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序舟抿了一口红酒,酒杯紧握手中,丝毫没有还给叶浔的意思。


    纪文东尴尬地笑了几声:“江总,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江序舟上前一步,瘦弱的身子将叶浔结结实实挡住,占有欲//望过于明显。


    纪文东不明所以。


    江序舟和叶浔不是早就分手了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复合了?


    “纪总,新楼盘建设得挺好。”江序舟神色自若,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纪文东这时就跟吃到好粮食的耗子般,草草应付几句,转眼溜走。


    “江序舟,你有病吧?”叶浔朝旁边跨了一步,和江序舟保持距离,压低声质问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纪文东就是一个大嘴巴,别管是他看见的还是没看见的,经过一顿添油加醋后,白的总能被说成黑的。


    叶浔简直不敢想,这场晚会下来得有多少人找他打听这件事。


    最为要命的是,赵明荣知道了怎么办?他们的合作怎么办?自己的计划怎么办?


    “嗯,我有病。”江序舟直勾勾地注视他的眼睛。


    “……靠。”叶浔想起来,江序舟还真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上两个星期刚出的院。


    “我说的是,你脑子有病。”


    说完,叶浔头也不回地走出会场,无视江序舟的解释,直到走到酒店门口,他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松开。”叶浔冷漠地盯住那只白得没有血色的手。


    江序舟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加紧,声音也更加小心:“小浔,我们复合吧。”


    叶浔感觉今天的江序舟很反常,仿佛被夺了舍。


    他不耐烦地蹙起眉头,甩开江序舟的手,转了转手腕,问道:“江总,我有对象了。而且当初分手可是你提的。”


    “怎么,现在反悔了?”


    叶浔声音很重,字字带刺,毫不犹豫捅向江序舟的心脏。


    “嗯,反悔了。”江序舟答道。


    惊讶不解的情绪从叶浔浅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


    “可是,我没有后悔。”叶浔说,“江总,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


    以前是他年少不懂事,自认为爱能战胜一切,拥有江序舟就是拥有世界,但爱人一次次逃避解释,一次次单方面地拒绝承认感情,爱意慢慢消耗殆尽,余下的只有不解和拂了面子的恨意。


    会场门口的光很亮,惨白地打在两人的脸上,周围的人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开,有人驻足观看,也有人好奇询问,还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掏出手机拍照。


    叶浔丢不起这人,转身离开。江序舟再次追上去。


    “江序舟,你有完没完?”叶浔走到停车场,回头厉声问身后紧跟着的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序舟想起邬翊昨天说的话——程昭林要自己。


    他以为是叶浔交代的。


    “你不是要我吗?”


    江序舟和叶浔在一起的时候,声音总是又软又轻,犹如层一吹就散的薄雾。


    叶浔眯起眼睛,好似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几声反问道:“我要你干什么?有什么用吗?”


    “江总,少给我扣什么莫须有的帽子。”叶浔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处处有监控,讲话要靠证据。”


    “……小浔。”江序舟声音又软了几分,“对不起。”


    叶浔靠住车门,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他爱了九年的男人,听着他用一句“对不起”概括自己多年的委屈。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真的很可笑。


    可笑至极。


    “江总,对不起要是有用的话,这世界上很多问题都能解决了。”他摇了摇头,把江序舟当年说过的话甩了回去——


    “分手了又何必纠缠我?”


    叶浔扫了一眼江序舟,见他不再说话后,打开车门。


    “小浔……我胃疼。”江序舟开了口。


    叶浔心中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胃溃疡加酒,极其容易造成胃出血,尤其像江序舟这种出院半个月不到的病人,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他步子一顿,回头看见蹲在地上,手捂住胃的江序舟。


    露天停车场的灯光昏暗,叶浔看得不真切,却能凭借上次在医院的相遇,想象出那人的现状——细密的冷汗布满额头,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叶浔终究没有狠下心离开:“我送你去医院。”


    “酒店里有药。”江序舟说,“我不想去医院。”


    江序舟音量不高,态度却异常强硬,叶浔只好送他回到酒店,跟着他走到房间门口。


    借着明亮的走廊灯光,叶浔再次看向江序舟。


    还好,这一次的状态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叶浔的心放下一半,疲惫地靠着房门,瞧见江序舟扶墙走进屋内,从好几个药瓶里倒出一//大把药放进嘴里,拎起桌角未开封的矿泉水,退后几步摔在床边。


    他的手用力几次都没能拧开矿泉水瓶盖,片刻后他放下水瓶,颓废地坐在床沿,垂着头盯住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显然,他忘记屋外还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叶浔皱了皱眉,腿迈上前,一言不发地拧开瓶盖递过去。


    “……谢谢。”


    “今晚去我房间住。”


    这是不是询问的语气。


    叶浔怕江序舟半夜突然发病吐血。他实在是太害怕上次那幕场景再次发生。


    江序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乖乖吃完药和叶浔回房。


    主办方给每个人定的商务套房是一室一厅,叶浔让出床铺,自己选择缩在沙发。


    “我睡沙发吧。”江序舟抱出卧室的被子,站在沙发旁边说。


    叶浔刚才已经向前台多要了一床被子铺好,利索盖好,没有答应沙发旁边人的话:“睡觉,记得关灯。”


    江序舟在沙发头站了许久,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叶浔阖上眼睛,在灯光消失的瞬间睁开。


    客厅没有窗帘,月光倾泻般照入屋内,叶浔双手交叉垫于脑后,他看不见房间内的人,只能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门口,静静听着一深一浅的呼吸声,脑子混乱如麻。


    今天晚上的事情纪文东肯定大肆宣传过了,赵明荣也可能听说,明天多半会来找自己问个清楚。


    这一次自己该找什么借口去澄清?


    万一明天早上赵明荣撞见江序舟从自己屋内出去,又该怎么办?


    叶浔想不出解决方案,他抓了抓头发,抑制住想进屋里把那个罪魁祸首摇醒的冲动。


    此时,房间内的人也并未熟睡。


    江序舟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要怎么提醒叶浔注意赵明荣。


    据他了解,叶浔骨子里还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冲动。如果贸然告诉必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搞不好还会激怒赵明荣,最后拼出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这对于没有证据,没有手段的叶浔来说,是一个承担不起的代价。


    江序舟不敢让叶浔去冒这个险,去淌这趟浑水。


    但是叶浔不傻,他迟早有一天察觉出赵明荣对他的怀疑,万一这天提前到来,又该怎么办?


    江序舟的额角疼了起来,同时伴随一阵昏沉。他摸了摸额头,发现体温正常。


    可能又是新的症状吧,他揉了揉,看来自己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


    凌晨时分,墨城市下起雨,狂风猛烈拍打玻璃,传来呜呜的哀鸣。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严,乍然被风吹开,撞击在墙壁,发出巨大的响声。


    叶浔从梦中惊醒,起身关窗时,隐约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压抑且艰难的喘息。


    他瞌睡立刻消散一半,疾步走进屋内,看见江序舟正端坐在床边,一手撑住身体,一手掌根摁住胸口,低垂脑袋轻咳,咳两声又费劲地呼吸几下,胸口剧烈起伏。


    雷电闪过的白光映在江序舟的脸上,显得他脸色更为苍白。


    也许是疼痛自动屏蔽周围的环境,江序舟居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叶浔。


    “……你,怎么了?”叶浔上前蹲在江序舟面前,语气焦急。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觉得这一刻很窒息。


    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面前这个人。


    江序舟偏头咳嗽几声,语气不稳却很轻柔地安抚道:“没事,被口水呛住了。”


    叶浔毫不犹豫地识破江序舟的谎言:“呛住揉什么胸口?”


    “是不是心脏疼?”


    江序舟呼吸得费劲,索性不再掩饰,点了点头。


    “不是做过手术了吗?”叶浔帮江序舟轻轻揉着心脏,抬眼注视那双乌黑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黑了,就像窗外的夜晚,什么都看不见。


    闪电劈开墨黑的天空,轰鸣响起,地面颤//抖。


    下一秒,江序舟捂住叶浔的耳朵。


    叶浔的手一顿,嘴角扬起一些弧度,是无奈亦或是开心。


    “怎么了?”他开口道。


    江序舟垂眸,放任自己坠入那双浅色的眼睛,俯身抱住叶浔,贴在他耳旁轻声道:“我记得,你离开的那天也是个雷雨天。”


    “对不起,忘记你害怕雷雨天了,我不该赶你走的。”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温热的呼吸扑在叶浔炽热的耳廓,摧毁他最后的理智。


    “小浔,对不起。”江序舟说得诚恳说,“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


    叶浔的手垂在身侧,闭了闭眼睛。许久后,他夺回自己最后的理智,推开江序舟。


    “你错哪里了。”


    “江总,你怎么会错呢?”


    如果有镜子的话,他肯定能看见自己红着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角。


    当年江序舟断崖式的分手,加上知情//人大肆宣传,使他平白无故遭受许多白眼,甚至以前讨厌他的人,都要回来嘲笑几句。


    在一起时多风光,分开后就有多狼狈。


    以前骄傲自在、认为爱情所向披靡的少年,在一//夜之间成为一只丧家犬。


    曾经无数次,叶浔都打算找个机会和江序舟坐下来好好聊聊,想着用这种相对于明智点的方法去了解爱人的想法,去维护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


    可是江序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无数失落堆积,压得他喘不上气,压得他选择放弃离开。


    叶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江序舟,放过我吧。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


    他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摁亮江序舟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动作利索地删掉自己的指纹和面容识别,又看一眼时间,果断下了逐客令:“江总,分手就没必要再留着前任的东西。”


    “时间还早,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再睡个回笼觉。”


    说完他整理衣服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水流声遮盖住压抑的哽咽,冰凉的水冲洗掉脸上的泪痕。叶浔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关门声。


    江序舟依旧待在屋内,坐在床边,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好累,累到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叶浔的心,又或者是说,该如何让叶浔心甘情愿地待在自己身边。


    江序舟静静听着窗外的雷鸣,又在其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开门声,他抬起头。


    这次他看见了站在房间门口的叶浔。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叶浔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他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压下不适,问道,“你的心脏不是做过手术了吗?为什么还会难受?”


    “……没有恢复好。”江序舟回答道。


    正如叶浔预料,又是这句话。


    自始至终都是这句话。


    叶浔不再说话,深深地看了江序舟一眼,回了沙发。


    一墙之隔,一片寂静。


    *


    早晨雨渐渐小了,空气里满是土腥味。


    叶浔照例早起去健身,路过时偏头瞧了一眼房间——


    江序舟垫了两个枕头,被子踢掉在地,眼睛紧闭,睡得并不安稳。


    昨天那一场算不上争执的谈话,消耗了两人太多精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认真聊一聊了。


    叶浔轻轻关上房门。


    他今天没有选择闷热的健身房,而是在室外慢跑。


    酒店位于市中心,周围有不少商场、居民区以及商铺,生活气息浓厚。


    和临海府旁边很像。


    叶浔绕着酒店周围跑了一圈,走进一家看上去不错的早餐店,抬头就见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赵明荣也瞧见了他,伸手招呼道:“叶总,好巧。”


    “好巧,赵总。”叶浔笑着和他拼了个桌,“您也出来锻炼?”


    “哎。”赵明荣指了指面前的碗,笑道,“老身骨还锻炼呢,享受点口头之福就不错了。”


    “赵总谦虚,前段时间还听说您参加了半马。”叶浔笑着客套道,“说不定,您身体比我们还好呢。”


    这话刚好夸到赵明荣心坎上,他笑着摆摆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叶总出来买早餐,有没有打算给江总带一份?”


    叶浔猜到他迟早会问,打了个马虎眼道:“赵总怎么会这么问?”


    赵明荣不语,是笑非笑地看着叶浔。


    服务员端来叶浔点的面。


    叶浔双手摊开,证明自己只点了一人份,并没有外带早餐的意思。


    赵明荣眼底探究意味十足:“那叶总和江总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仇人,对手,宿敌。”叶浔直视对面的人说,“赵总,您不是知道吗?”


    “我这不是昨天听闻点风声,今天来找叶总确认一下嘛。”


    叶浔问道:“纪总,纪文东说的?”


    赵明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神色不改地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叶浔。


    叶浔接过,道了声谢:“赵总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就是图饭后一乐。”他直视赵明荣暗沉的眼睛,“您不会也听信这种流言蜚语吧?”


    “可我昨天亲眼见到你和江总一起去的停车场。”赵明荣手一推,后背靠在椅背,目光从上到下扫视,最后停在叶浔脸上,“叶总,这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一次性筷子啪嚓一声拆开。


    叶浔不紧不慢的把拆开的筷子放在碗边,问道:“赵总,您用我的名字和IP地址去举报柏文集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给我一个解释呢?”


    上次和赵明荣通完电话后,叶浔就意识到不对,用了不少手段和关系,发现举报柏文集团江池苑项目的人竟然是自己。


    果然,赵明荣至始至终都没有合作的打算。他想要的是叶浔和江序舟相互消耗争夺,最后当个得利的“渔翁。”


    只可惜,叶浔恨得不彻底,久久没有动作,赵明荣等不及,才编排了这一出拙劣的戏。


    赵明荣见叶浔说破自己的行为,也不恼怒,维持着表面上的笑容:“叶总,你不是也从中得利了吗?”


    “别搞得好像只有我是恶人的样子。”


    他移了下凳子,塑料板凳划出刺耳的噪音,湮没在喧闹之下。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你猜猜,江总什么时候会知道这件事?”赵明荣略带玩味地说。


    叶浔懒得去猜这个问题。


    江序舟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最后都会对自己失望,然后离开,最多淡淡地留下一句——叶浔,再见。


    叶浔笑到这里心一抽,藏在桌下的手握拳。


    他自问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为什么心会痛?你不是恨江序舟吗?


    赵明荣见他久久不语,推了一下面碗:“吃饭吧,叶总,再不吃面都凉了。”


    他起身弯腰,凑到叶浔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路途还长,大可以慢慢来。”


    话落,他直起身拍了拍叶浔的肩膀,朝店门口走进来的人点了个头。


    叶浔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他怪自己当初心急,和赵氏集团签订的合同年限太长,导致现在卡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违约金太高,就算把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全部抵押出去都还不起。


    有人从店门口步步走进,最后坐到叶浔身旁的位置,冰凉湿润的手覆盖住他紧握的拳头,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丝丝暖意笼罩,熟悉的水生香味被冷空气吹散,只能闻到潮湿的冷气。


    江序舟的手握得更加紧了,他说:“早上还是有点冷,下次出门多穿件衣服。”


    叶浔垂头看一眼自己身上被汗水打湿的白色薄款运动衫,余光扫见肩上的黑色外套,眼神慢慢移到自己旁边的人。


    江序舟皮肤天生偏白,眼睛下两片乌青尤其明显,睫毛不停在颤,嘴唇干裂。


    看上去有可能是发烧了。


    叶浔取掉外套丢给江序舟。


    他搞不懂这种自残来表示后悔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江序舟难道真的打算以死谢罪吗?


    “管好你自己。”他手抓掉外套放到江序舟的腿上。


    江序舟抱住外套没有动,叶浔自顾自地吃起眼前的面。


    他的早餐吃完,见江序舟面前什么都没有,问道:“你的饭呢?”


    胃溃疡的原因,江序舟吃完饭半小时必定会感受到一股灼烧感,就好像要把他的胃一点点烧干净为止,所以他不想吃饭,实在饿得不行就吃一点,尽量少吃多餐。


    “在酒店吃过了。”江序舟撒了谎。


    酒店会提供不怎么好吃的免费早餐,叶浔不喜欢吃,不过在他的记忆里江序舟在外地出差图省事,经常会去吃。


    所以,他没有过多询问,避开江序舟的椅子走出店门,回头瞧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费力起身,撑住桌角的手微微抖动。


    仅仅是起个身,便让他如此费劲吗?


    叶浔收回目光,等江序舟走上前。


    江序舟刚开始跟在叶浔身后,渐渐走到他旁边,靠近车流。


    在叶浔小的时候,聂夏兰也总这样做,据说是如果有汽车失控撞过来的话,先撞到的不会是他。


    这是一种自我安慰的保护方式。


    小时候的叶浔不信,长大的叶浔更加不信。


    开会的地方距离酒店不远,两人刚走到会场门口,江序舟便将怀里的外套递给叶浔,借口要去洗手间,后者接过走进会场。


    这时,叶浔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摆脱赵明荣,怎么立即结束进行这场冲动的合作。


    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和柏文集团合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这个选择有些可笑。


    谁分手还会跟前任有合作关系?


    真的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叶浔快速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抹去。


    尽管在和赵明荣合作前,叶浔已经有所怀疑,所以他让程昭林盯住赵明荣的举动,却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到头来他自己的把柄倒是漏了不少。


    叶浔顺手拧开桌角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冰凉的水滴了几滴到他的手背,脑海如进水的电视般卡顿片刻,竟出现昨天晚上江序舟拧不开瓶盖的画面。


    印象中江序舟从未有过病得连一个矿泉水瓶都拧不开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药太多而呆坐在床沿,静静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当时江序舟背对着叶浔,所以他看不见床沿那人那时候的表情,只能隐约从瘦弱的背影里感受出一种深深的疲劳。


    是因为工作还是身体?


    还是因为那个说不出口的解释?


    叶浔不知道,他也不打算问。


    而他不问,江序舟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叶浔知道,江序舟犹如一棵树,努力发芽生长,把爱的人庇护在茂盛的枝叶之下,未曾想过说出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


    因为,江序舟觉得没必要,他会把过去的委屈留在过去。


    如果放在四年前,叶浔可以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搂住江序舟的脖颈,贴在他冰凉柔软的唇//瓣,轻声询问原由,可是现在是四年后,叶浔没有身份,江序舟也没有资格。


    叶浔拧紧矿泉水瓶盖,略带烦躁地砸在桌角。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江序舟的衣服。


    他站起身,把衣服抖开搭在椅背,口袋里的东西顺势掉落在地,叶浔瞟了一眼,弯腰捡了起来,准备塞回去。


    突然觉得其中一张卡片眼熟,他仔细一看,竟然是酒店的早餐券。


    一种熟悉的被欺骗感再次袭来,叶浔烦躁地捏住卡片,接二连三的疑问闯入他的脑海。


    江序舟没有吃早餐?


    胃不好为什么不按时吃早餐?


    叶浔压根不打算去想答案,哪怕答案近在咫尺。


    许久他将早餐券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直到会议快要开场,江序舟才姗姗而来。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在一起,几秒后又分开。


    叶浔看向屏幕,江序舟依旧看向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会议持续了一天,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江序舟被行业里的几个前辈拉着闲聊,叶浔见状先逃回酒店。


    他松了松领带,倒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浊气。


    说来也奇怪,今天的江序舟依旧对自己形影不离,就差去厕所都要跟着了。


    两人的关系更加引人注意,有好几次他都注意到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江序舟是抽什么风吗?


    叶浔用掌根按住眼眶,微凉的温度缓解眼睛的疲惫,使他暂且放下这些搞不懂的问题。


    他换了衣服打算先去洗个澡,手放进口袋掏出早上捡来的早餐券,想起来,自己应该把这个还给江序舟。


    这个想法没出现三秒,就被他一把打消。


    酒店前台那么多的早餐券,江序舟怎么会只需要这张?


    叶浔边想边走进浴室,冲去一身黏腻的烟酒味,再将今天谈成的合作合同发回公司存档,批完几张报表后,他的胃不满地叫了几声。


    主办方举办的晚宴主要都是社交为主,饭菜好看却不可口,顶多算是物美价不廉,不美味也不可口。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路边摊和小饭馆才是人间美味。


    他点了个外卖,坐到落地窗边俯视城市夜景。


    酒店楼层不高,能看清路过的人和车。晚上十二点马路上的车很少,大多数都是网约车和出租车,偶尔几辆私家车,车灯飞驰而过,没有减速的,也没有停下的。


    江序舟没有回来。


    叶浔被自己这个突然浮现的分析吓了一跳,连忙匆匆打消,又迷迷糊糊地想,明天是行业峰会的最后一天,等熬过这天,江序舟应该就没有理由继续黏着自己了。


    他们再次分开,再次回到各自的道路。


    门外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他的猜想,只不过站着的不是送外卖的机器人,也不是外卖员,而是江序舟。


    叶浔的眉毛不悦地皱起,下意识准备关门。


    “小浔……”江序舟抵住门。


    他没有用什么力,准确来说是没有什么力气。


    他在赌,赌叶浔不舍得关他在外面。


    果然,他赌赢了。


    叶浔的语气冰冷,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烦躁:“江总,你走错了。你的房间在隔壁,房卡在外套口袋里。”


    “没有走错,我想和你住一起。”江序舟说。


    “我不想。”叶浔果断拒绝。


    现在的江序舟看上去没病没事,自己住一晚不会出什么意外,压根不用自己照顾,更不需要住在一起。


    江序舟抬眸看了叶浔一眼,垂着的手慢慢摸上胃,柔软的声音染了请求:“小浔,我还在胃疼。”


    叶浔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吃过药了吗?”


    记忆里江序舟今天除了早餐没吃外,中餐和晚餐都在自己身边,饭后也在自己的注视下老实吃了药,晚上的白酒换成了茶水。


    于那一面都没有胃病发作的可能性。


    总不能是因为早餐没吃,结果拖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胃疼吧。


    那这胃疼简直……太会看人、看时间下菜碟儿了。


    叶浔站定,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已然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胃疼不按套路出牌呀,吃完药也会疼的。”江序舟语气更加轻柔,勉强挤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眼睛痛苦地闭了闭,抵住门板的手微微抖动。


    叶浔不再回话。


    江序舟脑袋又晕又沉,眼前阵阵发黑,手一下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猛然下滑,他向前冲了一步,堪堪稳住脚步,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他希望这一幕能够被看见,这样他就有理由能多呆一晚。


    一晚不够,要很多很多晚才够。


    但是,叶浔没看见,他正从旁边的外卖机器人的肚子里取出外卖。


    “江总,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早点回去休息吧。”叶浔取出外卖走进屋内,音量不高却字字刺耳,“别总拿胃病当借口。”


    “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久了可没意思了。”他接着说,“狼来了的故事忘记了吗?”


    说完,他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扑面而来的风吹过江序舟满头的冷汗,激起几个冷颤。


    他顺着墙壁缓缓滑下,蹲坐在墙角,手掌贴在滚烫的额头,手指死死摁住跳动的太阳穴。


    叶浔猜对了,胃疼是装的,不过他也猜错了,江序舟现在是真的难受。


    他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发热带来的乏力感让他有些辨不清方向,更加糟糕的是没带退烧药。


    还好,现在没有人路过。


    江序舟扶着墙壁勉强直起身,没走两步又滑落在地。


    太狼狈了。


    江序舟自嘲似地摇摇头,苦笑几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几下,他提不起力气去拿,过了几秒钟又震动几下。


    终于在第三次震动快要结束时,江序舟接通了电话,是邬翊。


    “……长话短说。”江序舟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用气音说道。


    邬翊深吸一口气:“调查组请了专门的鉴定专家,鉴定出原始证据里的IP地址是虚假的,真的IP地址在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也就是说,是叶浔举报的。”


    江序舟提起口气,刚想反驳,邬翊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IP地址在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并不能证明举报人就是叶浔。”他缓了缓,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用了一点小手段,发现确实是叶浔举报的江池苑项目,以及江承志被抓那天,他就在现场。”


    “序舟,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你想想,谁最了解咱们集团的业务,又是谁最会计算机。”邬翊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无奈地叹口气,“我也不信,可是证据现在全都摆在我面前,我不得不相信。”


    “对了,我刚刚把消息封//锁,你看看你们要不要私下解决。”邬翊说,“还有,住建部允许复工了,工人们正在准备,大概明天就可以恢复施工。”


    “业主那边的安抚方案也做完了,晚点发给你。”


    “好,辛苦了。”江序舟的音量很低,犹如声无奈地叹息。


    邬翊整理好证据放在江序舟办公桌,顺便询问他最近两天的身体状态。江序舟随意应付两句,没有说实话。


    事情没办完,暂时不能进医院。


    邬翊没听出他的应付又交代两句,最后发誓等他回来,自己一定要盯着他做全身检查。


    *


    江序舟攒足力气,回了房间。


    夜晚,他睡得并不好,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有一片起了雾的森林,他在雾中行走,时不时会撞到树,他不停地走,不停地撞,耳边还有人在呼唤:舟舟;小舟;杂种……


    那些人叫的很杂,有骂他的也有唤他的,声音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他仿佛一只迷路的羔羊,找不着方向,迷茫地前进,迷茫地撞到树,渐渐的他累了,累到走不动,只好顺着树干慢慢滑落在地。


    “江序舟!”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从迷雾后方赶来,身影越来越清晰——是叶浔。


    他满头大汗,神色着急,用力扑了过来。


    江序舟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


    他本以为会有温柔的对话,再不济也会有藏着柔情的担心,却没成想这些统统都没有。


    叶浔死死拽住他的衣领,声音尖锐刺耳:“江序舟,我恨你!”


    “你这个虚伪的小人,我真的很要扒掉你这身皮!”


    “凭什么!凭什么!付出最多感情的人是我,最后受委屈嘲讽的人还是我,为什么不是你!”


    握住衣领的手逐渐收紧,江序舟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嗓子,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


    包括空气。


    江序舟抓不住那只手,浓雾越来越浓,人形越来越模糊,脚下的土地化成一滩沼泽,拉着他不断下滑,坠落。


    如果死在叶浔怀里也很不错。他脑海里的弦为之断裂。


    “……小浔,对不起。”他轻叹一声,手习惯性伸//进外套内袋,摸到熟悉的塑料外壳,尖角划过掌心。


    转瞬即逝的疼痛唤醒一丝意识,他晃晃头,撑起身子。


    赵明荣没解决,他还不能死,不能让叶浔一个人去面对和处理。


    或许是江序舟命不该绝,亦或许是平安符起了作用。


    他居然爬出了“沼泽”,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吸入肺里,呛得他一阵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快要把肺咳出来。


    至少活过来了。江序舟端坐在床边,捂住胸口释怀地笑了笑。


    他明白了,叶浔要的不是他的命,也不是一个解释。


    他恨他,恨不得扒下他身上的所有。


    入骨之恨。


    可是,没办法。


    江序舟倒进松软的床铺中,举起手试图去抓倒映天花板的点点灯火。


    现在不是放手的时间点,只能麻烦叶浔再多忍受一下。


    再忍受半年就好了。


    半年后,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绝不打扰。


    他的手虚握,片刻后脱力地砸进被子,床垫颠得他心脏疼。


    很疼。


    太疼了。


    江序舟把脸埋进被子中,缓缓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控流出来。


    可能哭累了就不会那么疼了吧。他安慰自己道。


    重新坠入梦境前,江序舟听见房门传来“滴——”的一声,那是有人在开自己的房门。


    他大脑瞬间清晰。


    接着是有人踩在地毯上的沙沙声。


    他抬起头注视到一个偷偷摸//摸的黑色身影路过房间门口。


    “谁?”江序舟的嗓子干涩嘶哑。


    黑色身影脚步一顿,推后两步回到房间门口,手一扬,东西在半空中划出道完美的抛物线,砸到江序舟身旁的床铺上。


    江序舟:“……”


    所谓的东西其实是一个装了退烧药和退热贴的袋子。


    黑色身影不含半点犹豫,扔完东西利索地转身离开。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