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哄骗蕴玉耳尖瞬间烧红,……


    蕴玉耳尖瞬间烧红,惯性往后缩了缩,触及身后宽阔的胸膛,才恍然惊觉自己尚在男子的怀中。


    “圣上“她刚启唇,又被塞进一小块话梅小排。


    裹着酱汁的话梅小排尚且滚烫,激得她眼角沁泪,裴玄祁却突然俯身舔去那滴泪珠:“哭什么?“


    鎏金冠垂下的流苏扫过她锁骨,帝王清润的声音道:“咱们容才人,还真真娇气。”


    蕴玉被他气的想要说话,一岔气当即呛的咳嗽:“妾咳”


    裴玄祁连忙端起一旁的玫瑰牛乳茶递至她唇边,大掌一边顺着她脊梁轻抚,一边嗔怪道:“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


    话音未落,又将远处的一碟子山茶红枣糕挪到近前,一手捏了一块等着喂她。


    二人就这般一个喂一个吃,直将蕴玉吃撑个满怀才停下来。


    “饱了?”裴玄祁微微勾唇,垂眸盯着怀中人看个不停,只觉眼中这娇人好看的紧,面如桃花面如桃花。


    裴玄祁眯了眯眼眸,随后身子一松,懒懒靠在龙椅之上,一手抵着下颌,摩挲片刻才道:“朕瞧着容良人倒是容色娇艳,仿佛今日心情颇好?”


    蕴玉一怔,不明白这人本是好好的,为何突然不悦起来。


    没错,就是不悦,同方才带着笑意的声音比起来,裴玄祁现在的声音中带着些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危险。


    蕴玉原先是被裴玄祁搂在怀中的姿态,眼下他松了手,又倚在龙椅之中,倒叫跨坐在他腿上的蕴玉颇为局促起来。


    裴玄祁微微垂眸,瞧着蕴玉眼尾泛红,目光澄澈的模样,心中鲜少地升起一股烦闷。


    自己昨儿才宠幸了薛美人,她就这般不在意么?竟是一副面若桃花,气色颇好的样子。


    蕴玉被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惊得心尖一颤,忽而忆起眼前这男人乃大盛的君主。


    他不悦时,周身的气势便有些控制不住地溢出。


    “圣上“她突然软了腰肢往他怀里贴,一头将脸埋进他怀里,颤着声儿道:“妾心情才不好上回您才见了妾没多久,就传出选秀的消息。“


    她娇媚的尾音发颤,双手环住裴玄祁腰间,格外委屈道:“妾不高兴,却也不敢不高兴。”


    “昨儿晚上,妾坐在床边,瞧着外间的月亮极好看,不知怎得,就想起您来。”


    “您于妾而言,就像那轮月亮,皎洁,美好,却又高悬于苍穹,那般遥不可及,连您周身的光芒洒在妾身上,都是一种奢求。”


    “后来”蕴玉嗓音愈发低落,末了甚至有些哽咽:“新妃入宫,您传了薛美人侍寝,听闻薛美人姿容甚好,就如遗世独立的神女一般,很是得您喜欢。”


    “甚至今儿个早晨,您还派了徐嬷嬷去仪妃娘娘那儿,叫她好生照看薛美人。”


    她深深低下头,一双手紧紧捏着裴玄祁身前的衣袍,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来:“您您都从未这般喜欢过妾”


    “妾听闻时,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子冰水,整个人都动不了,妾多希望,您这般喜欢的,能是妾。”


    “可是妾又高兴。”她微微仰头,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娇颜,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格外真挚:“高兴您能有一个这样喜欢的人,就像妾喜欢圣上一般。”


    裴玄祁低眸瞧了她许久,似是想要找出蕴玉骗他的证据,可是无论怎么看,他都只能从那双潋滟的眸子中瞧出真挚,还有痴迷。


    莫名的,裴玄祁悄悄红了耳根,只觉这个小妃子瞧着又舒心起来了。


    裴玄祁抚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他忽然咬住她耳垂嗤笑:“容才人这般娇气,倒显得朕苛待了你。“


    蕴玉装作吃痛轻哼,水眸里霎时盈满雾气:“圣上不公!薛“


    话未说完便被封住唇,裴玄祁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碾过她湿润的唇角,低叹道:“今晚留在乾盛殿?”


    蕴玉心中一松,好险,刚刚那关总算是过了,可听及裴玄祁又提起此话,蕴玉呼吸一窒。


    如今新妃入宫,裴玄祁尚未见过所有妃子,明日还是薛美人去坤仪殿敬茶之时。


    若她今夜留在乾盛殿,岂非要做整个后宫的靶子?


    蕴玉指尖掐进掌心,借着痛意逼出两汪清泪,刻意别过身去,闷闷道:“妾才不要。”


    裴玄祁揽着她的腰身一僵,伸手捏住娇人的后颈皮将人转过来,语气不好道:“怎么?难不成你方才是骗朕的。”


    他眯了眯眸子,略带些审视意味瞧着蕴玉。


    蕴玉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脸上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下去,当即咬了咬唇:“薛美人乃是太后亲选。”


    她说的艰难,似是格外不愿提起此事:“您昨夜才召了她侍寝,便是对太后娘娘的孝心,明儿个便是薛美人去坤仪殿敬茶的日子,若是妾今晚留宿乾盛殿,虽是满足了妾的心愿,可明日宫中定是流言四起,皆会朝着奚落薛美人而去。”


    “届时,妾担心您对太后娘娘的一番孝心被白费。”


    “更何况您还那般喜欢薛美人,妾又如何能叫她落入那种境地”


    裴玄祁抚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顿,好整以暇地偏头看她,玩味道:“这么说,朕还得谢谢你替朕考虑了?”


    蕴玉面上一红,复又将脑袋埋入裴玄祁怀中。


    裴玄祁一手轻抚上她发顶,一手将人揽在怀中,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直到酉时三刻,用了晚膳后,裴玄祁才将人放回了昭月宫。


    殿内,裴玄祁面上笑意收缓,淡声吩咐道:“去查查,她今儿午膳作何未用。”


    蕴玉中午那样子,分明便是一点午膳未用。


    思及宫中惯有的拜高踩低,裴玄祁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一手在桌案上轻点。


    江尘乃裴玄祁身边的大太监,办事向来利落得很,加之这


    事儿本就没什么弯弯绕绕,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江尘便回来复命道:“回圣上,据御膳房那边说,今儿个午时,梅妃处要了一盏蟹酿橙,韩修容替大皇子要了糖蒸酥酪和水晶龙凤糕,这几样菜颇费功夫,于是容才人那边,也就怠慢了些。”


    照着规矩,梅妃乃是妃位,韩修容处更是倚仗着大皇子,御膳房自然没有先给容才人的道理。


    裴玄祁自然也知晓个中就里,闻言拧了拧眉,淡声道:“去御膳房传个话,往后容才人那处的吃食,不得有半点怠慢。”


    江尘心中一惊,连忙应了声,转身便马不停蹄去御膳房传信。


    只是他心中却是暗道,看来这容才人,在圣上面前的分量颇重。


    翌日一早,因着今日要去坤仪殿见礼,蕴玉比平日里起的更早了些。


    照旧绾了个单螺髻,头上星星点点簪了些简单的珍珠短簪并两根翡翠簪子。


    衣裳也是一身中规中矩的水蓝色齐胸襦裙,端的是轻盈简便。


    可蕴玉生的极好,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能看出清水出芙蓉的独特来。


    穿戴好后,蕴玉照例去正殿给仪妃请安。


    与此同时,坤仪殿中早早便热闹起来。


    宫中无后,这还是新妃进宫后头一回将众人聚集在一块。


    盈婕妤惯来是个爱说话的,她一边朝外间望了望,一边同身旁的伊昭容道:“这起子新妃倒是比咱们架子还大,你我都在此处坐着了,她们可还不曾瞧见人影呢。”


    伊昭容还未说话,另一旁的李淑仪便掩唇笑道:“新妃们刚进宫,有些不熟悉是有的,盈婕妤也要大度些才好。”


    “李淑仪便是在说本主不大度了?”盈婕妤脸色一沉。


    这李淑仪也真会给人添堵,她明明是在同伊昭容说话,这李淑仪偏要凑上来说些烂的臭的。


    见盈婕妤不高兴,李淑仪掩唇笑道:“本宫可从来不曾说过,这可都是盈婕妤自个儿说的啊!”


    说罢,她朝四周环视一圈,却见几乎无人搭理她,李淑仪略有些兴味索然。


    好在此时仪妃同梅妃等人也先后到了,才叫李淑仪不那么尴尬。


    众人齐齐落座后,皆朝薛美人的方向看去,对于这个侍寝当日就得了圣上几分特殊照顾的美人,说不好奇定是假的。


    就见盈婕妤先是瞥了一眼末尾的蕴玉,才悠然冲薛美人道:“薛美人这一身的冰肌玉骨,倒真像尊玉观音,也难怪圣上如此喜欢了,就连我瞧了,也要生出几分欢喜来。”


    薛美人对后宫妃嫔们也有几分了解,微微打眼一瞧,又知这是漱芳殿的盈婕妤,心下便明了几分。


    只怕这盈婕妤夸她是假,想挑起她同旁人的争斗是真。


    果然,接着便听盈婕妤继续道:“听闻昨儿个圣上传容才人前去侍候笔墨了,怎得都到了酉时了,还让容才人独自回了昭月宫啊。”


    “看来容才人这姿容,在新妹妹们的面前,也入不得圣上的眼了。”


    说罢,她美眸朝着薛美人一瞥,笑吟吟道:“薛美人,你说是不是啊。”


    薛美人默默垂眸,一手端了茶盏凑至唇边,全然当做不曾听见。


    盈婕妤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摸样,心头一哽,脸色一沉便要说话,却听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妾早就听闻容才人容色倾城,乃是宫中头一号的大美人,也因此圣上特意赐下容字作为封号。”


    “只是今日一见,妾却觉得,百闻不如一见呐。”


    她这话的语调说的冗长缠绵,转了好几个尾音,听在人耳中只觉百转千回。


    蕴玉心中下意识便升起一股不喜,她侧眸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便见一身穿藕粉色宫装的娇媚女子笑吟吟地瞧着自己。


    几乎就是这一眼,蕴玉便可以确定此人的身份——郑良人。


    她微微眯了眯眸子,不急不缓笑道:“这位是?”


    第27章 心思郑良人没想到蕴玉竟……


    郑良人没想到蕴玉竟会直接问她是谁,这宫中谁不是早早便得了消息。


    再来,就算真的不认识,身旁的宫女也会适时提醒,蕴玉此番做法,便是故意不将郑良人放在眼中,要给她难堪。


    只是郑良人何许人也,若连这点子难堪都挨不过去,景都郁也不会择她进宫。


    众目睽睽之下,郑良人抿唇一笑,朝着蕴玉眼波横横地望了一眼,站起身朝蕴玉走了两步,声若黄莺:“妾良人郑氏,小名唤作秾玉,见过容才人。”


    蕴玉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瞧着郑秾玉发间颤巍巍的鎏金点翠芍药钗,依她的位分,是不该有这样奢华的物件儿。


    想来这簪子乃是梅妃所赐。


    蕴玉指尖一顿,抿唇扯了个极为柔和的笑,站起身扶住郑良人道:“何彼秾矣,华如桃李,郑良人倒是名副其实。”


    听闻蕴玉夸赞,郑良人唇边笑意愈深,更加得意地扬了扬下颌,冲蕴玉道:“论容色,妾自然不如才人,只是胜在年轻几岁罢了。”


    她腰肢一扭,瞥了蕴玉一眼,又得意道:“只是容才人也不必伤心,这年岁大,自然也有年岁大的韵味在里头。”


    一番话说完,郑良人原以为蕴玉会怒不可遏,却见她只是笑盈盈地坐在原处瞧着自己,面上一派和善。


    正待她生出轻视之心,才骤然间察觉出不对。


    满殿寂静,自打她方才的话一出口,原本的窃窃私语声竟全然消失不见。


    郑良人有些惶恐地朝上位的两位娘娘看去,就见那二人无一不是面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上首,仪妃忽然扯了扯唇角,哼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端起桌案上的茶盏,目光瞧着茶水,话却是对着郑良人说的。


    “郑良人倒是生的伶牙俐齿,当真是年纪小,心气高。”


    她微微扭头,朝梅妃一笑:“还是梅妃会调教人,比不得我这笨嘴拙舌的。”


    梅妃脸色眼下也阴沉的很,这宫中妃嫔们,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容颜。


    方才郑良人奚落蕴玉时,何尝不是将她们都奚落了一通。


    眼见郑良人还未反应过来,梅妃眼皮一拉,暗骂道:蠢货!


    郑良人便是再迟钝,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瞧着梅妃有些嗫嚅道:“娘娘可是妾”


    梅妃冷冷觑她一眼,刚要开口,就听见斜后方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许久不曾开口的纪淑媛扫了郑良人一眼,温声道:“若是容才人都年老色衰,那妾这等生育一女的,岂非都难以入眼?”


    纪淑媛环视一周,最终停在上首二人身上,继续笑道:“可妾怎么瞧着,二位娘娘同妾当初刚入宫时,一般无二呢?”


    她这话出口,仪妃同梅妃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些,只是却也没了多话的心思,草草受了薛美人的茶便算下令散了。


    刚出坤仪殿,沉默了半日的周婕妤忽然扶着妗心的手步至薛美人跟前,笑道:“我与妹妹也算同路,不若一道回去可好?”


    广陵宫的方向,确是同薛美人所住的章华馆在一条道上。


    薛美人暗自蹙眉,照选秀时候来看,这位周婕妤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果然,她不过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便听周婕妤又道:“怎么?可是妹妹不给我这个面子?”


    “到底圣上头一个宠幸的是妹妹,这身段儿都比旁人傲两分。”


    话已至此,若是再推拒便有些难看了。


    薛美人微微垂眸,低声应了下来。


    行至半途,周婕妤忽然扭头,盯着薛美人面上瞧了几瞬,直看得她皱眉。


    良久,周婕妤才开口道:“听闻薛美人的祖父乃是太医院的院正?”


    “那想必这宫中的规矩,薛美人一定都烂熟于心了吧。”


    薛美人脚下一顿,抬眸望着周婕妤,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周婕妤继续道:“这宫中,最重要的便是尊卑分明,若是有人仗着自己得了几分宠爱便得意忘形起来,只怕是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原来她刻意将自己邀过来,就是敲打自己别越过她去。


    薛美人不屑地轻笑一声:“周姐姐说的是,妾定当恪守宫规,不敢有犯。”


    “记得便好。”周婕妤冷冷勾了勾唇,转身扶着妗心的手先一步顺着青石板道离去。


    原处,侍乐上前两步,轻轻扶住薛美人道:“这周婕妤真是莫名其妙,”


    薛美人望着周婕妤远去的石榴红背影,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香囊穗子,缓声道:“何止是莫名其妙。“


    只不过,她也不耐同周婕妤纠缠就是了。


    待金乌西沉,无论是新进的宫妃们,还是原来的老人们,无一不是翘首以盼等着御前的消息,只可惜直至晚膳过了,御前都未有消息。


    广陵宫东侧殿中,周婕妤又碎了一个茶盏。


    妗心一边蹲下身将碎片捡了,一边上前安慰周婕妤道:“主子别急,奴婢打听过了,圣上勤政爱民,若是遇上政事繁忙的时候,就是半月不进后宫也是有的。”


    “别急别急,你叫本主如何不急?”周婕妤恨恨道:“上回你说圣上头一个召幸的一定是本主,结果呢?却是薛芷那个贱人!”


    她不喜薛芷,从瞧见她的第一眼就不喜欢。


    这种面上清高无尘的女人,惯会装模作样,她要真那般高洁,作何还要进宫?


    周婕妤微微眯了眯眼眸,轻哼一声,扭头冲妗心不悦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盯着!”


    “若是错过了圣上的銮驾,你可担当得起!”


    妗心闻言当即小跑出了殿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圣上今儿个要么就别入后宫,要么可千万要召自个儿主子啊,否则自己这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可惜老天并未听见妗心的这一番祷告,临近掌灯时分,御前才传来消息,召郑良人侍寝。


    消息传至章华馆时,薛美人正捧了本医书在看。


    侍乐一边端了茶盏放至她手边,一边有些幸灾乐祸道:“圣上今儿个又没召周婕妤,只怕她今晚要气的合不上眼吧。”


    闻言,薛美人指尖翻过一页书,口中低声问道:“你很不喜欢她?”


    侍乐皱眉:“她惯来喜欢为难主子您,今儿个午时还那般给您难看,也就您好性儿,不同她计较。”


    听着侍乐抱怨的话,薛美人目光一滞,微微有些失神。


    好性儿么?她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侍乐一瞧薛美人的神色,心中暗道不好,颇有些犹疑地瞧了外间一眼,确认无人后才小心走至薛美人跟前儿,蹲下道:“主子,难不成您还想着”


    闻言,薛美人微微垂眸,声音中带出几分落寞:“我有什么资格想他?”


    “祖父以全家的身家性命迫我入宫,我反抗不得,已是负了他,眼下又还有何资格想他。”


    提及那个人,侍乐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道:“主子,您如今已是圣上的妃嫔,切莫再提起”


    话说了一半,就见薛美人定定瞧着侍乐,轻讽道:“如今我身在深宫,还能同他有什么交集。”


    侍乐听得一阵心惊,主子这话可不像是放下了。


    只是念及主子心中的苦楚,侍乐鼻头一酸,忍不住劝道:“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您若是还放不下,只怕会给您二人都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那可是圣上啊。


    薛美人喉中一凝,瞧着面前的书只觉苦涩极了:“我知道。”


    她只是忍不住想,他是宫中的太医,说不得自己哪日就能瞧见他。


    可是她又想,这般的自己,二人还是不见为好。


    再说了,只怕祖父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见着自己。


    乾盛殿。


    裴玄祁正伏案批着折子,殿下,郑良人一身轻薄的寝衣,跪在地上良久。


    好在眼下早已开春,便是夜里也算不得太冷。


    一旁的青铜仙鹤烛台上,灯烛“啪啦”一声,炸出一朵金花。


    裴玄祁朱笔忽地顿在“景都郁“三字上,这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为的是请朝廷再向西洲派拨粮草。


    可是裴玄祁分明记得,景都郁前两个月刚要了四万石粮草,这些粮草,足够十万大军吃上整整半年,如今不过才两月而已。


    他目光扫过另一封折子,那儿放着一封景都郁副将,随鹤的折子,其内容与这一本相比,可谓大相径庭。


    裴玄祁唇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随即淡淡抬眸,瞧着下面跪着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帝王清润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听得郑良人一阵激动。


    她连忙抬起头,小心望了眼裴玄祁,顿时有些呆住。


    “妾妾名唤郑秾玉。”她以为,当今圣上登基已有十年,怎么也该是个糟老头子,却不成想,竟是如此的丰神俊朗。


    见郑良人看自己看痴了,裴玄祁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脑中忽然捕捉到一个字眼:“哪个玉?”


    “回圣上,温香暖玉的玉。”郑良人面上忽然染上几分红霞,含情脉脉地望着裴玄祁。


    “你倒是会取名字。”裴玄祁一手曲起,有意无意地叩着扶手,脑中想起另一个玉做的女子来。


    那才是一块触手生温的好玉。


    待再看向郑良人时,裴玄祁眸中的暗色再度浮现:“你是郑霖的妹妹?”


    提及郑霖,郑良人先是一怔,随即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回圣上,是。”


    这些微的变化自然不曾瞒过裴玄祁,便见他勾了勾唇角,冲郑良人意味不明道:“过来伺候吧。”


    第28章 恃宠翌日辰时,待郑良人……


    翌日辰时,待郑良人坐着圣上特赐的辇车回到抚春楼时,身后跟了一串流水般的赏赐。


    紧接着,往后多日,被承恩的鸾车载去乾盛殿的皆是这位郑良人,有时就连下午,御前也会召郑良人前去跳上一舞。


    一时间,郑良人在宫中的风头可算是一时无两,就连先前的薛美人,与她也不可相提并论。


    昭月宫西侧殿。


    蕴玉安静绣着手中的香囊,另一边的藏珠早已忍不住道:“主子,您就不着急么?”


    “着急什么?”蕴玉指尖捏着银针穿过活灵活现的海棠花。


    “自然是那郑良人啊!”藏珠道:“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她的尾巴可是快翘到天上去了。”


    “听说这郑良人极是擅长歌舞,奴婢听在抚春楼附近的宫女说,夜夜都能听见郑良人在屋中吊嗓子,吵的人不得安宁。”


    “还有那跳舞,听说她近来是学了支新的舞,日日在御花园中跳,真是好不风光。”


    蕴玉一手将额前垂下的碎发绾至耳后,一边笑吟吟抬了眸道:“旁人都不急,我急什么。”


    要知道,圣上可是还未将这些新宫妃们见完呢,按理说是轮不上老人的。


    至少也要将新妃们见个七七八八,才算得上合规矩。


    只是蕴玉垂了垂眼,依着先前的形势,圣上分明是要捧薛美人的,怎得转头捧起了郑良人。


    脑中思索一番,蕴玉忽然问藏珠道:“梅妃那处可有动静?可有听说边关是否安稳?”


    藏珠疑惑,不明白蕴玉怎得思维如此跳跃,皱眉道:“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梅妃娘娘那儿不曾听说什么异常,西洲自上回打了仗,眼下也安定的很。”


    安定么?蕴玉一手无意识地敲着桌案,难道是她想错了?


    目光落在手中的香囊上,蕴玉加快速度将花样绣完,又朝其中塞了不少凝神静气的香料,才吩咐藏珠道:“你替我将这个


    送去御前。”


    见蕴玉总算愿意朝御前凑,藏珠喜笑颜开,忙不迭应了声,拿起香囊便出了昭月宫。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藏珠便再度回到殿中,面上带着些雀跃的喜意。


    她这般高兴,就连蕴玉也忍不住道:“遇着什么喜事儿了?”


    藏珠神神秘秘地凑至蕴玉跟前坐下,抿唇道:“主子您猜,我瞧见什么了?”


    蕴玉眸中光华流转:“可是郑良人?”


    藏珠目光一亮:“主子当真聪慧,那您猜猜,她是和谁起了争执?”


    “盈婕妤?”蕴玉含笑,并未思考多久便给出了答案。


    “您真神了!”藏珠咧嘴一笑,连忙将方才瞧见的给蕴玉说了。


    “奴婢经过御花园时,恰巧看见了她二人争执,就听了一耳朵。”


    “郑良人这些日子正得盛宠,特意挑了御花园最显眼的地方练舞,恨不能叫全后宫的人知晓圣上爱看她跳舞。”


    “恰好盈婕妤从那处经过,二人碰了个正着,郑良人却全然当做没看见,盈婕妤气上心头,便拿了郑良人站规矩。”说及此处,藏珠颇有些畅快道:“那郑良人又岂是好相与的,眼下正是心气儿高的时候,当场就给盈婕妤甩了脸子要走人。”


    蕴玉眨了眨眼:“盈婕妤能放过她?”


    “自然是不能!”藏珠愈发激动道:“盈婕妤立马便吩咐身旁的人将郑良人擒住,依着不敬上位,不尊宫规的由头,吩咐身旁的人打了郑良人足足二十下手心。”


    手心?蕴玉低眸含笑:“盈婕妤也算是聪明了些。”


    知晓郑良人要面见圣上,伤不得脸,刻意罚的手心。


    她记得,盈婕妤的父亲乃是平西将军,同景都郁一同镇守西洲。


    “郑良人可是闹到圣前了?”蕴玉拿过一旁桌上的绣绷,唇边笑意如春水漾开:“再过会儿,御前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另一边,钟粹宫。


    清禾从内室中出来,恰巧看见纪淑媛正裁了布料,瞧着是要给昭宁公主做衣裳的。


    见清禾过来,纪淑媛温声道:“蓁蓁睡了?”


    昭宁公主裴蓁,乃是裴玄祁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宫中如今唯一的一个公主。


    清禾含笑应了,又从一旁宫女的手中接过甜汤,放至纪淑媛手边:“公主今儿个放风筝累了,眼下睡得正是香甜。”


    提及昭宁,纪淑媛面上泛起一丝慈母的笑意,摇摇头道:“她就是个皮猴子,整日想着出去玩,本宫像她这般大时,早就能识文断字了。”


    “公主乃是圣上的女儿,便是骄纵些也无妨。”清禾一笑,又将甜汤往纪淑媛手边推了推:“娘娘晚膳就未怎么用,还是用些汤吧。”


    纪淑媛手中的银剪忽然一顿,她手上锦缎的海棠花纹,与郑良人今晨舞衣上的花样倒是如出一辙。


    她皱皱眉道:“往后将公主带的离那处远些。”


    昭宁这些日子爱放风筝,几乎日日都要去御花园走一圈,今儿就正好撞见了郑良人和盈婕妤起争执。


    郑良人蠢笨,又爱炫耀,若是叫她误伤了昭宁,可就悔之晚矣。


    清禾也是知晓轻重的,当即便应了下来。


    又听纪淑媛叮嘱道:“昭宁闻不得桃花,虽说御花园不许种桃树,可也谨慎些为好,但凡她去的地方,你们都盯紧点。”


    此时的乾盛殿。


    郑良人伏在玉石砖面上,哭得眼尾通红,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落下,十根水葱般的手指被白布缠成了粽子,整个人颤抖得像是风中残荷。


    盈婕妤跪在她身侧,笔挺的脊背绷成一张弓,隐在袖下的指尖微微发白。


    她如何也想不到,圣上竟会因为郑良人的一面之词,将她传来乾盛殿。


    御案之上,裴玄祁阖眸靠在龙椅上,指尖轻点御案,面色瞧不出喜怒。


    下方,梅妃同仪妃分列两边,梅妃面上尽是忐忑不安,仪妃倒是颇为沉静。


    整个殿内,只能听见郑良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圣上”郑良人带着委屈的尾音微颤,心中对盈婕妤恨到极致。


    这贱人就是见不得她得宠,仗着位分比她高,处处刁难,看她今日怎么教训这贱人!


    裴玄祁的指尖忽地一顿,他缓缓睁开眸子,漫不经心道:“盈婕妤,你如何说?”


    盈婕妤手心沁出薄汗,却仍旧昂首,语气不卑不亢:“圣上,郑良人见妾不行礼,已是犯了宫规。”


    “妾不过训诫几句,她却愈发放肆,当众转身离去,丝毫不将妾放在眼中。此等无礼之举,若不加以惩戒,宫中还如何立规矩?”


    盈婕妤缓缓抬眸,面色还算镇静,可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她声中发颤:“妾所做之事,皆是依宫规行事,还请圣上明鉴。”


    “圣上明鉴?”郑良人猛地抬头,泪眼婆娑,满脸委屈,声音却带着怨愤:“婕妤分明就是嫉妒圣上宠爱妾,才故意寻妾的错处!”


    “妾一心一意想着圣上,哪有心思计较这些虚礼?婕妤一见妾,便言辞苛刻,妾一时不忿,才失了分寸。”


    她一边说,一边悲泣着扭身伏地,哀哀道:“可她竟如此狠心,下此重手!您瞧妾这一只手被婕妤打成了什么样子,若再无人管,日后宫中岂不是人人自危?”


    裴玄祁未置一词,目光缓缓掠过两人,最终落在梅妃与仪妃身上,淡淡道:“朕让你二人协理六宫,如今却闹出此事。你们说,朕该罚谁?”


    二人闻言,皆是心头一紧。


    仪妃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先是欠身请罪,随即温声道:“启禀圣上,郑良人虽有失礼之处,然皆因年幼无知,盈婕妤也是依规行事,二人皆有缘由,不若各自罚奉三月,禁足半月,以示警戒?”


    盈婕妤和郑良人听闻“禁足”,皆是眉头一皱。


    出不得殿门,如何能见圣上?若见不到圣上,岂不是任由旁人得势?


    尤其是郑良人,她眼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凭什么要同盈婕妤这个手下败将一道禁足?


    二人同时看向梅妃,目露恳求。


    梅妃心中微动,郑良人和盈婕妤皆是她的人,罚谁都不是好事,只是郑良人这段时日过于张扬,若不稍作敲打,恐怕日后难以掌控。


    更何况,郑良人太过受宠,也不是她想见到的。


    思及此,她刚欲开口替盈婕妤求情,却不料——


    “笃笃——”


    裴玄祁指节轻轻敲了敲桌案,打断了她的思绪。


    “盈婕妤戕害宫妃,掌手二十下,罚奉半年。”裴玄祁将目光缓缓移至梅妃面上,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却无端透出一股凌厉:“仪妃,梅妃失察,罚奉三月!”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瞳孔一缩,圣上竟是如此不公!


    明眼人皆能看出,今日之事乃是郑良人恃宠生娇,圣上竟然,罚了盈婕妤和仪妃梅妃,反倒对郑良人这个罪魁祸首轻轻放过。


    盈婕妤面色骤白,心口发紧,指尖不由得收拢。


    “圣上……”她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却在裴玄祁冷冷一瞥下,生生住了嘴。


    “郑良人留下,其余人都给朕退下。”


    郑良人当即得意地朝盈婕妤挑眉,故意软下身子,娇柔地冲裴玄祁唤道:“圣上……”


    乾盛殿外。


    仪妃登上辇车前,回眸望了梅妃一眼,似笑非笑:“梅妃倒是大度,郑良人这般招摇,也一心护着她,只可惜了盈婕妤。”


    她目光淡淡掠过盈婕妤,语气讽刺:“好好一个婕妤主子,竟被区区一个良人欺到头上。”


    话落,她一拂袖,登上辇车离去。


    梅妃脸色一沉,刚想回敬,却见仪妃背影远去,气得暗暗咬牙。


    她猛地


    一转身,却见盈婕妤直直盯着她,面无表情道:“娘娘真是好狠的心,方才在殿中,竟是一句也不曾为我辩驳。”


    “郑良人不愧是大将军送入宫中的,果真与旁人不同。”


    梅妃刚被裴玄祁斥责,又被仪妃一阵奚落,眼下已是气到极致,又听闻盈婕妤这般冷嘲热讽,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一个转身,想也不想便抬手狠狠扇在了盈婕妤面上:“放肆!本宫如何做事,也是你能够置喙的?”


    盈婕妤被她打的一个趔趄,还好花瑶眼疾手快,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梅妃巴掌刚打下去就有些后悔,却见盈婕妤冷冷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第29章 为难一连半月,但凡裴玄……


    一连半月,但凡裴玄祁踏入后宫,翻的不是头回侍寝的新人,便是郑良人的牌子。


    随着新妃们见得七七八八,郑良人也一时风头无两起来,颇有些圣上新宠的意味。


    昭月宫中,蕴玉同藏珠一块儿,二人对坐于榻边,一人垂眸绣花,另一人手中正团着丝线。


    “主子,您就半点都不心急么?”藏珠抬眸觑了蕴玉一眼。


    要知道,圣上可有大半月未见过主子了,就连她也隐隐有些着急。


    “我急什么?”蕴玉抿唇一笑,目光悠悠瞧了眼绣完一半的桃花:“郑良人的运道,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她垂下眸子,复又捏着绣针穿过绣绷,慢悠悠道:“你这些日子多盯着些抚春楼的消息,若是知晓郑良人又同谁对上了,定要及时告诉我。”


    藏珠不解:“主子怎么知道”


    蕴玉勾了勾唇角,眸中一片清澈:“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还做不得真。”


    见她不愿说,藏珠也不执拗于此,乖巧将此话应了下来。


    只是蕴玉没想到的是,消息竟来的这般快。


    午膳后,周婕妤带着宫人在御花园赏花时,正巧撞见了在醉霞亭练舞的郑良人。


    亭外,周婕妤抬眼瞧了眼正扭着腰肢的女子,淡眸问身后的花瑶:“这是何人?”


    花瑶垂首,用恰好能叫郑良人听见的声音道:“回婕妤主子,这是宫中的郑良人。”


    话落,周婕妤便扶着花瑶的手,沉着脸静静站在原处。


    数息过去,郑良人皆未有停下来见礼的意思,只将脚踝上的银铃晃地更响一些。


    眼见周婕妤的脸色愈发黑沉,一旁伺候的茵萝才小心上前,朝着郑良人试探性地唤道:“主子。”


    郑良人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练着舞。


    主子不理,茵萝也没法子,只拧眉垂下头,心中暗自着急。


    一舞终了,郑良人才缓缓收了势,冷下脸斥责茵萝:“喊什么!没见本主正在练舞么!”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退下!”


    郑良人指桑骂槐一阵,才转身冲着周婕妤娇笑道:“方才妾练舞练得入迷,一时疏忽,竟是没瞧见周姐姐,还望周姐姐恕罪。”


    她口中说着恕罪,面上却没有半分恕罪的意思。


    周婕妤何许人也,自小便是家中人的掌上明珠,一向心高气傲,眼下见这个位分最末的良人也敢同自己称姐道妹,不由得脸色极为难看,不仅不接郑良人的话茬,反倒凝声对身后的妗心道:“良人见本主,应当是个什么章程?”


    妗心会意,当即扬声道:“回主子,按宫规,良人见婕妤,当行屈膝礼!”


    郑良人闻言,唇边笑意褪了些,扬了扬素白的下颌道:“周姐姐,都是一家子姐妹,何必闹得这般难看。”


    周婕妤眸中冷色愈凝,捏着团扇的指骨泛白,有些讥讽道:“郑良人,虽是姐妹,可宫规不得废,否则若人人都像良人这般,岂非不分尊卑了?”


    她眼角余光微微撇了眼妗心:“妗心,既是良人忘了如何行礼,那你便教教她。”


    妗心得了令,当即后退一步,恭敬冲郑良人一礼:“奴婢这就做一遍,良人可看清了。”


    说罢,她极规矩地曲起膝,左手交叠在右手上,含笑道:“妾良人郑氏,给婕妤主子请安。”


    一礼毕,妗心才微微站起身,回到周婕妤身后。


    周婕妤冷冷瞧着郑良人:“良人可学会了?”


    郑良人目光落在周婕妤靛青衣裙上的青鸾图样,极为敷衍地朝周婕妤行了礼,还不等周婕妤说起,便站起身撇嘴道:“周姐姐这衣裳上的青鸾绣得精巧,只是凤凰未至,山雀倒先抖起翎毛了。”


    周婕妤额角青筋直跳,僵直着后背,手上的鎏金护甲狠狠攥进手心,待忍了半晌,才怒道:“本主乃是堂堂婕妤,你不过一个良人,本主对你处处忍让,你还敢冷嘲热讽!”


    “既你如此不知好歹,那便在此罚跪一个时辰,好好学学规矩!”


    郑良人若真的那般听话,也不会数次顶撞周婕妤了。


    只见她捏着帕子掩唇一笑,便骄矜地冲周婕妤道:“圣上昨儿个才说了,妾这双膝盖生的好看的很。”


    “婕妤要罚,只怕要先问过圣上的意思。”


    她声若黄莺,可听在周婕妤耳中只觉刺耳的紧。


    瞧着郑良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周婕妤顿时觉得四周宫人的目光都变成实质朝自己刺了过来。


    若是今日不对郑良人加以严惩,这各宫的宫人,往后可还有谁将她看在眼中。


    心中一横,周婕妤便对身后跟着的宫人吩咐道:“就凭你,也配拿圣上压我!来人!给本主摁着郑良人!”


    “本主倒要瞧瞧,她这膝盖到底有多金贵!”


    “我看谁敢!”周婕妤话音未落,郑良人便厉下声,上前两步,站至周婕妤面前,一字一顿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家中祖辈的余荫才得了婕妤之位,也配同本主相提并论?”


    “在这宫中,向来是不论出处,只论恩宠!”


    她挺了挺腰肢,冷笑道:“本主给你脸称你一声姐姐,婕妤可别给脸不要脸!”


    郑良人如此不可一世,叫周婕妤愈发嫉怒,当即便道:“都聋了不成,没听见本主的话么!”


    四周宫人闻言,皆有些犹豫,如今谁不知晓郑良人是圣上的新宠,而周婕妤才区区侍寝一次而已。


    若是伤了郑良人,万一圣上迁怒


    见宫人们皆不敢上前,郑良人唇边笑意愈深,甚至给了周婕妤一个挑衅的眼神,扬着下颌便要从周婕妤身旁经过。


    原本对上周婕妤,她心中也不是不忐忑。


    只是想着上回盈婕妤的下场和圣上对自己的偏宠,郑良人便赌了这把。


    如今看来,她这是赌对了。


    绣鞋踏上青石板路,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周婕妤眼神一凛,狠狠一甩手便朝郑良人面上甩去。


    所幸郑良人自幼习舞,脚下飞快一转才堪堪躲开这一巴掌,只是仍被掌风波及。


    “你敢打我!”郑良人瞳孔一缩,想也不想便狠狠一巴掌甩了回去。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周婕妤的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肿了起来。


    “你你”被甩了一巴掌,周婕妤脑中一片空白,当即便疯了般冲郑良人冲过去,一手抓了她的发髻便死命往下拽。


    郑良人自然不甘示弱,在扬州那些年,若真是个善茬,也活不到现在。


    因此,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二人便狠狠扭打在一起。


    酉时三刻,乾盛殿。


    裴玄祁指尖轻轻捏起一本折子,朱笔悬而未落。


    待江尘禀报完,他才将批完的折子合上,如冷玉般的指尖轻点案几,勾唇道:“哦?”


    江尘小心觑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打鼓:那二位主子都打成那样了,您怎么还笑的出来。


    好在知晓上面那位的性子,江尘恭谨低着头,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上方,裴玄祁懒懒朝龙椅上一靠,虚拢住的衣袍微微一散,露出颈边一片雪色。


    “仪妃和梅妃可知晓了?”


    “回圣上,二位娘娘如今已是在赶来的路上。”江尘小心揣摩着这位的心思,斟酌道:“可要请二位娘娘进来?”


    “不必。”裴玄祁含笑垂眸:“吩咐下去,此事全权交予梅妃。”


    江尘得了旨意,心口一松,连忙下去传旨。


    乾盛殿外,仪妃


    同梅妃的坐辇几乎是同时抵达。


    二人脚尖刚一沾地,就见江尘讪笑道:“二位娘娘,圣上有旨,此事交由梅妃娘娘全权处置。”


    说完,他拂尘一甩,恭敬道:“二位娘娘,请回吧。”


    闻言,仪妃透过江尘身后,望了眼灯火通明的乾盛殿,蹙眉道:“圣上可在?”


    江尘会意,有些为难道:“圣上眼下正是心情不好,只怕是谁也不见。”


    仪妃抿唇复又瞧了一眼,目光掠过跪在一旁的周婕妤和郑良人,眸色一暗,抬眸朝梅妃温声道:“既然圣上将此事交由你处置,那本宫便先回了。”


    难得在仪妃面前占了上风,梅妃倨傲抬眸:“圣上旨意,不劳仪妃费心。”


    说话间,她扫了眼仍旧跪着的周婕妤同郑良人。


    乾盛殿的玉阶之上,郑良人散着半截青丝,耳坠上的东珠碎了一颗,正垂首啜泣着露出颈后红痕。


    周婕妤的鎏金护甲还勾着半绺扯断的珍珠链子,一身宫装也脏乱的很。


    将人带回了锦华宫,梅妃端坐主位之上,冷眼瞧着殿下二人:“你二人倒是好胆识,光天化日之下,尚在御花园就敢打起来,你们怎么不打上乾盛殿,打上慈宁宫呢?”


    “还请娘娘明鉴!”郑良人心知不好,连忙膝行上前,重重叩首道:“妾不过在御花园好端端练着舞,可周婕妤不由分说,上来便给了妾一巴掌,妾这才反击的。”


    “够了!”梅妃蹙眉,将茶盏在桌案上重重一叩,对郑良人颇为不耐,出身卑贱的玩意儿,就是上不得台面。


    瞧着郑良人,梅妃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为了同仪妃赌气,让阿兄弄了这个东西进宫。


    她冷冷转眸,问周婕妤道:“你如何说?”


    周婕妤倒是不慌不忙,缓缓抬眸,直视梅妃双眸道:“妾出身江南,受家父教导,最是见不得目无尊卑的做派。”


    “娘娘乃是大将军的亲妹妹,想来也与妾一般无二。”


    梅妃眸光一闪,指尖抚过茶盏上的缠枝莲花纹。


    周婕妤这话是在向她示好,暗示自己是江南巡抚的女儿,江南巡抚手中握着整个大盛最为富庶的粮仓,若是能替阿兄拉拢到江南巡抚,往后的一应粮草,还用愁么?


    似是瞧出梅妃的犹豫,郑良人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生怕梅妃舍了她,慌忙往前一扑,仰着头哭诉:“娘娘,圣上亲令您审理此案,此乃任人不避亲啊!您可您可一定”


    郑良人话音渐渐放低,梅妃却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圣上知晓郑良人是她的人,授命她亲理此事,只怕是存了偏袒郑良人的意思。


    瞧着殿下郑良人凄惶的神色,以及另一边周婕妤镇静的神色,梅妃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心中升起了一番计较。


    一边是圣上的心意,一边是将来的好处,她要如何选?


    第30章 暗涌“周氏触犯宫规,身……


    “周氏触犯宫规,身为高位却做不得表率,罚奉半年,禁足三月。”


    梅妃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终是停在郑良人身上:“郑良人闭门思过十日”


    如此不公的责罚,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梅妃偏袒的是谁。


    郑良人当即就亮了眸子,连哭带笑地伏身谢过梅妃。


    至于周婕妤,倒是一声不吭,冷着脸领了罚,转身出了锦华宫。


    待回到广陵宫,妗心连忙替她斟上一盏茶,小心劝慰道:“主子,您”


    “啪!”


    尚未等妗心说完,周婕妤终是没忍住,狠狠一拂袖,将茶盏掀翻在地上。


    妗心知她眼下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劝,只蹲下身去收拾着碎片。


    就在她指尖将将触及到碎片时,便听周婕妤淡声道:“让丘月来收拾,你去取笔墨来,本主要写家书。”


    妗心闻言一怔,随即连忙应下,转身去寻纸笔。


    御花园的事儿闹得颇大,满宫都在瞧着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待御前传出消息命梅妃主理后,众人心中大抵有数。


    毕竟谁不知晓,这郑良人可是板上钉钉的梅妃的人。


    与此同时,昭月宫正殿之中。


    崔嬷嬷小心替仪妃梳着头发。


    “嬷嬷,你说侧殿的那个,是否太无用了些?”铜镜里映出仪妃拈着发尾的指尖,她盯着铜镜中的娇颜微微失神。


    圣上宠爱郑良人,连带着梅妃也多了几分体面。


    分明她和梅妃一道协理六宫,可此次圣上为了偏袒郑良人,竟将此事全都交由梅妃。


    而自己这边的蕴玉已有多久未见过天颜?


    崔嬷嬷握着玉梳的手一抖,沉声道:“容才人身子惯来不好,娘娘可是要”


    若是娘娘不喜,便直接叫她病逝就是。


    须臾,仪妃唇角微微一笑,娇嗔地瞧了崔嬷嬷一眼:“嬷嬷这是什么话,容才人的身子,可康健着呢。”


    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叫蕴玉入了圣上的眼,若是现在杀了她,岂非前功尽弃?


    再说了,如今蕴玉这个状态,倒是与她预想中一般无二。


    能入圣上的眼,却又入不得圣上的心,最好不过。


    只是


    “这月的丹药,减一半给她。”


    崔嬷嬷抬眸,瞧了眼铜镜中的仪妃,皱眉应了。


    不是对容才人尚算满意么,娘娘为何?


    似是看穿崔嬷嬷的想法,仪妃缓缓道:“梅妃跟前儿有个得盛宠的郑良人,瞧着圣上屡屡为她破了多少规矩了?”


    “欺压高位妃嫔,还能全身而退,这是何等的恩宠。”


    “也该叫蕴玉警醒警醒了,否则她真当本宫是叫她来享福的呢。”


    仪妃尾音娇媚,说罢便站起身,扶着崔嬷嬷的手往床榻上走。


    十日后,昭月宫西侧殿。


    蕴玉一手将绣完的桃花香囊浸入玫瑰露,玉盏中漾开的涟漪映着她唇边浅笑:“郑良人这十日禁足,倒是比周婕妤三月禁足更难熬呢。“


    藏珠手中正整理着晒干的玫瑰花瓣,闻言疑惑道:“主子何出此言?禁足时日短的反而遭罪?“


    “你且瞧着。“蕴玉指尖捻起香囊穗子,垂眸瞧着丝线吸饱花露渐成胭脂色。


    “郑良人如今虽是禁足期满,但抚春楼只怕也要沉寂好一阵子了。”


    说罢,她微微一笑,将浸满香露的香囊捡起,忽然提起另一事:“你寻些机会,小心往外传个消息。”


    “就说,前朝的倾容贵妃,是得了一支桃花舞,才能重获圣心。”


    “主子?”藏珠一怔,便见蕴玉微微扭头,笑的格外温柔:“记住,千万要小心些,定是别叫人发现是咱们这儿出的消息。”


    藏珠心中一震,口中讷讷应了是,待出门时,脑中仍是蕴玉方才的笑意。


    她走的急,并未瞧见远处蕴玉面上一闪而过的暗色。


    郑良人解禁的头一日,前朝便出了事,户部尚书苏恒,参镇国大将军景都郁,贪墨粮草,所图甚大。


    圣上闻言龙颜大怒,当即令抚远侯宋禾眠前往西洲彻查。


    消息传至后宫时,锦华宫碎了好几个茶盏,接着,便是梅妃数次求见圣上,皆被拒于乾盛殿外。


    抚春楼。


    梅妃掐着郑良人的下巴将她抵在桌案上,冷眼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西洲传出消息之前见到圣上,否则,就别怪本宫无情。”


    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郑良人颈间:“将你会的那些都拿出来,叫圣上记起你这个人。”


    “若是阿兄损了一根汗毛,本宫要你拿命来赔!”


    说罢,梅妃狠狠一拂袖,转身出了抚春楼。


    当晚,听闻郑良人在乾盛殿外跪了整整一夜,直天边放明时,乾盛殿中的君心也不曾软过一分。


    藏珠拎着早膳回来时,正好将这个消息带回。


    她一边将碧玉丝卷和香菇鸡肉粥放至桌上,一边撇嘴道:“前些日子这郑良


    人还春风得意着呢,眼下也是被梅妃娘娘那处连累了。”


    “听说是在乾盛殿前跪晕了,被江大监派人送回了抚春楼。”


    藏珠摇摇头,心中暗叹:郑良人行事张扬,只怕眼下不少人看她笑话。


    接下来几日,御前都未对抚春楼有过任何交代,浑然像忘了这个人般。


    只是御前忘了,宫中却是有人记得。


    抚春楼。


    “给本主狠狠灌进去!”


    床榻上,郑良人浑身虚弱不堪,正被丘月和妗心死死摁在床上。


    妗心手中捧了盏风寒药,正一刻不停地朝郑良人口中灌去。


    那药灌地格外急,郑良人又一直拼命挣扎,果然便岔了气,不住地咳嗽。


    眼见郑良人快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周婕妤才冷着脸道:“行了。”


    妗心会意当即松了手,转身去桌边取了茶壶来,朝着郑良人面上便是狠狠一泼。


    冰凉的茶水混着碎茶叶泼在郑良人面上时,她蜷缩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抓住床沿,忽然从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叫她不住喘息。


    整个面上都混着口水与药汁。


    周婕妤轻身上前,手指上的鎏金护甲刮狠狠捏住她双腮,缓缓勾起唇角:“你不是说,圣上夸你这身皮肉赛雪,本主瞧着倒像是泡烂的鱼肚。“


    说罢,她微微一笑,冲妗心道:“继续!”


    话音未落,妗心同丘月二人当即便又摁着郑良人要灌药。


    一旁的茵萝连忙跪下,不住地朝周婕妤哭求道:“还请婕妤开恩,眼下已灌了七碗药了,再来再来我家主子真的受不住了。”


    床榻上,气若游丝的郑良人道:“别别求她!待梅妃娘娘知道了一定一定不会放过她!”


    “呵,梅妃?”周婕妤嘲讽一笑:“她眼下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以为,她还能顾得上你?”


    她抬眸朝妗心使了个眼色,妗心当即狠狠捏住郑良人双腮,叫她再也说不出话。


    这轮单方面的折磨直至晚膳时分才结束,周婕妤离开时,冷冷瞧了眼被糟蹋地难以入目的床榻,轻声道:“郑秾玉,本主的气可还没出够呢,你可别死的太快!”


    周婕妤走后,茵萝连忙上前将郑良人扶起,一边替她擦着身上的脏污,一边急切道:“主子可还好?”


    郑良人双眸通红,死死盯着周婕妤离去的方向,狠狠一捶床榻:“周玉嫆!今日之耻,本主定会讨回来!”


    她目光微微转至茵萝身上,冷声道:“你可有去告诉过梅妃娘娘?”


    茵萝嗫嚅道:“奴婢奴婢无能,见不到梅妃娘娘。”


    “无妨。”郑良人无力地扯了扯唇角:“既然她不救我,那我便自己救自己。”


    略一沉吟,郑良人忽然道:“本主听闻,昔年倾容贵妃曾有一支桃花舞”


    五日后,藏珠从浣衣局回来时,眸子亮锃锃的:“主子,白嬷嬷那儿传了消息,说是抚春楼这些时候送去的衣裳,都吩咐了她们熏香,要的是桃花香。”


    “是么?”蕴玉睫毛一闪,忽然将手中物件儿放在桌上,走至窗柩前站定。


    透过窗棂,依稀能瞧见远处的蓝天白云,偶然还有几只低空飞过的鸟。


    忽然,她心口骤然一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地上。


    藏珠一见,慌得连手中东西都扔了,连忙上前将蕴玉搂在怀中,眼中更是急出清泪:“主子,可是又犯了?”


    蕴玉眼下疼的厉害,额头上泛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混成汗珠从额角滴下。


    半月前,昭月宫正殿内。


    崔嬷嬷当着蕴玉的面将一粒药丸一分为二,朝着蕴玉递去一半。


    蕴玉一愣,有些怔然地望着崔嬷嬷。


    崔嬷嬷不为所动,一板一眼道:“容才人,娘娘对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因此,这个月的丹药药量减半。”


    那时,蕴玉还不知晓丹药减半意味着什么。


    她只顾做出愁容,抿唇问道:“嬷嬷可否告知,娘娘是对妾,哪里不满意?”


    崔嬷嬷冷冷瞥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只说道:“娘娘有令,若是这个月容才人还不能侍寝的话,下个月的量,会再减半。”


    “娘娘说了,她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主子!”藏珠的惊呼声将蕴玉拉回现实,只是不过一瞬,她便脑中一白,当即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便已到了晚间。


    区区半月,这药便已发作了三次,无一不是疼地她恨不能就此了结,可每每醒了过来,她就愈发地恨。


    思及崔嬷嬷的话,蕴玉抿了抿泛白的嘴唇。


    见她醒了,藏珠小心端着茶盏喂她水喝,待喝了半盏,才恨恨道:“那仪妃真是个神经病,主子您侍不侍寝,和她有什么干系,作何一定要这样逼您。”


    蕴玉躺回床榻,长长舒出一口气。


    经历了那样的疼痛后,才知原来平常竟是这般幸福。


    思及此,她不由得蹙起眉头,这半月,她试了不少法子,想要见一见裴玄祁,皆铩羽而归。


    眼下日子不多,只怕由不得她再考虑了。


    微微阖了眸子,蕴玉躺在榻上,嗓音嘶哑道:“你替我去太医院一趟,找白术拿些药来。”


    “还有,去浣衣局一趟,告诉白嬷嬷,想法子透露给郑良人,说是要桃花味浓郁,定是要加上桃花花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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