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私会
入了夏, 孟檀终于好事将近了。
孟府上下张灯结彩,就连下人们也都换上了喜庆的红色衣裳。
上一次是姚戚香,她那时初到孟府, 说不担忧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毫无心思去观察孟府的布置,这一次她成了旁观的人,果然, 这成亲还是看别人成有意思。
只见孟檀一身红色喜服带着黑色滚边, 十几岁的少年英俊不凡,旁边站着一个娇柔的身影,盖着盖头,便是宜宁县主了。
高堂上坐着三房的孟祁枫, 孟檀的母亲早已不在世, 便只摆着一块牌位。
吉时将至,观礼的人全都攒在屋里等着看,姚戚香忽然发现刚刚还在同她说话的孙月瑶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低声问茗玉:“你可瞧见孙月瑶?”
茗玉道:“方才她身边的女使金铃跟她说了两句什么,她便往二房那边院子里去了。”
大喜的日子,本不宜节外生枝, 可姚戚香却油然升起一股直觉, 她望了眼大屋,见没人注意这边, 便拉着茗玉也往二房那边去了。
走得愈近,那种感觉便愈强烈, 姚戚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面上却又显得四平八稳。
因这阵子她与孙月瑶时常来往,二房的下人对她的到来早已见怪不怪, 姚戚香径直便去了。
进了孙月瑶那屋,姚戚香先让茗玉在外边看着,她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还没走到里面,就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
“无事,你实在不必再过来一趟的,去不了是我的问题,这银子你便拿着吧。”
是孙月瑶的声音。
姚戚香皱了皱眉,继续前进几步,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本就是房间的定钱,夫人拿着吧,而且这戏票的钱也该还给夫人才是。”
是李江,那个船夫。
姚戚香眨了下眼,她没有出声,只在旁边默默听着。
“不用了……左右是我耽误了你做事,这些银子你便拿着吧。”孙月瑶推托着,“我给出去的银子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两人推诿了一阵,最后李江把银子收下了。
到这里,姚戚香本以为话题要结束了,谁曾想李江又道:“夫人,我见您神色比上回憔悴,近日还是睡得不好吗?”
孙月瑶道:“没什么……许是这天气热了些,莫名惹得人心躁。”
姚戚香暗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这才是初夏,要是入了盛夏……
她听出了这只是孙月瑶的托辞,自然也明白孙月瑶只是借故想见李江几面,她本来就没打算去听戏,因为她说过,孟极不喜她总是外出。
每旬出一次,便是总是。
“那……夫人紧着身子,我先走了,若是下回还想听戏,再找我来。”
“好。”孙月瑶道。
李江应该是走了,姚戚香站到了外面,看见孙月瑶的身影时,她就驻足在门内,远望着李江离去的方向。
看了良久,她才回头,一转身撞进姚戚香那双眸子里,孙月瑶吓得脸都白了。
姚戚香不觉笑出声:“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堂兄,嫂嫂这个表情岂不是太心虚了?”
孙月瑶脸色煞白,怔怔看着姚戚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姚戚香缓缓向她走近,道:“嫂嫂怕什么?不就是找人定了个雅间又没去成吗?”
孙月瑶结巴道:“你、你怎么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我在席上不见嫂嫂,问了别人说嫂嫂到这儿来了,便来找你。”姚戚香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似的。
孙月瑶道:“是、是吗?那我们现在赶紧过去吧。”
姚戚香挽着她慢慢往外走,道:“这会儿过去,只怕早就拜完天地了。”
孙月瑶这会儿正心虚,强笑道:“那倒是我耽误你观礼了。”
姚戚香摇了摇头,她看着孙月瑶,忽道:“幸而是被我看到了,若是旁人,嫂嫂会如何解释呢?”
一句话像一根细针一样扎了孙月瑶一下,她鼻尖瞬间沁出汗珠来,抬眸对上姚戚香的笑脸,只觉得分外可怕。
“他、他就只是来找我退钱的。”
姚戚香摇了摇头。
“下次,嫂嫂对别人说起时,可不要提他,而是要说自己,你就说,我不过是看他可怜,打赏他几个茶钱罢了,试想一番,若此刻问你的是孟极,你怎么能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为别的男人说话呢?”
孙月瑶越听越觉得心慌。
“越是做了,表面上便越是要坦荡,嫂嫂一见我,先是变了脸色,又吞吞吐吐,这岂不是坐实了人家的怀疑?”
“戚香,我……”
“嫂嫂,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姚戚香道,“不就是找男人见了两面,那怎么了?孟极去外面找妾室,喝花酒的时候,可有似你这般胆战心惊吗?”
孙月瑶不由自主地就顺着这话往下说:“可他……毕竟是男子,我却是……”
“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姚戚香道,“只要无人发现,你照样是你的孟夫人,那梅娘最后不也好端端回了高门大户吗?”
梅娘,便是《出墙记》中那贵妇的名字。
孙月瑶连连摆手:“今日是我犯糊涂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突然有些……我心里……”
她语无伦次起来,只有姚戚香看到她眼中藏匿的寂寞和彷徨。
两人走了几步,默了瞬,姚戚香道:“李江此人心眼不坏,嫂嫂若想,我愿为嫂嫂筹谋。”
这话宛如惊天一个闷雷,震得孙月瑶猛然看向她。
“你、你说什么?”
“深宅后院,这种事,若后宅之中无人打掩护,无人探消息,就算一朝成事了,又如何能长久呢?”姚戚香徐徐扇着扇子,一脸平静,仿佛根本不知自己所说的究竟是一番如何惊世骇俗的话。
孙月瑶站在原地,双脚仿佛被钉住了一般,直勾勾看着姚戚香动弹不得了。
她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这样的,分明没有……
可她心里,又忍不住想听一番姚戚香要如何筹谋,她就是听听,只是听听……
于是,孙月瑶问:“要……如何做呢?”
“嫂嫂自然,不能在二房,要成此事,便去大房,去我的院子里。”姚戚香道,“那里全是我的人,可他们见了你,也只当你我妯娌关系好罢了,谁会想到那桩事上?此事,除了我,我的心腹,便只有你知,你的心腹金铃知。”
“戚香,我……”
“嫂嫂不必急着回答,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你若信我,此事我替你筹谋,你若不信,今日你便只是打赏了一个茶楼小二几个茶钱罢了。”姚戚香道。
孙月瑶看着姚戚香,忽然觉得她这个妯娌,主意很大,她听着姚戚香说话,就莫名生出一股信任来。
“你……为何为我做到如此?”孙月瑶愣愣地问。
“嫂嫂,你我都是女人,咱们女人被困在深宅大院之中,这一生本就很苦了,若还要墨守成规,那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她道,“将来有朝一日,嫂嫂老了,坐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难道会想起与孟极之间的种种吗?还是膝下的儿女们呢?能回味的,左不过都是只属于自己的那一点东西罢了。”
孙月瑶深呼吸着,她的理智绷成了一根根紧弦,她很清楚知道自己不该越过雷池,很清楚知道自己应该速速与姚戚香解释清楚,很清楚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见李江了。
可她只是沉默着,她既没有点头应允,也没有摇头拒绝,她在踌躇犹豫着,她在想……她能不能做那戏中的梅娘。
“走吧。”姚戚香一脸轻松,“若再不去席上,谁都要发现你我二人不见了。”
话题被一带而过,等孙月瑶想要表些态度时,似乎又不必了。
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孙月瑶在心中默念。
两人回到了三房的喜宴上,孙月瑶娘家的人见两人走来,凑上前道:“哎,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你。”
来人问的自是孙月瑶,孙月瑶心里一个咯噔,正要开口,便听见身侧的姚戚香率先道:“还不是那席上的果子凉了些,我拉着嫂嫂,陪我去更衣了。”
“是啊,我也吃不得那个,就吃了一颗,灌了好几盏热茶下去,这天到底是还凉哟。”那人道,“行了,走吧,正开席呢!”
从始至终,孙月瑶都不必开口,没人注意到她去了哪里,她好像哪里都没去,一直在这席上坐着似的。
如此简单,这样就被姚戚香一句话打发过去了。
也是因此,孙月瑶才发现自己找的借口有多蹩脚可笑,什么天热难睡,她分明是心火难消。
怕是李江,也听出来了吧……
她脸上一阵阵地发热,然后端起桌上的酒,吃了一杯。
天色黑了,等屋里到处点上了灯,大家又热闹了一阵,这场喜宴才终于散了,有年轻的小娘子们想去闹洞房那边凑个热闹,姚戚香本想回去的,可转念想想,孟檀是孟家最后一个男郎了,只怕是除开这回,她再也没有机会去瞧人家闹洞房,便也一同跟了去。
从前厅走到后院,路程不算太远,只是廊下虽有点着灯笼,待离了回廊,走入庭院深处时,脚下却漆黑不见路,走上十几步到了一个路口才能瞧见一个灯笼,他们过来得急,本来就没带几个下人,前面那几个小娘子身边的人拿着的灯,照不到姚戚香脚下来。
她近乎是摸着黑走,少不得要茗玉紧紧扶着她。
忽而,姚戚香开口抱怨:“怎么这大房与三房的宅子不是一伙人修的不成?为何三房这边地上没放灯呢?”
明明她院子里那边就有,晚上走起路来,连灯笼都不用掌,别提多方便了。
茗玉道:“娘子,咱们院子里的灯,是娘子嫁过来之前,公子才让人放上去的。”
姚戚香往前走着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她回过头,摸黑看着茗玉,道:“你说什么?”
“娘子不知吗?”天黑,茗玉的神情她瞧不见,只听见茗玉的声音,“咱们院子里的那些灯,是公子专门让人打造了放在地上的,说是将来新妇过门,走路方便。”
姚戚香不出声了。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莫名地,她脑海中就是浮现出了孟扶危站在道旁,叮嘱着下人放灯的模样,他长身玉立,脸上定是没有一点表情,连嘱咐的口吻都是淡淡的。
她脑子里禁不住想——那个时候,孟扶危难道是在期待着她这个新妇的吗?
第42章 第42章 不和离了
洞房里的是宜宁县主, 真正去闹的便也只是那几个与宜宁县主亲近的王女,况且也不能说是闹,不过投几个乐子, 让今夜更热闹些罢了。
宜宁县主喜甜, 喂她吃的便是半生不熟的生汤圆,姚戚香这个时候才得以随着人流挤到了前面,得见这位宜宁县主的容貌, 生得如珠如玉, 笑起来时那双眼睛很是璀璨,一看就知是家中千娇万宠出的女儿。
别人问她生不生,她笑着腼腆说出“生”的样子,也让人分外喜欢。
姚戚香站在远处, 默默瞧着这一幕, 忽然生出一种感慨——她姚戚香,竟然能和宜宁县主这样的人嫁入同一户人家,怎么不算是烧了高香呢?
那对血玉如意内暗藏乾坤之事,自然是被孟家死死瞒下,到现在宜宁县主还不知情呢。
万紫千红,其乐融融, 姚戚香站在人群中缓缓勾唇, 怎么能够不知情呢?
这边闹完了洞房,姚戚香才回去, 而孙月瑶则是早就回了。
今夜,孟极宿在她的房中, 他本来就酒量不好,眼下喝了些酒,浑身都是醉醺醺的酒气, 孙月瑶就坐在床上,冷眼看着孟极脱衣。
外衣脱下,再是中衣,一脱变露出肥腻腻的白肉来,孙月瑶不由垂下眼,喉咙里泛起一股恶心。
从前倒也不觉得恶心成这样,今日的恶心却是止都止不住,闹得厉害了,孙月瑶便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她呕了半天,孟极才回过神,醉醺醺地问她:“你是怎么了?”
他一说话,满嘴的酒气和浊气扑面而来,孙月瑶呕得更厉害了。
孟极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喜道:“这是有了?”
“快!”他对外,“快找郎中来!”
孙月瑶本想开口拒绝,可她脑中忽然想起姚戚香的话,凡事不要急着拒绝,不要断定,表面是越云淡风轻,人家就越怀疑不到你头上来。
于是她扶着胸口,起身懒懒道:“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说不定是今儿席上多进了点寒凉之物,刚刚回来的时候便觉得难受,这会儿竟是更严重了。”
孟极“哦”了一声,点点头,道:“那请个大夫过来也是应当的。”
孙月瑶“嗯”了一声,再无多话,而她的恶心,也差不多止住了。
郎中到了之后,先给孙月瑶看了诊,又问了几句孙月瑶近日的睡眠状况,今日在席上都吃了些什么,孙月瑶一一答了。
她想起姚戚香的话,提了一句:“今儿看那席上的冰镇果子不错,多吃了几颗,吃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说不定就是那果子害的。”
“那就是了。”郎中道,“夫人近日少眠,本就精神匮乏,再吃了寒凉之物,有些反应也是应当的,我替您开几帖温胃驱寒的方子,喝几日将养一下。”
“好。”孙月瑶点点头,“那就麻烦郎中了。”
待郎中走了,孟极道:“你这几日,夜里休息不好?”
孙月瑶先是心里一个咯噔,可这时候,她脑中再次响起姚戚香的话——当别人质疑你时,你自己不能先心虚了,反而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于是,孙月瑶抬眸,然后她便成功在孟极脸上看到一丝心虚。
她突然懂了,心中嘲讽地笑笑,想起前些日子,她还在因为孟极纳了妾室怄气,然而现在,她竟是万分希望孟极去那妾室的房中。
“嗯。”孙月瑶道,“晚上睡得不好,许是天气变热的缘故,一阵一阵的。”
“哦……”孟极道,忽地,他灵机一动似的,道,“哎,那我这些日子,不如先去芸香那儿住吧?你一个人睡,也能睡得好些。”
若有可能,孙月瑶真想冷笑一声,不过她面色依旧平静,双眼似是透着不满,对孟极道:“那就去吧。”
见她这样,孟极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横竖已经得了允准,万一他现在又不去了,下一回开口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于是,孟极笑道:“那这些日子你好好养着,回头我再来看你。”
说罢,竟是立即就收拾好衣服重新穿上,邋邋遢遢踩上鞋子就要往那边去了。
从始至终,孙月瑶一直冷眼瞧着,一直看着孟极的身形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她心头忽然泛起一股恶气来——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不能?
姚戚香进屋时,孟扶危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她见他动作这样快,不光回来得比她早,甚至还沐洗完,连头发都干得差不多了,便知他提早回来不是一时半刻了。
她走进屋中,问:“你没去席上?”
“去了。”他道,“饮了两杯酒,就回来了。”
哦……
其实最后她去闹洞房的那会儿,忽然心思就不在真的闹洞房上了,回来的时候,她情不自禁,一直看着脚下放的那些灯。
这些灯,竟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为着她来,孟扶危专门去放的。
姚戚香忽然有些好奇,是为她姚戚香放的,还是为孟扶危的新妇放的呢?
应该是后者吧……她与孟扶危又不相识,可就算是后者,她竟然也觉得欢喜。
姚戚香心里,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一个人对她好,但又不对她明说,等她知道这件事时,是她自己发现的。
若她发现不了,他就一直都不会说。
姚戚香坐在了他身侧,他今夜……应该不了吧?
想了想,姚戚香率先躺在了里面,道:“歇了吗?”
“嗯。”那边他应了,便起身去熄灯,熄了几盏,只留下一点点微光来。
两人同塌而眠,姚戚香静默了一会儿,问:“孟扶危,你有想过和离的事吗?”
“为何要想?”他说,“你我夫妻本就顺理成章,为何和离?”
姚戚香又躺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不和离了吗?”
她其实已经确信,自己怕是很难再遇到这样好的夫家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是眼下好歹是好的。
孟扶危:“我不会和离。”
这样的对话,放在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之间,或许有些奇怪,可姚戚香一直都抱着将来要和离的想法在孟府生活,这是她第一次生出了不和离的念头。
其实就这样,也不错。
她没有再出声,孟扶危也没有再扰她,像是将来之事忽然有了安定之处,姚戚香很快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孙月瑶登门拜访。
姚戚香得知她来的时候,心中还有些意外,自从婚宴之后才过去了五六日,她本以为孙月瑶胆子不算大的,没想到做决定的时候竟然这般快。
她将孙月瑶请了进来,不是请去偏厅,而是直接请到了她屋里。
“嫂嫂,有几日没见了,吃了午饭吗?我才着人去外面给我买点心。”
孙月瑶神色怏怏,又有些戒备地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戚香,李江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姚戚香心想,她的把握自然是不小,但这种话如何直说呢?
她便道:“嫂嫂这是想通了?若是如此,我便去尽力为嫂嫂打点了。”
孙月瑶更加低了声音:“那……难道李江愿意吗?”
姚戚香笑了笑,道:“上次我同你说,李江家乡糟了水匪,他原先能做的营生没了,一个船夫,到了盛京来能做些什么?怕是什么也做不了,他身边还有个姐姐,姐姐现今是嫁给了戏班主,可他自己呢?他自己却没有一个像样的落脚处,至今还宿在戏班。”
孙月瑶踌躇着,“可……纵然如此,他也未必肯……”
“嫂嫂忘了?他的姐姐有孕在身,李江唯一拿手的戏排不了了,没了《出墙记》,李江就算再排别的戏,这中间也赚不了什么钱,他急着在盛京落脚,怎会不心动咱们的提议呢?只要钱给的够多,他自然会愿意的。”
孙月瑶动了动嘴唇,她想说,这难道不就是花钱买个男人伺候吗?若到了床上,一个男人对你没有半分情意,那真的还有意思吗?
可孙月瑶却无法说出口,她怕姚戚香觉得她贪得无厌,明明就是她自己……先看上了那李江的。
谁知,姚戚香从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中,读出了她的意思来。
“嫂嫂。”她道,“芸香进门时,你觉得她心里想的是爱慕孟极,还是想要嫁入高门,一步登天?”
孙月瑶说不出话来了,那必然是后者,那孟极是个什么德行,芸香能不能真正爱慕他,她心里还是有成算的。
须臾,孙月瑶拿定了主意,她垂下眼,对姚戚香道:“我试试。”
“我……什么时候去找他呢?”孙月瑶问。
“择日不如撞日。”姚戚香道。
孙月瑶一愣,今日?
姚戚香已然开了口,对外吩咐道:“我与嫂嫂说会儿话,方才打发云韬去买了点心来,茗玉你再去替我买只烧鸡,再买些姜糖回来。”
孙月瑶不解:“买姜糖做什么?”
姚戚香笑道:“嫂嫂,你是傻的不成,你不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孙月瑶顿了顿,懂了。
姜糖,李江。
此事,就这样定下了吗?孙月瑶想反悔,可心里又期待着他来。
这时,她又听见姚戚香对她道:“嫂嫂,今后不论你与李江如何,你待李江是何等情分,切要记得,不要频频去望他的眼睛,对他态度要冷漠疏离,你心里,要只当他是个取乐的玩意,只有这样,你与李江才能长久。”
长久?孙月瑶现在只顾着眼下,还从未想过长久。
“那若是……”她忐忑不安,“他腻了呢?”
“他?”姚戚香徐徐扇着扇子,“他会比你更担心这个问题的。”
第43章 第43章 嫂嫂成了
大约一炷香时间, 茗玉回来了,在姚戚香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姚戚香便对孙月瑶道:“时候不早了, 我要去屋里歇一会儿, 嫂嫂也去吧,我会让下人们远离这边,不要吵到我们睡觉。”
闻言, 孙月瑶便知是李江已经来了……
只怕, 在去的路上,他们已经告诉李江这趟是为什么来了,他竟真的愿意……
她心头微妙极了,这时, 又听姚戚香对她道:“嫂嫂, 我嘱咐你的话,你可千万要记得。”
孙月瑶点了点头,在姚戚香的示意下,进了里间的一个屋子。
姚戚香看着她进去,便叫底下人到外院去了。
她斜倚在贵妃榻上,目光流连于自己的扇面上, 那上面只绣着一株兰草, 姚戚香在想,今日之事, 对是不对。
她知道孙月瑶今日之举,其实不是一时冲动, 可她也知晓,若是没有她,孙月瑶这辈子都不会踏出这一步。
或许他日, 等孙月瑶生下一个儿子,她的儿子再争一些气,身为孟家的子孙势必不会过得太差,等到那个时候,孙月瑶便有指望了。
可若她生不下,若是连个女儿都没有,一辈子就这样磋磨下去呢?
姚戚香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只有这样,孙月瑶才会永远走向了她这边,她也算是永远把住了孙月瑶。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孙月瑶从里面出来了。
姚戚香看见她有些意外,道:“这么快?”
她还以为,怎么也会有一个半时辰……就像她和孟扶危那样。
孙月瑶形容有些慌乱,她走到姚戚香面前,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嗯,我有点害怕,就让他先走了。”
姚戚香问:“如何?”
孙月瑶立时别开了眼,半晌没有说话,等姚戚香再想问时,她才开口:“……不错。”
两个字,惹得姚戚香笑出声来。
“怎么个不错?下回还有他的事吗?”
孙月瑶脸上立刻红了一片,直红到耳后去,看样子是真羞了,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道:“就是……我瞧他也挺害臊的,生疏得很,最后还是我……我教的。”
看见孙月瑶的样子,姚戚香便知她的确是满意了。
“嫂嫂,那你可有记着我的嘱咐?你面对他时,是如何做的?”
孙月瑶道:“记得!我都记着,我既没有对他笑,也没有看他的眼睛,连话都没有对他多说几句。”
姚戚香满意地点点头,若连这事上都记得她的嘱咐,可见孙月瑶的确是个听话的人,听话的人会更好,就不会节外生枝。
“既如此,嫂嫂便回去吧,下次你想见他时,再过来这边找我。”
孙月瑶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小声道:“那个……万一我和孟司使撞上了怎么办?”
“嫂嫂不必担心。”姚戚香笑道,“若是他休沐,我会让人去你院子里说的。”
这下,孙月瑶终于放心了,她不禁想,若是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成这样的事,就算成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露馅了。
孙月瑶回去了。
姚戚香也知晓,从现在起,她算是永远握住了孙月瑶的把柄,从今以后,孙月瑶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向着她。
她既为自己设计了没什么心机的嫂嫂而惶恐,同时又为自己离目的更近一步而窃喜,可既然木已成舟,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还是得一步步做下去。
这日,姚戚香等着孟扶危回来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听见一个消息——姚振廷把那雪姨娘领进门了。
听说还是怀着身孕,大着肚子进门的。
这一幕,是多么眼熟啊,想必当年邓穗音大着肚子要她母亲吃她的妾室茶时,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可惜了。”姚戚香摸了摸耳后的头发,可惜她没有亲眼瞧见。
不过,热闹总是不会少的。
姚戚香突然不想在孟府吃晚饭了,她想回家去看一眼,毕竟自打姚太初死了之后,那个家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吩咐人备了车,姚戚香又让云韬去给孟扶危递了消息,就说她要回趟娘家,若孟扶危愿意,就晚上过来接她,若是不愿意,她就自己回来。
等马车到姚府时,也差不多是姚家吃晚饭的时辰了,姚戚香是直接过来的,都没有提前说一声,门口的家丁看见她来,回头说自己要进去报备一声,被姚戚香让人拦下了。
“我回自己家,要你报备什么?”姚戚香路过了他,径直入了家门。
她猜得不假,等她进去时,发现姚家的确到了吃饭的时辰,不过以前是一大家子,坐在前厅吃饭,这里面唯独没有她,偶然逢年过节时,才像是突然想起她这个女儿,把她叫出来打发些好菜。
不过现在,她分明嗅到了烧火的味道和饭味,前厅却是空的。
姚戚香笑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将父亲母亲请过来啊,既然都做了饭,当然是要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才行。”
一盏茶的功夫,姚振廷最先从侧边的小路上快步走了过来,看清庭院中站着的人的确是姚戚香,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随即怒骂道:“不孝的东西!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你弟弟出事后,你竟连回家也不曾,狼心狗肺的东西!”
“哎呀,父亲何必动怒呢。”姚戚香徐徐扇了两下扇子,“我本来是在弟弟死后立马要过来的,却听闻父亲又是主动和解,又是主动帮孟家解释,如此善解人意,那便真的是弟弟犯错了,女儿怎么好意思回家。”
“你说什么?”
她话音刚落,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姚戚香回头一看,被邓穗音的模样惊讶到了。
只见邓穗音虽穿着还是体面周到,却眼窝深陷,精神萎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瘦得都要皮包骨头了。
“母亲。”姚戚香看着邓穗音,缓缓点了下头。
“我问你说什么!”邓穗音一下子扑了过来,被姚戚香侧身躲开了。
“谁的错!”邓穗音大叫。
“母亲不知吗?”姚戚香道,“外面都是这样传的呀,难道是女儿听错了?可女儿已经听见许多人都这样讲了,说是姚太初蛮横无理,非要纠缠,这才搭上了一条命进去。”
她走到邓穗音身后,“人人都说他是傻子,是蠢货,死不足惜,这话女儿怎么听得?只好赶紧回去了。”
等她抬眸时,便见邓穗音面上惨白一片。
“你……”姚振廷指着她正要开口,被姚戚香再次打断了。
“父亲,不是说雪姨娘早就进门了吗?怎么不见她来见女儿?是不愿意吗?”姚戚香看着下人们已经开始布菜,便漫步进了桌边坐下。
她笑道:“听说雪姨娘已经怀有一个儿子了?真是恭喜!老天待父亲不薄,刚失去了一个,就马上给父亲送来一个呢。”
她一说完这话,就见邓穗音又挺直了脊背。
“你说的什么胡话!”姚振廷道,“你姨娘的肚子才五六个月,如何能得知是不是儿子?”
“不是吗?”姚戚香又睁大双眼,露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女儿也是听说的,前些日子,孟府的三郎成亲,说起县主早生贵子一事时,便有人拉着我说——你父亲屋里那个也一看就是个男胎,姚家总算后继有望了。”
她的口吻学得惟妙惟肖,连姚振廷也信了三分。
这时,菜已经布好了,姚戚香坐在桌上,率先动了筷子。
这么久没吃姚家的饭菜,想不到府上的厨子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她把每道菜都试了试,就不想吃了,吃这些,她还不如回孟家吃。
见她如此自觉,丝毫没有等家中长辈入座的模样,姚振廷气都不打一处来。
“姚戚香!”姚振廷大声叫嚷着,“你今日究竟是干什么来的?你得嫁高门,来到这里显摆来了不成?”
“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姚戚香道,“女儿回趟娘家,自然是来瞧父亲母亲的呀,怎么?父亲死了儿子,眼下连女儿都不想要了?不会是已经满心都投在雪姨娘和她的宝贝儿子身上了吧?”
姚戚香摇摇头,“不过也对,父亲您还是要有个儿子才行啊,从前您嫌弃太初是个痴儿,总不能雪姨娘生下的这个,也是痴儿吧?”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姚振廷被她气得头昏脑涨,他阴沉着脸,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姚戚香的手,甩开了她手上的筷子,冷笑:“怎么?你觉得你嫁出去,我是动不了你了?”
第44章 第44章 结识黄琬
姚戚香抬眸, 看向姚振廷,看着他满脸怒色,凶神恶煞, 她其实从不怕姚振廷。
当人看透了一个人的虚伪时, 他再如何厉害也只是色厉内荏,便只觉得他可笑。
“父亲可真是好胆色。”姚戚香起了身,她直勾勾盯着姚振廷的眼睛, “只怕这一辈子, 谨小慎微,也只敢对我耍这么大的威风吧?”
姚振廷面色冷了冷,正要抬了手打在她脸上,就听身后一声:“岳父。”
抬起来的手, 又只能放了下来。
姚振廷回头, 看见了不远处站在阶上的孟扶危,他梗了梗脖子,又不得不露出个笑脸来,道:“贤婿来了……”
孟扶危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瞥了姚振廷一眼,越过他身边, 握住了姚戚香的手腕。
姚振廷看着他的动作, 脸上忽有些挂不住,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路过, 来接她回去。”孟扶危道,“就不多叨扰了。”
姚振廷张了张口, 本想留人吃饭,转念又想到今日的饭菜都是随意做的家常,还是不把 脸丢到孟扶危前面去了。
姚戚香余光看着邓穗音一副将要发作却一直隐忍的样子, 她知道邓氏在忍什么,多半是忍到把女儿嫁出去,毕竟姚成碧出嫁还需要倚仗姚家的势。
那她也要推力一把。
于是,姚戚香开口:“父亲,女儿忽然想起来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
她笑着对姚振廷道:“我婆母托我转告您,您在她那儿交易的官职,有了些许变动,若是年底父亲无法顺利升迁,也不要心急,反正来日方长,总会升的。”
说到这个,姚振廷近乎脸色大变,他怔怔看着姚戚香,问:“你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姚戚香朝邓氏努了努嘴,“那您问母亲吧,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她拿扇子挡住下半张脸,隐在扇子背后的唇角不禁勾起,常氏自然没有跟她说过这个话,可这话姚振廷眼下又无法查证,就算他想查证,就姚振廷这么窝囊的人,他敢去常氏面前质问吗?
“走吧,夫君。”姚戚香暗暗推了孟扶危一把,再不走,只怕邓穗音都忍不住要发疯了。
刚走出庭院,姚戚香便如愿听到身后传来一片碟碗摔碎的清脆声,她暗笑,邓穗音要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命被姚振廷拿来换了官职,只怕是要更疯了吧?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一个妾室,被抬成正室而已,背后又无母族扶持,她只有她一个人,膝下还有一个待嫁的女儿。
如果姚戚香是邓穗音,可就一定要姚振廷偿命,不过或许邓穗音这个人,格外能忍呢?
姚氏,主君主母恩爱和谐?
姚戚香迟早会让他们成为盛京最大的笑话。
等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姚戚香才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好一阵呢。”
他应是直接从宫里过来的,一身朝服还没有换下。
“见云韬来找我,我便来了。”孟扶危道。
姚戚香看着孟扶危,她暗自想,会不会孟扶危心里,也担心她会在姚家受委屈呢?她脑袋里,忽然就浮现出她回门那天,孟扶危对姚家表现出的厌恶来。
为什么……他会厌恶姚家呢?
关于这一点,姚戚香一直想不通,一开始,她以为孟扶危是厌恶姚家这门强塞过来的婚事,可婚后种种逐渐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孟扶危并不厌恶她,他好像将她这个人与姚家完全剥离了开来,只是单纯地厌恶姚家。可姚振廷那样的人,是决计做不出得罪孟家、亦或是得罪孟扶危的事的。
“在想什么?”
在她耳边,孟扶危出声。
姚戚香回了神,她摇摇头:“没什么。”
“姚戚香。”他又叫她的名字,每次都是全名,姚戚香没有告诉过他,每次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都会情不自禁后颈一凉,就好像下一句孟扶危就要开始问她的罪了一般。
可姚戚香也没办法说这样不好,毕竟她也几乎是直呼孟扶危名字的。
她抬眸看向孟扶危,还不由自主快眨了两下眼睛,不懂他为何突然叫她的名字。
“你若有什么想法,要记得告诉我。”他道,“不论什么,只要你想说。”
姚戚香垂眸,“哦……知道了。”
原来就是说这个。
她能告诉孟扶危吗?她要是告诉孟扶危她其实是个疯子,她在孟家帮着自己的嫂嫂偷情,筹谋着什么让姚家死,那孟扶危早就休了她了。
想到这里,姚戚香心中又隐有一丝不安——姚家横竖是要死的,等到时候事情败露,她还要怎么在孟家自处?
她想,孟扶危肯定随随便便就查到真相了。
见她还是一副垂眸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孟扶危只想叹气。
“晚上吃什么?我们不回府吃。”他道。
“是吗?”姚戚香眼睛亮了亮,“我想吃那道羊肉炙了……”
自从上回千味楼事发,姚戚香就再也没去过了,她早就想吃了。
“嗯。”孟扶危应了一声,对车外道,“天禄,千味楼。”
“是。”外面传来回应。
啊……竟真的采纳了,姚戚香还以为,孟扶危会说那里不安全,不答应去呢。
想起上次九死一生地出来,距今已经过去两月了。
她从小被关在宅院中,消息闭塞,京中的很多事她都是不知情的,假如成王已经如此按捺不住撕破脸皮了也要刺杀太子,那储君之争,早就已经从背地里翻到明面了吧?
姚戚香不懂争储,不过以她的经验来看,她若是有朝一日跟常秋兰打明牌,连装都不装了,那一定是手中有了必胜的把握。
到了千味楼,点了羊肉炙,又点了几个别的菜,姚戚香和孟扶危便坐在二楼的雅间闲等,甚至还是上次的位置。
经过邬国人闹事一事,千味楼的生意淡了不少,再加上已经入夏,吃羊肉的人也少了一半,是以晚上明明才是做生意的时候,千味楼这边却还有不少空桌。
姚戚香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看着楼下,不多时竟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邓卓。
可她旁边站着的,俨然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另一名女子。
这两人都带着纱笠,若非邓卓穿着的那双鞋姚戚香上回见过,她故意也不能第一眼便认出邓卓来。
“认识?”孟扶危问。
姚戚香正想摇头,她觉得自己与邓卓也谈不上认识,只是见过两次罢了,可随即就听孟扶危道:“天禄,将那两位娘子请上来一同用菜。”
说着,他起了身。
“你去哪儿?”姚戚香问。
“你们一起说话,我在多有不便。”他道,“我去马车等你。”
姚戚香咋舌,那孟扶危不一起吃饭了吗?
孟扶危前脚刚走,后脚邓卓两人就被请了上来,一见是姚戚香,邓卓喜得摘下头上的纱笠,道:“姚娘子!真巧,在这儿遇见你。”
姚戚香朝她笑着点点头,说:“坐吧,我已经点了几个菜,你们若还有想要的,再跟他们加。”
说着,她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邓卓身侧的女子身上。
“这便是我表妹,黄琬。”邓卓向她介绍。
说话间,黄琬也取下了自己的纱笠,她肤色雪白,双眼甚是灵动,看见姚戚香乖巧地一礼,开口:“姚娘子,孟元德的事,要多谢你告知了,否则我家里怕是真要给我定这桩婚事了。”
姚戚香摇了摇头表示无碍,让黄琬也一并坐了。
她以为此事在上回见过邓卓之后,便已经算是了结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黄琬本人。
“姚娘子,说起此事,我前些时日听说孟元德转而向别家求亲了,可真是如此?”邓卓问道。
“我并不知情。”姚戚香道,“怎么了?”
“……实不相瞒。”邓卓看着黄琬,道,“其实黄家拒亲之后,孟元德……还经常来骚扰我表妹。”
“什么?”姚戚香惊讶,“他这些日子,不在书院了吗?”
黄琬摇了摇头,道:“十日里有七八日是旷了的,却时常来纠缠我,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发誓今后会好好对我之类的,我害怕,所以白天从不出门,今日也是实在馋得紧了,偷偷跟表姐跑出来的。”
自从玉如意的事情出了后,姚戚香就甚少与那边联系了,甚至她也再没去给常秋兰请过安,这样一来,消息流通得也少了,孟元德纠缠黄琬之事她浑然不知。
不过此事也不是她能管的,一来孟元德与她无关,二来她更不可能求到孟扶危面前去。
所以这件事她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并未发表意见,只是嘱咐黄琬多注意些,小心被有心之人听到了做出什么文章来。
黄琬也知道此事关乎她的名声,目中含恨,不过她从始至终都未开口叫姚戚香帮忙,这倒是叫姚戚香颇为欣赏。
果然,家中精心养护起来的女孩子,怎么会差呢?
吃完了晚饭,姚戚香便与邓卓与黄琬告别,她本想派马车送她们回去,谁知黄琬极力拒绝。
“多谢香姐姐好意!只是我与表姐是偷跑出来的,一会儿也要偷溜回去,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得一顿教训的。”黄琬道,“而且我们出来也带了下人,香姐姐不必担心!”
黄琬性子可爱,很容易与人亲近,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转叫她香姐姐了。
姚戚香忍不住笑:“好,那你们也不要再到处乱逛了,马上回去吧。”
她上了马车,驶向回孟家的路,却不知就是在这个晚上,黄琬和邓卓出了事。
第45章 第45章 设局
姚戚香是半夜被茗玉轻轻推醒的, 她睁眼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先是孟扶危,然后才是茗玉,两人都看着她, 弄得她格外莫名其妙。
“怎么了吗?”姚戚香问。
“娘子, 门外邓娘子来了,说想要见你。”茗玉道。
姚戚香愣了愣,她第一个反应先是看向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 连月色都稀薄,这个时候邓卓找她?
但随后姚戚香反应过来,会不会是出事了?
她忙起了身,披了外衣匆匆系好衣带, 往外去了。
到了外面, 她看见了头发散乱的邓卓。
“姚娘子!”邓卓神色张皇,“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慢慢说。”姚戚香道,“不要慌,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邓卓捂着心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我和黄琬……回去的路上, 撞见了孟元德。”
“然后呢?”姚戚香问, “说关键。”
“当时我们是被突然拽进去的,然后……孟元德他便……轻薄了我表妹。”邓卓说到后面连声音都轻了, 低垂着脑袋,肩膀也在轻轻地抖。
姚戚香道:“拽进了什么地方?当时除了孟元德, 还有谁在?”
“还有他的一个小厮!”邓卓道,“可当时巷子里很黑,我没能看清他的样貌。”
“那你可记得他有没有什么特征?”
邓卓想了想, 道:“我看见他右手手臂上有一颗黑痣。”
“嗯,有印记就好。”姚戚香思忖着,她并不关心孟元德究竟轻薄黄琬到什么程度,因为这种有关名节的事,本来就只分有或没有,一旦传扬出去,旁人哪里管你是被人看了一下还是摸了一下,最后都会传成清白尽毁、贞洁尽失的模样。
“现在,有两个结果。”姚戚香道,“一是,孟元德之所以如此,便是不想断了跟黄家的这门亲事,只要黄琬嫁给孟元德,此事便可当做被抹平了。”
“这怎么可能!那孟元德坏事做尽,这样的无耻之徒,表妹怎么能再嫁给他!怕是还要因此事被拿捏一辈子,受一辈子的苦!”邓卓道。
“看来你也很清楚。”姚戚香道,“那便只剩下第二条路了,只是这第二条路,并不好走。”
“是什么?”邓卓抬眸,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姚戚香:“杀了孟元德,此事照样无人知晓。”
邓卓喉间一哽:“什、什么?”
“孟元德既然做下此事,无非是想要与黄家的婚事照旧,他是元凶,便不可能蠢到自己还没得着利益便先去揭发,所以眼下,事情还有转圜之机。”姚戚香道,“只要杀了孟元德,便从未发生过什么轻薄之事。”
“可、可……”邓卓说不上话来,她结巴了半天,才道,“可若真是如此,孟元德一死,岂非又坐实了被他轻薄,又要冠上杀人的罪名了?”
“谁让你们明杀了?”姚戚香道,“自然,是要设局的。”
这件事说到底,与姚戚香无关,她大可置之度外的。
可偏偏此事涉及孟元德,这确实是个对付常氏的好机会,之前玉如意的事,本就已经让常秋兰在束下上犯了过错,若她的儿子再闹出什么事,她便又多了教子无方的罪名。
试问这样,常秋兰还怎么做孟家的主母呢?到时候管家大权就会由旁人接手,而最可能接下管家大权的便只有她。
除非……常秋兰宁肯管家之权落到三房头上,也要将其给宜宁县主。
须臾功夫,姚戚香已然做好了自己的考量。
“黄琬现在何处?”她对邓卓道,“将她找来,此事我们需要一并商议。”
听了她的话,邓卓毫不犹豫转身便去寻人了,姚戚香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失笑,这些人怎么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也不管她帮她们是不是另有所图吗?
过了一会儿,邓卓将黄琬带回来了,只见黄琬发髻散乱,连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胸口往下的位置还被撕破了一块,胳膊上也有几处淤痕。
姚戚香没有再问她有关巷子里的细节,而是单刀直入道:“接下来,孟元德大约不会再找你,反而要你主动去与他商议解决的方式,见到他的时候,你要假意迎合,最后露出害怕又无可奈何的神色来,告诉孟元德黄家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因为孟元德身无功名,黄家人觉得他胸无文墨,这才不让你嫁。”
黄琬大为震撼:“他对我做下这种事,竟然还要我去迎合他?如此……他不会觉得我别有居心吗?”
姚戚香想了想孟元德那个性子,很有把握地摇摇头:“信我,他只会觉得自己魅力太大,不会对你有任何怀疑,不过你一定要同他说亲,此事你还不敢告知家人,想和孟元德私下解决。”
黄琬不明白,但黄琬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姚戚香又看向邓卓,道:“我记得你夫家是武将出身,京中武将素来同气连枝,应该认识不少人吧?”
“是……”邓卓道,“姚娘子请吩咐。”
“找些时机,大肆宣扬孟元德没有文采,连首像样的诗都不会做,诸如此类添油加醋,说得越逼真越好。”
邓卓恍惚地点头应下。
可就算姚戚香分派完了任务,两人还是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皆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姚戚香,到底是黄琬先耐不住性子开了口:“香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姚戚香道:“想要让孟元德死,且越快越好,还要死得绝无翻身之机,应当如何?”
邓卓与黄琬对望一眼,齐齐摇头。
姚戚香压低了声音,很轻地道:“谋逆。”
孟扶危说过,当今天子垂垂老矣,为了让太子稳稳当当坐上皇位,很多事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景成帝这个人,并不慈悲,早些年姚戚香还未封门闭户的时候,她听说过不少诋毁皇族被流放的例子,况且孟扶危早先也抓了一批逆党,无一例外全被斩首。
可见,谋逆是景成帝的逆鳞。
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他费心为自己的儿子谋划,却有人散播出谋逆的言论来,若她是景成帝,一定会杀了孟元德,杀鸡儆猴。
这样一来,京中也可安分一阵子,好再为太子争取些时间。且孟元德这个人,身份很是特殊,虽然他是望族中的嫡子出身,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政绩,时常出入青楼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前些时候,孟元德命人打死姚家独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他这个人又涉事其中,便很难不让人猜疑了。
天子要恩威并施,这些年景成帝恐怕自己迟早撒手人寰,放下的都是恩惠,平白送上门来彰显皇家威仪的一件事,他凭什么不用呢?
听了姚戚香的话,邓卓与黄琬皆惊疑不已,没想到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姚娘子居然能想出这样一招制敌的对策。
姚戚香看着她们的样子,没有说话,也懒得解释,这件事,邓卓和黄琬她们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黄琬不做便是身败名裂,邓卓虽已嫁为人妇,可她当时与黄琬待在一起,真传出去也说不清楚。
名声是女人一辈子都要顾惜,顾惜到死的东西,比起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无异议,二位在这边梳洗了后便请回吧。”姚戚香起了身,“只一点告诉你们,如若要做,一定要做得润物细无声,不要太明目张胆了,否则就算事成,日后也会留人话柄。”
邓卓忙起身道:“是,多谢姚娘子谋划。”
黄琬也白着脸起身:“多谢香姐姐。”
姚戚香知道,这件事要她们全盘接受,再转手使出,肯定需要一些时间的。
毕竟,就算是她,琢磨这个计划也花费了些时间。
她原本……是想将这个计划用于姚家的。
送走了客,姚戚香再回房时,发现孟扶危已经不在了,茗玉对她道:“公子去书房了,还有一会儿便要早朝了,让娘子先歇下。”
“好。”姚戚香点头应下,她方才与邓卓和黄琬的对话,并没有带上茗玉。
可是孟元德的事,横竖要有人去做。
“红绡还没回来吗?”姚戚香问,怎么回家相看个人而已,用了这么久,难道是不打算回来了,要直接成亲了不成?
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她多半还是瞒不住孟扶危。
“不知道,兴许快了。”茗玉安慰一句。
姚戚香重新躺下来,准备睡一个回笼觉。
而此时书房,孟扶危一边更换朝服,一边平静地问天禄:“京中哪家木材做得好?”
天禄一愣,罕见地摇了摇头,道:“这属下还真不知,主子有用?属下今日便去打探一番。”
“嗯。”孟扶危应着。
天禄暗想,木材?难道要打什么家具不成?
随后,就听孟扶危徐徐:“你去给孟元德定口棺材。”
天禄一震,“什么!?孟元德要死了?”
孟扶危:“快了。”
第46章 第46章 一首好诗
谣言需要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里,姚戚香只是安安静静做着自己的事,外带时不时抽空叫上孙月瑶, 去瞧一眼宜宁县主。
宜宁县主李嘉荣今年十六岁, 姚戚香虽然是嫂嫂,可她与这个妯娌同岁。几日相处下来,姚戚香发现县主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金尊玉贵”, 高高在上, 反而更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将什么烦心事都与她们说。
“其实嫁过来之前,他便同我说,日后一定会挣个高官厚禄, 绝不会让我吃苦的……”李嘉荣穿着身红色的长裙, 上面点缀着金丝,她素发挽起,发间只一支金钗,整个人看上去华贵无比。
“可我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成天往外面跑,也不见丝毫有读书的样子……我若是问起, 他反倒问我是不是不信任他, 倒叫我不好开口了。”李嘉荣叹气,“他从前跟我在一起时, 总说自己出身配不上我,我怕总提这事他心里也不好受, 就没再说了,只是他还是一天天往外跑,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孙月瑶扇着扇子没话说, 若是她,她巴不得孟极天天往外跑,可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孟檀又身无官职,不好好在家待着陪夫人,成天究竟是去做什么呢?
姚戚香看着县主那张苦恼得皱巴巴的小脸,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你堂堂县主下嫁也就罢了,还百般伏低做小,求全他的自卑?”
孙月瑶不由看向她,这话说得……虽然是事实吧,但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
李嘉荣也像是愣住了,“嗯?”
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既做了夫妻,是应该互相体谅的。”
姚戚香:“既是互相体谅,为何总是你在退让呢?”
李嘉荣说不出话来了,她本还想说,夫妻之间,女子本就是要格外忍让些的,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女先生也都是这样教的,可是……分明她的娘不是这样的。
爹爹对她的阿娘很是呵护,从不舍得叫阿娘担心,她一心想求得一心人,本以为孟檀就是那个一心人,她以为嫁了之后,孟檀便会和说好的一样上进读书,考取功名,可原来不是。
孟檀连家中都没有多待,早上出门,晚上才回来,有时候连晚饭都不跟她一起吃。
有时李嘉荣觉得恍惚,这人爱与不爱,分明是很难界定的,可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看得很清。
“那我……还能如何呢?”李嘉荣长长叹了口气,“我是不担心以后的荣华富贵,横竖有国公府托着,我只怕孟檀玩物丧志,成了……成了令我感到可怕的样子。”
孙月瑶垂眸,那不说的就是孟极了?孟极这样的夫君,居然在别人眼里,是很可怕的那种吗?她已经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过了这么久可怕的日子吗?
好歹孟檀还长得俊俏,孟极……
孙月瑶埋头喝水。
“人家说,新婚夫妻,头一个月便是互相试探底线的时候。”姚戚香道,“你退了,他便知道你可以退,以后再有了什么,他便还会想要让你退,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你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了。”
“更可怕的是,这一点,你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姚戚香道,“县主,你不妨想想,你最初与孟极在一起时,想的是什么?是只想与她厮守吗?”
李嘉荣想着,回忆着,然后轻轻摇头。
不,不是,她最初与孟檀在一起时,就已经看上了孟家这个门第,然后才是孟檀的长相,然后才是他的性情,王族贵女成亲,怎么可能弃门第于不顾呢?若真是如此,她何不找一个模样好、性情又好的郎君,做上门婿?这样,她什么也不用愁,就算愁了,也得是他哄着她。
所以李嘉荣明白,她的自苦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孟檀没有达到她所期望的。
“我与嫂嫂言尽于此了,今儿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姚戚香起身告辞,孙月瑶也跟着一同起身。
“二位嫂嫂慢走。”李嘉荣起身相送。
两人刚离开三房,孙月瑶就踌躇道:“明日……孟司使可在府上?”
姚戚香笑了:“不在,嫂嫂只管来便是,我这几日得闲得很。”
说好了这个,孙月瑶便有些害臊得先行告辞了,姚戚香回了房中,便在房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绡?你回来了?”姚戚香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
“为何这么说?”红绡道,“告假几日,岂有一去不回的道理。”
“几日?你这可不是几日,老实说,那边如何了?”
红绡想了想,道:“家里想让我成亲,我不肯。本想一走了之,谁知正赶上我爹病了,这才没及时回来。”
“不要紧吧?”姚戚香道,“若是缺银子使,就跟我说。”
“不缺。”红绡摇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姚戚香觉得红绡可真是她的及时雨,她这阵子正愁要用人呢,于是便将孟元德的事与红绡说了说。
听罢之后,红绡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有个关键之处。”姚戚香道,“你替我寻一个人,能作诗的,且还是不俗的那种,起码要让孟元德很瞧得上眼。”
红绡眨了下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道:“找了,要做什么?”
“请他帮忙写一首诗,要多少钱都可以。”姚戚香弯眸,凑近红绡低语了几句。
相比起邓卓和黄琬的任务,红绡这个应该是最难办的了吧?首先诗要好,其次里面要能藏住东西,且能做到这两点的,不一定能看得上她的银子。
所以,姚戚香虽知道红绡办事一向牢靠,可也想着怎么也要好几日。
谁知晓第二天,红绡就把诗带到她面前来了。
她睁大眼睛盯着诗看了半天,道:“这字谁写的?”
“我。”红绡道,“那人怕我框他,自己不肯动笔,就口述让我代写。”
姚戚香盯着诗看了半天,许久,也没能从中品出一丝谋逆的味儿来。
她道:“他不会是框你的吧?这诗哪里藏着我跟你说的那种意思了?”
结果红绡弯身,给她指了几处,姚戚香连着一看,又琢磨了半晌,才突然回过味来。
“这是不是也太隐晦了!”姚戚香道,“别人看不出来怎么办?”
“那孟元德也不是傻子,要是明显的话,他能读吗?”红绡说着,在姚戚香面前比了个“五”。
姚戚香一噎,“五、五百两?”
“五十两!”红绡道。
“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姚戚香睁大了双眼,她都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了。
“嗯,那人是个落魄穷书生,见我肯出五十两买他的诗,他高兴得立马回家种地了。”
姚戚香哑然,那确实,五十两,够寻常人家好久的花销了。
这么难的一件事,红绡居然这么快就办妥了,姚戚香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给红绡赏了两个大元宝。
“你这两天帮我盯着,看孟元德还去不去曼荷那儿,还是他最近换口味了。”姚戚香道。
红绡答应了。
孟元德近日好事将近,那黄琬时不时跟在他屁股后头跟什么似的,生怕他不应下这门亲事。
早知道她这么好得手……那晚,他就该做得更过分些,而不是草草扯了衣服搂搂抱抱了几下了。
他怕做得太过,万一黄琬一时激愤自尽了,那他麻烦就大了。
不过幸好,他谋算一番,也没落了空,这样一来,他娶黄琬为妻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黄琬只怕比他更害怕这桩亲事不成。
只是……最近他听到一些流言,说他孟元德不光学问不好,还私德不修,京城那几个爱逛窑子的贵公子中,属他做学问最差,到现在了连首像样的诗都写不出来。
且黄琬也跟他几番提到,黄家之所以拒了这门亲事,就是因为他至今每个功名在身,若有功名,一切都好说。
孟元德不屑,横竖黄琬都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不值得他再花费什么心思,只是名声一事,还是应当看重的,否则他面子往哪里搁?
考取功名是不能了,不过他倒也可以琢磨些淫词浪语,搏个什么风流公子的名号,青楼里的那些姑娘,几乎无人不夸他长得好看。
私底下,孟元德也尝试作了几首,可总是称不上雅,人家是风流才子,他写的这些,那确实都算是淫词浪语了。
无奈之下,孟元德私花大钱找了几个落魄穷书生,付钱让他们给他写诗,当然他也懂,人与人作诗的感觉不同,他也不贪,在几个人的诗词里挑选几篇感觉差不多的,这才拿到朋友面前去卖弄。
自然也得了几句好,只是穷书生之所以落魄,那就是谈不上有什么真才实学,孟元德找不到一首堪称绝的好诗,自然也无法成就他风流公子的名号了。
此事堆在心里越想越急,无奈之下,孟元德今日又去了青楼。
一来,找曼荷叙叙旧,二来还能借口挡了狐朋狗友们的聚会,否则这些人又逮着他作诗。
夜幕降临,孟元德被请进了曼荷的房间。
第47章 第47章 我不后悔
孟元德有日子没来了, 今日突然过来,曼荷心里还很是高兴。孟元德其人,虽自大狂妄了些, 可给的钱却是实打实的多, 反正她哄谁不是哄?为什么不哄个钱多的呢?
不过曼荷隐隐预感,孟元德对她的新鲜劲差不多了,也不知下一个会便宜谁。要是孟元德再多来几次, 她都能把赎身的钱攒够本了, 有些可惜。
人进来的时候,曼荷还是拿出了十足的谄媚劲儿来,她一见孟元德眉宇间透露着不耐,便娇声笑道:“我的爷, 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了您?”
孟元德摆摆手, 此事不提也罢。
他不说,曼荷却知道是为何,青楼里就算别的没有,那消息绝对是最流通的,她们这些人,要知道京中各家人的秘密, 这样等人来了才能更好地伺候,
不过既然孟元德不愿提此事,她也不会主动提及, 只按照两人旧时的习惯,先请孟元德饮酒。
今日这酒喝得有些闷, 往常他饮的时候,少说还会时不时调笑几句,今日却一言不发, 只是一个劲灌酒。
曼荷暗道今日怕是没得赏钱了,暗叫倒霉。
孟元德酒量一般,往常与她调情时,手下还有个分寸,只喝几杯倒也罢了。今日倒真像是来喝闷酒的,一杯接着一杯,短短一会儿功夫,一壶酒都要空了。
曼荷小心翼翼陪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哪句触到他的霉头要遭殃。
过了一会儿,等孟元德喝得醉醺醺时,他突然将桌子一拍,吼道:“老子怎么就不通文墨了!”
这一声喊得震天,吓了曼荷一跳。
“不就是几个穷酸腐儒一没家世,二不得志,编出几句话来挖苦老子吗?这群下等的东西,谁还能把他们的话当真不成!”
曼荷背地里白了孟元德一眼,笑盈盈地上前一边抚慰着孟元德的胸口,一边道:“是是是,爷可别跟那些人计较,他们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呀!都是嫉妒您罢了!”
这话说到了孟元德心里,他满意地点点头。
见状,曼荷又道:“要我说,那些人凭什么非要说您呀?天底下的贵子王孙那么多,怎么就不说别人呀?那不就是捡着最显眼的一个挑刺?还不是看您站到了世家公子中的最高处,他们眼红罢了!”
“有道理!”孟元德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他不就是没个功名在身吗?除此之外简直处处是优点,那些人没得挑了,这才拿着他这点来说事。
“这天底下的公子哥,谁能有您这么有气势。”曼荷继续发力,“谁能有您这样的气质?谁能有您这样俊俏的外貌?谁还能有您这么好的出身呢?”
几句话下来,孟元德被哄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就大手一挥,赏了曼荷一块成色上好的玉。
曼荷接过玉,欢喜地又敬了孟元德一杯。
孟元德指着她道:“曼荷,若你不是贱籍出身,我倒真想纳你为妾。”
这种话,曼荷从前听了无数遍了,她内心淡淡,甚至不屑,面上却露出大受感动的模样,迎合道:“是我的出身不好,注定无法与爷厮守了。”
酒醉之后,曼荷便哄他去睡了,屋内很快熄了灯,两人闹了一阵,便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只是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孟元德起床小解,路过桌案时不经意往上面一瞥,便见一张字迹狂放的诗作。
只扫了两眼,孟元德立马直起了身,两眼放光地将那张纸抓了起来,复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精彩!
佳作!
绝世名篇!
孟元德叹为观止,这是何人所写?
紧接着,他就在这张桌子上瞧见了自己好几副“墨宝”。
孟元德愣了愣,左右相看,他手里的这张纸上,横竖都是他自己的笔迹!
这是他写的!?
孟元德大叫起来:“曼荷!曼荷!”
曼荷睡眼惺忪,皱着眉起身懒懒看向他,习惯性地挤出一抹笑容:“爷,您怎么了?”
孟元德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这些,都是我昨夜写的?”
曼荷点点头:“是啊爷,您昨夜醉酒后诗兴大发,连作了好几首呢!”
害她站在旁边磨了好久的墨,手都酸了,还要迎合着赞美他,词都不带重样的,烦死人了。
孟元德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为狂喜,他反复看着自己手里的那首诗,目中满是欣赏和自得,一边看还一边笑,看得曼荷直皱眉——这人是疯了不成?
“爷,您乐什么呢?”曼荷拢好了衣服,小心翼翼地下床,孟元德可不能在她房里疯了啊。
孟元德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四指掸着这张纸,道:“你看看!你瞧瞧!绝世佳作啊!”
曼荷过去瞥了一眼,没怎么看懂,说实话,她所识的字不多,可看孟元德的神情,她又瞬间配合地露出喜色:“爷真是旷世奇才!”
孟元德自得得不得了,一边自我陶醉,一边问曼荷:“你是说,这首诗是我昨夜醉酒时所作?”
“是啊。”曼荷点头,“这些诗都是您昨夜醉酒所作。”
孟元德不管其他的,只盯着自己手上这作,满意得不得了,摇着头道:“看来,我亦是有当世诗仙之能啊!”
曼荷没吭声。
不过这会儿,孟元德已经不需要她的奉承了,他满脑子都是一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吟出此诗,亦或者是饮酒到一半,突然诗兴大发,题下一首,一定是艳惊四座!
孟元德反复观想,还是先饮酒再作诗比较有说头,更符合他风流的名号!
他摆摆手:“行了!我先走了!”
曼荷正要送别,一想到自己昨晚伺候他磨墨伺候了那么久,怎么都觉得这回不划算,转了转眼珠子道:“爷,您昨晚说要把那条金腰带送我,可还算数?”
“拿去!”孟元德脑子里早已装不下那些身外之物了。
孟元德走了,屋内曼荷捧着那条金腰带大喜过望,哈哈!赚翻了!
离了迷迷坊,孟元德便直接叫小厮去宴请各路好友,为迎合今日主题,他特地包下了四君子,让各路文人都来饮酒作乐,众人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可既然有白吃的酒席,那谁不去?
而且京中无人不想搭上孟家这条路,孟元德虽不才,可他哥哥孟扶危却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又是当今太子太傅,将来便是帝师了,谁人不想高攀?
还没等开宴,孟元德请的人就都来齐了,宁肯他们等着,可不敢叫这孟元德等他们,否则谁知道背地里会怎么报复呢。
四君子左右不过茶点好吃,孟元德为了应景,非要将地点择在这里,又差人去悦庭买了好酒,又差人去千味楼买来好菜,如此大费周章安顿了众人,才道:“今日只不过是友人小聚,诸位尽兴便可!”
前来的十几人左顾右盼,彼此心照不宣,心想这孟元德怕是又想出了什么法子作妖了,只是面子上依然奉承道:“孟公子真是出手阔绰,与孟君交往,真不枉我等来这世间一遭。”
往日里,这种奉承话孟元德听惯了,耳朵都起了茧子,可今日他偏觉得格外受用。
上了酒菜,孟元德也只是吃喝,照常与大家说笑,说些京中的趣闻,迟迟不奔主题,弄得大家也莫名其妙,难道他今日真就只是来请客的?
直到酒足饭饱,孟元德多饮了几杯酒后,他摇摇晃晃站起了身,一副兴致大发的模样,道:“拿纸笔来!”
他走路摇摇晃晃,以示自己真的醉了,有人上前去扶,生怕他摔了。
“拿纸笔!”孟元德继续大喊。
见他如此,有人只好冲小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取纸笔。
纸笔送到,孟元德提了笔,却又不马上写,又在众人面前喝了满满一盏酒,才一顿狂草落笔。
说是狂草,不过是字迹实在不大好辨认罢了。
写都写了,他们自然得上前恭维一番,各个揣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纷纷围在了孟元德身侧。
大字落下,整首诗一气呵成。
孟元德脸上的得意已经藏不住了,只等着被大加赞赏。
可他等了半天,周遭却是寂静一片。
在孟元德宴请的这些人中,纵然都是贵子王孙,且大多也都是如孟元德这般的纨绔,却也有真才实学的。
有人稍加琢磨便瞧出,这首诗的韵律不大对。
纵然词藻优美华丽,是明眼人看一眼便觉得好的那种诗,可经不起细细琢磨。
这字字句句,表达的意思都十分奇怪,好像言不达意,又好像处处都是暗示。
当然也有人没看出来,只当这怕是孟元德找什么人买的一篇诗作,他心里犯嘀咕,这时候不是要夸吗?怎么周围人都安安静静的?
孟元德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到,正要发火,就听有人问了一句:“这是孟兄亲自所写?”
孟元德还当自己的大作横空出世,叫这些人都不敢相信竟然是他写的,谦虚道:“酒气上头,一时胸中多了许多感怀,不得不发,我当诸位都是朋友,随便写写,见笑了!”
就算他刻意自谦,那人却仍没有要夸他的意思,继续问道:“这真是孟兄所写?这与你以往那几篇诗作风格可有些不同。”
孟元德一噎,他原先雇人写的那些诗作,是特意选了风流快意的那种路子,可只因这篇诗真是他写的,他一时便忘了是否与他之前那些诗作的风格相合了。
于是,他只得厚着脸皮道:“从前心中只有玩乐,然而我最近通读了几本书,突然对治世治国有了新的感悟,满饮几杯之后,我心中那些话便这样自然而然流淌出来,诸君所见便是了。”
在孟元德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两人低着头弓着腰,偷偷溜了。
随即,又有几人谎称家中有事,忙不迭告辞了。
到了这个地步,其余几人也逐渐回过味来,竟然连一句话都不敢留,头也不回地跑了,酒尚未全醒的孟元德站在原地,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些人怎么了?难道被他这篇佳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他们如此急急忙忙,是去奔走相告了?
……总不能是要来立马剽窃了他的创意,回去再创新诗吧?
孟元德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然而很快他又想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在场那么多人,都是人证,都亲眼看着他写下此诗,亲口听他叙述了创作灵感,不可能跑得脱的!
那这些人……是去干什么了?
孟元德垂眸,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的大作,万般不解为何没人赞他。
屋中,姚戚香正提着根狗尾草逗猫,听见窗根下一声轻响,她便知是红绡回来了。
“如何?”姚戚香问。
红绡:“鱼咬钩了。”
姚戚香抬眸:“你可看清了吗?”
“错不了,在场那些人都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跑不脱。”
那就行了。
姚戚香满意地把猫儿抱进怀里揉揉肚子,开口道:“该吃饭了吧?你说刚刚孟扶危回书房了?”
“嗯。”
“那你去叫他过来吧。”姚戚香勾唇,“就跟他说,今夜我亲自下厨,弄两个拿手菜,请他尝尝。”
“好。”红绡走了。
姚戚香之前确实不大会做菜,不过近日她跟钟嬷嬷学了几手,想试试效果。
她放下猫儿进了厨房,这两道菜她私下做过两回,自己觉得还成,突然有了兴致想让孟扶危也尝尝。
因为她此刻心情实在是好。
孟扶危过来的时候,看见姚戚香站在厨房,她双袖挽起,露出的小臂上还沾着面,正垂眸做着活,发梢被旁边的灯盏打出近乎透明的灯光。
他不禁走了进去,顺带也挽着自己的袖子问:“可要我帮忙?”
姚戚香有些意外,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这儿都好了。”
案上黄澄澄两碗汤,上面漂着梅花状的面饼,看上去的确是已经做好了。
下人还没有靠过来,孟扶危便端着两碗汤饼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姚戚香则是端着两碗冰镇圆子跟在了孟扶危身后。
到了桌旁,孟扶危看她手中的东西一眼,道:“先食热,再食冷,有伤肠胃。”
姚戚香顿了顿,道:“我就学了这两样。”
孟扶危默了瞬,道:“一次无妨。”
“嘿嘿。”姚戚香放下冰镇圆子,坐在桌边先喝了口鸡汤,这鸡汤她下午就开始熬了,只等着听孟元德的消息,若是成了,这鸡汤便是梅花汤饼,若是没成,鸡汤便只是鸡汤。
她见孟扶危尝了,问道:“如何?”
孟扶危道:“味道很好。”
“真的?”姚戚香意外,居然不是还行,或者不错之类的敷衍之词,“有没有什么改进之处?”
孟扶危想了想,道:“若放少许胡椒,滋味会更好。”
“我记着了!”
姚戚香开开心心吃了汤饼,又接连吃了冰镇圆子,两碗下肚,只觉得畅快,她今日是真觉得心情极佳,孟元德是她扳倒常氏的最后一步,没想到这一日的到来比她预想中的要早这么多。
没想到入睡时,姚戚香便应了孟扶危的话了。
她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刚沐洗完便觉得小腹隐隐有些坠痛,回屋后坐了会儿,肚子就疼得不行了。
一开始,姚戚香还强忍着一声不吭,天气热,她直忍得前额和鼻尖沁满了汗珠,发现这腹痛实在忍不过去了,才起身打算去烧壶热水喝。
“去哪儿?”
谁知刚走了两步,孟扶危就叫住了她。
姚戚香面上很是镇定,道:“我去…弄点热茶。”
孟扶危抬眸朝她看了过来,片刻,他起了身朝她走来,目光落在她腹部,问:“不舒服?”
有那么明显吗?
姚戚香心里嘀咕,不情不愿点了下头,算孟扶危的话应验了!凭什么孟扶危就没事?
顿了顿,孟扶危又问:“你是不是月事将近?”
“……”姚戚香算了下日子,道,“按说还有十来天的。”
“你在这儿等我吧。”孟扶危丢下这句话,就开门出去了,弄得姚戚香一脸莫名其妙。
他去给她烧热水了?可他直接出去了呀,这种事不是吩咐一句就行了?
阵痛又至,姚戚香瞬间白了脸,不得不躺在了床上缩成一团,她再也不把汤饼和冰圆子弄一起吃了!
过了会儿,孟扶危又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一个布袋子,身后还跟着茗玉。
孟扶危走近,二话不说揭起她的中衣,紧接着将布包塞了进去。
“我……”姚戚香正要拒绝,等布袋子贴到她身上时,她惊讶道,“热的!?”
而且非常热乎,服服帖帖贴在她肚子上,姚戚香忙抱好了。
“嗯,新的还在炒,一会儿她们会进来给你换。”孟扶危说完便坐到一边,示意茗玉走近。
茗玉将手中的黑色汤药递给姚戚香,道:“娘子,这是温经汤。”
姚戚香看着那黑黢黢的汤药便忍不住皱眉,这一定是苦的吧?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拿过碗就仰头一饮而尽,等要入口了她才发觉一点也不苦,有一股微辣的姜味,还有一点点甜丝丝的枣味。
茗玉笑道:“公子特吩咐加了许多红枣进去,这药不苦的。”
姚戚香不好意思地把碗放了回去,不知道怎么了,她觉得自己脸上烧得厉害。
茗玉拿着药碗出去了,只剩下姚戚香与孟扶危两个人坐着,姚戚香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道:“我觉得好多了,睡吧。”
“很快她们要来换你热敷的袋子,要换过三巡才可。”孟扶危就坐在床边,没有要动的意思。
“……这么多回?”姚戚香道,其实她觉得刚刚那碗药喝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立刻就觉得好多了。
“嗯,如若不然,等你来了月信还会疼。”
姚戚香不知他竟想得如此长远,她顺着话题问:“你……很懂这些?你会医理?”
“不会,之前专找人学的。”孟扶危解释,顿了顿,他许是觉得这样说不妥,又补充,“成亲前。”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药的缘故,姚戚香喉间发涩,成亲前学的,那不就是为了她学的了。
这件事,自然而然与茗玉告诉她的落地灯一事重叠在一起。
“……孟扶危,我们的婚事仓促,你……我们成亲以来,你有后悔过吗?”姚戚香小声问。
“后悔什么?”他侧身看着她。
“自然是后悔成亲,后悔娶我呀!后悔当初没有拒绝婆母给你安排的这样一桩……”
“我不后悔。”他道。
姚戚香话都没有说完,就听见他这样肯定的答复,她怔了怔,流连着的目光不知要落到何处。
孟扶危说他不后悔,他是没理由骗她的,他孟扶危是什么人,何必要骗她这样的人呢……
这时,女使进门给姚戚香换了新的热敷袋,姚戚香抱在肚子上,已经觉得腹痛好多了。
她坐在孟扶危身后,不知要说些什么,可她心口却也像是被贴上一个热敷袋子,烫烫的。
这些年,她生病从来都是一个人熬的,老天眷顾,没给她生过什么大病,但每到冬日里少说都要病上一回的,她那间屋子里太冷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舒服时被人守着,还被这么些人伺候着,舒舒服服坐在床上。
“孟扶危。”姚戚香喊他的名字,等孟扶危再度侧过身来时,她便近前,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连她自己也觉得荒谬,双颊立时滚烫,一溜烟钻进被子里去了。
唯有还坐着的孟扶危,愣了一下,随后慢慢抿紧了唇。
第48章 第48章 夫君,我还是肚子疼
孟元德是半夜被人带走的, 阵仗不小,殿前司的人前脚围了孟府,后脚就把孟元德从府中拖了出去, 说是要详细调查, 等姚戚香听到消息赶往云栖堂时,二房和三房那边也即刻就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孙月瑶有些慌了,她哪里见过什么谋逆, “发生什么事了?”
底下人道:“说是二公子涉嫌谋逆, 殿前司的把人带走了,那些人就像知道二公子在哪个院里似的,进来二话不少就往地方奔,拦都拦不住。”
姚戚香站在一旁默默去瞧屋里的常秋兰, 如此大事, 饶是常秋兰平日里端得再稳,此刻面上也显露出慌张来,忙道:“平日里伺候元德的是哪几个?还不快过来陈情!”
“主母,这些日子二公子身边都是南湖跟着的,可南湖不知道去哪儿了,晚上出去了一趟, 到现在也没回来。”
说话期间, 姚戚香一直注意看着这几人的右手手臂,这是夏日, 府上做活的小厮都会把袖子挽上去一半,她细看了一阵, 并没有在上面看到手臂带着黑痣的。
那也就是说,那日随同孟元德去劫邓卓与黄琬的,就是这个南湖了。
她本打算趁今日混乱找出目睹了黄琬被轻薄的小厮, 没想到这个小厮竟然率先不见了,这叫姚戚香有些不安。
府上无一人知晓孟元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跟谋逆扯上了关系,故而也就不知道对策,只能面面相觑地互相看着。
这时,李嘉荣道:“孟檀,你怎么了?额头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孟檀匆匆用袖子擦了一把,道:“我跑过来的,这会儿热着了。”
李嘉荣瞥了眼他用来擦汗的袖子,道:“你身上不是有手帕吗,这么不讲究。”
又等了几刻,常秋兰明显坐不住了,忍不住对孟祁柏道:“那殿前司里面是什么地方,不是审讯犯人的吗?元德去了会不会被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啊?”
孟祁柏哪里知道,他又没进过,不过,他却是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孟扶危,道:“你弟弟被抓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瞧你这副四平八稳的样子,这要是别人家哥哥,早就东奔西跑为弟弟打点了!”
姚戚香听着没由来一阵烦躁,一来她心里一清二楚此事是她设计的,与孟扶危又没关系,二来她不知道这个公爹是发的什么神经,总是针对孟扶危,这会儿倒是知道求人了,却又没个求人的态度。
眼下她还未能掌了孟家的权,不能公然顶撞长辈,可姚戚香就是不爽得很。
她暗暗瞥了孟祁柏一眼,忽然开始痛呼起来。
她一出声,孟扶危连话都顾不上回,立刻回身看她。
“夫君,我还是肚子疼。”姚戚香抱住了孟扶危的手臂,一句话说得可怜巴巴,可脸上却是满满的不耐烦。
她埋在孟扶危怀里,脸上的表情只有孟扶危一个人才能看见。
半天,孟扶危才回了一句:“嗯。”
然后,又道:“横竖现在无事,我带你回去再吃副药。”
好一个横竖现在无事,孟扶危刚一说完,姚戚香就看见孟祁柏的脸都绿了。
他起了身,问:“能走吗?”
姚戚香摇了摇头,看上去虚弱极了。
茗玉立时上前,刚要说话,就见孟扶危已然弯身,将姚戚香打横抱起了。
姚戚香一边惊叹于孟扶危的臂力,转瞬又想,他力气自然是大的,嗯。
眼看要走了,姚戚香还泪眼朦胧地跟常秋兰说了一声:“婆母见谅,也是儿媳这身子不争气,晚上贪凉吃了碗冰圆子,竟然疼到现在了。”
常秋兰理都不想理她。
姚戚香无所谓,拍了拍孟扶危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走。
谁要大半夜站这儿给你们的晦气儿子守丧。
茗玉和云韬立刻跟上。
路走了一半,姚戚香就笑出了声,她踢了踢腿,笑道:“好了,快放我下来!”
说完,孟扶危却不动,仍旧抱着她往前走。
“好了,装完了!该放我下来了!”姚戚香以为他没懂自己的意思,用手拍了拍他。
孟扶危依然没放她下来,倒是开口道:“做戏做全套。”
闻言,姚戚香还以为有那边的人跟过来了,就没出声,老老实实待着。
过了一会儿,孟扶危问她:“真的不疼吗?”
“嗯。”姚戚香道,“喝了那碗温经汤就好多了,又热敷了半天,早好了。”
顿了顿,他又说:“想不想吃桐子记的烧鸡?”
姚戚香双眼先是一亮,随后看了眼天色,道:“算了,买不到吧?这都什么时辰了。”
“我买得到。”他又说。
那姚戚香是真想吃,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这个时候,把人喊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好?”
“我出他一日的营收额。”
“那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吃她都对不起自己,眼看云韬要去买了,姚戚香连忙嘱咐,“我要热热的!”
“哎!”云韬应,“娘子放心。”
进了松风堂,姚戚香终于从孟扶危怀里挣扎了下来,这是他们自己的地界,总不能有人会跟到这里来。
这件事一出,姚戚香也没了睡意,这会儿精神奕奕的,她看向孟扶危,知道孟扶危既然是三司使,有关盐铁要务的职位少不得要跟京中守卫打交道,其中殿前司首当其冲。
她问:“他们会严刑拷打孟元德吗?”
孟元德看她一眼,问:“你是希望会,还是不会?”
“会不会的,我倒不怎么在意。”姚戚香道,“就是好奇他们会怎么办这件事。”
“孟元德的事,证据确凿,又有那么多人证,影响不小,这件事多半会重判。”孟扶危为她解惑。
太好了!
姚戚香暗喜,这正是她想要的。
“不过,”孟扶危又有了转折,“孟元德不一定会死。”
姚戚香抬眸,“为什么?”
孟扶危道:“孟家是百年世族,本朝开国以来,孟氏的族人就已经在盛京盘桓,太祖皇帝在世时,曾因孟氏的从龙之功,赐给孟氏一块免死金牌。”
“这块金牌,存于历任孟氏家主手中。”
姚戚香面上一片空白,那不就是在孟祁柏手里了!他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不救?
“可谋逆这样的事,他真的敢救?”姚戚香问,孟祁柏难道不知避讳吗?自己的儿子牵涉谋逆,他这个当爹的怎么算都难辞其咎吧?
“难说,若他引咎辞官,再拿出金牌,说不定会留孟元德一命。”孟扶危道,“毕竟,陛下也知孟元德是个庸才,而他所犯的不过也就是写了首不当的诗,虽罪同谋逆,但与成王起兵还是有着很大区别。”
姚戚香垂眸,孟元德死与不死与她是没什么相干,毕竟只要这个罪名按死了,常秋兰怎么也得交出掌家之权,可黄琬那边怎么办?
孟元德手里一定是捏了黄琬什么把柄的,他若不死,难保他今后心理扭曲,宣扬出黄琬的事,蓄意报复。
等等……
姚戚香怔怔看着孟扶危,她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元德写诗的是分明是白日里才发生的,孟扶危不光知道孟元德是因为写诗被抓的,还知道在场有很多人证。
看着她这副样子,孟扶危叹道:“你当真以为你做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不知吗?”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姚戚香恍惚,“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从邓卓来找你那晚。”孟扶危如实相告。
那不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从一开始孟扶危就知道她想害死他这个弟弟,他居然一直都没有插手过,就这么任由事情发展,要知道,谋逆这种罪名,万一牵连了全族……
姚戚香不敢深想,她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是考量过的,所以孟元德所行的谋逆之事如孟扶危所说,不过是写了首大逆不道的诗而已。
这种罪不可能累及家人,至多牵连也不过是罢官罢了,罢官那也是罢孟祁柏的官,陛下器重孟扶危,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罢孟扶危的官。
所做的全部,姚戚香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她会这样做,那是因为她是外人,她横竖不在乎孟家,可孟扶危为什么一直不拦着?
姚戚香问:“此事,你是只作壁上观,还是亦有插手?”
孟扶危眸中流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来。
“夫人不妨猜猜。”他这样唤她。
姚戚香真的开始猜了,如果她是孟扶危,这件事定要知道全局,那免不得要派人暗中监视的,可步步都在姚戚香的算计之内,整件事并未有什么意外收获。
忽然,姚戚香想起一人:“那个叫南湖的小厮,你是不是知道在哪儿?”
孟扶危平静地回:“死了。”
姚戚香怔住,她笃定地发问:“你让人灭的口?”
“嗯。”孟扶危坦然承认。
得知了这一点,姚戚香非但没觉得不妥,反而情不自禁心中一喜,这样一来她就不用费心除掉南湖了,该死的便只剩下孟元德。
“孟扶危。”她道,“你告诉我,你做这些事,是想帮我,还是我也在你局中?”
眼看着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姚戚香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坦然问出,等孟扶危的答复。
孟扶危沉默了,即便是现在,他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能够激起他的情绪一样,就连自己的弟弟谋逆这样的事,他也冷冷静静地看着她做了,甚至还帮她料理了一个人。
姚戚香也只是等着,她并不畏自己成了孟扶危的棋子,她只担心孟扶危会大乱她真正的计划。
半晌,孟扶危开口:“孟家所有人,无人值得我如此。”
第49章 第49章 孟元德必须死
这句话, 怎么倒像是在说,他这番完全是为她做的?
姚戚香不敢这样笃定,不过她眼下并没有心思去理这些朦朦胧胧的事情, 一门心思都放在孟元德的事上。
孟元德要是这回没死成, 那黄琬那边可就糟了。
这一夜一直等到天亮,殿前司那边才传来消息——孟元德写下的诗大逆不道,罪当问斩, 然而看在其是孟氏嫡子, 又未及冠的份上,改为了廷杖,杖六十。
这判决一下来,殿前司将围府的人也撤走了, 只等着三日后行刑。
看来, 她这公爹只怕是已经拿着金牌去求过情了。
六十怎么够呢?六十杖可死不了人。
姚戚香沉默了一会儿,让茗玉备车准备去姚家,应对此事,她还留了后手,但究竟能不能奏效就难说了。
她是天刚亮就过来的,没有如上次那般直闯, 而是让门房的人去通禀了姚家主母, 得了邓穗音首肯,她才被请到正厅坐着。
姚戚香是专挑这个时间来的, 姚振廷去上朝了,不在府上, 而邓穗音也没理由不见她。
她等了差不多一刻,邓穗音才姗姗来迟,她瘦得厉害, 脸上都快皮包骨了,显露出比往日更甚的刻薄来。
“真是稀客。”邓穗音进了屋,冷冷阴阳怪气。
姚戚香也没耐心跟她兜圈子,她开门见山:“你不会真以为姚太初是自己寻衅才被打死的吧?”
邓穗音显然愣住了,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少见而久违地亮起了几分光。
“你说什么?”她恍惚地问。
“姚太初,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姚戚香坐在一旁表情淡淡,“当时阿大不在他身边,这其中的内情,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问到的。”
“怎么死的!”邓穗音急急问,她的声音因为激动甚至嘶哑起来,激动地像是要扑过来掐住姚戚香一样。
姚戚香不卖关子,开口:“他去青楼招妓,看上了孟元德常点的姑娘,两人在房中被孟元德当场撞见,这才被打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邓穗音的神态,她并不心慈手软,说完了大概,还要细细形容起来:“听说,太初当时连滚带爬被踢下了楼,摔得头破血流,他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只一个劲跪在地上求饶,周围的人看他是个傻子,便只站在一旁瞧热闹,孟元德哪里肯手软?亲看着手下将他活活打死了。”
听到这里时,邓穗音已经在浑身发抖。
姚戚香火上浇油:“听说啊,太初临死前,一直躺在地上喊娘,血流了满脸,别人却全在笑话他。”
邓穗音身上抖得厉害,她紧咬着牙,脸上不住滑下泪来。
这是姚戚香第一次觉得,邓穗音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痛苦就这样不加掩饰地暴露在自己面前,她分明可以嚎啕大哭,却还要极力隐忍。
姚戚香说不好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原本觉得,自己看到这样子的邓穗音,应该是会十分快意的,可她此时看着邓穗音,心里却只有平静,除此之外没有丝毫波澜。
她就这样平静地等了一会儿,等邓穗音流干了泪,极力从自己崩塌的理智中找寻回一丝从容来,然后向她开口:“你告诉我这个,是想干什么?”
姚戚香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想为姚太初复仇吗?”
“就那么不体面死在了所有人面前的姚太初,还是被活活打死的,他的五脏六腑都出了血,而孟元德这个元凶甚至连一点皮都没破,逍遥法外至如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姚振廷那个黑了心肝的东西!!”邓穗音声嘶力竭,“竟然拿我儿子的命去换他的青云路!”
姚戚香:“你怎知,这不正合了父亲的意呢?你难道真的不知,这么多年来,他有多厌烦姚太初这个儿子吗?一个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体面,反而是耻辱的傻儿子,说不定他早就想除掉了。”
邓穗音的双眼冷得像一把刀。
姚戚香继续:“不过,横竖雪姨娘已经怀了儿子的,你说,父亲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又有了个儿子的呢?”
她的一番话引导意图很强,就是想让邓穗音认为姚振廷是故意想让姚太初死,反正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有一个儿子出生了,那么死一个傻的,还能为自己铺路,何乐而不为?
就算这番话无凭无据,可一个心怀怨恨的人,本来就没有理智可言,今日她所说的这番话,邓穗音之后每次想起来,都会更加相信一分。
“你到底想说什么?”邓穗音直勾勾看着她。
自从姚戚香出嫁,邓穗音觉得自己和这个继女之间,关系仿佛复杂了很多,她从前恨毒了姚戚香,恨不得她马上死,可现在回头一想,她对姚戚香加起来的那些恨,都抵不过今日恨姚振廷。
邓穗音从没想过,她用心经营了一生的婚姻,今日会成这般模样。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孟元德谋逆,被判了六十廷杖,这刑罚死不了人。”姚戚香笑,“母亲,您能让他死吗?”
闻言邓穗音短促地皱了下眉,似是在分析姚戚香刚刚说的那句话,而后她的眉心慢慢展开,目中露出思索。
“你为什么想要孟元德死?”
“他是孟家嫡子啊。”姚戚香道,“留着说不定会挡我夫君的路,眼下既然有个不错的机会能除掉,为什么不除呢?”
“不过此事终究还是你自己考量。”她补充,“毕竟我夫君前程锦绣,一个孟元德这般的废物也不能真挡了他去,我就是觉得此人碍眼。”
邓穗音真的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她无一日不想为儿子复仇,那是她十月怀胎,险些难产才生下的亲骨肉。
“是呀。”姚戚香轻声说,“自己的孩子死了,当爹的不伤心,难道娘也这样吗?”
“孟元德三日后就要行刑了,你仔细想想吧。”姚戚香起身走了。
她就是将自己在利用邓穗音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可就算如此,邓穗音发现自己也恨不了她,她甚至还有些感激她……
她像一个土埂木偶一般生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有谁还记得她的儿子呢?
接近中午,姚振廷下朝回来了,自从两人日渐离心之后,他几乎再也没登过邓穗音的门,今日下朝,他罕见地来了邓穗音房里,告诉下人要留在这里吃饭。
“老爷。”邓穗音面无表情地称了一声,可笑在这个时候,她心里竟然还有一丝期盼,假如姚振廷终于心有悔意,来向她忏悔呢?
直到在吃饭的时候,姚振廷隐隐晦晦向她探问今日姚戚香是不是过来了,同她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带了她婆母的话来的时候,邓穗音竟然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一丝讨好。
她简直想笑,她太想笑了,从前她以为会在自己儿子、自己女儿身上得到的待遇,如今竟在姚戚香身上得到了,姚振廷在为了探听消息,而讨好她。
邓穗音只感到恶心。
“没说什么,只是说她刚巧路过,进来看看。”邓穗音冷淡地回应着。
“真没说?”姚振廷追问。
“怎么?”邓穗音放下筷子,“老爷如今连我说的话都不信了?”
“哦。”姚振廷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吃饭,倒像是邓穗音在无理取闹一般。
吃了几口,他起了身,道:“我出去转转。”
说话间便走了。
邓穗音坐在屋里,自己吃,桌子上的菜吃了一半,吃着吃着,她眼里突然簌簌流下泪来,流了满脸。
三日的时间匆匆而过,在这期间,常秋兰坐立不安,使了好多法子让孟元德减刑,但是都无济于事。
直到去观刑那日,姚戚香都没见邓穗音有什么举动,她不禁失望起来,看来她得想别的法子弄死孟元德了。
可谁曾想,她前往观刑的半道上,竟听见有人在敲登闻鼓喊冤。
“求天家为我做主!孟元德故意打死我儿,蓄意行凶,孟家事后以高官贿赂我夫,我儿平白冤死不得澄清,求天家做主!”
邓穗音穿戴周全,用力击打着鼓面,身后是被捆绑结实的人证阿大。
这个时辰,正是群臣上早朝的时候,政殿内无论是陛下还是大臣,必然都听得到这鼓声。
姚戚香安心下来,至少这趟姚家,她没有白去。
走在她前头的常秋兰纳闷:“这是何人在敲登闻鼓?”
姚戚香不语,只跟在后面慢慢走着。
不急,邓穗音被接见、陈情,再查到孟元德头上,那得好些时候呢。
邓穗音跪在登闻鼓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此案才被正式纳入大理寺查验,朝堂之上,姚振廷的脸黑得宛如锅底一般。
此事说来也不复杂,当初销案是因为苦主主动放弃,大理寺的人自然也没往下查,一来是他们没那么多闲工夫,二来,谁也不想得罪孟氏。
可如今既然闹起来了,该走的流程走完,青楼的曼荷和姚太初身边的阿大无疑成了最铁的人证。
曼荷一介青楼女子,虽会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但在审理官面前还是藏不了几分便露了怯,一一将当日的事和盘托出,知道得比阿大还详细,部分口供和阿大也对上了,确认是事实无疑。
整个案子从审理到结束,甚至连一天的时间都没用。
景成帝震怒,下令将孟元德的廷杖改为九十,此案便结了。
筋疲力尽的邓穗音站在宫门口,凄然跪地下拜,嘶声喊道:“臣妇拜谢圣恩!”
第50章 第50章 我们见过,你不记得了……
此案一锤定音, 姚振廷的升迁自然也泡汤了,孟元德行刑那日,她特地前往观刑。
殿前司的人一看就没怎么折磨孟元德, 他出来的时候脸上连块皮都没破, 被扒了外衣,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赤着脚, 一看见常秋兰便吓得跪下哭嚎:“娘!您救救我娘!您救救我!”
常秋兰面色灰败, 只是别开了眼。
很快,孟元德被人拖走,架在了板子上,板子一边高高抬起, 数十杖一下下打在孟元德身上, 发出沉闷的声音,混合着孟元德杀猪般的惨叫,眼瞧着他后背渐渐出了血,见了红,惨不忍睹,而姚戚香忍不住勾起了唇。
多好看的场面, 打到后面的时候, 孟元德后背上甚至能溅出血水来,常秋兰紧咬着牙在哭, 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朝着姚戚香看了过去, 却见姚戚香眼角流下一滴泪来,不忍目睹般侧过了身。
常秋兰心头升起的那种怪异感又慢慢消散了。
打到第五十杖的时候,孟元德吐了血, 好长一口血喷溅而出,血点簌簌落下,真是好看。
姚戚香笑出了声,她刚笑了两声,就在常秋兰转身看她之前转过了身,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要茗玉扶着上了马车。
“去打发人买桐子记的烧鸡。”姚戚香弯眸,“我要吃热热的。”
“是。”茗玉轻笑。
姚戚香提早回了,她实在没心情看孟元德最后被打成血肉模糊的样子,那边哭声和叫喊声响成一片,可真是吵。
茗玉去沏茶了,姚戚香忽然想去厨房瞧有没有吃的,便独自过去了,谁知走到半路,听见隔墙传来几句话。
“红绡,听说你前次出任务又杀了十几个,你这刽子手可真的当之无愧啊。”
是天禄的声音,姚戚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红绡道:“你眼红就直说,知道我拿了多少人头费吗?”
姚戚香眨了下眼,红绡与天禄……认识?
那她……
姚戚香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红绡会不会也是孟扶危的人呢?
那边还在说话。
天禄:“多少?说出来吓死我。”
红绡:“够买你这条命了。”
两人的谈话听上去格外熟稔,绝对不是近期才相识的。
前些时候出任务?那不就是红绡跟她借口要回家相亲的时候吗?
红绡骗她的。
看来,她被蒙在鼓里的远不止她发现的这些,是孟扶危费尽心机将红绡送到了她身边,竟还给她当街演了一出捉贼的戏码。
姚戚香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到厨房去,而是听见隔墙外那两人离开了,她才转身往回走,回去的时候茗玉正在屋里,刚沏好了茶。
“孟扶危今日什么时候回来?”姚戚香问。
茗玉回过身:“下午便回,娘子有事要找公子吗?”
姚戚香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她站在桌边,倒了盏热茶,然后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孟扶危了,若之前的事都可以算是想要利用她,那红绡的事又算什么?
姚戚香深知自己,她这样的人,不值当身居高位的孟扶危如此费心,只要他愿意,轻易便能找比她更有玲珑心思、更合适的女子来利用,没必要非得是她。
她没有找红绡问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如直接跟孟扶危谈。
过了一个时辰,被她留在刑场那边的半夏过来回话,说行刑结束了,孟元德被立马灌了参汤吊命,但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人已经被带回了松风堂。
“嗯。”姚戚香点了点头,这件事大致算尘埃落定了,她也没了多大兴趣,眼下,她更在乎的是晚上要如何跟孟扶危谈。
接近吃晚饭的时候,孟扶危才回来,他看上去面色深沉,与往日的模样有着细微不同。
姚戚香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孟扶危:“成王起兵了。”
“什么?”姚戚香意外,这么突然,“那岂不是京中要危险了?你不会受牵连吧?”
孟扶危摇了摇头,道:“这些都还是未知之数,他从益州出发,一路招兵买马,大约一月可到京城。”
姚戚香哽了哽,她怎么觉得她要问的话,跟这件事比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要紧了。
“先吃饭吧。”她道。
饭桌上,孟扶危倒是没有再提成王之事,孟元德那边的事想必他已经知晓了,姚戚香也没有再提及,只是等两人沐洗完,回了房后,姚戚香看着坐在床边的孟扶危,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决定问出来,否则她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红绡是你的人?”她问得直接,目的就是想看孟扶危的反应。
可孟扶危的反应稀松平常,他先是“嗯”了一声,又道:“你怎么发现的?”
看见他这个样子姚戚香简直瞠目结舌,这人怎么一点也不见心虚的,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姚戚香都要气笑了,他凭什么这么气定神闲?
“你甭管我是怎么发现的,我只想问,你这样绕着弯子给我送个人过来,为的是什么?何不直接送呢?”
“我送了。”他道,“三个,显然都不如这个中用。”
姚戚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啊,她这院子里的茗玉、半夏、春月,不都是他给的人吗?
“所以,你是想用红绡赢取我的信任?”
孟扶危:“也可以这么说吧。”
姚戚香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这样一来,她在孟家做的那些事,所有事,全部的事,孟扶危岂不是都知道了?她尚且以为两人多少还隔着些,没想到只是她看孟扶危才隔着,在孟扶危这里,她早就什么老底都没了。
可红绡这个人,又的确很是好用,她几乎什么事都能办得成。
“之前红绡外出,是你派去的?”姚戚香又问,她心里憋着一股气,真不想跟孟扶危说话了,可这些事又必须问清楚。
“嗯。”孟扶危倒是知无不言,“那段时日你刚好得闲,用不上她。”
姚戚香回忆了一下,那阵子她的确没有能用得上红绡的地方。
“她是去做什么?”
“杀人。”孟扶危答得直白,“我让她去杀成王。”
而这刺杀显然是失败了的。
见他如此坦白,姚戚香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说他瞒着她吧,他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他坦诚相待吧,她不问,他就永远不说。
姚戚香沉默了半天,她没办法因此事跟孟扶危发脾气,只能自己生闷气罢了,她一个在这里处处都要倚仗孟扶危的,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呢?
此事也就只能轻轻揭过罢了。
“我实在不明白,孟司使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道。
她这个称呼落入孟扶危耳中,他皱了下眉,随后才道:“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姚戚香,你我多年前见过,你不记得了。”他转过身来,如墨的双眸中仿佛噙着丝幽怨。
姚戚香怔了怔,随后摇头否认:“这怎么可能?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她这些年就没出过姚家的门,唯一出去的几次,不过是跟着邓氏去赴宴,匆匆去了又匆匆地走了,除了一个宋世安,她谁也没有遇见过。
孟扶危却道:“更早。”
说罢,他弯身,从床底拿出那个木头盒子来,轻轻打开,露出里面放着的一对头绳。
“这是你的,你忘了?”
姚戚香双目圆睁,心中更加莫名其妙了,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怀疑道:“我的?”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拿头绳送过人?
孟扶危深吸了口气,看来她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亏他之前还以为,她看到这个头绳的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
“你六岁那年,跟着你母亲,在跟西城一个中药铺旁的一个小摊贩买糖,你记不记得你给过一个人银子,还替他包扎了伤口?”
姚戚香有些怔愣,她发现,这些原本应该是毫无印象的事情,在经过孟扶危叙述后,她脑中竟然有了那么一点模糊的残影。
“是冬天吗?”姚戚香的记忆十分模糊。
“嗯。”见她终于有些印象了,孟扶危眼神都放松不少,“那人是我。”
姚戚香寻思了半天,印象突然加深了。
“不对,我记得那人很是落魄呀,怎么会是你呢?”她想起来了,她是给一个人钱,也给一个人包扎了伤口,可她连那个人的脸都没记住,只记得那人似乎穷困潦倒。
大冬天的,他穿得很是单薄,脚踝处全是青紫的冻伤。
这下,姚戚香全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她只记得那人是个男的,穿着蓝色的长衫,她以为是个乞儿,便给了他钱,又见他脚踝有冻伤,便给他包扎了一下,而用来包扎的正是她的头绳,只是她不记得究竟是哪一对了。
可这个人怎么会是孟扶危?他可是孟氏的长公子啊,孟氏是什么门庭,就算是十多年前,也不至于让孟扶危落魄成那样。
“是我。”孟扶危垂眸,“那年宫中生变,我被送回孟氏老家,得知母亲出事,我私逃了出来,一路跑到了盛京,谁知孟家的人,竟不认我。”
“……为什么?”姚戚香不明白,“是……孟祁柏不认你?他怎么会不认你呢?”
“我不知道。”孟扶危沉默了一瞬,“这个问题我想了多年,到现在也不明白。”
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姚戚香愣了半天,一边消化着今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一边嘀咕了一句:“会不会……你根本不是亲生的?”【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