噬魂宗宗主, 哪日他放下屠刀, 不就等同于除了祸乱苗头, 正好立地飞升?这宏愿……”


    “活了很久——几乎与悲风老祖同辈,阵法造诣极深——能破解了悲风老祖在琳琅山谷布下的阵法,还是飞仙宗门人?本尊思量着,这种种条件, 当下合乎条件的,可不正是悲风老祖本人吗?”


    ……


    当时听着这些话,有那么个瞬间, 他们竟觉得很有道理。


    但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也只是转瞬即逝, 压根不敢在脑子里留下痕迹。


    只道是斩仙门门主的戏言。


    就连斩仙门门主自己, 在说出这话后, 也讪讪有些后悔。


    悲风老祖,哪是他们能随意编排的人物,更遑论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污蔑。


    可现在被云不知再次提起,当初被压下去的那一丝念头,又在心头清晰地显出了形迹。


    尤其,就在这段日子里, 他们拿着悲风老祖炼制的、据说可破天下阵法的“阵盘”,却连这处秘境最外层的阵法都堪不破时,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存了疑虑——怎么会?


    就像琳琅山谷中, 悲风老祖布置的阵法被噬魂宗宗主破除利用,他们得知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怎么会?


    要么是承认噬魂宗宗主惊才绝艳,阵法造诣堪比悲风老祖。


    ——他们很难承认,悲风老祖几乎是当世活着的传说,区区一个魔门小辈,怎堪相提并论?


    要么是怀疑,二者是同一人。


    ——何等荒谬!何等耸人听闻啊!


    要么……还有何种可能呢?


    云不知说得艰难,话里也带着“可能”二字,但熟悉他的飞仙宗宗主却看得出他眼中的坚定决然。


    飞仙宗宗主沉默良久,长长一叹,仍是那句话:“不知,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凡间有书法,笔走龙蛇、起承转合,千字便有千貌。深谙其中者,由一字便可识一人。阵法,也是如此。”云不知深深叩首,“不知侥幸,在阵法一途有一二天赋,曾得悲风老祖亲自教导,也曾对老祖布下的阵法,日夜观想、感悟、临摹。”


    他喉咙哽了哽,终是把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秘境中有一完整杀阵,不知观之,甚是熟悉,似是……老祖的手法。请诸位明辨。”


    一旁的殷秀城无知者无畏,虽然有着面对众大佬的压力,但依然补充了一句:“戈壁邪灵的那处阵法,也是噬魂宗老祖的手笔。”


    “……”何掌门欲言又止,“外界各位阵法大家尚未离开,不如,请诸修士进来一观?”


    飞仙宗宗主面色沉凝,拂袖转身:“好好好,我便回去宗门,给你们辨一个真相!”他瞥过云不知,“师弟,若此事与老祖无干……”


    云不知不待他说完,便沉声道:“不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愿以叛宗论处。”


    “何至于此。”何掌门抬手阻止,“云道友也是心怀天下,这个,悲风老祖若知晓此事,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你的。”


    “我宗事务,不劳何掌门烦心。”飞仙宗宗主冷冷扔下一句话,瞬息离去。


    何掌门摇摇头,算了,不与他计较。


    飞仙宗宗主没有当面喝止训诫云不知,而是选择回飞仙宗找悲风老祖,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他的心也乱了,没能坚定不移地相信悲风老祖。


    “先把此地的噬魂种母株解决了罢。”何掌门传讯于秘境外众人,这等祸害之物,趁早连根拔起。


    顺手,他将此地发生种种,打包传讯给了未能亲临此地的诸位门派掌门。


    又是一叹,这天,要变了。


    秘境中的灵木藤蔓被付之一炬。


    火焰烈烈,人心焦灼。


    何掌门离开秘境后,便先收到了於长生的传讯。


    於长生先斩后奏,此刻已将与蜃妖联手,将九寂山的历史散布了出去,让“九寂山为苍生镇压邪祟”一事人尽皆知。然后才来告诉他家掌门,不好意思,咱们修行界高层一直死死瞒着的九寂山真相,区区已经暴露于天下了。


    站在剑渊上的何掌门又想叹气了:“……”


    刚才还在心里感叹,飞仙宗宗主的师弟好勇啊。


    现在自家师弟也干了番大事。


    约定俗成要保守的秘密被天下皆知?


    愁啊,可怎么向诸位同仁解释?


    诶,等等。


    何掌门陷入回忆,最初为何要将九寂山的真相作为隐秘,沉默于世间的呢?


    他面上的神色渐渐微妙起来。


    好像,是从飞仙宗开始的吧?


    自从悲风老祖成为当世第一人后,飞仙宗也隐隐成为修行界执牛耳的大宗。凡事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


    据说在久远的过去,人人都知九寂山,有心存感激的,有心生向往的,也有心怀叵测的。


    当时如飞仙宗、灵世宗、藏灵宗等诸多宗门,包括天魔宫等魔道门派,都依照代代相传的祖训,守护九寂山,定期将无数天材地宝堆砌融入山体,助九寂山镇压邪祟。


    但也有极少数人,觊觎足以镇压旧天道的九寂山,觊觎被镇压的旧天道,或者只是单纯的唯恐天下不乱,总会想方设法暗中破坏,给众护山门派增添了许多麻烦。


    于是飞仙宗便提出一个办法。


    将九寂山的存在隐藏起来。


    将九寂山镇压着旧天道一事,从历史中抹去。


    无人知晓其珍贵,便无人觊觎其珍贵。


    应者云集。


    他们销毁了记载九寂山历史的典籍,让九寂山成为嘴边缄默不言的禁忌。


    于是数千年后,九寂山在众人的沉默中,成为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绝地。


    可真的无人觊觎九寂山吗?


    想着山灵自出世以来遭遇的种种,何掌门缓缓眨了下眼,目光洞悉。


    不,数千年里,始终有一双贪婪的眼睛,觊觎着那座山。


    他低声喃喃,微微蹙起眉头:“飞仙宗啊……”


    “怎么?”一剑阁阁主瞧他神色有异,“你还真信?”


    何掌门默了默,不如大家一起苦恼?于是顺口就将方才所想道出,感慨道:“世人皆知我们灵世宗穷呀,宗门宝库空空荡荡,整个宗门都抠抠搜搜。可又有谁知道,宗门多年积蓄的天材地宝,全部消耗在了九寂山上呢?”


    九寂山的功绩被掩埋在时间长河里。


    而他们这些暗中护持的门派,多年来的心血付出,同样无人知晓。


    一剑阁阁主想想自家同样不富裕的宗门,也很难绷。


    是极,为何当年要掩盖历史?


    仔细想想,九寂山守护的是整座大陆,所有修士均从中受益。那么反过来,护持九寂山一事,为何不能所有修士共同出力?


    所以当初是怎么一致同意掩盖九寂山历史的?


    一剑阁阁主忍不住代入联想,若当初是飞仙宗的悲风老祖提议如此,以他的声望与权威,应是能够说服众人的罢?


    两位掌门陷入细思极恐的沉默。


    此刻,唯有等待飞仙宗宗主的消息——


    希望会是个好消息,否则……


    飞仙宗宗主未令他们久等。


    一则金色的讯息同时在两位掌门的玉珏上闪烁。


    金色!


    还没有看讯息,两位掌门就察觉到了不妙。


    只有修行界发生极其重大的事件时,门派掌门之间才会以此传讯,以免不查错过讯息。


    他们凝神探查,听见飞仙宗宗主肃然紧绷的声音——


    “悲风老祖失踪!”


    与此同时,何掌门比一剑阁阁主多收到一条讯息,来自龙华愤怒的碎碎念:“掌门,阿咬回去九寂山了,我即刻启程去找他。另外,我在传承之地看见了幕后黑手的模样,您瞅瞅,是认识的人不?不认识的话,麻烦您挂个悬赏什么的,这家伙成天遮遮掩掩不干人事,咱们给他在修行界露露脸,我就不信逮不出来他!”


    何掌门看见了传讯中的那张脸。


    一张斯文白净的面孔,但并不文弱,主要是一双眼深沉得很,瞧着积威甚重,不容小觑。


    这,这人——


    何掌门睁大眼睛,呼吸急促,一直以来沉稳如镜面湖泊的情绪,骤然掀起了狂风巨浪。


    认不认识?


    当然认识!


    拿出去挂悬赏可能没人知晓,但偏偏他认识的——刚才,还在他们大逆不道的种种揣测中出现的——


    这是悲风老祖啊!


    悲风老祖半隐世多年,现今见过他的修士不多。


    何掌门作为灵世宗掌门,才得以见过他数次。


    龙华又是从哪儿见到的这张脸?


    为何要说,这是……幕后黑手的脸?


    一剑阁阁主在看见“悲风老祖失踪”的讯息时,也震惊了须臾,但仅仅失踪,并不足以定论什么。他偏头想问问何掌门的看法,就看见何掌门青白的脸色、颤抖的手。


    “呃……”一剑阁阁主不理解,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只说失踪了,又没说悲风老祖就是幕后黑手。


    何掌门凝神静气,先给龙华去了讯息,问清具体怎么回事,而后才将讯息转给了一剑阁阁主:“无常阁主,你看看。”


    一剑阁阁主狐疑地细看:“……”看完倒吸一口凉气。


    他常年稳稳拿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这,这可属实?”


    何掌门没应声,他正在看龙华再次给他传来的讯息。


    这一次,龙华将在传承之地所遭遇的情形,都给他家掌门描述了一遍,最后还提醒道:“阿咬忽然回去九寂山,我觉得说不定又是这家伙在搞什么幺蛾子。掌门,您方便的话来九寂山看看最好了。”


    何掌门神思微动:“无常阁主,我们去九寂山!”


    说着,他也发出了一则金色讯息。


    传给护持九寂山的众门派掌门。


    可以想象,这则毫无隐瞒的消息,会给众人带去多大的震撼。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