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可这宇宙又何止千千万万?


    284.


    星期日说的对, 我站在人的这边,但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仅仅是因为我见过人间百态, 而自己也同样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不, 人间百态的说法着实有些傲慢。


    我见过的只是「致:黯淡星」的浪漫与勇气,是「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的挣扎与抉择,是「树海归于谧宁」的坚韧与信念, 是「受戒」的自性与无着


    甚至于, 其实这一路走来, 我从未深入地想过这些, 可在这一刻,它们就这样冒了出来。


    最终, 我回复他说:“我们是不同的。”


    星期日的确是因着一份崇高的理想而行动, 但我的动力又出自于什么?是个人?是团体?亦或者,只是因为我能去做, 所以就决定这样去做?


    我摇了摇头, 将这番思路中断,“我并非是为了将你隔绝开, 只是想提醒你:这份答案我给不出。倘若你仍然认定我可以, 那么,欢迎。”


    这便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在远远地看了「彦卿」一眼后, 星期日便配合地以一语终结了这个话题,“原来如此,他并非与你同道。”


    同道我望向「彦卿」的方向, 下意识想反驳什么, 却发现星期日的说法其实没错。


    他们是因我而选定的目标,并非本意如此, 这就是本质的不同。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为此付出的努力并未有任何的减少。


    但话题已然结束,我也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因此便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星期日大概有所察觉,他凝视着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然望着前往的建木。


    它依旧安然地屹立在远方,依稀可以得见有化外民因它而停留驻足,因此而引来附近云骑的观望


    这样的存在,对知晓内情的人来说,着实无法放松下来。


    285.


    我最后还是没问「彦卿」到底都跟星期日说了些什么,倘若他想告诉我,总会说给我听的。


    于是,在给星期日安排好住处之后,我便只身去往了神策府。


    青镞看到我时并不意外,甚至提前道,“「丹恒」先生与「刃」先生都在后面房间,就是当初你住过的那间。”


    这倒是好找,我向青镞点头示意,也不打扰她的工作,径直向后面走去。


    已经写完报告的「丹恒」和「刃」尚未离开,一个个在景元面前乖巧的就好像被夺舍了一样,说着什么“若将军有难,随时吩咐”之类的话。


    察觉到我的到来后,景元有些哭笑不得地向我示意道,“快把你家这两位带走吧。”


    听到这话,我心中就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快步走了过去,“不会是他们惹什么事了吧?”


    「刃」顿时扭过头来,不满道,“什么话,持明族的事,那能叫惹事吗?!”


    “对「丹恒」来说可能不是,对你来说的话”我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目光,让他自行去意会。


    大概是已经缓了过来,「刃」轻哼一声,毫不避讳地嘚瑟道:“那你可就猜错了,这次还真不是我。”


    「丹恒」不愿回想地单手遮面,长叹一声,“我也没想到他给我的会是这种东西啊。”


    “他?”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从星的讲述中可以猜到这种东西指的就是春药,可是在星讲述的内容里,并不存在给「丹恒」春药的第三人。


    「刃」颇为深沉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正在对景元抒发感激之情。”


    而这次,就连「丹恒」都颇为赞同道,“神兵天降,不外如是。”


    我的视线不由得移向景元,“你又去当救兵了?”


    不能吧,先不提身份敏感的问题,就算去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来捞人。


    不出意外的,景元笑着回应道:“怎么会,毕竟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行动。”


    但不管怎么看都感觉那笑中带有些许狡黠。


    最后还是「丹恒」给了我答案,“他的确没亲自去。”


    懂了,那就是派人去了。至于景元怎么知道的可能是因为他是景元吧。


    看出我已经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景元便率先问道,“你来神策府是终于准备要陪我一起加班了吗?或者”


    他的视线从「丹恒」和「刃」身上略过。


    方才还说着“随时吩咐”的「丹恒」立刻夸张地晃了晃身子,又抬手按住额头,“糟糕,我感觉好头晕,不会是药效上来了吧!”


    “你坚持住啊!”「刃」更加夸张地扶住「丹恒」,一边喊着“你不要出事”一边配合地拽着「丹恒」向外跑去。


    景元笑着看他们离开,并未有任何阻拦,却又在他们彻底离开后,将嘴角的弧度敛去,“若是从前,他们才不会这般体贴。”


    这简单的一句似是感叹,似是伤感,可景元也只提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向我示意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286.


    在「景元」提出要在穷观阵开启前离开一趟时,景元就清楚,这一趟必定不会简单。


    仅仅是在罗浮之时,明里暗里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打探他的消息,而在他离开后,更是有不少来到罗浮的“游客”、“商团”一并离开了罗浮。


    景元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事要做,但将这些人带离一定是他选择离开的理由之一。


    毫无意外的,在「景元」回来以后,那些人基本上都没再返回罗浮。


    因此,景元本以为他这次过来是有什么新得到的线索,可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倘若要面临一场不可避免的神战,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提醒,而是真的在询问其中的方法。


    “原来,这才是你们历经千百次仍未能解决的难题。”景元轻叹一声,不仅是为了这样的未来,更是为了「景元」,“可你本不必问我的,除非你认为,比起经历了千百次的你来说,我反而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景元」沉默着,最后才轻声道,“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景元不由得蹙起眉头,随后便听到他又说,“倘若是你的话,一定能做的更好。”


    这不是自我贬低,反而充满着真情实感——他发自内心的这样觉得,并依旧坚持将他们以两个不同的人来看待。


    然而此时的话题已经让景元无法再在这方面继续深究下去,只能率先道,“若是神战,那便是寻常人无法踏足的战场。”


    “如果可以,让这场神战无从爆发是影响最小的方式。那么这就涉及到很重要的问题,这场神战到底因何而爆发?”


    毫无疑问的,这个问题只有来自未来的人才可能给出解答。


    「景元」努力回忆着,却很快泛起了冷汗,苍白的脸色仿佛被抽调了所有的气血,只留下一具空壳。


    而后,他略过了这个问题,只问道,“你似乎对神战这个说法并不意外?”


    “的确如此。”景元点头回应着,“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应当知道,我曾读过《星空简史》,琥珀王存护的落锤将宣告一个新世纪的开始。”


    “而针对这本书,有不同人给出了不同的解读,其中有一本解读宣扬的便是灾难说。即,未来将会有一场寰宇巨灾,因而琥珀森*晚*整*理王的每一次落锤,不仅代表一个新世纪的开始,同样也代表着灾难的迫近。”


    当然倘若只是如此,景元也不会这般在意,毕竟这只是解读中的一个版本。


    可是,自星核开始散布之后,无论是反物质军团还是泯灭帮,他们的行动都变得格外活跃,而绝灭大君幻胧更是直接对罗浮出手,种种迹象都让景元不得不考虑灾难说的解读。


    甚至不止是他,哪怕拉出任何一个人来,都能说出不少关于灾难说的理论。


    这就相当于有人告诉你,在某某年会有世界末日,你大可以不信,可当真有些许迹象时,总会由此而联想到这个说法。


    “倘若公开”「景元」低声呢喃着,“若是将未来的灾难公开”


    景元摇了摇头,“最好不要。”


    只是不知真假的末日谣言,大家还能将信将疑地保持现状,可若将其公布定性,秩序很有可能会因此崩塌。


    都要世界末日了,既然大家都要平等的面对死亡,那还需要坚持什么底线呢?


    或许大多数人不会这样想,可总有人会的。


    然而「景元」却笑道,“这个很简单,我们把它以幻戏的方式推广出去不就好了?末日题材,想来写这部分的人也不少吧?”


    只要写的足够真实,总会有人能从其中的细节推测出什么的,而这部分人就是需要知道“未来”的人。


    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四个人同样如此,可这宇宙又何止千千万万的人?


    因此,只要推的够广,就可能多一个人看懂,能多一个人看懂,就可能多一份方案。


    而对于主打贸易的罗浮来说,人脉是最不缺的东西。


    “可这样做的后果,你”景元轻叹一声,在那了然的笑容中败下阵来,“你确定要这样做?”


    “我确定。”


    第92章  他心甘情愿地自缚于此


    287.


    有时候我也会想, 景元对我多少有些过于纵容了。


    这其中包含的究竟是他对我的信任,还是他对自己的判断?又或者,在他看来,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总之, 景元不仅答应了下来,而且还承诺会找罗浮最好的幻戏社来制作。


    剧本自然是我来写,但不能以真实姓名来写, 毕竟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写出来的东西和一个未来罗浮将军写出来的东西受到的关注是不同的。


    而这份剧本, 我打算在黑天鹅带回那份记忆光锥后再写。


    ——没有什么内容能比亲身经历的过往更为真实。


    所以, 这件事依旧要放在之后。


    至于现在“你的工作还需要帮忙吗?”


    景元眨眼看着我, 旋即笑道,“求之不得。”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 但我知道, 他一定已经看出来了。


    一切的等待让我生出无法抑制的不安,生怕计划的内容会彻底中断在穷观阵开启前。


    倘若不是演武仪典期间不适合出现其他意外, 我恨不得让他们现在就开穷观阵测算。


    时间、时间


    288.


    青镞瞅着工位上那俩一模一样的人挤在一起, 效率却没能高出多少。


    具体表现就在于,景元时不时地就会停笔跟「景元」聊上两句, 一开始「景元」还会很正式地放下手头的公文回应, 但介于那些话从来都是景元天马行空的想法,「景元」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一边看着公文一边随口回应。


    没想到这种时候最让人省心的反而是未来的景元, 若是未来的自己一定会很轻松吧。


    青镞思绪一顿,骤然想起那惨烈的未来


    在那样的未来里,已经没人能陪在他身边了。


    几分钟后, 景元再度停笔, 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曾声称自己是巡海游侠, 那你有离开罗浮远行到什么有意思的星球吗?我听说有一个星球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会被虚空鲸群环绕,回荡着飘渺的鲸歌,那是它们对星球的祝福。”


    「景元」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我没远游过。”


    景元托腮看着他,“一次都没有?”


    这样的用词让「景元」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景元」很快收回视线,改口道,“或许是我不记得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青镞心口有些发闷,她知道景元有过当巡海游侠的梦想,对那些描写云游星海的冒险话本也极为感兴趣,倘若去过一次,便不可能不记得。


    千万次的重来会催生出怎样的绝望?可即便如此,他甚至不曾有过一次的崩溃,不曾生出半分就此离开的想法。


    包括现在,他依旧安稳地坐在那里,情绪稳定地回应着来自景元的所有问题。


    289.


    我也很想知道其他星球的故事,但我们来之前主线才到匹诺康尼,算上黑塔空间站也才四个,根本没有能讲的内容!


    至于景元提到的那个会被虚空鲸群包围的星球我不知道啊,主线支线都没说啊!


    在我沉思之际,旁边的景元语出惊人道,“既然如此,我们出逃吧。”?!我震惊地看着他,旋即又看向不远处的青镞。


    青镞似乎一直有留意我们这边,在我看过去后甚至避开视线,装作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太可怕了,景元是怎么说服青镞他要跑路的?真的不会是前脚刚走,后脚就被逮回来吗?


    等等,景元要跑不会是因为他刚刚说的虚空鲸群吧?


    我犹豫地看着桌上的公文,最后望着他那双温和的眼眸用力一点头,“如果你想去看的话,我可以在这里替你顶一段时间,你放心的去吧!”


    他只是想放个假,欣赏一下风景,能有什么错!


    然而景元却摇了摇头,“一个人的旅行未免有些孤独,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可景元离开罗浮真的可以吗?


    这不是说罗浮没有景元不行,毕竟景元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符玄他们处理的也很好,可罗浮怎么能没有景元(比划)


    “不然的话,让彦卿陪你一起去吧。”我向他建议着,反正彦卿同样有游历的想法,说不定这趟出去还能有所收获。


    景元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意外,甚至反问道,“如果我说彦卿不适合,你是不是还准备找其他人?”


    虽然不知道彦卿为什么会不适合,但景元说的对。


    我继续向他推荐道,“或者你想跟巡海游侠波提欧一同?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你一路上都不会觉得无聊。”


    “或者邀请星期日?虽然你还没见过他,但我想从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温柔体贴,能作为旅伴的话,也是不错的选择。”


    景元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我当然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可是如果不做些什么,反而出去放松的话,会让我更加不安。


    就像是开学前一天作业一字未动结果还要出门旅游一样。


    因此,沉默之后,我只能对景元说一声:“抱歉。”


    “你不必向我道歉。”景元望着我,鎏金的眼眸中带着难以分辨的色彩,“被困住的人是你。”


    我与之对视,有些难过地心想:不,被困住的人是你,这七百多年,你不同样一次都没离开罗浮吗?


    可这也不能算作困住,毕竟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罗浮。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大概是:他心甘情愿地自缚于此。


    所以,在这方面,景元是注定说不动我的。


    290.


    我知道神策府事务繁忙,但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我跟景元两个人一起都处理到了亥时三刻。


    换算过来就是,晚上九点四十五。


    莫名有种重回高中的感觉等等,景元他是不是根本没吃饭?


    我偏头看去,这才发现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奇怪,刚刚不是还在的吗?是我太投入了没有注意?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桌案的内容又整了整,正当我准备离开时,这才发现景元拎着两份打包好的晚饭走了过来。


    我立刻上前接下其中一份,准备提出离开。但景元已经坐在台阶上开始拆着包装,又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邀请道,“一起?”


    于是我在他身旁坐下,率先看了眼包装袋上的标签:星槎海炙鱼x1,米饭x1


    包装拆开后里面是两个大小不同的透明盒。大的那份里装着一种特别的鱼,切好的块状鱼肉和泛着点点星光的鱼骨被分隔来,又保持着整鱼的形状,搭配着不明的蓝色汤汁,总有种它仍在深海畅游的感觉。


    这不会是在说我不跟他出去玩的事吧?


    怎么可能呢?这个荒谬的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我又压了回去。


    不过,我的确有些好奇,“如果我答应了你,你真的会带我一起出去?”


    “当然。”景元回答的毫不犹豫,见我蹙眉又偏头笑道,“毕竟有些情报只有亲眼验证过才能有所判断。”


    原来还是公事。我松了口气,继续问了下去,“所以你要自己去了?”


    景元咽下口中的米饭,回应道:“所以我让彦卿去了,能见这样一次场景可不容易。”


    有道理。我点了点头,又迟疑地问道,“他已经出发了吗?”


    景元看了眼玉兆,“预计是十一点出发,凌晨两点抵达,四点正目睹鲸群游来。”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鱼,摸出玉兆,在群里艾特他们三个:现在报名即可得到虚空鲸群的祝福。


    不是刃:发小广告,踢出去


    不是彦卿:原来玉兆也能被盗号?


    不是丹恒:是那个游荡在星海的虚空鲸群吗?


    感天动地,果然这种时候还是「丹恒」靠谱。


    不是景元:对,就是跟那金色幽灵一样的东西。


    不是刃:你这么一说显得好廉价


    不是彦卿:111


    不是丹恒:我刚刚查了一下,这东西好像去别的地方看,跟团的话,往来要三天时间。


    不是彦卿撤回了一条消息


    不是彦卿:不就是鲸鱼吗?能有什么好看的!在水里游跟在宇宙游也没什么区别,顶多就多发个金光,我一点都不想看的!!


    不是景元:不是跟团,彦卿会去,一个小时后出发,一天多的时间就能回来。


    不是刃:所以你要去?


    不是彦卿:那我也去!


    不是景元:我不去。


    不是彦卿撤回了一条消息


    不是彦卿:那我不去。


    不是丹恒:@不是彦卿,到时候会有人开直播分享


    不是彦卿:感谢星际时代,好人一生平安!


    这不是很想看的吗?我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的信誉分已经低到了不能再低的负无穷。


    但实话说,放「彦卿」一个人去的话,我也会觉得有些不放心,万一他到时候还说服了彦卿来做什么


    所以,在「丹恒」和「刃」都没说要去的情况下,「彦卿」不去便不去吧。


    虽然景元就在身侧,但他一直没有看向我的聊天界面,在我收起玉兆后才问道,“如何?”


    我摇了摇头,“他们都不去。”


    意料之内的结果。景元笑了笑,将吃完后的透明塑料盒收好装回到袋子里,“有人帮忙果然要更舒心一些,明天记得继续来上班。”


    我同样向他笑了笑,回应道,“求之不得。”


    第93章  未来不等于未来


    291.


    景元这段时间格外忙碌, 除却神策府内的繁琐公务以外,还有许多不在神策府之事,导致这两天里他时不时就会离开好久。


    于是, 在第三天进入神策府时, 我一眼扫过去发现景元不在,心中也没有任何意外,只向青镞点头示意后便埋首于今日的工作。


    丹鼎司人员调动报告及公共考核预案, 工造司新型金人研发量产汇报, 天舶司监察出入罗浮异常船只名录有些报告我可以直接给出回复, 但有些内容必须由景元去过一遍, 至少留个印象。


    云骑军的训练汇报、云骑军巡逻分配、云骑军紧急预案调度等等,这些内容是不是有些过于核心了?


    我偏头看向青镞, 却发现身旁之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换作了景元。


    被注意到的景元笑眯眯地偏了偏头, 活像是恶作剧成功后还要在案发现场看着你笑的坏猫。


    “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大猫笑的更为矜持了一些, “不长, 也就一刻钟前。”


    都十五分钟了,这还能叫不长?!


    我起身为他让开位置, 却又被他压了下去。


    就在我准备谴责他两句的时候, 就看到他拿起了我左手边那些批阅过的公文。


    虽说那些都由青镞过了一遍,但此时我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连带着方才想要谴责的词都忘的一干二净。


    ——总感觉现在就像是在面对老师现场阅卷打分。


    “嗯”景元沉吟一声,让我本就紧张的心脏跳动地更加剧烈起来,“是哪里出错了吗?”


    景元叹了口气, 在我颤着手准备拿回来重看一遍时, 他才放下那几份公文笑了起来,“这不是处理的很好嘛。”


    憋在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我盯着他,咬牙道:“你现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忙了。”


    甚至都有时间来吓唬我。


    “忙里偷闲、忙里偷闲。”景元讨饶般地重复着,又向我眨了眨眼,暗示道:“今天我们能有一个时辰的放松时间。”


    “放松时间?”我不解地看着他。


    难道彦卿还给那个虚空鲸群录像了?不过这都两天过去了,要看应该在两天前就看吧?


    思索间,景元起身向我伸出手,“守擂赛,彦卿与卢卡。如何,想再看去一遍吗?”


    原来已经要打决赛了吗?那当然是想看的,毕竟这次看他们打肯定不是自己打回合制。


    我将手搭在景元掌心中,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为了报复你,我决定要给你剧透这场守擂赛的结果。”


    其实我也只是吓唬他一下,但景元却笑道,“是彦卿赢了。”


    平淡的一句结果带着不必多言的信任。


    “嗯哼。”我不置可否地轻应一声。


    但无论是对于彦卿而言,还是对景元来说,他们在意的都不仅仅是这个结果。所以最后的惊喜还是让景元亲自去看吧。


    292.


    我们到达竞锋舰的时候,正赶上叽米调动观众情绪的开场白,“卢卡对阵彦卿已成为此次演武仪典观众最为期待的场面,如今这必将载入史册的一场对局即将拉开帷幕。比赛的结局究竟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礼炮调转,齐齐发射而出,宣告着比赛的开始。


    飞剑环绕在竞锋舰的擂台上,在充分进攻的同时也能迅速防守。卢卡稍稍活动着右臂,侧身躲过一柄飞剑的同时出拳将其击落。


    然而只要彦卿能重新将其控制,这样的击落便毫无作用。


    同样意识到这点的卢卡加快了速度,在短时间内将所有飞剑击落,随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彦卿冲了过去。


    仿若孤注一掷的一击却只是一个假动作,在彦卿抬手准备招架时,卢卡已经绕到了彦卿身侧出拳。


    可惜彦卿的剑法一向以灵动为主,这样的行动虽然的确有短暂的迷惑效果,却也给了彦卿足够的反应时间。


    于是,在接下卢卡这一拳后,原本被击落的长剑再次回归彦卿的控制。


    果然,非回合制到底是不一样的。我在心中悄悄点头肯定着,顺带听了一下叽米在解说中穿插的夸赞:“看来卢卡选手真是位了不起的战士,彦卿大人也要动真格的了!”


    所有飞剑一并飞出,又顺从心意的以不同的角度发动进攻,疲于应对的卢卡一时间无法再找到近身的机会。


    而将卢卡压制在一定的活动范围后,彦卿也终于使出了那一记杀招。


    天河泻!尽管彦卿并没有喊招式的习惯,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心里帮他喊一句,然后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看到了不断下降的血条


    这种身临其境还是不要了吧!


    我快速将脑海中的场景驱逐出去,继续看向擂台。


    这一招显然是彦卿削弱后的结果,不然能将携带冰抗的呼雷都冻住的一招,不会只让卢卡以铁臂硬抗下来。


    “你的飞剑真是坚硬,我的铁臂已经完全失灵了”卢卡活动着铁臂,可上面覆盖的寒霜却无法化开。


    再怎么样也要继续下去,卢卡坚毅的目光传达出这样的想法,视线紧盯着彦卿的动向。


    然而彦卿却将手中的长剑插在竞锋舰的擂台上,摆出格斗的姿势,“既然如此,我也将弃剑不用,就让我们用双拳决定最后的胜者吧。”


    卢卡的承伤能力着实不一般,在挨了几下我看着都疼的肘击、劈掌之后看着还跟没事人一样,于是彦卿直接从太极换成了八极。


    又挨了一套小连招后,卢卡快速调整过来,以一记冲拳中断了彦卿的进攻。


    彦卿虽然躲开了这一击,却还是被卢卡后续的假动作给骗了一下,挨了一击右勾拳。


    嘶,这是真往脸上打啊。代入感很强,已经觉得疼了。如果不是景元就在身边,我都想搓搓脸。


    这一击用尽了卢卡最后的力气,但他还是小看了彦卿的体质,别说是被打倒,彦卿甚至还有余力第一时间接住脱力的卢卡。


    他握住卢卡的手臂,旋即踮脚将其举起。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顿时覆盖在整个赛场,只凭这一点都让人心潮澎湃,现场版的好处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缓下心中被激起的情绪后,我无声地感慨道:果然,体质强才是真的强。


    说起来,我的身体应该也挺能扛的,就是不知道要是这样打起来,脑子会不会被打到不清醒。


    正想着,我听到身旁景元轻笑一声,感慨道,“以他如今的心性来说,若以后我出了什么问题,的确是最适合来解决后续的。”


    原本还因非回合制战斗画面而激动的我顿觉一颗心沉了下去,“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倘若我真的是景元,还免不了要考虑一下时空悖论的说法,但我毕竟不是,所以“无论落在我身上的未来如何,都不会在你身上印证。”


    未来不等于未来。


    293.


    虽然「景元」对这场比赛感兴趣属于情理之中,可当他看得格外投入以至于对外界无所察觉时,景元才觉察出一丝异样。


    那种专注的目光就像是久不曾望见这热闹的一幕,因而心生无限的关注。


    甚至于,「景元」都没能留意到自己的注视。


    可「景元」明明在扣关赛时就有观看比赛,那份流传甚广的视频景元也有看过,无论是感伤的情绪还是最终的那声轻叹,显然都与此时的专注截然不同。


    这种状态倒像是自己曾猜测过的,「景元」拥有另一个人格的可能。


    所以,在比赛结束时,景元借着彦卿说了两句,可「景元」的状态与反应并无不同。


    又或者,只是他切换的格外流畅


    而在这个话题结束后,「景元」远远地望着擂台持续沉默,直至彦卿与卢卡从擂台上走下,这才叹息一声,意有所指道,“比赛结束了。”


    “嗯,结束了。”景元轻声回应,看着身侧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攥紧了护栏。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提醒道:“穷观阵的准备如何了?如果可以的话,叫上白露吧。”


    这听起来可不太妙,景元望着他并无担忧之色的面容,问道:“以防万一?”


    「景元」犹豫一瞬,最后还是点头应道,“以防万一。”


    294.


    倘若黑天鹅真的能在穷观阵开启前将光锥带回来,那自己就能读取其中的记忆,并借助穷观阵将其公开。


    这样一来,符玄的测算不会直接作用于我,说不定就不会导致“梦中”的后果。


    只是,我不确定光锥内的记忆对符玄造成的影响如何,因此叫上白露的确是以防万一。


    不过再怎么说,开启穷观阵时会有三位将军一同,总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我没想到,黑天鹅回来的竟然如此之快,在我跟景元还在为今天多休息了一个时辰而加班时,黑天鹅就骤然出现在神策府内。


    四周值守的云骑完全没想到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十分警惕而后怕地将人团团围住。


    “景元将军,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黑天鹅率先开口说着,以此来解释她出现的目的。


    我向看过来的云骑点头示意,于是云骑后退两步撤回武器。


    但他们也并未回归原位,而是留在黑天鹅附近,做好了一有异动就出手的准备。


    我走下台阶,抬手示意他们回去后从黑天鹅手中接过那枚光锥。


    无论是上面的图案还是最下方的小字,它都与“梦中”的光锥一模一样。


    无师自通的,我闭目感受着掌心中悬浮的光锥,意识与内部的记忆联结在一起。


    而后,我看到了我,是与「彦卿」他们谈笑着、仍在家中的我。


    第94章  又不重要


    295.


    在意识深入探索前, 我听到一声叹息在脑海中响起,“终究还是又走到这一步了。”


    在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这是读取记忆的某种前置, 但它再度出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记忆往往夹带着情绪,我建议你换个地方再进行读取。”


    “经验之谈?”我向它询问着。


    而它也毫不犹豫地肯定道,“经验之谈。”


    于是我将那枚光锥握在掌心, 睁眼看着面前的黑天鹅, “答应你的记忆我会留下的, 只是时间上”


    黑天鹅了然应声, “那么,我就耐心等待你的邀约了。”


    说完, 她又提醒般地问道, “你方才说的经验之谈是指?”


    原来方才那句话我竟然说出来了吗?我向黑天鹅摇了摇头,“没什么, 自言自语罢了。”


    或许黑天鹅能听出那是提问的语气, 但她到底没问下去,只回身看向警惕的云骑, 笑着比划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后骤然消散不见。


    惊疑不定的云骑再度戒备起来, 不过安抚云骑这种事就要交给景元了。


    我望向上方的景元,向他点头示意后径直向后面的房间走去。


    空荡的房间收置的格外整齐, 虽说不会有人来打扰,但我还是率先关闭门窗,又四下检查了一遍, 以确认不会出现意外。


    被读取的光锥再度立于掌心之中, 而这次它没再开口。


    296.


    尽管外面已经泛起微明的天光,但熬了一晚上的四人却兴奋地无人去管工作了一整晚的灯泡。


    「刃」兴冲冲地拿着血包在「丹恒」身上比划着, 怂恿道:“真的不试试吗?简直就是比阳光更明亮的!”


    “我cos的又不是丹枫,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丹恒」将血包推了回去,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直接藏手腕的绷带下面,到时候你拿支离一比划”


    “呲——”「丹恒」模拟着血液喷射的声音,“绝对能引人围观。”


    「刃」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岂止啊,只怕110和120都给我打好了。”


    说完又不死心地继续劝道,“还是涂你身上好,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丹恒」再度将其推开,“那涂你身上不也一样吗?”


    两人你来我往了有将近半个小时,期间还夹杂着「彦卿」左右拱火的帮腔。


    最后玩累了的「彦卿」提议道,“不是带了两包吗?你们干脆一人拿一包打呗,这样还显得格外真实。”


    「刃」和「丹恒」对视一眼,旋即向房间主人看去。


    庆幸于自己没被卷进去的「景元」当即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又担心他们放不开,开口解释道:“反正回来以后还要再收拾的。”


    于是将中间的家具被搬开,为两人腾出发挥的空间,他们一人捏着一包被剪开了一角的血包面色凝重。


    自告奋勇当作裁判的「彦卿」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在“开始”两个字还没落下时,「刃」就率先发动了袭击,但「丹恒」同样在防备着他这一手。


    于是乎,原本该瞄准「丹恒」的血液随着甩出的力道飞远,直至落在靠墙看戏的「景元」身上。


    「刃」和「丹恒」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异口同声道,“这是意外!”


    “我信你们就有鬼了!”「景元」接过「彦卿」递来的纸巾,在衣服上点按着。


    而「丹恒」也颇有心机地在此时发动了进攻,同样被「刃」也躲了过去,最后甩到那巴掌大的血包用完,他们身上也没能沾上一滴。


    作为唯一的受害者,「景元」对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们现在往地上蹭点我还能相信一下。”


    “那不行,你要是相信了不就有鬼了嘛!”「刃」理直气壮地说着,看到地上的狼藉又心虚道,“你放心,回来后我们肯定会帮你收拾的,保证干干净净,比你的白毛都白!”


    「丹恒」紧跟其上,点头附和道,“白白净净。”


    “你们最好是。”「景元」看了一眼钟表,向躲得远远的裁判招呼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297.


    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开门的那一瞬,「景元」有些头疼地抬手抵在太阳穴,身旁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将军?”


    “将军?”「景元」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去,在看到青镞后又有些恍惚地问道,“青镞?”


    “是我,将军。”青镞半蹲下来,关切地将掌心贴在「景元」额头,随即起身向浴铁高声喊道,“去唤龙女大人。”


    “是!”领命的浴铁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景元」借着扶额的掩饰打量着四周的场景,随后回头看向透明玻璃窗外那一望无际的云海,那模拟出的苍穹,那依稀可见的建筑,“长乐天”


    他低下头,并未在衣服上找到那飞溅的血迹。


    白露的诊断是积劳成疾,不曾提及有任何异常。


    魂穿吗?「景元」下意识如此想着,又试探道,“如果我说我不是景元”


    青镞仿若未曾听到这话一般,接取药方后又认真听取着来自白露的医嘱。


    无论「景元」如何明示暗示,她们都像是不曾听到看到般自顾自地继续着


    就像设定好的程序。


    但这也不能排除是被某种力量屏蔽的可能,于是「景元」一边小心翼翼地承担着作为罗浮将军应尽的责任,一边暗中搜寻着景元的下落。


    因此,在面对那场未来的灾难时,他甚至不能说应对的猝不及防,只能说在泯灭的那一瞬间都未能意识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这是「景元」迎来的第一次结局。


    可在死亡后,迎接他的依旧是格外担忧的一声:“将军?”


    死亡的冲击感仿佛还作用于身体,「景元」闭了闭眼,缓和着那种心悸,而后以更为谨慎的态度来进行二周目的推进。


    他依旧没能找到景元,但却成功地知晓了那场危机的来源。


    神战一个放在游戏剧情里只会引人好奇的词,放在现实后却只剩下湮灭后的尘埃。


    “将军?”第三次时,青镞依旧如此担忧着。


    而后是第四次,第五次后来「景元」都会在恍惚间以为,青镞是否知道些什么,因而才一直是如此担忧的语气。


    于是「景元」将未来的危机告知了青镞,青镞虽然有些诧异,却因信任而选择了相信。


    可最后的最后,也只剩下一句,“抱歉,将军”


    我们没能阻止这场灾难。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景元」向她扯出一个笑来,“还有,我不是景元。”


    青镞仿佛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般,只对前半句流露出一个哀伤的神情。


    而后,依旧是一声“将军”。


    第十三次,再度回归原点的「景元」忍无可忍地将武器刺入心脏,而后放任自己陷入昏迷状态。


    可仙舟人的体质着实不讲道理,在第二天下午他便苏醒过来,甚至还要面对青镞那“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将军的异常”的愧疚神情。


    “这不是你的错,青镞。”靠坐在床头的「景元」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团雀出声安慰着,“也不必为我而担心,我只是想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说完,他便抗拒性地躺下阖目睡了过去,可梦中依旧是无法阻止的灾难,死寂到连一声哀嚎都听不见。


    于是他骤然惊醒,起身前往了太卜司。


    “以穷观阵的观测结果来看并无异样”符玄盯着景元的心口蹙起眉头,纵使这个消息封锁的及时,几乎无人可知,但作为太卜兼将军之位候选者的符玄还是知晓的。


    心中的担忧通通以一声轻哼发泄而出,关心的话也都化作一句:“要我说,你还不如早点把将军的位置让给我。”


    “好好好,等下次六御会议我一定会举荐符卿的。”「景元」一如往常般敷衍着,可神情态度中却似乎真在考虑这种事。


    然而,不出意料的,在接下来的许多个六御会议上,他都未曾提到这一点。


    第二十一次重来,他专门在六御会议上提出了“我不是景元”的观点,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一如他什么都未曾说过那般等待着后续。


    于是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将阵刀握在手中。


    他的手在发颤,几乎让他拿不住手中的武器,可最后,他还是挥了下去。


    “将军”熟悉的一句话让他怔然回过神来,但这不是新一遍的开始,仅仅只是青镞握住了戳在她心口的刀锋,轻声呼唤着,“景元森*晚*整*理”


    他抽出阵刀,瞥了一眼身上冒出的银杏叶,又后退两步望着前方的几具尸体静立良久。


    他试图终结自己的生命,可醒来后却发现他身处幽囚狱的监牢之中。


    有无数的人来探视,说了许多的话,可他都没能听清,也不想去听。


    他只睁眼望着天花板,哪怕是在一个眨眼间,那些熟悉的面容都会一个接一个的冲到身前。


    漫长的时间里只剩下过往的不堪回忆,痛苦被一遍遍的回想压至麻木,最后竟变得毫无起伏。


    最终,他看着前来探望的元帅,发出了被关押以来的第一句话,“杀了我。”


    这个请求未能得到准许,甚至于整个人都被送至玉阙仙舟,由戎韬将军开启十方光映法界一探究竟。


    他们没能得到前面二十周目的任何消息,而「景元」唯一会说的话也仅有一句:“杀了我。”


    最终,他迎来了第二十一次的结局。


    在这最为惨烈的发展中,他仍未能得到任何关于景元的消息。


    第二十二次,在青镞开口前,「景元」便先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你先下班休息,明早再来。”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青镞将未能开口的担忧咽下,正试图询问其中缘由之际,却见「景元」笑着看了过来,又偏头眨眼暗示道,“就当是放了个小假?”


    这比第一句听来倒是正常许多,青镞稍稍松了口气,无奈地叮嘱道,“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自然,你可是我最信任的策士长。”「景元」目送着青镞离开,甚至在她回头看来时还很是欢快地摆了摆手。


    简直就跟想做坏事的猫一样故作遮掩。青镞叹息一声,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离开了神策府。


    翌日,心怀不安的青镞早早起床抵达神策府,这才发现竟然连值守的云骑都被「景元」遣散了。


    空荡的神策府中仅有一人站在虚影的棋盘上,似乎就这样站了整整一夜。


    听到响动后,棋盘上的人有些僵硬地回身去看,未能调动出任何情绪的面容毫无昨日欢快的样子,唯余一片死寂。


    而那双如太阳般璀璨的眼眸也暗淡下来,仿若这世界万物都失了色彩,没有一丝一毫的乐趣。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弥漫着,青镞有些慌乱地问道:“景元,你在做什么?”


    半分钟后,「景元」声音沙哑地回应道,“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以我现在的糟糕状态来说,还是由符卿来接任会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在情感上,青镞很想回答说:白露前不久才诊断过,说将军你完全没有魔阴身的迹象,又哪儿来的什么糟糕状态。


    可在理智上,青镞没办法欺骗自己,更没办法欺骗景元,只能尽力压着喉间的哽咽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景元」轻声呢喃着,声音不知飘到了过去的哪一段时光,良久才自顾自地回答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越过青镞从神策府离开,并未召开六御会议举荐符玄,也未曾向元帅汇报,甚至不曾做出任何申请便驾驶星槎离开了罗浮。


    神君因迟早会到来的下一任将军而被留在罗浮,玉兆被弃置,就连星槎上的定位装置都被拆解。


    他循着一切有关星神的踪迹搜寻,或真或假的讯息需要一一验证,致使进展缓慢。


    更何况宇宙间还有谜语人、虚构史学家和假面愚者这样的存在。


    在最后的倒计时里,他降落在一个未知星球的酒馆,点下一杯清酒后也丝毫不碰,只在旁听周围酒友谈话的同时,于脑海中整合记录着所有信息。


    有人认出了他,招呼着其他人嘲笑道,“你还在追着星神的踪迹到处跑?可省省吧,这个星海间能被星神瞥视一眼的人都寥寥无几,你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还到处宣扬那狗屁的灾难说,有本事你他妈的就直接让宇宙爆炸啊!”


    哄笑声自四面八方的传来。


    「景元」微微一叹,干脆配合着他的话倒数起来,“十七,十六”


    方才还说着爆炸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爆笑起来,“装个屁啊装!怎么,十七秒之后你要把宇宙打爆不成?”


    而后有人起哄道,“你小心他把你给打爆!”


    不明的主语让人分不清这个“你”和“他”指的分别是谁,但这并不妨碍「景元」从未停止的倒数,“三,二,一。”


    在数到一时,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在意识到无事发生后再度笑了起来,“喂,我说”


    “抱歉,预估的早了些。”不大的声音在酒馆响起,却让他们再次安静下来,他抬眸环顾一圈,轻声道,“零。”


    瞬息间抵达的死亡让人连一个多余的念头都不会产生。


    倘若「景元」不会“复生”,也会觉得这样无从感知的迅速死亡很是不错,可惜


    一回生,两回熟。「景元」果断截下青镞尚未开口的话,直白道,“替我转告符卿,将军的位置归她了。”


    “什么?”猝不及防得到这么一句的青镞险些以为「景元」这是得了某种病重即将不治身亡,吓得她拉住「景元」时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你放心,我很好。”「景元」按下她的手安抚着,“只是突然顿悟还是巡海游侠更适合我,所以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然而已经跟了「景元」几百年的青镞清楚,他再怎么样也是舍不得罗浮的,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肯定是不愿离开的。


    不,应该说:要是出了大事,他就更不会离开了。


    除非是有什么事必须要他离开才能解决。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太突然了,简直就像头脑一热想出来的昏招,青镞紧急挽留道,“你确定不再多思考一天的时间吗?”


    “那太浪费时间了,青镞。”「景元」毫不犹豫地回答着,旋即又笑道,“而且,这是我深思熟虑了二十二次之后的答案。”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青镞不解地看着「景元」离开,这一去便直到转生都未能再见他一面


    这应该是第三十二次了吧?「景元」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没办法,他要记得内容有太多太多,至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就只能在有限的脑容量里被不断压缩,最终挤出脑海。


    甚至他现在只模糊记得景元这个身份之下有个徒弟,别说是样貌,就连名字都已经记不清了。


    等等,那我叫什么来着?他陡然怔住,干脆提笔准备顺从着下意识的感觉来写下自己的名字,可几分钟过去,纯白的纸上仍只落有一个黑点


    算了,名字而已,又不重要。


    他盯着那张纸,梳理着最新得到的关于神秘星神——迷思的消息。


    自称是诗人的沙伦·莱德曾说:“放弃追问如同豪雨放弃星辰的虔诚,放任隐喻的洪流穿过你的身体。你将看到星空尽头的真相,空萦玫瑰色的迷霁。”[1]


    单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这话像是在说放弃不断的追问,只使用借代一类隐喻才能勘破真相。


    但介于这人的身份是谜语人,其留下的语言文本的可信度并不高。


    只是,这句话表现出的思想又的确契合于神秘的“宇宙不可穷解,真理才是幻觉”的理念。


    或者说,让人因此处于信与不信之间也是谜语人乐于看到的?


    而且,迷思曾在宇宙与忆域的边界凿出大量泄口,任由其中的忆质流淌而出。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记忆才会让迷思选择采取这样的行为?


    仅有一个黑点的白纸上没能留下任何文字,但「景元」却像是已经做过记录一般,在对应的位置划出一个椭圆来,“又牵扯到了记忆。”


    看来之后要想办法结识一个忆者才行。


    梳理完毕后,「景元」将那张白纸扔进篝火里,看着它被火焰吞噬,仅留下些许灰烬与被灼烧的木炭融为一体。


    第五十九次,或者其他多少次。


    「景元」躺在厚厚的雪地上,仰面望着陌生的星空,仍由飘落的雪花落入眼中


    没有北斗七星,也没有启明星。


    持续未退的高热夹杂着令人不自觉瑟缩的寒冷让他觉得有些犯困,可大脑却格外的清晰地仍在运转。


    ——尽管它只是在转一些浪费脑细胞的琐事。


    但话又说回来,人的上限果然是无穷尽的,都这么多次过去了,自己竟然还能记得这么庞大的信息量,甚至具体到何时何地何人给出的何种线索。


    这要是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世界,保准能去参加最强大脑。


    不过,介于现在用的很有可能是景元的脑子,所以哪怕回去估计也只能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


    唔,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来着?想不起来了,不过应当跟现在这样没什么区别吧。不然也不会在想到日常生活时,就跟想到未来仍要再经历的周目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这就是日常啊


    像是突然明悟了什么常识一般,他抬臂横落在眼前笑了起来,冰凉的肌肤与滚烫的额头相贴带来一阵清爽的舒适。


    于是,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直至被风雪彻底掩埋。


    第95章  是我把景元给弄丢了


    被人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时候, 「景元」还以为这颗星球上真存在什么隐藏文明。


    毕竟从他听来的情报来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颗星球的文明已被天灾所毁,除非还有什么地底人一类的隐藏文明。


    直到那位地底人抱紧自己, 落下滚烫的泪水, 呜咽地重复着“将军”二字时,「景元」这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率是来自罗浮的熟人。


    僵硬的身躯在拥抱中逐渐回温, 「景元」艰难抬手抓住对方的衣角, 将刚恢复出的力气全部用尽, 这才成功让对方感知到自己暂且还不需要有人来哭丧。


    那人愣了愣, 随即迅速抄起「景元」向飞船奔去。


    浸湿的衣服被尽数除去,维持在恒定温度的水池将体温渐渐带动起来, 直至恢复正常后才被人捞出擦干, 用毛毯裹起。


    “多谢。”被裹成一只毛绒绒的「景元」笑意盎然地说着,“没想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都还能遇到老乡, 实属缘分。”


    那人看着体温计上的度数呼出一口气, 随后才低声回答道,“不是缘分, 我是来找你的, 将军。”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罗浮的新任将军是谁呢。”「景元」以轻松的语气说着, 却只在变相地表示自己已不是罗浮将军。


    毕竟将军换届这样的大事,星际和平播报定然会讲——哪怕罗浮根本没有举行换届仪典。


    但那人却固执地以旧称呼回应道,“是符太卜。”


    “这样啊。”「景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偏头看向窗外。


    原本好好一个自然雪景星球被这人挖的东一块西一块, 差点没直接变成月球。


    静谧的氛围中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半晌还是「景元」率先开口道, “你这样急着找我,是罗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是罗浮。”那人有些急切的回应着,琥珀色的眼眸中流淌着炽烈的情绪,“是我。”


    「景元」眨了眨眼,“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那人停顿下来,眸中的炽热骤然被流淌出的泪水所淹没,“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嗯,抱歉。”「景元」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本来我该跟你聊聊罗浮上的过去现在,但我的确已经不记得多少了。”


    眼见着面前这人的泪水几乎已经抑制不住,「景元」连忙补救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彦卿。”说这话时,彦卿一把抹去眼中的泪水,满是希冀地看着「景元」,试图能让他从这个名字中回想起什么。


    然而「景元」的确忘得彻底,甚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就点头应声道,“你好,彦卿。”


    那一瞬间,彦卿只觉得被冻僵的人其实是自己,他缓了半晌才压下喉间泛起的苦涩,尽量平和地问道:“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这个问题对「景元」而言不难回答,可关键在于他想不想回答。


    ——如果连自己都认下景元的身份,那还能有谁能去找景元呢?


    于是,他轻声道:“这不重要,彦卿。”


    仿若一开口便会逸散在空气中的音量让「景元」都不明白自己这话到底是在跟谁说。


    于是他叹了口气,抬头注视着彦卿,再度重复道,“这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彦卿抽了抽鼻子,赌气般地不愿再听「景元」讲话,同样不顾他的抗议,直接将人带离这荒无人烟的星球,入住在一家旅店。


    新换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将人裹成一个圆润的雪人,「景元」有些不适地扒拉着围巾手套,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其实我是要去附近的一家酒馆,不至于穿这么多的。”


    “酒馆我陪你一起去。”彦卿不容置疑地说着,让「景元」莫名从他身上觉出些许威严感。


    但「景元」毕竟已经抗议了两次,也不好意思第三次拒绝他的好意,只是该提醒的话还是要说的:“酒馆中鱼龙混杂,你这样的小孩子”


    他忽然停顿下来,望着面前毫无稚气的少年恍惚一瞬。


    「景元」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长高了”,但介于刚刚只是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影像,因此也就没必要专门向彦卿提及了。


    彦卿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有些紧张地问道,“那里很危险?”


    「景元」摇了摇头,将厚实的衣服卸下大半,“没什么,我们走吧。”


    按照惯例,「景元」点了两杯清酒,准备慢悠悠地旁听四周的交谈,但彦卿却直接将他自己那杯喝了下去,而后看着酒水单又要了一杯[向邪恶追索]。


    暖橙色的酒精饮料挂着相近颜色的水晶葡萄挂饰,看上去还带点梦幻感。但联系上它的名字,总让人觉得这像是被酒精冲淡的血。


    「景元」托腮看着彦卿一口口不间断地续着,最后还是按下他准备去要第五杯的手,“你这是失恋了?”


    “没有。”完全听不出醉意的声音中甚至还流露出些许沉稳,但在感伤的情绪下,又通通变作了委屈,“比那更严重。”


    「景元」端起自己的清酒抿了一口,将“难道是失恋了两个”这种玩笑话给压了回去。


    酸甜的味道略过舌尖进入咽喉,后知后觉地携来一种清香感。


    原来低度数的酒有这么好喝吗?


    不,不行。「景元」有些抗拒地将它推远些许,在心中告诫自己,酒精会麻痹神经,影响判断,这样不好。


    一个时辰的时间流淌而过,「景元」看着彦卿面前被收走的各种空杯子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回去。”


    刚刚还透露出一种孤寂感的彦卿瞬间精神起来,“是要回家了吗?”


    回家「景元」摇了摇头,“回旅店,不然一会儿你要是喝多了我怕我搬不动你。”


    彦卿再度蔫儿了下去,低声道,“不会的,我没醉,不然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说着,他又打包带走了十几瓶不同类型的酒,就连度数都成阶梯型排列。


    「景元」以一种隐含不赞同的看着他,却又觉得没有开口的立场,因此便硬生生止住了喉间的劝阻。


    倒是彦卿习惯性地解释道,“这是给你带的,但不知道你喝哪一种,所以就都带了。”


    这显然是个出乎预料的答案。「景元」诧异地看着彦卿付下足以买下几万杯清酒的价钱,有些心痛道,“给我?”


    “嗯。”彦卿郑重地一点头,在回到旅店房间后又不知学着谁的样子格外生疏地踮脚揉了揉「景元」的头,“有我在,你可以让自己放松一下。”


    顿了顿,他又着重补充道,“只有今晚。”


    那是「景元」旅行这么多次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触碰酒精——如果用来给伤口消毒的那种工业酒精不算在内的话。


    其实他喝的不算多,却醉的厉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彦卿看着他灌下几口后屏住呼吸,直至窒息感袭来时才呛咳出声,像是将莫名的愧疚一并融入了进去,非要将自己折腾到这种地步才能舒心一些。


    可他到底没卸下心防,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以外,什么都不讲。


    于是彦卿拉住他的手,望着那双生出水雾的鎏金眼眸悲戚道,“将军,我是彦卿,是你的徒弟彦卿。”


    “彦卿”「景元」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随后又摇了摇头,“未成年不能喝酒,彦卿也不会想灌醉我。”


    彦卿颤了一下,将手收回,就像小时候做了错事那般低垂着头,轻声道,“对不起”


    可「景元」既没有教育他,也没有安慰他,甚至很是平和地笑道,“这有什么,如果不是认定你的人品,你觉得我真会顺着你的意思?”


    而他没说出口的话却是:或许我真的想要放松一下,哪怕这可能是一个深渊。


    而后他们都没再说话,或许是出于彦卿道歉的诚意,「景元」开了一瓶高度数的酒,一口气喝了半瓶,被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最后才向彦卿坦诚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把景元给弄丢了”


    彦卿抱住他,轻拍着后背安抚道,“没关系的,已经找回来了,你就在这里。”


    听到这话后,「景元」僵硬一瞬,最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来,“那就好”


    他回抱住彦卿,语带笑意,“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找到景元并把他带回去的。”


    所以这是同意了?!彦卿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重重应声道,“嗯,一定!”


    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放松使彦卿很快睡了过去,可当他再度醒来时,空荡的飞船内只留下一张字条:你要找的人不是我,去找他吧。


    那是「景元」最为动摇的一次,他几乎想就这样放弃现有的一切线索,转而去抓住黑暗中的那束光。


    “景元。”他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从这两个字中汲取出莫大的勇气般再度踏上旅程。


    第96章  最后的最后,你会怎么选呢?


    第九十九次, 或者更多。


    在睁眼看到熟悉的场景时,「景元」险些下意识说出“将军之位转给符卿”这样的话来。


    他停顿着缓和一瞬,随即望着担忧的青镞笑了起来, “青镞, 我们可以赢了。”


    赢什么?青镞率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近的文件,着实没想到能有什么事是需要用“赢”来形容的。


    还没等青镞追问,「景元」已经起身连发数道决策。


    这是无声的战场。他们不会像曜青那样连续大捷, 但经济命脉足以拿捏住不少存在。


    收拢一些, 打压一些, 毁掉一些不同的势力落在星海这座棋盘上, 却又被维持在一个均衡的地步。


    “均衡?”来自公司的合作者轻笑一声,“戳破均衡的假象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助力。”


    他双手交叉, 身体前倾, 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景元」,最后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点燃火的人, 最终可不一定能控制得住火。”


    “怎么,习惯于将所有都变作筹码来押注的人也会担心这个吗?”「景元」温声反问着, 可其中蕴含的决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通过对不同派系的影响, 让每一方都处于应在的位置上,以微小而海量的变化去推动世界的改变。


    这种微操建立在大量的情报之上, 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小失误,命运就会重回正轨。


    幸运的是,他几乎没有失误, 不幸的是, 唯一的失误就在罗浮。


    于是,一系列因果随之而来。


    在无法望见的战场, 有神明为他们提供庇佑,可对于逐渐扩大的战事来说,这份庇佑并非是绝对安全的屏障。


    以整个宇宙的层面来看,这已经是百次以来,所能达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对于他而言,这依旧是一个失败的结局。


    “罗浮”他压下喉间的血腥反思起来,“是我离开的太久了。”


    随后,他笑了起来,带着突如其来的欢欣、兴奋、癫狂


    而后是传遍至整个宇宙的笑声。


    在重重叠叠的声音下,一团面具于星空中现身,“阿哈!”


    祂以万物的欢笑声为自己的出场配音,那一瞬间仿佛连地上的尸体都在发笑。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正如他此时的笑容下只有一片悲凉,他问,“为什么?”


    可他心中又清楚:没有为什么,战争需要的是由头,而不是理由。对星神这个层次而言,战争的发起甚至可能只出于一次相遇。


    阿哈笑的肆意,甚至一连分出好几个面具绕着「景元」转圈圈,以重叠的声音大笑说,“假的!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都是假的,宇宙是疯人的玩笑哈哈哈哈哈!”


    假的他并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游历星海这么久,见证到的种种真实又让他难以肯定。


    假的好啊。他单手遮面再度随着四周的笑声一并笑了起来。


    真好啊


    像是被戳破了这层虚假,宇宙在瞬息间归于静止。


    一切的人物场景如幻觉般消散,只留他一人在这片不可知域中沉溺。


    而后,一声叹息不知在何处响起。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又像是自灵魂深处由内而外。


    他感觉自己像傀儡般被莫名的力量牵起,又如存储器般被引出了一些数据。


    仿佛意识被一分为二,在此经历的一切都被抽离而出。


    画面一幕幕闪回,连同情绪都被一并剥夺,压缩成一个球体。


    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做好了就此被销毁的准备。


    可下一秒,球体重新没入身体,却没有带来任何不同,就连失去的一切情绪也并未一同回来


    为什么?


    他空茫地盯着前方的虚空,又在眨眼间失去意识。


    融合着被封存的记忆、被剥离的情感、被留存的意识它看着他以婴孩的姿态诞生,以景元的身份成长,最终仍终结在未来的灾难中。


    它始终沉默的观察着,看着他作为完整而虚假的景元在轮回间重复那徒劳无用的努力。


    在濒临崩溃前,那些记忆与情绪便再度被夺去,加注在它的意识中。


    最后,它终于开口了,但不是出于对这番努力的感动,而是出于对自己的仇恨,“放弃吧。若你执意继续下去,只会害了所有人。”


    未曾经历过许多的年轻人对未来总是抱有一定期许和幻想的,甚至还能从它不断打压的话中分析出些许情报。


    “其实你根本就是一个好人吧。”再次从它这里验证完信息的「景元」如此感慨着。


    它只冷笑一声,除此以外完全不予回应。


    已经习惯了它这般做派的「景元」笑了笑,顺着信息开始行动起来。


    那是它拥有的记忆中都未曾见过的、最坏的发展。


    白露,青镞,符玄,还有更多的生命


    借由「景元」视角望见幽囚狱外的森严戒备后,它终于不再掩饰地大笑起来,而后用那恍若笑出眼泪的哭腔继续笑道,“你看,你只会害了所有人。”


    无论如何补救,逝去的终将不再归来。


    他不再对它进行回应,却很难做到真的忽略它的话。


    没人能比它更熟悉自己,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用词都能化作利刃,刀刀正中红心。


    而后,它向更高层次的未知对话,“虚假的拯救没有意义,若你仍执意如此,我将毁去自我。”


    “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回应它的,只有脚下如玻璃碎裂般的裂痕。


    他自破碎的虚空中坠落,脱离了程序性的宇宙,落入真正的世界,落在真正的罗浮。


    通过发现他的彦卿,他见到了景元。


    他不曾记得,那是它曾百般追寻的身影,也不会知道,那是它生平第一次遇到景元。


    同样的,在这寰宇间,也唯有它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景元」最终还是将未来的危机告知了真正的景元,可至今未能解决的难题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在灾难袭来的那一刻,不仅是他明确了未来的道路,它同样也是如此。


    在虚假的世界它可以欺骗自己,可在现实的世界,它无法欺骗景元。


    不过是再度从新开始,这一点它已经很是熟练。


    它会尽力压下心中的仇恨,让自己成为自己的引导者。


    只是或许幕后黑手过度的吸取了教训,甚至不再等「景元」濒临崩溃再将记忆与情绪夺取,而是转为在每一次重启前。


    它不得不引导着自己留下记忆,引导着自己去追寻记忆,引导着自己继续推进。


    ——简直就像是在引导玩家进行可存档的游戏。


    可这依旧很难很难,稍有不慎,“玩家”就会因为未能追溯成功而失去过往所有周目的努力。


    没关系的。它压着心中持续增长的恨意安慰着自己,总归自己会记住一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某次的失败后将自己送回现实,又将捕捉自己的时间推迟至其他三人跟上来的时候!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那一瞬间,它心中的怨恨达到了最顶峰。


    为什么你还是没能做到?若是能结束这一切,又何至于将他们也卷进来


    胸前沾染的血迹昭示着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再度被剥离记忆的「景元」还当这是一次普通的穿越,或者更具体的说,是群穿。


    唯有铭记着一切的它感知着新立下的禁制,无数次地嘶吼道:你不仅害了所有人,还在害更多的人!


    然而在禁制之下,这句话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


    它只能看着他们走向终末,而后在新一轮失去记忆后的重启中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


    继续吧。它再度告诉自己,至少该找个出路,想办法将他们送回去。


    至于宇宙间的灾难,谁在乎呢?


    他真的很在乎。它有些气愤地想着,甚至突然明悟为什么会是自己被抓了过来。


    老实听话,不用别人说什么就会自己干活,一次不成功还有下一次,简直就是被人卖了还要主动跑回去再被卖一次!


    但这种坚持在现实面前只是一个笑话。它甚至想质问他:怎么,你是觉得带着理想主义的纯真和热血反复将所有人推进火坑很有意思吗?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它已经在无数次的引导中见证了自己的执拗,若非能记起那些被剥夺的记忆,他总会继续下去。


    然而他终究无从得知,能知道的也仅有上一个他残留下来的不完整记录。


    光锥、记忆新的念头使翻涌的情绪平静下来。


    如果、它也能做到将记忆引渡其中


    它花费了很多时间来引导他往这个方向前行,在走的最远的一次路上,他甚至有了参与战场的资格。


    不得不承认,有他们的存在,他的情况要稳定许多,就连每次重启后的推进都能快上不少。


    这场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轮回似乎很快就能迎来终结。


    又或者阶段性的胜利。


    所以,在记忆流入光锥时,它同样倾注了一切。


    无论是它还是他,都已迷失在这场没有尽头的长路中。


    那么,在最后的最后,看到这一切的你会怎么选呢?


    第97章  沿着它给出的选择,亦或者


    298.


    轮转的记忆一幕幕流入脑海, 每一次重来,每一条线索,皆尽数刻印在意识深处。


    思维被海量的过去冲击到一片空白, 他咬紧牙关, 却依旧溢出了一声没能抑制得住的呜咽。


    与此同时,那些一并到来的情绪开始堆积,超出负荷的心脏极快地跳动着。


    像是因此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双膝咚的一下磕在地上, 却也顾不上起身, 只躬身攥紧衣襟将后续的闷哼伴着翻涌上来的血腥一并咽下。


    “发泄出来会更容易控制, ”它出声提醒着,“别再过多的浪费时间了。”


    于是他缓和着吸入一口气, 旋即以无声呐喊的方式将胸腔内的氧气排出。


    这种方式的确能使他很快平静下来, 但不稳的气息却让压下的猩红液体直接咳了出来。


    “将军?”门外的云骑隔着关闭的房门询问着。


    「景元」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因此在听到这话时下意识撑着旁边的凳子站起身, 尽量平稳道, “无事。”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们没有在一开始就冲进来已经能说明这是景元特意吩咐过的。


    强撑出来的力气在此时消耗殆尽, 在想到无论自己如何都还会有景元在时, 他干脆躺在地上,于心中判断道:其实你根本没给我选择的余地。


    “你当然可以选。”它冷漠的说着, 又像是被这样的回答激怒般提高了音量,“反正他们从不怪你,而你也利用的坦然不是吗?”


    “”他沉默着, 随后才低声道, “我从来没想着要利用他们。”


    与他的犹疑相反,它紧随其后的质问极为迅速:“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虚伪?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想法会让你觉得好受一些?”


    他闭了闭眼, 最终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反问了回去,森*晚*整*理“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总以第三方的视角来看待这些事?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视角会让你觉得好受一些?”


    它顿了一下,旋即嘲讽道:“如果不是你承受不住,又何至于让我以第三方的存在来指引。”


    而他只循结果地追问道:“所以你想否认自己是在逃避?”


    它没能再给出回应。或者说,它已经预料到,无论如何回应,最终都会从他口中得到它说过的那句: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虚伪?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想法会让你觉得好受一些?


    它太了解他了,正如此时他同样了解它。


    咚咚!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景元」骤然收拢意识,下意识应声道,“进。”


    景元推开房门,粗略地向四周扫视而过——房间内不存在第二道身影。


    他没有追问什么,甚至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景元」以迟缓的动作撑地起身。


    反倒是彦卿一眼看到地上的血迹,还以为有贼人刺杀,匆忙检查了房间有可能会藏人的地方,随后才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问道,“将军,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没什么。”「景元」将方才生出的一切情绪尽数压下,又缓了缓因咳血而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随后才补充道,“只是一些过往的余音。”


    “呵。”它嗤笑一声。


    虽然说着没什么,但彦卿看得分明,他在一个眨眼间便将眸中的那一抹痛色敛去,再望过来时,唯余往日里的平和。


    彦卿下意识偏头看向景元,既是担忧,也是求助。


    可景元恍若未曾察觉到这道视线般上前两步,最终停于「景元」面前问道,“如何,幻戏还需要吗?”


    郑重注视的视线落在身上,让「景元」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可回想起记忆中反复追寻的那道身影,他还是与景元的视线相接,在对视间一眼望进眼眸深处。


    那双透亮的眼眸中正清晰地映着自己狼狈的身影。


    因着方才的一番折腾,头发有些松散杂乱,而贴在额前的一部分更是被冷汗打湿,不听话地粘连在一起。


    然而景元总是贴心的,无论是没有搀扶的举动还是此时若无其事的询问。


    “能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景元」同样如常地回应着。


    景元轻应一声,忽然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


    说着,他又以玩笑的语气比喻道,“就像是在无垠沙漠中看到了一片绿洲,顿感希望在前。”


    不是无垠沙漠中的绿洲,而是孤寂世界中的太阳。「景元」如此想着,几乎要顺势应下这话,然后问一句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但他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景元,最后笑道,“嗯,接下来只需谋划布局,乘势而上。”


    299.


    在他们谈话间,彦卿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屋顶,旋即走出房间抬头看去。


    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少年抱剑坐在屋檐,在对上彦卿的视线后仅仅点头示意,并未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于是彦卿飞身跃起,轻盈地落在他身旁坐下,“你从一开始就都听到了?”


    「彦卿」点了点头,“我们曾说过的,不会再放他一个人。”


    没多少情绪的话仿若对「景元」身上的事并不在意,但坐在他身旁的彦卿却从那平静的声线下感知到了压抑的不安。


    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掩藏自己的恐惧。


    于是彦卿率先挑起话头,“我知道将军的压力大,但却从来不知道竟然会有这么严重。”


    甚至于现在回忆起景元的情况——在指导自己剑术时,在指导自己下棋时仿佛处处都带着端倪。


    「彦卿」在专心听房间内的交谈之余,分出些许注意力来回应彦卿的话,“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坦诚的开端,彦卿郑重倾听着,却只听到对方说,“我就该听取开拓者的建议,直接把他打包带走关起来。”


    彦卿蹙起眉头,不赞同道,“将军不会同意的。”


    “对,他绝不会同意的。”「彦卿」对此深信不疑,却话锋一转,设问道,“可如果我们执意如此,他又真的会反抗吗?”


    像是打算阻止这样的危险想法,彦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会!”


    然而在回答之后,他又顺着这个思路向下深入想去。


    就算是反抗,「景元」也不会舍得伤到他们,这份顾忌就决定了他不会采取什么强硬的措施。


    彦卿呼吸急促一瞬,“难道你们想”


    “当然不。”「彦卿」偏头看向下方,仿佛视线能够透过层层的瓦片望见内部,“我只是有些忍不住这样想,仅此而已。”


    「彦卿」没办法不去想,尤其是在听到里面痛苦的咳血声、听到里面犀利的自我质问时。


    甚至他都不能去拍拍「景元」的后背,温声告诉「景元」:你从来都不曾利用我们分毫。


    可只要「景元」无法迈过心中的那道坎儿,那么无论是他们谁的安慰都是没有效果的,甚至于那只会激化他心中那份从不言说的愧疚。


    「彦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咬牙道,“要我说,他就是道德感太高,气的我恨不得直接去杀穿波月古海!”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彦卿卡顿一瞬,随后才继续劝阻道,“这种事更是做不得。”


    “我知道,毕竟这只会给他们添麻烦。”「彦卿」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又像是遗憾,“说起来,上次「丹恒」和「刃」能从波月古海顺利归来还要多亏景元提前向人打了招呼。”


    虽然他现在说的平淡,但当时在听到「丹恒」他们复述时,「彦卿」第一反应就是:没想到持明内部还有景元派去的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也很合理。毕竟持明是生活在波月古海,又不是与世隔绝。


    就算是持明也是要上岸讨生活的,小到吃穿用度,大到规则法章,哪一点能离得开景元的决策?


    更何况持明也是会考公的,景元要是从中找不到几个可靠的出来,那只能说持明是真没救了。


    想到这里,「彦卿」又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持明一族内部是不是也不会团结?如果能让他们争斗起来”


    “这是离间盟契罪。”彦卿适时地提醒着。


    “你说的对。”「彦卿」了然点头,旋即转换思路继续思考下去,“所以去离间的这个人还得是持明才行,这样就是他们的内部事务了。”


    “纵使他们真的派系林立,也是没那么容易被离间的。”彦卿再度提醒着。


    这次,「彦卿」沉默了许久。


    就在彦卿以为他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时,才听到他说,“这并非不可能,毕竟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太明显了,但我绝不会这么做。”


    只是不会,而非做不到?彦卿诧异地看着他,这才从那沉静的神态中察觉出自己与未来的不同,“所以,你能做到?”


    “我不能。”「彦卿」果断地拒绝着,又望着他一字一顿道,“谁都不能。”


    虽然不知道究竟会是怎样的方法,但彦卿敏锐地从这毫不掩饰的维护之意中察觉出:这个方法或许与「景元」有关,甚至很有可能是「景元」曾做过的。


    而他,惯会以自身为饵。


    这样一联想,彦卿不由得担忧起来,“但如果将军执意选择这样做”


    出乎意料的,「彦卿」格外笃定道,“不会的。”


    那一瞬间,彦卿几乎分辨不出,这话究竟是说将军不会这样做,还是在说他们不会让将军有机会这样做。


    第98章  可他们不应在生死间徘徊


    300.


    在看到「丹恒」同样跃上檐顶时, 彦卿险些以为他们真的打算去波月古海来一手离间计,直到「丹恒」出声提醒道,“你该去休息了。”


    此时彦卿才意识到, 这其实只是最为普通的一次换班, 而「丹恒」应当还不知道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尽管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彦卿」依旧不愿在这种关头就此离开。


    于是他指了指下面,又摇了摇头。


    像是知道「景元」有多不让人省心一般, 「丹恒」颔首回应, 允许了「彦卿」再多待一会儿


    总觉得要是「丹恒」知道了方才的事, 他们两个的最终决定还真不好说。彦卿有些担忧的想着。


    几番犹豫之下, 彦卿终于还是低声问道,“所以, 将军曾做过什么?”


    如果能知道「景元」做过什么, 或许他还可以帮着预防一下。


    或许「彦卿」也是这样想的,但他看过来的目光中又带上些许迟疑, 最后甚至询问性地向「丹恒」看去。


    “虽然景元没有告诉你这些, 但他们没说的事有很多,在我看来, 你该知道这部分。”「丹恒」如此说着, 在行动上更是丝毫不含糊,直接把先前的记录转给彦卿, 提醒道,“不要外传。”


    彦卿怔然看着玉兆上收到的图片,在看到实验研究报告这样的表头时, 他骤然抬头若锁定猎物般锁定了面前的两人, “这是”


    “是我们从波月古海搜出来的。”「丹恒」解释着,又暗戳戳的示意道, “我们给景元也发过一份,甚至匿名做了举报,但似乎都被他给按下了。”


    听懂其中意思的彦卿颤了颤手,又陡然捏紧玉兆,“所以,如果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却在一瞬间对「彦卿」方才的想法感同身受起来。


    几秒后,彦卿有些恍惚地低声道,“那将军宛如第二人格的自言自语,会不会是实验的副作用?”


    已经吸取教训、准备尽量给「景元」换个好剧本的「丹恒」:“自言自语这种事也不至于上升到第二人格吧?”


    “不,刚刚那是不一样的!”彦卿反驳着,又向另一个自己看去,“你也有听到的。”


    难道「彦卿」不肯现在离开是因为这个?「丹恒」发去一个示意性的目光,却见「彦卿」沉重地一点头,将方才听到的内容完整重复而出。


    “”「丹恒」沉默一瞬,旋即直接纵身跃下,在里面二人同步看过来的相同视线中,拉着「景元」走到墙角。


    险些无辜被撞的景元挪动两步,为「丹恒」腾出足够的空间来。


    虽然「丹恒」冲进来的样子很像忍无可忍的要打「景元」一顿,但他到底没有动手。


    他只是让「景元」靠在墙角,随后一手抵在「景元」的肩膀进行禁锢,一手卡在「景元」的喉咙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如实告诉我,你的精神状态到底怎么样?”


    “或许不是很好。”「景元」低声回应着,“但也算不上坏,大概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了。”


    脖颈处的脉搏跳动平稳无异。见「景元」配合,「丹恒」便先松了卡在他喉间的手,“我问的是你的精神状态,不是你的情绪。”


    「景元」拍了拍「丹恒」的抵在自己肩膀的手臂,在他收力后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不是情绪,我能调整过来的。”


    可此时他坐在墙角,以层叠的白发配合着高低的视野差距成功遮掩住眸中的异样,让人完全无法轻易的相信这话。


    「丹恒」半跪下来,从他的态度中分辨出真正的含义,“你不是觉得自己能调整过来,而是因为你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只能这样做。”


    第一次的,「景元」在沉默后抗拒道,“我不想谈这些。”


    “可以。”「丹恒」果断的回应着,但也不出意外的带着附加条件,“只要你能把没告诉我们的事都说出来,我保证不再过问。”


    “那太长了,有这个时间我能去做很多。”「景元」轻声回复着,旋即主动道,“等一切都结束时,我会告诉你们的,不会太久。”


    “你知道一般说这种话都”「丹恒」停顿一瞬,又连呸三声,改口道,“我们也能做很多,就像当初在浥尘客栈想要刺杀你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然而「景元」像是早有预料因而显得毫不在意道,“谢谢。”


    “你在跟谁说谢?”「丹恒」凝视着身前丝毫没有生气的人,克制着想要一拳打过去的冲动,“你都没发现你已经将我们彻底排除在外了吗?”


    「景元」紧紧抿唇,不愿给出解释。


    纵使他句句反驳,却又不得不承认它说的对,不曾利用的想法的确是为了更好受一些。


    而他质问的内容,又何尝不是又一次对自我的问责?


    「景元」是真的不愿意再深入想下去,唯有如此才能不被情绪吞没,维持在一个理智的状态。


    于是他向「丹恒」点头示意道,“如果你接受这个说法,那么,我承认。”


    「丹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彦卿」就先一步从屋檐落下,快步走了进来,反驳道:“我不接受!”


    他如一阵风般蹿了过来,蹲下身固执道,“你看着我的眼睛重新回答!”


    「景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望着「彦卿」的眼睛重复道,“我承认,我的确是在将你们排除在外,这样可以了吗?”


    不可以「彦卿」还能回想起在匹诺康尼时那个拥抱的温度,他想告诉「景元」:明明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可当他看到「景元」眸中平静的倦意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像是紧绷了许久的弓弦,在那一刻终于崩断了。


    然而对于「景元」而言,这跟弦并不直接等同于理智,因此崩断后也不会让他变得疯狂,只是将一切都变作无所谓的存在,只要能凭着一个最终目标而行动到最后就好。


    所以,他依旧在意他们,只是不再需要他们去做任何。


    像是在这片沉默中察觉到言语间的不妥,「景元」闭了闭眼,致歉道,“在这种时候我给出的回答可能并不准确,但我说过的,我能调整过来,所以现在不讨论这些好吗?”


    是并不准确还是因情绪化而更容易暴露什么?「丹恒」如此想着,甚至想要质问他:如果给你时间,你到底是打算调整还是打算掩饰?


    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看着「景元」将双臂交叠搭在膝盖上,而后又将头埋了进去。


    目睹了全程的景元在此时出声道,“不必担心,我会帮忙看着他的。”


    他特意向「彦卿」示意道,“就像我曾经说过的,只要在罗浮,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他安全无虞。”


    我更怕你们两个沆瀣一气。「彦卿」不安地如此想着,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应道,“麻烦你了。”


    在「彦卿」他们离开后,「景元」这才抬起头,看向房间内唯一剩下的存在,“你早就知道他们在。”


    景元眨了眨眼,无辜道,“难道不是你默许的?”


    说着,他走到「景元」身侧,与之并排坐下。


    “能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他使用着「景元」先前对幻戏一问的回答,随后又道,“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样想。”


    开拓者曾在彦卿因出任务而失踪时询问过自己的态度,当时他回答说:“他接下追拿要犯的任务,生死由不得我来操心。云骑上阵,从来如此。”


    然而「景元」此时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更像是忽略了一切职责,只当他们是仙舟上最为普通的一员。


    这样的心态转变,就像面对无法战胜的庞然巨物,因而显得众生平等。


    景元已经知道神战的序幕即将揭开,但若只是如此,「景元」也不会突然在此时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你在那枚光锥中看到了什么?在那份记忆中,又是否出现了他们的死亡?”


    景元毫不避讳地询问着,又补充提醒道,“有些事只有知道了才能避免,不是吗?”


    那是「景元」在接受光锥记忆时都不愿多想的内容,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又不得不将每一处细节都仔细看过。


    片刻后,「景元」开口道,“他们没有死。”


    听到这个开头,景元不由得蹙起眉头,对接下来的发展有了个极为糟糕的设想。


    “我看到「彦卿」对上了寂静岭主,却又很快被捕获。他没有死,只是再也不会醒来,哪怕是锋利的手术刀落在他身上,将胸膛剖开,他也不会死。”


    可他不该落到如此地步。


    “我看到「刃」丧失理智,如同受人掌控的兵器一般陷入无尽的厮杀。他不会死,甚至只要能残留下什么,就总会再度恢复。”


    可他不该落到如此地步。


    “我看到「丹恒」被囚禁在深海之下,层层禁锢的锁链就连龙狂状态下的持明都无法挣脱,他不会给出化龙秘法,因此在这场秘密囚禁中陷入了长久的对峙。”


    可他不该落到如此地步。


    他们都只是普通人,应当享受安稳的温馨时光。


    或许他们也会为现实的琐事发愁,为一些过往感伤,可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在生死间徘徊。


    所以“在它给我看这些时我就知道,我根本无法去选择另一条路。”


    毕竟胜利的可能性并非百分之百,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失败概率,他都不能去冒险带他们继续。


    而且,只要能将他们送回原来的世界,自己总能在重启中寻到新的办法。


    反正已经重来了这么多次,也就不差后面的多少次了。


    第99章  哪怕是湮灭为一片虚无


    301.


    明日早上十点将是穷观阵开启的时间, 因此今天景元早早的就让我回去休息。


    说是为了养精蓄锐,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怎么都睡不着。闭眼就是带血的记忆, 睁眼就是不明的未来。


    就在此刻, 玉兆滴滴的不停响起,我感觉心跳都要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好在这只是星发来的消息,粗略翻过去也不存在什么求救内容, 只是在吐槽模拟宇宙的最新DLC。


    我回复了几句, 没想到星直接把语音给打了过来。


    “诶?竟然接的这么快!”惊诧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旋即又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其实是我不小心碰到的,但没想到将军接这么快, 我还没来得及提前中断。”


    “无妨, 左右我也无事可做,倒不如说能在这时候跟你聊聊天实属意外之喜。”


    “真的吗?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星停顿着酝酿了一下情绪, 旋即开始哭嚎起来, “将军,你能不能让黑塔把新模拟宇宙的难度放低一点啊!别说是通关, 我都被揍出来一百零八次了啊!”


    在听到黑塔说“从你推荐的网友中获得了新灵感, 来测”时,星是满怀期待的。直到她在刚进去后的一个恍惚间被踹了出来, 她是茫然的,“你这模拟宇宙终于卡机了?”


    黑塔并不意外地看着她,“不, 是你已经失败了。”


    “什么?!”星大怒, “你这模拟宇宙的平衡性在哪儿?!”


    “谁说宇宙一定是平衡的?”黑塔随意的回答着。


    身旁的螺丝咕姆赞同颔首,“逻辑:命途行者顺着星神所行之道领受恩赐, 其深入程度不同,受到的恩赐亦然不等。结论:从这一角度而言,这本就是一种不平衡。”


    星倒也不想关心这个宇宙到底平不平衡,但如果模拟宇宙不平衡导致她打不过去,那些嗷嗷待哺的奖励可怎么办!


    为了奖励,星鼓起勇气再度冲了进去,然后又在瞬息间被送了回来,“我就没有新手保护时间吗?”


    “肯定:为了更加贴合现实而模拟出的环境并不存在新手保护时间这样的机制。”


    追问之下,星这才知道他们这是在模拟什么场景,“我打星神?真的假的?”


    想了想,星又迅速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们等我一下。”


    星率先给「彦卿」发了消息:你是怎么说服黑塔做出这种不平衡的DLC的?


    「彦卿」没有回答,于是星又详细地描述了模拟宇宙的情况,最后问道:你们自己有没有什么特殊能力?至少别让我刚进去就死出来啊!


    星满带暗示地说着,试图能让「彦卿」说动黑塔给自己添点新手保护期一类的东西。


    然而「彦卿」只回应道:去问「景元」


    星左看右看,又划拉着屏幕上下翻看,最终从一串消息和四个字的对比间察觉到一丝违和:你们吵架了?


    不是彦卿:没有。


    懂了,那就是跟我吵架了!星眨了眨眼,转头就开始跟「景元」诉苦,顺带打算打听一下「彦卿」那边是什么情况。


    “「彦卿」他”「景元」有些犹豫地停顿下来,最后含糊道,“这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别多想。”


    “所以将军你果真跟传言中一样把人家抛下了?”星这话本就是一个玩笑,没想到语音对面却骤然沉默下来。


    星瞬间站直身子,她看了看还在聊天的黑塔和螺丝咕姆,低声道,“怎么回事?”


    “关于你说的新手保护期的问题,的确没有,但你可以在自身设定上加上一条:不死。”


    这句回复直接转走了星的注意力,以为这只是单纯在说设定的星故作矜持道,“这样会不会太超模了啊?毕竟只要不死怎么都会通关的嘛!”


    “是啊,只要不死怎么都会通关的。”「景元」呢喃地重复着,语气间仿佛带有莫名的含义。


    星挠了挠头,还没等她从这句话中分辨出什么,就见黑塔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


    嗯?星迟疑地将手搭了上去,随后才在黑塔的示意中明白这是在要自己的手机。


    接过手机的黑塔直接点击外扩,询问道,“你确定是不死?”


    可恶,这不会在预案上就直接被否决吧?星不由得紧张起来。


    好在「景元」十分肯定道,“我确定。”


    螺丝咕姆走到黑塔身侧站定,望着她手中的手机开口道,“黑塔说,这次模拟宇宙将以最大程度进行真实化模拟。提问:你是否的确有不死的能力?哪怕是在星神间的争斗下湮灭为一片虚无。”


    在听到螺丝咕姆前半句时,星还在想:这就是丰饶赐福,仙舟体质,很神奇吧?


    但听到最后时,星才恍然意识到所谓“真实化模拟”到底是在做什么


    将军真要跟星神打架?就算不死,应该也只能在战场反复去世吧?


    然而对面只是再度坚定道,“我确定。”


    “我明白了。”螺丝咕姆的机械声不会透露出任何情绪,但他毫不吝啬地称赞道,“感谢你的坦诚。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我相信,这份信任将是开启良好合作的钥匙。”


    手机内传来带有清晰笑意的声音:“虽说能与两位天才合作是我的荣幸,但我在实际上并没能做什么,因此也算不得合作。”


    “否定:创意与真实可行的数据同样是实验中不可或缺的环节。”


    黑塔直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所以还有没有别的条件?到时候可以一并加上。”


    星眨了眨眼,等待着「景元」的补充,毕竟她知道与「景元」一同的人还有三个,但黑塔他们可不知道。


    然而「景元」回应说,“仅此一点。”


    那一瞬间,星觉得自己明悟了。


    他们的确是没有吵架,但没说他们没有冷战!


    302.


    黑塔的行动速度让我觉得有些超乎意料,甚至想要亲自去测一下模拟宇宙,看看能走到什么地步。


    但模拟毕竟没有真实世界的经历更为精准,而且在这种时候我也没有足够的来回时间。


    说起来在语音挂断前,我纠结地停顿一瞬,“我听说姬子小姐和瓦/尔/特先生已抵达罗浮?”


    “对!正好演武仪典结束,我们可能也快要离开罗浮了。”星第一时间回应着,想起此时的情况,不由得追问道,“将军是需要我们帮忙吗?”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在意识到星看不见后又开口回复道:“开拓之路本就是不停歇的旅程,不必过多停留。只是”


    “将军你说!”


    星的热情让我觉得放松了些许,原本纠结于该不该开口的话也顺畅地问了出来:“明天早上十点的那场穷观阵占测,我可以邀请列车组来参观吗?”


    “啊?”星本以为自己即将再参与什么大活动,没想到只是被邀请观礼。


    不对,这甚至都称不上是观礼,毕竟穷观阵观测也不是新店开业的剪礼,更何况要观测的对象就是「景元」本人。


    “虽然咱们关系是不错啦,但这种秘密公事让我们去真的可以吗?”星有些拿不准「景元」的意思。


    尽管她不认为「景元」会专门找理由把他们扣在太卜司,但只有问清楚后才能向其他人转述,问他们去不去。


    “没关系的,你们可以理解为观看一场电影。”「景元」温声说着,又像是担心会给他们造成负担,补充道,“来与不来都不妨事,来了之后也可以随时离开。”


    这话说的很是轻松,但在太卜司看电影这种事,无论星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所谓电影就是他的记忆。


    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丹恒估计是要去的,三月七就不太清楚了星思维发散地想着,随后就听到「景元」再度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帮忙问过姬子小姐与瓦/尔/特先生。”


    “原来将军你这是打算把我们一网打尽啊!”星随口感慨着,又应声道,“那我直接去群里问一下,一会儿给你回复。”


    通话就此中断。星返回列表,找到星穹列车一家人的群聊。


    星:111


    三月七:?


    星:将军邀请我们明天十点到太卜司看电影,想去的现在就可以报名啦!


    星:对了,将军还让我问一下姬子和杨叔


    瓦/尔/特:未来的那位将军?


    姬子:专门问了我和瓦/尔/特吗?


    星:对的对的,他说去不去都可以,但我还挺好奇的,所以打算去看看


    丹恒:我陪你一起。


    三月七:也加我一个!


    比起第一时间就报名的丹恒和三月七来说,姬子和杨叔沉默的时间就有些长了。


    他们大概是正在商讨究竟要不要去,或是将军此举有什么深意。


    因此星趁这个时间又钻进旧版的模拟宇宙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幼小心灵。


    “很好!我觉得我又可以了!”通关旧版本的星气势汹汹地进入新版本,旋即再度被踢了出来。


    “可恶,景元将军经历的副本也太高危了吧!”


    第100章  我刚刚问过了,它说它没有


    303.


    暮色渲染了天际, 又很快被墨色所吞没。黑暗宛如一张无形的巨网,试图将人拉进意识昏沉的边缘。


    沉寂的屋内拥有的唯一光源便是随着滴滴一声而骤然亮起的玉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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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突然的响动显然惊到了一位潜藏者, 他身影微动, 发出了宛如剑身撞击在窗框的沉闷声响。


    我偏头看去,只捕捉到一个快速消失的黑影,但在这种时候以这样隐蔽的方式存在还不带任何恶意, 想来也就只有他们了。


    或许装作并不知情会更好一些, 就像是一种默契而无需多言的分别。


    然而, 不知道是怀着担忧还是愧疚,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封锁的窗户打开, 甚至后退两步腾出了位置。


    “夜深露重, 在外面待上一晚可能会着凉,干脆进来睡吧。”


    如果想要看着我的话, 在里面和在外面都没什么区别, 这样说来还不如在里面更暖和些。


    没错,所以这只是为了他们的身体状况。


    窗外无人回应。但既然没有发出其他响动, 应当是没有直接从四楼跳下去的。


    可外面应当也没有多少藏身之地, 总不会是扒着窗台挂在外面了吧?


    我探头向下看去,在路灯的照射下努力分辨着街道上的每一道身影, 然而无论是地面还是窗边都没能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形


    隐匿技能进步的也太快了!


    “彦卿?丹恒?刃?”我把他们三个的名字叫了个遍,却始终无人应答。


    我可以确信刚刚露出些许失误的那位还没能离开,甚至很有可能处于一个还能看到我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摸出飞刀, 故意往自己手腕上比划着。


    下一秒, 一道黑影如鹰隼般从上方落至窗边,又利落地翻进来威胁道, “你要是敢动手,我就直接把你的手给剁了。”


    来的人是「刃」,而不是今天白天我刚拒绝过的「丹恒」与「彦卿」。


    尽管明知道他们一定有互通情报分工合作,但不得不说,在此时看到「刃」还是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自然是不敢的。”我果断收了飞刀,示意自己全然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打算。


    虽然人是叫进来了,但因着今天发生的事,我总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太对,最后只能没话找话道,“枕头只有一个,归我。”


    对此,「刃」毫不避讳地回应道,“我白天补过一觉。”


    甚至是补过一觉而不是睡了一觉我在心中微叹一声,权当没听出其中的不同,躺到床上闭目盖好被子,假装自己正准备酝酿睡意。


    于是「刃」也不再多言,只无声地将窗户重新关好,拉上窗帘,将房间彻底置于一片黑暗中。


    半分钟后,我神思清明地睁眼看向「刃」的方向,“你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会睡不着的。”


    “睡不着?”「刃」缓步走来,将床头灯打开。


    柔森*晚*整*理和的灯光照亮一方区域,将房间内的一切轮廓勾勒出来。


    随后,他回到之前的位置继续看着我,示意道,“这样是不是就有安全感了?”


    我不是在觉得不安,也没有觉得有你在会不安全。我想这样告诉他,可最终也只是这样想而已。毕竟这番说辞只会破坏先前我狠下心来与他们做出的疏离。


    所以我再度闭上眼,宁愿让「刃」以为我这是默认,也不想因一时愧疚而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


    玉兆再次滴滴着发来消息。或许是见我没有要查看的意思,「刃」再度走来,伸手准备拿起我枕边的玉兆进行查阅。


    我立刻睁眼按住了自己的玉兆,先一步解释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用现在就做出回复。”


    「刃」没有收回手,只静静地看着我,眸中的那一抹血色仿佛在这一刻凝成实质。


    半分钟后,他收手点头应声道,“那就好。”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真的睡了过去,而恰好此时又有人发来什么需要解决的难题。


    更何况,我们四个人的玉兆使用的是同一套密码,为的就是防止出了什么事要查线索结果却发现打不开玉兆这样的失误。


    因此,玉兆内根本不存在私密到不可示人的存在。


    所以,这种阻拦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一种隔阂


    我将玉兆屏幕那面扣在床上,不愿多想地强迫自己进入睡眠阶段。


    或许是伪装下的呼吸频率自带催眠效果,等我再度醒来时,外面已经泛起明亮的天光。


    被定在九点二十的闹钟尚未响起,房间内也已不见「刃」的身影,就如同昨晚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就像是随着黑夜转变为白天,理智也终于重新压过情感,让我深刻意识到:我终究没办法彻底的拒绝他们。


    所以,只这样维持着平和的关系就很好


    304.


    我本以为昨晚会睡不着觉,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能犯困睡下,因此还特意定了一个九点二十的闹钟,没想到睡得快醒的也早,甚至比预定的时间早醒了一个多小时。


    我将昨晚没回复的消息一一回复,随后起床洗漱,直接前往了太卜司。


    太卜司内的卜者纷纷忙碌着,唯有同样提前到来的白露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


    “将军。”白露眼前一亮,挥手招呼着,“可算来了个能陪我说说话的人!”


    “许久不见。”我向白露点头示意着,视线从她带来的那些药物上粗略扫过。


    白露的准备很是齐全,从身体到精神,从补药到伤药,甚至就连用来抑制魔阴身的药物都准备好了。


    “正好,来都来了,让本小姐来给你把个脉。”白露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而她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然而那大幅度甩动的尾巴暴露着她此时不安的心情。


    是在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吗?我坐在对应位置,却没伸出手,只是笑道,“我记得龙女大人曾说过要带我去玩,不知这话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白露叉腰回应着,“我可不是没有信誉的大人,说过要带你玩,就一定会带你玩的!”


    这样的回答在预料之内,我向下继续道,“正巧此时你我都有闲暇,不如就今日如何?”


    白露有些犹豫地用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随后才点头道,“那好吧,但你要跟着我走才行。”


    我本以为白露想要为我诊断会有几分景元的授意,但若真是如此,白露也就不会轻易放弃,转而同意带我去玩。


    距离十点的穷观阵开启还有五十多分钟,的确足够我们跑很远的距离去玩,但白露只停在若木亭,远远地望着建木。


    “这里是第一站。”白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曾经都是别人带我来这里看风景,那时候的我基本上没见过外面的场景,因此格外喜欢这里,但这里对将军你来说应该很是平常了吧?”


    说着,她将路上买的各种零食翻出来,摆放在石桌上,“但在这里吹着微风,吃着零食是很快乐的!”


    白露一把将所有的零食都推到了我这边,目光灼灼道,“将军你试试!”


    我随手撕开一袋零食的包装,取出一片后含进嘴里,分辨不出的奇异香甜果味渐渐扩散开来。


    等我咀嚼咽下后,白露满是希冀的看着我,“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心情回温了?”


    虽然心情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味道的确还是不错的,应当属于保留了清香的果干。


    所以我点头笑道,“的确如此。”


    然而白露偏头看着我,最后把方才的那包零食拽开,又拆开新的一袋,“那这个呢?”


    “Q弹软糯,甚是可口。”我给出评价。


    没想到白露紧接着就又去开了新的,“这个一定可以!”


    可以什么?我迟疑地停下动作,向她询问,“你是在找什么吗?”


    “这样说倒也没错。”白露终于不再掩饰眸中的担忧之色,“将军,我听到你在哭。”


    嗯?我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任何湿润的液体。


    不对“你什么时候听到的?”


    如果不是我的话,那白露听到的该不会是景元在哭吧?这确挺严重的!


    想到这里,我瞬间跟着担忧起来,“景元他还好吗?我今天没去神策府,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如果有需要的话”


    我的话还没说完,白露就生气地一拍桌子,“我说的是你!”


    白露身上莫名生出的三倍身高的气势让我没来由的心虚起来,“我?”


    不对,我为什么要心虚?这我真没哭啊!


    我刚想进行辩驳,就听到白露难过道,“你在伤心,你的心在哭。”


    这是否有些太过唯心了些?我按在心口郑重道,“我刚刚问过了,它说它没有。”


    然而在这一点上,白露更相信自己作为医士的判断,固执地判断道,“它有!”


    或许是记忆的回归让我的思维变得格外流畅,我觉得我已经能游刃有余地接下所有人给我的剧本,因此我回应道,“好吧,它有,那应该怎么办呢?”


    白露蹙眉看着我,像是打算通过望闻问切中的望来进行诊断。


    十几秒后,她抽了抽鼻子,难过道,“将军,你甚至都感受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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