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小修)
◎那就自己坐上来动◎
赵怀钧到的时候,媒体采访的环节已经开始。
尽管大家将镜头与话题对准了金宥利,赵怀钧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姑娘今天可真漂亮,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竟隐有压住金宥利的势头。
不同以往与他在一起时的素面朝天样,那蓬蓬秀丽的头发是精心捯饬过,皮肤白白嫩嫩,眼睛里尽是星星闪闪的碎光,顶着一张舒展大气的脸,一笑,就叫人心坎发软。
但旁人若真觉得这姑娘没威胁,才是最大的笑话。
瞧她被人为难时那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眸子,足以说明她正在飞速思考,思考要如何逆转,如何公关,如何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身处漩涡时第一反应不是慌乱,而是沉住气,控住场面。
有的人天生就是成器的料。
赵怀钧移开眼,又瞧见好几个媒体和观众趁金宥利发言时,扭过镜头去悄悄拍了几张奉颐。
那时候,她正在冲李蒙禧笑。
两人的互动被媒体抓拍下来,赵怀钧听见旁边有人说:这个小妹妹好漂亮的哎,感觉能火的。
——李蒙禧都被请来站台捧场的制作,能被塞进来的新人怕是都不简单的呀。
——那张脸看着就不简单啊……哎?不会是李蒙禧的人吧?
——李蒙禧?咋可能!
……
赵怀钧没待几分钟就走了。
司空见惯的场面,按说往日赵怀钧是压根不出面的,这遭本就是念着小姑娘第一次首映礼,特来捧个场,哪里知道会瞧见这样一幕。
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耐着心等了她几个月,结果等来这么个结果。
显得他那条仅她可见的朋友圈像个笑话。
赵怀钧开了一瓶酒,玛瑙色浆液缓缓滑落进高脚杯,他喝了两口,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顺手搁置在旁。
他没开灯,日落后蓝调的天空里杂着一丝残黄,脚下北京城夜灯初上。
他坐在沙发里,头仰靠在沙发背,手里点上了一根烟,心不在焉地抽着。
他今日见到了大哥,赵政和。
赵政和今年被调迁回北京,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约他吃了个饭。
“怀钧,大哥管不了你们家的事儿,但只想求你,到时手下留情。”
常年位高权重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叫人心绪复杂,但想来赵政和也明白,赵赫轩不是他对手,虽如今虽处处压他一头,但迟早有一天得滚出北京城。
赵怀钧其实挺羡慕他这二哥。
大哥赵政和与他是一脉所出,当年老赵与原配分家,赵政和跟着原配母家从政,赵赫轩便跟着老赵。这么多年了,赵政和借着母家与父家的助力节节高升,赵赫轩却被养得不成大器。
大哥聪明,从懂事起就瞧出自己这弟弟被赵家养废了,后来予他厚待,更像是未雨绸缪,替赵赫轩提前打点,只盼有朝一日他能手下留情。
可大哥对他也是真好,不管出于利益,亦或是情分,赵怀钧都认这个大哥。
但终究还是他们亲兄弟更情谊深厚。
黑夜里,他悄然一声长叹。
白雾散尽,蓝调消弭。
夜色一点点沉下去,房间内进入无休止的黑。
他等了许久。
终于,门口传来一声动静。
嘀的一声,有人刷卡进门。
是她回来了——
奉颐今天很圆满。
她和李蒙禧交换了微信,李蒙禧瞧了她一眼,笑问:“今天吓到了?”
她还没开口,便被走过来的金宥利打了岔。
金宥利拍拍她的肩膀,说下一场路演见。
说这话的时候常师新就站在她身后。
金宥利冲着他们仨施施然一笑:“下一场路演还是你们几个?”
这话出来后,静了一瞬。
常师新低头看相机,没搭理。
奉颐为难着要不要接话,毕竟这是自己的恩人。
是宁蒗这个没心肺的,以为金宥利当真是在关心他们,直喇喇地就说了:“对啊宥利姐!不止下一场,后面的路演几乎都是我们自己上阵的哦!我们就是瑞也嘉上三剑客!”
金宥利笑得前俯后仰。
奉颐却开心不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转头,果然看见常师新咬紧了牙,一脸无语。
金宥利达到目的,风情万种地同他们挥挥手,道了别。离开前眼尾勾了一把常师新,要人命地诱爱。
等金宥利的车开走后,常师新立马死掐住宁蒗,宁蒗叽里呱啦地怪叫着,说新哥新哥!我做错啥了?!饶命啊!
难得见常师新被人气成这样:“你给我过来!我让你三剑客!”
说完常师新揪着宁蒗上了车。
李蒙禧的助理这时也将车慢慢开了过来。
李蒙禧轻装便行,就一辆小型商务黑车,停在路边低调得不行。
他同她礼貌告别,奉颐却在他转身之后出声叫住了他。
“李老师,我……”
她其实很想说。
她有一个好朋友,叫何西烛。
何西烛喜欢李蒙禧,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次李蒙禧与奉颐合作,让奉颐将那首她当年自作的歌唱与他听。
可这种话在却李蒙禧回过身面色无常地与她四目相对之后,令她忽觉这对于李蒙禧而言渺小而无关紧要。
这样事于他而言,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她讪讪地说没事儿,您慢走。
李蒙禧见惯了,只当是个崇拜自己的小姑娘即将与他分别因此欲言又止,宽容一笑,客套道:“期待有一天可以同奉小姐合作。晚安。”
“……晚安。”
李蒙禧拉低了鸭舌帽,快步上车。
汽车发动,轰的一声,一如当年公交车启动时那一道尾音。
——把她困在里面这么多年。
奉颐回到酒店后也仍在后悔没能将那些话说出口。
她哪里能有机会能与李蒙禧合作呢?下次这样当面说话的机会,又不知还要多久。
她脱掉鞋子,有些懊恼自己的失策。
寂静的房间内冷气在呼呼地吹,温度早已经被调节合适。
奉颐注意力回到房间后,猛地顿住。
这房间还有其他人。
心中有了某种猜想,她往前迈了几步,果然在沙发上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地上落了几根烟蒂,烟灰缓缓散落在周围。
奉颐视线往上,沙发扶手旁随意垂落着男人青筋微凸的手臂,手臂的主人衣袖松松垮垮地上挽,露出腕间那只银色手表。
见到她,手指轻掸了掸烟灰,然后抬起,缓缓送到唇边,其间淡淡开口:
“熙熙,过来。”
男人声调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叫她小名时自然又亲昵,每一个音节仿佛都是荡漾在唇齿间的蜜,无端端泛着淡淡杏仁牛奶般的清腻。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调唤她小名,奉颐听得心头微微一颤。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次奥克兰的帆船运动,迈步过去时,下意识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也极快反应过来这个细节,夹着烟的手微顿,莫名哂笑了一声。
然后朝她伸出手,迎接她。
彼此指尖触碰到的一刹那,男人忽然往前反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
猝不及防之间,奉颐往前跌去,落进男人的臂弯。
她坐在他腿上,被他颠得紧紧贴住他胸口,刚勉强稳住身子,腰臀处便覆来一阵炽热。
“看见朋友圈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幼稚地秋后算账的男人总有些叫人抵挡不住的蛊惑。奉颐也不知自己当时怎的就同他堵了那口气,现下更是扯不清,只能抿着唇,选择闭嘴。
“没心肝的东西。”
他也没追问,含着点儿笑意,偏过头去嗅她耳后清淡的香水味道,低了声,与她缱绻交融:“现在满意了?”
奉颐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李蒙禧。见到了,这次开心了?”
他的指腹搭在她腰间,缓缓游走,搭在她紧实的臀部,慢慢的、一下又一下,像调/情,也似留恋爱抚。
奉颐却渐渐僵了脊背,贴在他胸膛,抬头错愕:“是你请来的?”
小姑娘满脸不可置信,他嗤笑道:“李蒙禧什么地位,你真以为金宥利和郭玉成请得动他?”
若不是敬他几分薄面,李蒙禧连替他们站台这种事都不会考虑。
奉颐很难说清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讶异、颤栗、感慨、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刹那间的防备松懈。
一部商业电影,大咖云集,能混进她这么一个新人本就已是心照不宣的,如今还请来李蒙禧亲自站台。
大少爷捧人,果真是一掷千金。
只是令奉颐匪夷所思的是,后续再请李蒙禧这种事儿,对他最大的好处,便是能讨得她欢心。
仅此而已。
他又何至于此?
赵怀钧抽了一口烟后又徐徐吐出,见她半天没动静,歪头去寻她。
小姑娘这会儿收起了平日待他的那些个锐利,单手弯曲扶住他的肩膀,小脸自然贴近,正定睛凝视着他。
审视一般的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猜出她的想法,他轻啧:“你让我对你好点儿,这不好?”
然后就听见她很郑重地对他说:“谢谢你。”
话落,脸上忽然被亲了一口。
轻轻绵绵的,带着点儿香,挠得人心痒痒。
赵怀钧唇角弧度加深,从她的口吻中琢磨出一丝虔敬的意味。
甭管曾经她在他面前如何扮猪吃老虎,至少这一刻他确定,她是真心的。
他心头乐得,面上却也没个正形,痞里痞气地向她讨要更多:“这算什么?感谢我?”
她也难得顺着他问:“你还想要什么?我都行。”
男人得寸进尺,要求的本质就是无耻。
他眸色略沉,轻佻暗示道——
“那就自己坐上来动。”
奉颐一滞。
关于这个姿/势,她鲜少有过什么愉快的体验。
在她实践过的印象里,这要么会很疼,要么因为尺寸过短,没什么太大乐趣。
当她将他送进去,一通上下实践过后,终于承认,自己在这个体味真的是很笨拙。
奉颐紧抓着他的肩膀,那一块的衣料已经被她攥得皱巴巴。她不服气,总还想再坚持坚持,俨然将这件事儿当成一桩势必征服的战程。
最后是他低低笑开,亲手上阵教的她。
而经过一夜疯做,她也终于总结出一个真谛:上下划“8”。
很爽。
她喜欢猎奇,而他也喜欢看她各种时刻的表情,如同吃醉的玫瑰,在与他狂欢之后眉梢妩媚,万种风情。
他们在这个方面倒是无与伦比的合拍。
此后,她在北京呆了两天。
这两天她都与赵怀钧厮混在一起,在北京跑了一次小通告,也是他亲自车接车送,倒让宁蒗他们省了事。
宁蒗起初还不知道什么人来接的她,同吃同住同睡,神神秘秘的。
第一天见到赵怀钧,还笑嘻嘻地揶揄她:“哟,奉颐姐,男朋友啊?”
奉颐摇头,说不是。
“是金主爸爸。”小声说完后,她扭头上了赵怀钧的车。
刚毕业的单纯小姑娘对圈子尚且还处于理想的看法。
果不然,宁蒗听见她的回答后惊掉了下巴,呆在原地久久没动。
假期结束后,奉颐回了剧组继续拍戏。
这部戏质量高,导演们精心打磨,进度算不上很快。
奉颐也安于这样的氛围,慢慢拍慢慢学,将先前从表演课上的内容融会贯通。
只是,实力与梦想相差甚远,偶尔在监视器前跟着导演复盘时,悄悄将自己与他人专业的表演相对比,便会一阵挫败。
二十来岁的姑娘正是要强要面子的时候,杨晟导演看出她的心急,好脾气安慰着她:“演戏是一门艺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就扎实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不要过于着急撕掉那“花瓶”的标签。
奉颐在这件事情上有种过度的较真。
她知道杨晟的话是鼓励与安慰,但这也恰巧无声证明了:她的确需要精进演技。
杨晟是专业人士,他对演技有一套非常高专业的评价和标准,而她没有够格。
在这种专业的默认之下,她才愿意去正视予盾问题。譬如:那些流言中对她所谓的贬低与看不上,竟然都是真正的事实。
难道不难受吗?
有一天你突然发现,那些诋毁与轻蔑你的理由,都是真的。而在此之前为防御这些流言蜚语所累建起来的高塔,也因此轰然坍塌,不堪一击。
年轻的时候,许多事儿都不容易参悟。奉颐对此有很深的心结,严重的时候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而世事无常,往往就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海上共明月》即将杀青的那段时间,奉颐突然又在网上火了起来。
这次的势头与热度远甚从前,就连常师新也猝不及防,摸不着头脑。
不仅火得莫名其妙,那些关于奉颐的热度关键词,也不是什么好词。
不知是哪个爆料博主发了一期视频,将奉颐先前在洗手间揍刘阿诗的视频泄露出去了,有人在评论区点了一句“这不是前段时间那个花瓶姐么”。
就这么一句,霎时哄闹开来。
一夜之间,“没素质”“人糊脾气大”“资源糊咖”“廉价花瓶”“又一业余人想来恰烂钱”……所有恶意的标签全都贴在了她身上。
他们笑着调侃她中看不中用,将她好强的自尊心击了粉碎。更过分的是许多看热闹的男人竟然对视频中的她开起了荤段子玩笑,引得一帮人附和。
常师新一头雾水,连夜循着业内的人脉摸过去,这才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是当初刘阿诗抢她的那部戏,播了。
刘阿诗背后的团队有点东西,揪着那一个镜头大夸特夸,并且趁热将她送进某个大热综艺,其间营销得当,涨了一波小小的名气。
巧的是,夸赞刘阿诗演技的视频里,几乎都有意无意地捆绑着奉颐当时小火出圈的演技拙劣的片段。
一个科班出身,一个业余选手,这么一对比,二人之间的差距就愈发明显。
于是,针对奉颐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而来。
后来奉颐再回忆,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有了话题度。从此,陷入无休止的纷争与谈论。
她的缺陷被媒体们无限放大,他们仿佛揪到了流量密码,将她刚学表演时因为琢磨不畅而或僵硬或过度的表情管理、平淡如盐的台词功底拉出来大肆鞭策。
网络上的人也被人刻意带着风向与节奏,觉得她不适合演戏,赶紧滚出演艺圈才是硬道理。
这样说可能不太准,但她确实有那么点儿“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奉颐一新兵蛋子哪儿见过这架势,即使有所准备,却还是在蜂拥而上的网络大军面前败下阵来。
看不见的敌人,即使是发泄,也如揍在棉花上的拳头,什么用都没有。
但最让人丧气的,还是那些个恶意却真实的对比。
——她的能力竟然还比不过刘阿诗。
没受过这种屈辱,奉颐也没修炼到能云淡风轻面对一切的程度。那段日子她成天都不爽快,抓着程云筝倾诉,谁知程云筝却摸摸她的头,说:“成名的代价就是这样啊傻姑娘。改天有空哥哥陪你喝酒,别难受嗷。”
可这算哪门子成名?
人气平平,口碑却先崩盘了。
奉颐觉得建立公关团队刻不容缓,常师新也正有此意,嘴上却淬了毒似地说:
“可你也得到流量了不是么?”
奉颐那次被气得吐血。
没人理解她的痛苦与焦虑。
剧组里也有与她关系好的同事,以及女主李栀子,看见她的网暴消息后,都有意无意地跑过来安慰她。
听说也有知情人在网上替她发过声,意思是说她本人很踏实很努力,还请大家莫要这样针对一个小姑娘。
只是这种声量终究太小,更不是网民所感兴趣的发展方向,在如此庞大的节奏之下,这种声音根本翻不起风浪。
她老是口头上说自己没受影响,但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心底里都在颤抖。
那天晚上,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正好这时候在北京拍戏取景,她干脆一脚踢出程云筝,两个人勾勾搭搭地跑去了某个小酒馆里喝酒。
短短三杯烈酒下肚,程云筝已经将刘阿诗放在嘴里鞭尸无数次。
“咱俩太难了!太难了!!”程云筝坐在露天场地里,仰天大吼一声。
和程云筝这种有怨气就释放的直性子不同,奉颐许多时候都爱将情绪憋在心里不肯表露。这些时日她强撑了许久,只有同程云筝在一起时,那一星半点儿的难过情绪才能释放。
那晚她喝得烂醉,结束的时候程云筝背着她往地下停车场走,路上实在扛不住,给常师新发了个求救的消息。
两个人慢慢走在北京的胡同巷子里,奉颐趴在他背上,嘟囔了一句:北京好像天儿又冷了。
程云筝酒量比她好,人清醒着,但浑身被酒烧得热,于是摇摇头,说冷个屁,一点儿也不冷。
“冷啊……”奉颐拍了拍他的肩膀,歪着头,忽然问道:“唉?程云筝,你听过我唱歌吗?”
我唱歌可好听了。
他们都说我是天才。
程云筝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认识她这么久,只听人提起过她唱歌好,但还真没听过她唱歌。
“那你唱,就当取暖了。”
背上的奉颐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起了民族声调:
“一条大河,波浪宽——”
第一句词儿出来的时候程云筝就听懵了。
奉颐嗓音独特,如同一把历史悠久的古琴,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听着那叫一个波澜壮阔,国泰民安。
程云筝可不懂什么唱歌时嗓子该如何松弛,也不懂唱歌时如何真假音转换,更不用说什么气沉丹田,那些专业的东西摆到他面前,他可能都听不明白。
可他永远记得,哪怕许多年后也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见奉颐唱歌时,如此业余的自己从她极强的穿透力中清晰地感觉出:这是个天生的歌手。
就连程云筝也忍不住想告诉她:“你有这样的天赋,不该来演戏。何必在这里受尽委屈?”
可他不能。
他无法对一个卯足了劲儿想突破、想开拓的人,说这种残忍的话。
他只能微微张开嘴,满目震撼。
唱到一半,喉间忽而哽咽,她骤然停下,低下头长长舒心口堵塞住的那道气,继续开口,这次换了美声:“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她闭着眼,唱得投入。
只是一段抒发对故乡热爱的委婉曲调,那天硬生生被她唱得余音悲戚。
也许是北京转秋的季节确实寒凉,也许是停车场空旷又幽凉,伴着那凄清的歌声,程云筝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冷。
奉颐趴在程云筝背上,唱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也就是这时,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一年,她也是这样背着西烛的。
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同西烛说过话了。
就是那一瞬,她心口开始发疼,特别特别难受。
她说:“程云筝,我想西烛了。”
西烛在,就一定会理解她的。
西烛会猛拍桌子同她大骂这见人,骂得昏天黑地气势磅礴,骂得儿子不认母亲,言辞犀利到最后连奉颐也忍俊不禁,不得不上前哄住西烛,哪里还记得清自己在发火难过?
她拍拍程云筝的肩膀,让他帮忙把手机拿出来。
程云筝左掏右掏,好半天才艰难地从她衣服口袋里寻出来。
奉颐迷糊着眼睛,在屏幕上输入那串熟悉的号码,然后拨出去。
顿了片刻,她开口:
“喂,西烛,是我……没什么呀,就是好久没联系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一句也没有回我……”
奉颐在程云筝背上絮絮叨叨说着自己近来的一切。
说自己认识了一个挺厉害的公子哥儿,他好像对她有点好;
说她如今跨行演戏去了,见到李蒙禧了哦;
说她现在小有名气,如她所愿,今后也会越来越好;
还说自己现在过得不太好,精神压力有点大,可能是因为抱负跟不上能力,找不到解决办法,近日有些焦虑……好吧好吧,其实是很难过,因为他们都在骂我,怪我不行,说我不该转行;
西烛啊,没我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哇……
奉颐还在说话,可程云筝却在某一刻僵住。不可置信之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完全停下步子。
他确定自己没听错。
那道冰冷的女声透过话筒,在奉颐、在他耳畔,一遍一遍地循环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作者有话说】
这章24小时红包[比心]
22☆、
第22章
◎西烛◎
这几年的漂泊,总像是一场梦。
千古名诗里有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
奉颐就是从小长在这个扬州。
记忆中的扬州,寻常巷陌里总是三月时涌进许多背包游客,举着相机,透过一扇木门观摩江南人家市井烟火。
那是一座小时候被要求写作文题目“我的家乡扬州”,十个学生里八个都会写瘦西湖东关街的城市,六月梅雨季书包里永远会常备一把伞,七八月嘴里含着五毛钱一根的绿杨春冰棍,小孩会奔跑过古运河畔,与收废品的三轮车擦肩而过。
上学那会儿,天刚蒙蒙亮,她便会被秦净秋揪出被窝。然后在清晨薄雾中,提着一袋蟹黄包子和酸奶,坐上秦净秋的小电驴一路疾行到学校门口。
经过漫长昏沉的早读与第一节课,好不容易熬到跑操时分,奉颐一结束便直奔小卖部。
小卖部不大,她去得晚了点,到的时候里面挤满了人,学生蜂拥而至,成团地挤在一起,将小卖部堵得水泄不通。
又慢又馋,饿死你算了奉颐!
她心中犯嘀咕,饥肠辘辘地转过身,准备放弃。
下一刻后脑勺便被人重重扣了一巴掌。
她吃痛,霍然抬头看去,见到来人后,怒不可遏斥道:“何西烛你有病!”
接着怀中就塞来一杯温热的茉莉奶绿和飘香的桃酥。
西烛白她一眼,一口熟悉腔调的扬州话却拐弯抹角地骂着她:“抢吃的也不知道积极,WiFi脑壳哦。还好老娘早就准备啦,不然你就饿死好了。”
西烛性子直,也张扬,奉颐被骂习惯了,插上吸管咕噜咕噜地喝下几大口后,问:“中午吃什么呀?”
“饿肚子。”
西烛耸耸肩:“家里没给钱啦,吃不起食堂,不然就只能去路边捡垃圾吃……给你买奶茶的钱还是我最后20块。”
说着凑到她肩膀上蹭啊蹭:“实在不行你包养我一顿好不啦?”
奉颐点头,说行。
“但你家怎么又不给你钱呀?养不起孩子就别生!”
说这话时她满脸义愤填膺,西烛看得哈哈大笑,说不给就不给啊,从小就这么长起来的,那两口子今后死在大街上都没人给埋,我有老师特意申请的助学补贴,日子勉强还能过活的。
西烛乐观,奉颐却默然不语。
她这日子能过活,但就是太瘦了。瘦得腰间没一点肉,单薄伶仃的一片人,仿佛刮一阵风就能倒。
两人慢慢走到学生稀少的地方,西烛忽然转过身正对她,悄悄敞开蓝白校服露出里面的蕾丝吊带小衫,小衫质感蛮好,一看就不便宜。
她问奉颐:“好看不?”
奉颐却没关注这个,只愣了愣,问哪儿来的?
“那个老侬给我买的呀,他说他喜欢看我穿。”
奉颐听西烛说过,那个“老侬”是她网上认识的,三十来岁常年混迹网络勾搭小妹妹的单身汉。
西烛向他卖惨,说自己日子过得惨,妈妈嫁了个男的,继父重男轻女还嫌她累赘,妈妈以男人为天,不敢管她,生了个弟弟后更是不管她了,她现在连上学吃饭都成了问题。
西烛常年寄人篱下,那张嘴又甜又乖,哄得老男人心花怒放,时不时给她转个一两百,西烛又能过活一阵。
这样老男人西烛手底下还有三两个。
“东西小、X功能萎缩的老男人就喜欢这种的初高中的小姑娘,恶心死了呀!这种烂人,我替天行道搜刮他一点儿钱,没问题吧?”
奉颐对这男的一阵无语,嘴上却*又开始对着西烛唠叨起来:“千万不能犯法……要保护好自己哦,不能奔现,不能堕落。那些脏东西……哎呀女孩子的身体健康很重要的……”
同时心中狠狠诅咒,希望全世界的金鱼佬死老登都被枪/毙死绝了才好!
草!
西烛拍拍她肩,示意她放心。
若不是亲妈不管继父人烂,她也想继续读书,又何至于会因生活所迫,同这些烂人打交道?
那天中午奉颐大手笔带着西烛吃了一顿狮子头套餐,西烛笑嘻嘻地说感谢奉老板,结果却为保持身材,没吃几口。
还是奉颐摁着她的头,逼着她多吃了半碗。
她们俩情谊深,算得上是从小积结。
奉颐还没有搬家前,曾与西烛住同一小巷,两家人门对门,两个人也是同班同学。后来升了初中,再到高中,都是同校不同班。
“熙熙”这个小名,就是西烛取的。
“我的名字里有个「西」,与「熙」字同音,这「熙」字呢,去掉四点水就与「颐」字相近,哎呀就叫熙熙啦,咱俩天下第一好!”
就是这样。
她的小名从小学一直到现在,频繁到后来秦净秋这些长辈们也开始跟着“熙熙熙熙”地叫。
这么多年了,奉颐和西烛养成了一种默契。
就好比,西烛下课后没事儿就往奉颐的班级门口溜达,两个人一个在班内,一个在班外,隔着人群,西烛朝她挑了个眉:妞,小卖部走不?
奉颐这时候就会立马放下手上的笔,跟西烛勾肩搭背地钻进小卖部。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同学们几乎都知道奉颐和西烛关系铁,在他们印象里,她们俩就像是穿一个开裆裤似的,形影不离。
一个但凡冒了头现了身,另外一个定在方圆三米以内,屡试不爽。
身边的同学爱拿这种方式测她们。
可秦净秋却对她这个朋友向来看不上。
两家同住一条巷时,西烛的亲生父亲便常常殴打妻子。奉颐那时年幼,小小一只人儿却特瞧不顺眼男人打女人,当即挽起袖子操起木棍大吼一声就要往里冲,那次还险些殃及奉颐,是秦净秋报了警,这事儿才得以平息。
后来,西烛父母好不容易离了婚,这个女人觉悟不明,另嫁他人后日子依然难捱,拐弯抹角地向西烛打听来秦净秋的新住址,三番五次打着联络旧邻里的名义上门来借钱讨生活。
秦净秋骨子里有精英人群最典型的清高与傲慢,她重视教育,重视子女培养,却也保守利已、不食人间烟火。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不顾子女只知道围着男人团团转的女人。甚至这份歧视蔓延到西烛身上。秦净秋认为西烛在这种环境影响下,怕也长不成什么好人。
尤其是当秦净秋某日在大街上看见小小年纪花枝招展的西烛时,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后来时不时敲打奉颐,说防火防盗防闺蜜,万一哪天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奉颐也总是气愤反驳,说西烛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总是忽略她对我的付出!如果她真是这种人,她家人早就粘上我了不是吗?!
母女俩长期为西烛的事情吵闹拌嘴,秦净秋坚持自己的偏见,只是后来令秦净秋意外的是——她与西烛是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共聚一个片区的初中学校,但中考后,两人竟然都考上了扬州最好的重点高中。
“西烛这姑娘挺聪明,就是生错了人家。”
这是后来秦净秋亲口承认的话。
但西烛敏感,几次热情招呼后,还是感受到了秦净秋的不待见,那之后便极少来她家做客。奉颐迫于秦净秋当时的权势压迫,也从不敢随心所欲地邀请自己的好朋友到家欢聚。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到周末便相约奶茶店,她上完音乐课后,西烛替她补数学。
她数学烂得称奇,西烛逻辑思维却特别强悍敏锐,从小到大都是西烛在临考前替她力挽狂澜,拯救于危难。
她不喜欢秦净秋给她请家教,她就喜欢每周末西烛给她补课,一人点上一杯茉莉奶绿,一边喝,一边安静地学习。
她们无聊的时候,也会凑在公园里,一起谱曲玩玩。
西烛起初不懂弦乐,后来跟着她混久了,也略懂一二。
最迷恋李蒙禧的那一年,西烛为他写了一首歌,她把作词交给奉颐,奉颐抱着一把吉他,两个人开始磕磕绊绊地谱曲。
过程略有艰难,因为两人对音乐有业余和专业的差距,意见不同时谁也不谁让,最严重的一次是两人互相撕掐,完了西烛气呼呼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大声说:奉颐!你个二显!老娘的词儿爱怎么谱曲就怎么谱曲!
奉颐也气,后续好几周都没同她研究乐理。
再后来,吊带小衫的事儿莫名奇妙就传开了。
也许是那天西烛偷偷展露给她看时,路过的同学里有同年级认识西烛的人;又也许是后来有人窥见西烛校服内的一角。总之,这事儿再传到奉颐耳里时,就已经演变成了——
高二那个何西烛,是个被人睡了无数次的婊/子。
那个时候的西烛的确颇有姿色,慢慢长开了的妙龄少女身材有致,眉梢清纯又别有风情,年级上许多男生见她漂亮,都挺喜欢逗她。
但这种漂亮,却成为了一种杀伤武器。
那是奉颐第一次动怒。
她气疯了,一脚就将课桌掀翻在地,轰地一声,书啊杯子啊笔啊满目狼籍,哗啦啦乱成一片发出巨响,惊得全班目瞪口呆,不敢声张。
那个正在传播谣言的男生被她踹在地上,她往死了对那男生拳打脚踢,招招到肉,谁拦都没用。
大家被她这个架势吓坏了,好些胆小的女生在旁边被吓哭。
最后是班主任赶过来,厉声喝止了她。
那一次,奉颐受到了严重的处分。
那个男生进了医院,她被记了大过,请了家长。
秦净秋到的时候,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使了全力,打得她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秦净秋指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怒吼道:“你今后不许再和那个何西烛来往!若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奉颐一声不吭,小小的一张脸上全是蓄着力的倔强。
这件事儿说到底谁都有理,秦净秋却为她的倔感到绝望,大颗大颗的泪往下掉,痛斥她为什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众人都上前劝解,奉颐不肯单方面认错,认死理一般,只说:那王八蛋要是不给西烛道歉,我下次见了他还揍!
秦净秋又是掴来一巴掌,奉颐腔内仿佛若隐若现了铁锈腥味。
教导主任办公室再次陷入一团乱。
奉颐被班主任护着头,战火纷飞之间,她目光意外瞟到门口那一角蓝白校服。
她看见西烛战战兢兢地趴在门口往里张望,两人对视上后,嘴角一扯,冲着她笑了笑。
那笑里掺着委屈,像在哭。
特别难看。
奉颐脑袋轰隆隆地响着,那一刻,她忽然就很难过。
好像从小就是这样,对生活报以慷慨歌颂的姑娘,总是被这些歇斯底里的人性抡倒,然后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再将她抡倒。
奉颐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那一次闹得大,秦净秋离开后正好与守在在门外的西烛正对面碰上,她狠狠地横了一眼西烛。
西烛愣怔,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有明显的怯懦畏惧。
八年的友情不可能说断就断。奉颐家中的抽屉里还有一大摞的相片,全是同西烛一起在地下商城拍的大头贴,不仅如此,还有西烛从小学起每年都不断的礼物,虽然不贵,但都特别用心。还有许多许多小卡,花里胡哨地堆在一起……
她们后来改成偷偷联络,其实同以前没太大差别。
但好像就是从那天起,西烛同她说话时变得小心翼翼,也不大同她说起自己家中那堆糟心事。
大概是知道她的脾气,怕再次连累了她。
所以那整个高三学年,都是奉颐主动找的西烛。
从高二到高三,时间在慢慢将昔日的肮脏与恩怨冲淡,大家沉浸在升学考试的压力之中,无人再去注意那些所谓的谣言,还有那一日大发雷霆的奉颐。
西烛还是那个样子。
什么事儿都笑嘻嘻的,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但奉颐能不明白么?
不过是强打着精神,尽力热情地拥抱自己拥有的一切。而奉颐好像成为了西烛唯一能抓住的光亮。
罗曼罗兰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西烛热爱如今的生活,拼了命想活下去。
后来奉颐回忆,才觉得那时候的西烛其实就像一台内燃机,不断燃烧消耗着自己内心强大的能量,将之转化为动力。
——直到再无燃料,彻底熄灭。
高三冲刺一百天的时候,她问西烛想考哪里的学校。
西烛撑着脑袋,说她想去南京,想看看梧桐树,还有孙中山。如果可以,她想在那里定居。
她还说她特别喜欢苏派旗袍,那样版式的旗袍,姑娘若是穿上,不知道有多好看。
她又问奉颐,你想去哪里?
奉颐喝着奶茶没说话。
在秦净秋和张乘舟的规划中,她完全够得上北京任何一所顶级音乐学校,秦净秋甚至已经帮她物色好国外更好更专业的学校,可以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在母亲的托举之下,她有无比灿烂的前途。
可年少的姑娘有数不清的倔。
她讨厌秦净秋所谓的“为你好”“你有天赋自然应该去走这条路”。她讨厌这些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从小到大她的所有选择都是在不知情的时候便被秦净秋兀自敲定,包括学习音乐。她像个机器,被动承受这些她并不需要的好意。
最重要的是,她讨厌张乘舟看自己母亲的眼神,那些对母亲的厌恶与复杂的占有欲重重折磨着她,叫她将气全撒在自己这身天赋之上。
她叛逆到开始厌恶自己天赋,厌恶他人眼中的自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那些个条条框框从小时候起,便将她束缚在框架之中。
但要说真的不热爱吗?
奉颐并不这么认为,若是真的不热爱,也不会费这么多心思在这上面。
西烛这时候晃了晃她肩膀,说你清醒点哦,不要拿自己前程玩笑。
“而且,我们的妈妈首先是自己,然后才会是我们的妈妈,所以妈妈也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西烛总是这样,在那个一切认知混乱的年纪,却思维清晰,语出惊人,然后一语惊醒梦中人。
奉颐噎住,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只是最后,她还是划掉了北京,去了南京的音乐学校。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她兴致冲冲地去找西烛,问她考了哪里。
她想过许多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西烛满不在乎地说:“没考上呀……打工去了。”
当时西烛站在奶茶店收银台,手上飞速地替客人点单,熟练程度不像短时间内上手,甚至说这话时,还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奉颐滞住:“你分儿不是挺高的吗?”
西烛笑起来,笑里有几分伪装的猖狂:“我想通了!老娘要创业,要搞钱!”
西烛没明说,但奉颐听出了原因。
是她那个妈做不了主,她那个继父也不愿供养她。那两口子恨不得西烛赶紧赚钱养家,如果可以,最好能嫁人,换一笔钱回来还能改善生活。
西烛想清楚了,自愿放弃了录取资格,奉颐也没办法逼着她回学校。
就当做一个新开始吧。
当时的奉颐想法很简单,至少西烛成年了,能脱离那个家,这再好不过了。
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特别闲,往年她加紧训练、上课、参加各种表演,现如今考完后,反而成天没什么事儿做。
奉颐不习惯,每天都往西烛的奶茶店跑。
西烛每回见到她都笑眯眯地垂眸,偶尔还偷笑。她佯装顾客上前点餐,西烛故意点错,最后假模假样地跑过来道歉,说什么再赔她一杯。
于是奉颐得到了一杯蓝莓椰椰,和一杯草莓芝芝。
都是她最喜欢的。
当奉颐捧着两杯饮料迷茫地看向西烛时,西烛趁着无人冲她挤眉弄眼。
有股奉颐天生就欠缺的鬼机灵。
那日子虽然艰难但也平静。
有一日奉颐准备回乡下探望奶奶,恰逢西烛休假,她便顺其自然地带着西烛回奶奶家。
公交车两个小时,摇摇晃晃到了奶奶家门口。
见到奶奶,西烛乖巧得很,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好”,说完递上买来的礼品。
奶奶却笑呵呵地拉过她的手,说进来吧,我的乖孙儿。
西烛的笑容僵了僵。
奉颐也反应过来了。
秦净秋时常电话联络奶奶,不知发过多少她在校时不听话的闹骚。现在这个反应,只怕是被秦净秋的“耳朵虫”影响了。
她害怕奶奶伤了西烛的心,回身拉过西烛,故意大声说:“奶奶您眼花啦!这是我的朋友,何西烛。最好的朋友哇!”
奶奶装不了聋了,瞪她一眼,转头对西烛笑,客客气气地招待着西烛进了屋。
那晚吃饭的时候,奶奶做了三菜一汤的家常菜,中间有一道青菜豆腐汤。
西烛嘴甜,说奶奶辛苦啦,奶奶的饭好好吃的呀,奶奶真厉害!
奶奶却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快喝汤,这个汤清淡好喝,咱们女孩子啊,也应该像这汤一样,清清白白地做人。”
那话中的阴阳怪气听得奉颐都吃不下饭。
更不用说西烛。
奉颐想,那谣言终究还是从秦净秋的嘴上,传进了奶奶的耳朵里。
西烛吃了一口菜,艰难吞咽下去。
奉颐却直言:“那些都是谣言,您这么做可不对!”
奶奶受不得被一个小辈批评,当即撂了筷子,大声呵斥:“大人说话,你不许插嘴!你就是跟着别人学坏了!”
奉颐也不甘示弱,啪地撂了筷子。
战争一触即发。
是西烛赶紧出声打了圆场。
那天吃完饭西烛就走了。
一个人,静悄悄的。
奉颐急急忙忙地追出去,在公交车站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双腿在半空晃呀晃,瞧着落寞得很。
奉颐哪里想过印象里慈祥的奶奶会在秦净秋的牢骚中,逐渐默认西烛是个坏姑娘。
好似她奉颐一切的叛逆根源,都是因为交了西烛这么个朋友。
她有些后悔带西烛来了。
她害怕西烛生气,在旁边试探她的态度,可西烛还是无所谓笑了笑,说早就习惯了呀。
公交车由远驶近,她送西烛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启动后,她还是放不下心,忽然就跟着跑了几步,追喊道:“西烛!西烛——我奶奶老糊涂,你别生气!”
西烛闻声探出头,听清了她的话后,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快回去吧,我没生气。
可奉颐哪里会知道呢?她永远不会知道。
那天的西烛同她道别后,一转身就哭了。
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回城的公交车上,两个小时的归程,路有多远,就无声哭了多远。
车窗大开,呼呼地吹。
车内略过路灯下斑驳的树影,偶尔照亮女孩子伤心欲绝的眼睛,和泪流满面的面庞。
她就这样一路流着泪,回到了那个毫无亲情的家里。
那天之后,她们依然往来。
只是不再频繁。
西烛一直挂在嘴边的是:太忙啦,每天客人都很多,很多很多,有机会再聊啊,你乖乖的哈。
奉颐也主动跑去见过几次西烛,每次见面时她还是蹦蹦跳跳嘻嘻哈哈,与以前似乎没什么分别。
但奉颐还是能感觉到,她同西烛疏远了。
又或是说,西烛在疏远她。
这样的情况在她上了大学后就愈发明显。
大学的生活忙得莫名其妙,有时候早上出宿舍门,晚上十一点才能回到床上休息。
奉颐接触了很多新的东西,也有了新的圈子,但还是会坚持给西烛分享自己如今的生活。
早上吃了什么,学校外面的街区有什么好吃的,课堂上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大二有个学长在追她,她也挺喜欢那个学长……
西烛回她的口吻没什么变化,只是后来回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长得奉颐总会在夜里悄悄红了眼眶,长得她好想问问西烛,是不是还在怪她?
不然为什么从扬州到南京,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西烛却迟迟不来看她?
她湿着眼睫睡去,第二天醒过来后,又将这些难过统统咽下。
大学的生活过得很快,她慢慢习惯了这样的节奏,也慢慢习惯了南京的气候与口味。三场秋雨后,南京气候骤降,冬季悄然而至。
那夜奉颐正准备歇下,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她拿起看,发现是许久没有通过话的西烛。
她接起来,听见西烛熟悉的声音:“熙熙?”
奉颐微顿,应了一声。
她同西烛这么多年的情谊,哪怕是这么久没联系,也能第一时间听出西烛语气中的不对劲。
她心往上提了提,问道:“怎么了?”
西烛好半天才吱声,语气中刻意压制的冷静:“熙熙,他偷看我洗澡……我还在房间里发现了摄像头,我平时都在里面换衣服的……”
说到最后,话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害怕。
奉颐愕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西烛口中的“他”是谁。
她握紧拳头,重新整理思绪后,压着声,说:“搬出去住,以后不要跟他们来往了!”
“好……我明天就搬出去了……”
那段舍友被她动静弄醒,不耐地嘟囔着。
奉颐飞身穿好衣服,下床,走到宿舍外继续同西烛说话。
她站在寒风凛凛的廊道上,同西烛打了三四个小时的电话,她们各自聊起这段时间的生活,虽彼此已经天差地别,但却各有各的趣味。
说到最后,手机也没了电,奉颐四肢僵硬,差点儿起不来。
但好消息是,她同西烛的关系有了回暖。
可坏消息却是,几天后,奉颐刚从排练室出来,便收到西烛的消息,是一段语音。
“熙熙,这段时间我不是故意不理你,我就是觉得,自己像个累赘,好像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嫌……”
西烛从来都是个乐观向上,善于粉饰太平的人,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她快速追问回去,西烛却再不理会她。
奉颐念着这事儿,好几晚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心神不宁地担忧了几天后,她还是决定悄悄回去看一眼西烛。
但令奉颐没想到的是,落地扬州的那一刻,她接到了西烛的电话。
将电话靠近耳畔,她听见西烛说:“熙熙,你来接我一下吧。”
那端的声音轻颤,仿佛有隐忍的哭调,还有……褪去求生欲望后的死寂。
奉颐心一凉,拔腿就狂奔而去。
西烛的家还是在原来那个小巷子,奉颐一下车就飞跑进她家。
意外的是她们家门没锁,歇了半扇门,奉颐穿过天井,大跨步进了里屋——
她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瘫软在地。
满屋子血淋淋的污迹!
靠近门口躺着的是西烛的母亲,浑身血迹,双手死死抓着外门沿,似乎想找外界求救,却就此断了气。
如同地狱一般的场面,惊得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外退。
可就是那一刹那,她想起了西烛。
西烛还在里面!
西烛。西烛。
她爬起身,颤抖着小声叫着。
她鼓足了勇气往黑漆漆的屋内挪步去,踏过一地血污,终于在卧室里见到了西烛。
还有她那个同样断了气的裸着身体的继父。
西烛缩在床底角落里,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中有深深的意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呆滞地瞧着她,似乎在分辨这到底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还是奉颐真的来了。
直到奉颐彻底瘫软,跪在他们面前。
西烛绝望无力哭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是妈妈锁的门……是妈妈……”
她还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一垂眼,便看见西烛脖子上的淤青。
以及,那条正在往她脚底蔓延的新鲜的粘稠血泊。
奉颐惊恐抬头,赫然看见西烛手边躺着一把水果刀,她的手腕早已经被破开一条大口,口子仿佛喷涌的泉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奉颐猝然落下一滴泪,咬着牙,终于骂出了那句憋在心头多年的话:“他们就是畜牲!”
然后她慌乱地摸到手机,颤抖着打了120,报出了这个地址。
那一刻她思维异常清晰,她想起救护车开不进这个小巷子,她得将西烛背到外面的马路上去。
她慌乱之间找到一块布,紧紧包裹住西烛的手腕,口不择言地重复:“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西烛却努力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说:“可是熙熙,我不想活了。”
那个畜生拿着她换衣服的录像还有许多照片卖了好价钱,甚至威胁她,若不长期保持关系,他就将她的联系方式散在外面……
有的时候真是觉得,人这一世活着太累,有可能死掉会更轻松一点。
既然如此努力地活着却还是要被这两个恶鬼拖下地狱,那就一起死吧!
可奉颐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把西烛扛上肩,平时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姑娘,那天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硬生生地背着她跑出门去。
那一年的扬州可真冷啊。
奉颐朝着救护车开来的方向,背着西烛在扬州的街上一路狂奔,血撒了一路,在白雪皑皑的地上犹如绽放的玫瑰花,从开始的密密集集,到最后越来越稀疏。都快流尽了。
西烛好像还在说什么,声音却越来越小,小到她心慌得不行,崩溃得在雪天里大哭起来。
她恨自己跑得太慢,在心底里催促自己:奉颐,快点啊,再跑快点儿啊……
可这段路怎么这么远呢?好似蜿蜒弥漫起一场大雾,任她如何拼命奔跑,也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泪眼模糊得看不清前方的路,哽咽着话不成句:“西烛,你要是睡着了……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西烛早已经奄奄一息,耷拉在她肩上。
似乎努力笑了一下,用尽力气回道:“那你……就再站得高点……这样我投胎……以后……也能看见你,认识你……”
“熙熙,谢谢你哦……”
我这贫瘠、渺小而又无望的人生里,最亮的小灯塔。
西烛是在她背上断的气。
断了气的人可真重啊,好像比往常重百斤,重千斤,压得她承受不住,跌跌撞撞了几步后,终于摔在地里。
她失声痛哭出来,歇斯底里地呼喊:“西烛!你醒醒!你醒醒!”
仿佛这样就能把西烛叫回来。
可西烛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的后来,她有许多事都忘了。
过度的悲痛导致身体自动开启防御机制,她忘掉了那份锥心的疼,忘掉了秦净秋是如何仓皇从医院接回了她,更忘掉了那一日的医生们到底是怎么从她背上接过的西烛,西烛到底有没有被抢救过来。
等到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浑浑噩噩度过了大学四年的漫漫时光。
这四年她没有再回过故乡,而秦净秋好像也变了一个人。但那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她被迫跟随着生活这股洪流前进,生活从最初的缺了一块儿,到后来麻木地接受并习惯。
就如同一个正常人在好好生活。
除了那年,有个舍友在张国荣忌日那天哭着悼念,同她们讲,据说哥哥跳楼那一天,给他的经纪人打过一通电话,大致意思是你来接我一下。
说完一跃而下。
奉颐很早便听过这个说法。
但她还在舍友话落的那一刻,突然一下就哭了出来。
那天她哭得不能自已,最后舍友们不得不轮番上阵安慰她。
大四那年,身边所有的同学都在奔赴前程。
有的同学签约了大公司,有的同学留学海外,有的同学被安排进了歌剧院,有的同学创办了一个工作室,扬言要做全中国最好的音乐。
而奉颐捏着那张已开始泛黄的歌词本,想了一夜,次日起床后,她做了一个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去跨行,去演戏,去见李蒙禧。
她要把那首歌亲自唱给他听。
二十二岁正是勇敢无畏的年纪,她没有意识到那件事——这个决定了她一生的选择,当时就那么义无反顾轻而易举地做了。
而现在呢?
后悔了吗?
半梦半醒之间,奉颐恍若看见了故人身影。
一程山水,不知她何时接到友人如今失落的消息,风尘仆仆地赶来这里。
她拉开窗帘,刺眼的光刹那占满整个房间,惹得奉颐眼睛一疼,不耐地嘟囔一声。
她却我行我素,最后走到奉颐床边,扶着她额头,弯弯的眉眼,轻声唤道:
“熙熙,天亮了。”
少女声音熟稔又柔和,与曾经每一次鼓励她超越自己不要放弃自己时,一模一样。
奉颐猛然睁眼,起身。
天真的亮了。
宿醉后的报应就是头还在疼。
眼睫湿漉漉的一片,她抬手去拭,却忽然听见屋内有人缓慢行走的声音。
那人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向窗边。
窗帘掀起一丝光亮,恍恍惚惚之间,背影竟然令她分外熟悉。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愣神之间,不禁叫出:“西烛?”
那道身影顿了顿。
赵怀钧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说】
西烛:熙熙别哭,我物色了一个继承人
23☆、
第23章
◎看着我◎
梦境渐渐远去了,喧嚣也落下幕来。
前夜喝了很多酒,奉颐不知今夕何事,迷蒙坐在床上瞧着眼前人。
他不像刚刚进来,像是已经呆了有一会儿。
刚睡醒什么都不想干,她无精打采地盘坐在那,静静瞅他走过来。
整个房间被厚厚的窗帘覆盖,只留有一丝缝隙。借着这道缝隙微光,她看见赵怀钧嘴唇抿紧,目色淡淡。
摸不清他此刻的心情,奉颐眸子紧紧攫住他身影,猜想着无数种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赵怀钧在她跟前站定,缓缓弯下身与她平视,只手轻握住她的脸。
指腹的温度划过她下颚,那里湿度依然。
他低声问:“哭过了?”
男人声音蕴着暖意,如若不是瞧见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奉颐一定会以为他在宽慰自己。
她望着他,不肯开口回答。
这场身临其境的梦将她的心境无限渲染,犹如一把悲调的马头琴,漂泊在贫瘠原野之上悠远流向远方。这份悲戚叫她险些忘了,自己最初的郁闷,是因为那场针对她的如潮水一般的网络恶评。
还有刘阿诗踩着她上位,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现在再想一想,忽然又觉得不算什么。
一开始就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更何况那些水军没说错,她在这方面就是很差劲儿。
既然有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
可惜奉颐再厉害也没那么大本事解决这成千上万的水军,只泄气地别过脸,选择避开这个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赵怀钧却用力扼回她的脸,不容许她犯倔置气,语气也多了几分强硬:“看着我。”
奉颐抵抗不及,身子被带着微微前倾,头颅略抬,身子恰恰屈居于他目光之下。
她最讨厌被人胁迫,瞪着他,眉眼竟有种不可多见的敢怒不敢言。
他眼中终于开始染上寸寸笑意,手指轻轻搓揉着她:“弄疼你了?”
关切的话配上并不怎么抱歉的语气,衬得他更像一个混蛋。
她开口:“我说疼你能放了我吗?”
自然是不能。
他轻促一笑,却莫名问了她一个问题:“知道回马枪吗?”
奉颐当然知道。
中国传统武术的招式。
真正的回马枪是杀人术——持枪人虚晃一招,骗对方出手,讲究的就是一个枪比人先到,枪到人未回。
“这个过程,最重要的就是骗。骗成,一招逼喉,打得对方措手不及,难以翻身。”
赵怀钧压低身去,压迫感迎面而来,他终于挑明话端,逼着她直视自己的内心——
“可就这么一个小喽啰,值得你用上这样的招式么?”
奉颐怔然,其后恍然大悟。
她脱口而出:“不值。”
刘阿诗么,从奉颐认识她以来就是个惯常使些阴招的小人,那些个谣言破不破除都没什么影响,至少压根不值她如此耗费心神。
奉颐在这事儿上钻了这么长时间的牛角尖,今日经他这一句话,终于是豁然开朗。
她顿时肃然起敬。
再抬眼瞧他时,眸中底色已经变了一变。
这个人,有远超于她的通透。有时候你看他是笑着的,殊不知他早已经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心中将你盘算了一圈——你做的事,你说的话,都在他的耳目中,仿佛一把锐利的刀刃,将人剖析于无形。
她以为二人之间不过是最简单纯粹的联系,事事心知肚明,事事不多过问。但原来,赵怀钧早已经这样了解她。
清楚她的野心,也清楚她的目的,更清楚她的为人。而最终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不论是谁,都绝不会是一个绣花枕头。
他想选她,所以希望她够格。
但若她在这个过程里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怯懦与退缩,那么从此之后,他们的关系不会再往更核心的层次推进。她只会被他控制在类似于主人与宠物之间,不得越界。
与那些女人没有什么分别。
可她想不明白,他想试探她能力,今天就远没必要来这一趟。这桩小事他不必出面,放任她不管,效果反而更凸显。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舍不掉她。
半明半昧的视线里,奉颐看见他满意地笑起来。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起床吃个早餐,待会儿送你去公司。”
去瑞也嘉上?
她慢吞吞地拨回被他弄乱的发:“为什么?”
“昨晚常师新送你回来,走的时*候让人知会你一声,醒了就找他去。”
奉颐狐疑,常师新找她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
赵怀钧带着她去酒店餐厅吃了个早餐,普普通通的一顿,却因为大梦一场消耗身体许多能量,她吃得酣畅淋漓。
没顾及形象的姑娘反而多了几分率真。
有从小的礼教加持,奉颐吃相算不上狼狈,赵怀钧看得笑不停,开起了玩笑,说不然下部戏接个胖姑娘得了,瞧你这样儿,平时给饿了多少顿呐?
他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奉颐不搭理他。
赵怀钧笑罢,又静静端凝着她,唇边那抹笑依然明显,眸色却渐渐沉下去。
他拿过餐巾纸,倾身伸手,慢慢替她拭去嘴角那一点油渍,好笑地问:“你吃东西怎么跟只小老鼠似的?”
一口一点地进食,因为太饿,吃的频率也快。那面无表情嚼吧嚼吧的样子,特好玩。
奉颐不喜欢这个形容,眉头一皱,偏过头就要去咬他。
赵怀钧闪得快,辛免于难。
餐巾纸轻飘飘地落下,他冷不丁笑出了声。
吃完早餐,赵怀钧将她送到公司楼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瑞也嘉上,就连上次签署经纪合同也没来过这地方。
常师新招纳了几个新人,公司如今运作起来,不再似上次口头描述的空空如也,办公室填充了新的桌椅电脑,常师新也像模像样地有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奉颐刚进常师新办公室,一沓文件夹便朝她猛砸过来。
突如其来的一沓纸砸得她措手不及,奉颐霍然伸手去挡,趔趄地后推了好几步,差点儿被赶出办公室。
等到回过神来,一扭头,却看见罪魁祸首站在办公桌后,手中安然捧着另一沓文件。
奉颐怒了:“干什么?!”
“没出息的东西!”常师新提杯喝了一口茶,冷冷骂道:“世事无常,你怎么知道转机不会在下一个路口?”
他说的自然是昨晚她借酒浇愁的事。
可奉颐气得要命,哪里还管得了常师新那话中是好是赖?
她伸脚一勾,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你有病?!”
“你有药?”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同废物说话,何须客气?”
奉颐握紧了拳头,视线冰冷地瞧着对方毫无歉意地翘起二郎腿,将一堆本子推到她面前。
“这是给你筛好的剧本,你自己拿回去看。尽快。”
奉颐冷冷扫过那堆,走上前,哗啦一下抱起那堆并不厚实的本子,转身就走。
临走前,常师新冷嘲热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作品有周期,想扭转口碑也有周期,你再着急,也是干着急。与其费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看看书,研究研究怎么表演,趁早摆脱那花瓶的标签。”
奉颐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不争气,还是被常师新那句“废物”气红了眼眶。
她狠狠一脚踹在车门上,在原地来回急走,大口呼吸,平息自己心中的委屈与不甘,愤怒与无奈。
她是头一次气自己太年轻,也气这些仗着自己拥有人生阅历便高高在上瞧不起小年轻青涩莽撞的人。
而她为此感到无可奈何,因为事实就是,年龄撑破天也不过二十四岁的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真的顶多只算个小姑娘。
可是二十来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蒙昧、最迷茫、最紧绷、最彷徨的年纪。这个阶段的姑娘,除了青春一无所有,又哪里能做到三十岁时的游刃有余与松弛自解。
但在残酷的社会规则之下,它好像就是会为难到每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
那天的后来,奉颐在赶回剧组的飞机上,在厚厚陈旧的笔记本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西烛,你以前渴盼长大,仅仅只为能脱离那个家。
但其实,大人的世界一点儿也不快乐。
这里的节奏非常快,将我们成长与喘息的空间无限压榨,好像我们一踏出这个校门,就必须立马收起热血与幼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知进退知世故的麻木的大人。每个人都会要求你必须成熟,必须现实,于是你不能放松,不能喘气,只能被这些看不见的压力与制度裹挟着前进,一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
但如果你在就好了。
真的,你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大人的世界,我一点也不喜欢。”
——来自边走边流泪的小大人奉颐
所以跌跌撞撞的小大人奉颐,已经在慢慢长大了~-
我真的真的太爱熙熙这个角色了,小女侠奉颐!冲啊!!
24☆、
第24章
◎仿佛天生撒娇的命◎
常师新给她那一沓本子里,她挑了几个不错的配角。
不出意外,这部戏拍完后,奉颐会不断周转在各个城市与剧组。
这个时期若不是靠赵怀钧,大概率碰不上什么好的主角戏,所以还不如在出彩的剧本中出演一些性格鲜明的配角,反而更有利杀出一条路来。
这是常师新的原话。
他挑选的剧本也大都如此。
虽都是不甚起眼的配角,但如果是奉颐这样的新人去演,就是会叫人眼前一亮。
因为年轻、漂亮,具备高辨识度,哪怕是个纯恶的配角,也能因为这张脸被记住。
常师新说得对,一个作品从拍摄到制作到发行,都有一段漫长的周期,许多事情都是需要时间去慢慢证明,包括演技。更何况,这个周期内会发生什么事,是好是坏,恐怕谁也不知道。
这圈子多的是一夜陨落的人,也多的是一夜爆火的人。
她年轻也要强,难免偶尔心气浮躁。这条路不能操之过急,没点儿时间打磨,还真成不了事。
常师新狗嘴吐不出象牙,但好歹是说了句真理。
从北京回到贵州后,她被杨晟导演一声令下,扔进山里吃了一个多月的苦,为她那场重头戏做准备。
山中温度不比城市,而贵州山间尤其幽凉。
十月国庆后气温陡降,奉颐成天裹着军大衣在片场与民宿奔来奔去。
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穿着单薄的戏服,颤颤巍巍地让宁蒗帮忙点一杯热咖啡。
她为了消水肿上镜好看,每天有各种准备方案,当然,也会喝冰美式。
奉颐通常能不喝就不喝,毕竟那个饮料同中药没什么区别。
纯苦,喝完后觉得人生没什么指望的苦。
同她搭档的男演员唐成澄就住她隔壁。唐成澄话剧出身,表演与台词功底非常扎实,人虽大她几岁长得也不咋,但特别和善好玩。
奉颐成天与唐成澄还有几个其他配角混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便跑到山下改善伙食,其余时候,她都会故意跑到唐成澄的车上蹭吃蹭喝,对着花絮镜头也夸,夸唐成澄养生,平时会开小厨,她跟着李栀子没事儿就爱去蹭。
她真情实意,对形象管理没所顾忌。
然而常师新却在这部戏开拍前发过号令,要她在花絮镜头立人设。
奉颐说立不了。
为这事儿两人还吵过一架,常师新说她烂泥扶不上墙,她骂常师新为人虚假其心歹毒。
于是这事儿最后也没能善了。
宁蒗第一次跟组,小丫头没经历过剧组的紊乱作息,几个月下来竟然瘦了十斤。她每天都嚷嚷,说自己这么个跟组的人都累,奉颐恐怕更累了。
奉颐没觉得,多体验点儿人生对她来说,是好事。
那天重头戏开拍前,杨晟来同她做心理指导。
估计瞧她这期间拍戏状态紧绷困惑,又瞧见网络上的传言满天飞,当即就捏着剧本背着手,笑呵呵地走过来了。
“演员嘛,除了天赋,也吃经历。比如要演个难过的情绪,要是从小没过过什么苦难日子,演的时候情绪自然也单一。”
他理了理手中的剧本,继续道:“真正的难过有很多种,有哭不出来的,也有嚎啕大哭的,演员的创作也是千变万化,跟随当□□验,说不定能超常发挥。”
杨晟和蔼可亲的模样一点儿不像那个平时冷脸指挥现场的人,弄得奉颐怀疑有诈,悬着心认真听教。
“不然你看,从底层爬上来的演员大都能驾驭住很多角色,这里面就有个最明显的例子——”
杨晟意味深长地点出一个名字:“李蒙禧。”
“李蒙禧老师就是天生的演员。十多年前我们上学那会儿,有一课就是镜头美学,学习推拉镜头传递情绪,当时老师就是挑的李蒙禧演戏片段,说这个演员看着年轻,但日后必定大火,因为他不论是共情能力,还是镜头感,都是远远超过许多学院派的演员。”
说着,杨晟进入主题,将平板拿过,播放出她的表演。
“演员融入角色便能浑然天成。那你再看,如果你身边最亲的人去世了,你的难过,会这样演吗?”
奉颐愣了一下,被杨晟口中那句“最亲的人去世”弄得怔了怔,而后倏然通透。
她知道,最亲的人去世,心会疼得快要死掉。
瞳孔会急剧放大、收缩,浑身血液都集中去心脏供血,所以四肢会麻木冰凉,根本站不稳。就是站稳了,手脚也会哆嗦得不行。目光涣散,只能任凭意志催动自己。
——直到如今她也感谢那一日自己的直觉,让她见到西烛最后一面,而西烛也没有孤孤单单一个人痛苦地死去。
杨晟的意思是,切身感受过后留存下来的肌肉记忆成为如今的经历,正是因为她铭记于心,所以需要时才能随意调用。
这话很大程度给了她灵感。
那场她认为最难的丈夫暴毙的戏,从最初便被杨晟和唐成澄有意安排在如今这样一个契机——她同唐成澄在戏外情感联接深厚以后,又在戏内将那些个伤痕累累的戏份体验完毕后。
那天回住处,她一遍又一遍地模拟,表情管理、肌肉控制、眼底情绪,都在尽力细致入微地控制、运用。
等到开拍时,现场布置狼藉,她一进场便看见唐成澄浑身血迹地躺在那里。
视觉冲击太大,导致身子浑然一僵。
那瞬间忽然就入了戏。
完美发挥。
这是杨晟那天拍完后的话。
奉颐心知肚明这场戏是得益于对手演员唐成澄的精湛演技,若无他这么强悍的感染力,恐怕她也难入戏。
不过好在这么久以来,自己这张脸在镜头前总算是自然了。
这算是小小的一次进步,开了点小窍。
奉颐把这天大的好事儿分享给程云筝,程云筝特浮夸:【奉颐你简直是天才!人美心善歌还唱得好听,现在演戏也轻松不在话下,根本没有什么事儿难得倒你!根本没有!】
夸得奉颐一阵心悸。
程云筝太假,她关上手机后往民宿去,刚到楼下,就看见宁蒗跑下来。
这丫头鬼鬼祟祟的,见到她满脸惋惜:“唉,奉颐,你来晚啦!”
奉颐狐疑:“怎么?”
“咱家金主爸爸来过,说是专程来看看你呀……不过当时你正好在拍戏,人等你半天,等不到就走啦。风尘仆仆的来,又风尘仆仆地去……”
宁蒗促狭地笑,拿胳膊肘顶了顶她:“我之前还觉得,这种家世的公子哥儿肯定是嚣张跋扈拿鼻孔看人的,没想到啊,还挺有风度,跟人说话时春风和煦,一看就特有教养!”
奉颐面色无澜,心中腹诽:那是没赶上调查你全家的时候。
宁蒗又说:“出手阔绰!不像其他公子哥扣扣搜搜,你知道吗?他包了大伙儿一个月的咖啡和奶茶,临走的时候还嘱咐制片助理给全剧组加了餐费。”
“太好了!苍天呐,终于不用再吃那么清汤寡水的盒饭了!感谢金主爸爸加的鸡腿!”
宁蒗纯吃货一枚,这段日子确实被折磨疯了,不然也不能对赵怀钧这番小小“恩施”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恨不能亲自跪下接旨。
奉颐往楼上去,还是不信赵怀钧会专程来深山里探她的班。
她给回了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两声后,很快被人接起。
奉颐开口就问:“你已经走了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说刚到北京。
奉颐假模假样地娇嗔道:“那你该该等等我的呀,我这不就下戏了。”
江南水地长大的姑娘,普通话里若是混着点儿嗲嗲柔柔的扬州腔调,仿佛天生就是撒娇的命。
赵怀钧那端果然默了一瞬。
宁蒗不太习惯,瞪了她好几眼。
可奉颐更恶心的话还没说呢。
——“人家想你了嘛~”
就是可了惜,她不是那种人,这话根本说不出口。
默然的空隙,赵怀钧那边喧嚣的杂音背景愈发明显,片刻后,他似认真道:“那我现在回来?”
好像真就打算往回走了似的。
奉颐一噎,哪想到他会较真,就这么被治住了。
那边人见她这反应,笑了一下,闲闲调侃的声音又清晰传来,给她解了围:“咱们熙熙是大忙人儿,好事儿。”
话虽如此,挂断前,他还是哂笑了一声故意谑她道:“早知道就不急着工作多待会儿。”
但这回是真心的。他该留下来狠狠弄她一番,好把这副嗓子当着面叫给他听。
悻悻断了线。
奉颐随手挠了挠头,去浴室洗澡时,无意经过那扇全身镜。
一秒后,又莫名折了回去。
里面的人装扮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没有化妆的面容憔悴不堪,甚至穿着老土的大花衬衫,放在人群里与本地老乡没什么区别。
她瞧了又瞧,最后嫌弃地轻啧。
还好没见着,不然这么好的金主可就飞咯。
之后日子,该怎样就怎样。
近一个月的行程安排隔段时间就会更新在群里,她目前最大的事情,一个是拍戏,一个就是《都市男女记》的路演。
这部剧路演已经演了七八场,后来有意识防范,再没出现过首映礼那天的意外。
而她有了金宥利的流量与刻意扶持,这一场场的路演宣传下来,奉颐这个新人也逐渐在大众眼前留下印象。
各大平台的点击率、名字搜索量、话题度在短时间内微幅地变化。
奉颐忙于拍戏一直未曾察觉,还是那一次,在重庆参加路演时,她如往常一般规规矩矩站在最边缘。
刚开始注意力全在导演和记者那边,可耐不住耳畔不断飘来:“奉颐~奉颐~奉颐啊~”
那声音太小了,小到奉颐以为是自己前晚没睡好觉出现了幻觉。
直到她在那个小角落里,看见几个小频率却疯狂冲她招手的姑娘。
她没憋住,噗嗤一声轻轻笑了。
那是她的第一批小粉丝。
窝窝囊囊地被金宥利的粉丝挤在最旁边,咧着笑欣喜地同她打招呼。
简简单单,什么都没有,可爱得不行。
但就是那个时候,她意识到——
开始有人看见「奉颐」了。
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阿诗踩着她上位,捆绑她的黑评炒作自己,将那热度瞬间抬了上来。那么反之亦然,她和常师新也能利用刘阿诗那边给的热度营销自己。
机会是从裂缝中自己寻来的。
她只需要一个机会,就能将刘阿诗标榜在她身上的东西彻底踹回老窝去。
而那个机会,在那一天,终于来了。
25☆、
第25章
◎想你,就来了◎
《海上共明月》在一个月后终于杀青。
这部戏近乎半年的拍摄,也是奉颐头一次从开拍第一天,跟到全剧杀青。
于大东捧着花上前来祝贺主角团,说了些客套话,最后笑着警告这群年轻的演员:“大家嘴严点儿,谁敢剧透,就把你们NG的丑相提前公开啊。特别是卡王李栀子,你自己注意点儿。”
李栀子哈哈大笑。
奉颐站在一旁,也跟着笑。
遇见一个好的班底对演员来讲的确重要。前有郭玉成导演的教导,这部戏更是渐入佳境,慢慢晓得演戏的精髓。比曾经跑龙套时学到的多更多。
那天彻底收工后,奉颐同宁蒗正准备上车,常师新却来了。
她拍戏不多,这人也很少来她片场探班,顶多开机冒个头,其余时间不是呆在北京的公司,就是飞去其他城市谈合作。
今遭却破天荒地来了这。
不过常师新这趟确实是特意来的,但不是为了庆贺奉颐杀青。
大家慢慢散了场分批次前往杀青宴时,他领着奉颐堵到了于大东和杨晟车前。
他如今与旁人说话倒蛮有技巧,先是寒暄问好,再是抱歉自家艺人给二位添了太多麻烦,最后兜了大半圈,笑脸相逢,道出真正来意:
“杨导,这个片尾曲让给我们家奉颐吧?她唱歌也很好的,以前都是专业的,价格这边都好商量,肯定不亏的。”
于大东与杨晟同时惊讶,目光转向她:“奉颐还是歌手?”
奉颐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她哪里会想到常师新竟是为这事儿来的?
当初选择转行,这些年埋着头只顾着研究怎么演戏,就早断了这种念头。
常师新脾气烂,与她也不过合作关系,她拍好戏他便赚大钱,互不配合时大吵一架,然后一个月不联系。
可以说,关系僵的时候同仇人没什么区别。
但此刻——常师新掐着眼力见,时不时朝二位制片导演殷勤递烟,一改从前的臭脾气,点头哈腰的样子只为求来一个给她展示自己的机会。
说不触动那是假的。
奉颐又心软了,她觉着他虽人坏,但好像也没那么坏。
那厢三个人目光一致转向她,她慢了半拍,而后笑迎上前,顺着常师新的话:“是呀是呀,物美价廉,制片导演考虑考虑嘛。”
于大东自然不能立马答应,却也没直接拒绝,只说到时候一定考虑。
讨到话头,这事儿后续就简单了。
常师新搂着杨晟与于大东,三人相互客气,推诿着上了车。
剧组氛围好,杀青宴自然闹得也够嗨。
大家这半年被导演折磨得不成样子,在于大东的怂恿之下,各路演员与工作人员轮番上前敬酒,往死了灌导演,意在一泄怨气。
唐成澄当晚也来了,扣着奉颐的脑袋,问奉颐下部戏去哪儿?
奉颐说得去一趟横店,串个配角戏,两三天就拍完。
然后要会一趟北京,再串个配角戏;再然后去一趟海南,还是串个戏,不过这次时间久点儿,得半个月……
拍戏就是这样,东跑西跑,漂泊不定。
唐成澄听完后,举起酒杯,说:“那就祝我们小奉颐早日接到女主戏,蒸蒸日上,大红大紫。”
“谢谢您。”
两人微微碰杯,一饮而尽。
奉颐喝了点酒,杀青宴结束的时候,被宁蒗搀扶着上了车。
车上副驾坐着提前离席,等了她半晌的常师新。
他正抽着烟,同司机聊着天,见到她回来,悄无声息地觑她一眼:“今后这酒得少喝,四瓶的量三瓶的时候就该装醉了。”
女演员这方面神经大条,可不是好事儿。
但奉颐清醒得很,她让宁蒗开了个窗,没回这句若有若无的关心话,只说:“你倒是好心,又替我揽了活儿。”
她说的自然是唱片尾曲这事。
常师新料到她会问,嗤笑一声,像是讽刺她这行为多此一举:“你不是喜欢唱歌么?难不成没想过这?”
那天晚上她可是抱着程云筝,又掐着他,非闹着要唱歌给他们听。
一边唱,还一边哭。
哭得怪可怜。
到最后程云筝也跟着她一起哭,说奉颐咱俩命可真苦哇,这鬼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常Sir你也惨,都他妈三十五的人了啥出息也没有……
常师新心中直骂俩神经病。
奉颐吹风散酒热,没回他。
常师新也不强求,扒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都市男女记》下个月就上映了。你预测,能火吗?”
凉风扑在脸上,奉颐缓缓说:“顶多小火,火不了太久。”
“为什么?”
“题材太小众,郭导想就「女性」话题给出新时代的答案,但局限太多。”
首先男导演很难设身处地地理解女生的困境,这一点从拍戏时金宥利拿着剧本与导演争执了十几个回合便能看出。如今的成片,还是金宥利多次强行争取后的结果。
“从大的方向说,这种题材能得到流量,但我觉得,这一条生态链上的某些人只想赚钱,只想赚取这一波红利。但它距离真正的进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并未真正改变提升,那么就必然道阻且长。
奉颐没挑明,说得足够隐晦。但对于常师新来说,算得上直白。
他听完后颔首,没再反驳,只说:“慢慢来吧,急不得。”
那话没入风中,不知是在安慰奉颐,还是安慰自己。
次日,即是杀青后的第二天,奉颐就无缝进了新剧组。
就是早上醒来的时候贪睡了些,宁蒗连滚带爬地追着她上了飞机,从贵州直飞到浙江。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奉颐跑行程跑通告,像个超人,在天上飞来飞去。
工作好像突然就比以前忙碌了。
但同时,银行卡里的余额也渐渐有了一串令人安心的数字。
为了房租跑剧组却四处碰壁,没工作没钱了只能被房东驱赶然后抱着被子滚蛋的日子,仿佛也在渐渐离她远去。
她进了好几个剧组,将这些从时间缝隙中拍到的日常发在微博——《都市男女记》正式上映了。
从上映的那一天起,微博便开始小幅度地涨粉。每日都有新的粉丝进来,私信也多是初次认识她,看好她、鼓励她的留言。
这期间,《都市男女记》的票房与日俱增,群里每天都在报喜,等到奉颐彻底跑完剧组,再回到北京时,票房的数字也来到了令人惊喜的12亿。
电影反响不错,小部分网民在很认真地讨论剧情与主角。作为新人亮相的奉颐也被顺带着小小议论了一把。
虽本子质量不是顶级,但郭玉成镜头功底不容小觑。可以说,郭玉成拍出了奉颐二十三四岁时,最美的样子。
每一帧镜头都是极致美学,每一帧都利用自然光影与灯光,将电影的质感拉到最高水平。
所以,观众走近电影院,会在某一刻全场漆黑之后,突然迎接经典蝴蝶光下,奉颐那张饱满而清晰的浓颜眉眼特写。
——随着男人视角变幻,夜色里,女人半倚在阳台上,回眸时注意到来人,顿住,头颅微微上扬,视线略垂,姿态居高临下。夜风习习长发飞舞,她偏头抽了一口指间的烟,烟雾缭绕周身,还未散尽时,那双充满故事感的眼睛,忽然对着镜头,轻佻地歪头一笑。
这样的拍摄手法非常高明,刻意迎合了大银幕的优势,给予了观众最为强烈的美貌视觉冲击,而当那一张脸赫然出现在银幕,看过的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震撼于这个新人演员如此优越的外形。
【我感觉演技还好吧,进步了哦】
【说美女姐姐演技不好的,退一万步来说,难道导演们真的一点儿没问题吗?】
【先不管其他的,美貌万岁!】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她一张路透,金宥利拍这部戏的时候粉丝们拍的,当时特别火,就是因为这张脸和身材!!】
以及——
【资源咖而已啦,不知道搭上的谁,小小新人也能合作郭玉成】
【啥啊,这不很明显踩着金宥利上位吗?路演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姐真恶心啊】
【不理解,这姐这么心机,一群人还跟着吆喝,娱乐圈还没见过美女?】
【个人观点哈。女人太有野心了,会让人观感不舒服,真的】
评价好坏参半,五花八门,估计还有刘阿诗那边雇来的水军,搅得舆论一团乱。
但常师新却另辟蹊径,揪住她优势放大,让正面附议一拥而上。推波助澜的手多了,先前那些负面舆论竟也隐隐有了翻转之势。
只是如今电影市场再难有捧新的能力,这份热度再高,也不过是小范围挽回了一点形象与评价。
若想彻底翻盘,这种程度是远远不够的,她还是需要一场热度极高的大爆,方能破土而出。
但,总归是比没有讨论的好。
漫漫无期的日子里,有点指望也是好的。
北京不知不觉便已经迎来了冬季,飞机从上空略过,从空中往下往,像是刚下过一场大雪。
宁蒗叫苦不迭,落地的那一刻,感恩地大喊一句:“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啦!求求新哥不要再给你接工作了!!”
奉颐划着手机屏幕,查看微信消息。
程云筝现如今人在国外拍戏,想约是约不成了。
她顺手点进朋友圈,一直翻到三个月前,也不见某人动作。
一点也不像上次,故意发个朋友圈,勾着她上门寻他。
奉颐站在机场愣怔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回家。
她和程云筝四处瞎忙,租的那个房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奉颐回到家后狠狠睡了个大觉。
不再为生存发愁的轻松觉睡得爽极了,她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是一通电话把她吵醒。
接起来的时候她没看来电显示,干脆利落地问了声:谁?
听上去疏离又清冷,不大好相处。
那端估计没想到她这语气,顿了顿后,侃笑道:“才半年不见,就同我生分了?真白疼你一场。”
对方这口熟悉又地道的京腔激得奉颐一个猛睁眼,拿起手机放在眼前——果不其然,“金主bb”四个大字明晃晃地亮着。
一时间没控制住,奉颐难以收场,挠挠眉心,不自然哼哼唧唧道:“怎么了?”
他也没同她较真,语气颇有些神清气爽:“起床了没?带你出去玩?”
“刚醒,”奉颐想了想,问道,“你在哪儿呢?”
“你家楼下。”
她家楼下?
奉颐微怔,急忙忙地穿好拖鞋,小跑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
楼下树荫处果然隐约可见一辆银灰色的车,安安静静,特别招眼。
她的破旧居民楼,与他崭新的林肯车。
有种格格不入的诙谐感。
她和赵怀钧认识这么长时间,约会大都是在酒店或客房,这种做法其实是双方皆默认私人领域、私人生活这种东西,与对方无关。
她从未想过跨过那条线,也不大想跨过。
可他今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态度明明极尽随意与温和,却令她倍感侵略与不安。
——他像是要打破什么东西,不容反抗地攻略进她的领地。
奉颐这次是真装不下去了,急得揉了揉模糊不清的眼睛,下意识问道:“你怎么来了呀?”
赵怀钧笑了一下,很轻很淡,意味不明。
他的话中透着自然的亲昵,仿佛这一切是理所应当。
他说:“想你,就来了。”
26☆、
第26章
◎咱家小人儿就这脾气◎
气色不太好,奉颐出门前匆匆化了个淡妆。
为更好融入角色,她没有过多护肤,接连几个月的拍摄行程,长期风吹日晒,肤色便被折腾得黯淡无光。她不得不打上一层提亮,整个人才能看着精神点儿。
奉颐凑到镜子前,抚过脸颊上那块涂抹过化妆品的皮肤,检查是否有恙。
赵怀钧车里候了半个多时辰,听完Leo的工作汇报,顺便问了赵赫轩最近动向。
这厮几个月前同几家资方联合,在西部某科技产业园的一期项目里,投了50亿。
动作之大,赵怀钧知道这消息时心中还吃了一惊,想这赵赫轩什么时候眼光这般超前了?
毕竟前段时间还同大哥闲谈,说起未来经济发展旨在“西部”与“新兴科技”这两个关键词。赵怀钧回去后琢磨了两个小时,转头就开始联系相关人士,结果却得到这个消息。
不过这么重要的项目就区区50亿原始投资,赵怀钧听完后当即就笑了。
胆小如鼠鼠目寸光,要不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摸不准这项目后期回报,要不就是……赵赫轩内部亏空,现金流已不够支撑他吃下这么大的项目。
赵怀钧后来细细寻思了一番,还是觉着不甘心。
这项目不简单,自己怎么着都得横插一脚进去。可偏是赵赫轩抢占了先机,他若贸然插手,恐分不得多少羹汤。
更何况,他更想要赵赫轩撤出这项目。
想到这里,赵怀钧慢慢就起了坏心思。
从某天起,赵赫轩身侧某位总助开始吹起了耳旁风。
“小赵总,咱这项目资金回笼实在太慢,现金流吃紧的话,其他好几个项目恐怕都得逼停……”
“赵书记那边的消息总归不是确切的,上头政策的风向也没个定数,说不准也会变的呀……”
“这项目回报周期太长太长了,我们若是持续硬跟,账面上的窟窿怕是越来越大,依我看,不如及时止损,现有的几个项目还可以收回利润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种损招对赵赫轩有奇效。
赵赫轩本就是受大哥鞭策投资的项目,心中一开始就没定数,这耳旁风一来,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来二去,心中焦躁不安,跑去找大哥撒泼打滚闹了好几次。
大哥被闹得烦不胜烦,直骂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最后索性由他去。
于是,这项目转头便被赵赫轩“好心好意”地送来了他手上。
赵怀钧求之不得,当即就明码标价,大有趁火打劫挟势弄权的意思:项目给我可以,但我除了要入股这项目公司,你手上所有股份,也得全部转让给我。
也就是赵赫轩退出,他赵怀钧全权接手这个项目。
赵赫轩手头紧又恰好能找到冤大头,自然没得谈,于是这事儿在官方许可之后,就这么痛痛快快地给了他。
赵怀钧拿到项目后第一件事儿便是再追加50亿投资。结果赵赫轩知道后,四处背着人说赵怀钧是傻子,仗着现金流多,迟早把自己玩完。
可到底谁傻还不一定呢。
Leo打电话来说这事儿的时候,赵怀钧手指轻快敲着方向盘,心情好到破天荒地耐了心,等了一个姑娘四十来分钟。
奉颐上车后,车厢内忽然充盈*了淡淡的鸢尾根香,混着一丝墨香,还有少女脸颊甜腻的脂粉香。
赵怀钧勾着唇角,笑吟吟地拥过人儿,轻吻了吻她耳后:“换香水了?”
她今天也热情的很,双手主动圈住他脖颈。男人热烈的呼吸喷洒过来,她略扬下颚由他贴住自己亲热,就是耳后软肉敏感得很,她被弄得咯咯直笑:“你送的,好闻吗?”
男人送东西似乎没那么多讲究,隔段时间便一股脑儿地差人送过来,也甭管她喜欢还是不喜欢——包包、丝巾、腕表、手链、耳环……这么多的种类款式里,总有一个是她喜欢的。
奉颐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时哭笑不得,宁蒗更是蹲在满屋狼藉中,捧着那只镀金锁扣的爱马仕,仇富得感慨这有钱人花钱,是真不拿钱当钱哈……
赵怀钧这种就是瞎买式送礼。
好处是省事儿,不必费那心思猜对方喜欢什么。坏处其实就是没上心。
但奉颐对此却说不出赖话。
人确实是规规矩矩地办,每次礼物以一款主打,有时是一只Birkin包,有时是理查德米勒,其余小礼品纷纷“鳞次栉比”地安排下来。
敷衍,但郑重。
挑不出错。
奉颐也不介意,挑挑拣拣地用,其他值钱的要么留着倒卖,要么送给宁蒗。
男人的手已经不老实伸到她的后裤腰边缘。
她穿得薄,上半身一件水粉色短羽绒,下半身蓝色修身牛仔裤,什么打底都没穿,手往里一探,便是一层薄薄的蕾丝布料,布料包裹的是她细腻滑嫩的屯肉——一种十分容易唤醒男人兽性的手感。
“穿这么少不冷?”
这句是真的关心,毕竟北京十二月的天,尤其是下过雪后,冷得人直哆嗦。
奉颐却盯住他,那双眼睛宛如泛着莹润光泽的黑葡萄,配着一张无害清纯的脸,瞧得人心窝一热。
“我故意的……”
说着,她更贴近他。
羽绒服没拉合上,软软的肉贴住男人钢硬的胸膛,感受他低沉生笑时传递给她的微微震颤。
男人手臂收紧,将彼此身体紧紧相依。
她顺势歪头趴在他肩上,想起五分钟前宁蒗给支的招,悄悄吸口气,然后指尖轻划过他后背,瓮声瓮气道:“这么久不见我,有没有其他妹妹哄着你呀?”
——宁蒗驯服表演第一条:女人偶尔的争抢与吃醋,能让男人感受到自己被重视被需要。
“忙着呢,哪儿有功夫找其他妹妹?”赵怀钧的手慢慢移到她脖颈,覆住她后脑勺,轻轻使劲儿,将她捉起与自己对视,不着调地酸她嫌弃她:“谁给你支的这烂招?不适合你。”
“……”
被识破的感觉并不爽快。
奉颐果然笑容僵住原形毕露,推开他坐回了副驾。
“饿了。”她吸吸鼻子,妄图转移话题,冲他笑了笑:“我请你吃顿饭吧赵怀钧?”
她最近接了好些个小代言,虽不是知名度高的产品,但酬劳相比以前,已经非常丰厚。
什么饮料啦——国民度本就很高的牌子,不需要顶流明星抬咖,这样反而显得不够亲民,所以宁可选有一定粉丝基础的漂亮脸蛋,为包装袋添加一位“美女模特”。
什么食品冰淇淋啦——常师新说食品市场虽过于下沉不利于高端发展,但咱人糊,先接个短代糊口一年,再者说,食品代的曝光量非常高。
还有什么单机小游戏啦——不仅不需要线下站台,还是她所有代言费中最高的一个。
她这人讲求公平。
她和常师新能得如今的地步,自然少不了赵怀钧的推波助澜,虽这些事情于他而言只是顺手小事,但这与她想请他吃饭感谢他是两码事。
赵怀钧一个锦衣玉食里长大的人,自打那次陪着她吃完一顿馄饨后,她便纠正了自己对这些公子哥不食人间烟火的刻板印象。
放在寻常生活里,他们也是正正常常的人,偶尔会吃烤串,混小摊,想随便解决一两口时,也会钻进一家其貌不扬的店铺里来一碗馄饨面条。
简简单单,烟火气足得很。
今日她特意挑了一家云南菜。
小奢之地,优胜在每桌有竹帘遮挡,隐蔽性强。
赵怀钧手机响不停,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于是服务员自然而然地将菜单递给了她。
这次她有了意识,点菜时避过味儿重的菜色,即使对面的人口头称自己并不介意,又故意讨人心似的说同她一起进食时,总会比以往多吃一点。
奉颐咬着笔头看菜单,敷衍地嗯了两声。
这份无视自然换来赵怀钧幼稚的捏脸报复。
那天吃完饭后,赵怀钧开车带着她去了上次甘晓苒的庄园。
这地方好像成了他们的根据地,又或者说,是因为距离北京中心很远,不论怎么玩都没太束缚。
去的是一间娱乐场地。
奉颐刚进门,便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
“你丫敢不爱国,老子一枪崩了你!”
接着便是一群男男女女抬哄的声音。
乱糟糟的一片,有人鼓掌有人尖叫,还有人不怕死地继续怂恿:“武爷!威武!”
室内暖气足,奉颐跟在赵怀钧身后,看见为首强壮的男人蹲在麻将桌上,胳膊却死锁着个小男生,手指在空中一挥,霸气道:
“老子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都他妈在中国!”
紧接着便有人跟着附和:
“瞧咱武爷这根正苗红的!”
“就是啊!外国佬会做什么好吃的呐?”
“武爷,你下来!下来!别摔着嘿!”
一堆人围着那张桌子嘻嘻哈哈地闹,没注意进来的人。
赵怀钧绕过桌子,跟后方紫檀圈椅坐着玩手机的女人打了个招呼:“舒魏呢?”
甘晓苒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流放伦敦了么?武邈亲自送去的。”
说完,朝着赵怀钧的方向无意瞥了一眼。
大概是没想过赵怀钧身边能有人重复出现,那天甘晓苒格外多看了她一眼。
赵怀钧这时回头问了她一句,会打牌吗?
奉颐微顿,只说可以。
但她对麻将棋牌这类印象不大好。
西烛的母亲与继父就是从牌桌勾搭上的,因为这层关系,西烛也特别看不爽这东西。
那年暑假她去找西烛,亲眼看见西烛坐在麻将桌上,烦躁地替自己母亲续牌。
西烛性直泼辣,当着一桌子人骂:“这种三教九流的东西,沾染上就死定了呀!”
说完啪的一声,胡了。
时隔多年,这道声音依然清晰在耳。
闲时奉颐把许多往事细细想来,又会觉得有那么点儿道理。
西烛许多思想观念一如她的个性,皆如此鲜明。
面前这张麻将桌上全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模样精致小巧,聊天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嗲。
奉颐不用问也知道她们的身份。与她差不多,都是跟着那些男人来的。
几个姑娘言辞间有莫名的竞争与硝烟,奉颐不说话,静静摸牌出牌,听她们互相攀比,互相吃味。
这种情景滑稽得很,不由叫她想起一种说法:可悲的往往是底层与底层之间相互厮杀争宠、竞争嘲讽。
她选择意识分离。
后来不知多久,满屋嘈杂里,仿佛是听见谁提了句:唉唉唉,你们今年上哪儿过年啊?
奉颐捕捉到那个关键词:过年。
她轻轻恍惚了一下。
正在吃二十五岁饭的姑娘,今年过后,就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回过扬州了。
不知秦净秋工作是否依然忙碌?
不知张乘舟教学是否顺利?
福利院的傻孩子如今过得好吗?
远郊山间冰凉的墓碑上是不是常挂有露水?
她捏着一张牌,难得走了一下神。
这时麻将桌上的几个姑娘又说起一桩趣事,都开始笑起来,笑声清脆到尖锐,强行拉回奉颐的精神。
这把又输了。
一次性输了三千大洋,总归是赵怀钧的钱,她不疼。只是下一轮开始后,快到下半场时,奉颐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把抓住旁边那个女孩儿的手,没什么情绪地点破:“事不过三,别太过分。”
她的态度算不上好,可以说有那么点儿冷冽。
奉颐这姑娘平时你是看不见她生气的,外人相处时,也很难觉得她是个坏脾气的人。可事实上,如若动起真格,这张脸冷下去,便会显得十分凌厉。
桌上人瞬间就静了下来。
其余两个姑娘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奉颐一言不发,从那姑娘衣袖间准确无误地摸出一张二条,扔在棋桌中央。
是下家出千。
“不就是输了一万块钱么?!”
那个姑娘丢了面子立马就跳了起来,气红了脸,嗲言嗲语却尽是刻薄的话:“怎么了?三哥不给你钱花?还是怕输多了三哥不理你了?”
奉颐什么话也没有。
可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另外一侧的注意。
是脾气最善良的武邈走过来,问:“各位姐姐怎么了这是?”
武邈人缘好,三言两句便摸清了这端的小小风波。
那女孩儿是高从南带来的人,能被高从南看上的,估计都有点儿脾气,被奉颐这么一挑理,气呼呼地一把推开麻将,故意睨她一眼,说不玩了,扫兴!
高从南没作为,静观其变。
毕竟奉颐作为一个赵怀钧带来的,且出现频率够高的人,有眼力劲儿的,都看得出她在他那儿有些分量。这种时候,不能随意发话。
甘晓苒与武邈觉得这事儿不大,无非不是一个倔,一个精,一张棋牌桌上碰见了,磁场不对付。
小摩擦而已。
所以,那天其实只有赵怀钧一个人,选择了垂眸去看她那张满满倔强无澜的脸蛋。
他知道,她不会认错的。
这姑娘是个犟种。
往好听了说,是把硬骨头。可难听点,就是油盐不进。
可是比起那些伪装后的乖巧与刻意的勾引,这样决绝到妄图挑动强权的姑娘,反而更有意思。这大概就是他们家老爷子最欣赏的那一类姑娘——铿锵玫瑰,巾帼不让须眉。
他不咸不淡地扯了一抹笑,从座位上拉起奉颐,悠悠闲闲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咱家小人儿就这脾气,还挺正义。”
可谁都听得出,那护犊子的意思明显得不行。
高从南会意,转头就朝那边扔了一颗花生,似笑非笑地啐了句那姑娘:你丫丢不丢人?我教你那些东西是让你坑姐妹的?这还好是遇上三哥,不跟你计较……
那个女孩儿被训得面色讪讪,好半天没说话。
两个男人轻描淡写就散了这场所谓的小争执。
牌打不了了,赵怀钧干脆招呼一声后,搂着他的“犟种”往外走去。
走之前,顺手拿过椅背上她的围巾。
出门的时候冷空气顷刻间袭来。
奉颐还没适应温差,一个激灵缩进衣服里,再抬头时,发现天色已经暗了。
晚上九点,这儿已经亮起了灯,好巧不巧,今夜还飘起了雪。雪絮飘过灯光之下,落在两人发丝之间,颗颗粒粒,犹如银盐。
奉颐拉住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我脾气很臭,给你添麻烦了。”
她脾气硬,大多是因心中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准则。
没错就是没错,打死也不会认的。
这个毛病曾在年少时气哭过秦净秋多少回,可再多斥骂,她也没能改掉分毫。
赵怀钧听出她这意思,是仅抱歉给他添了麻烦。
其余的,概不认错。
他笑了一下,抬手,耐着心将围巾一圈一圈地裹住她光洁的脖颈。
“以后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他略微弯腰,与她平视,接而伸手去轻捏她的脸蛋,捏得她小脸鼓鼓,像仓鼠。
这是他对她惯有的小动作。
她抬眸而去,于冥冥黑夜撞进他含笑的眼睛。
有雪花从眼前飘过,他的声音也落了下来——
“反正天塌下来,有赵怀钧顶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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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27章
◎赛活神仙◎
赵怀钧这个人,有种沉浸于世俗之外的凉薄。
出手大方,但仅建立在奉颐本身成器;
深谙练达,却又维护他人一片纯然;
——若是刚入世之时能碰见这样的人,不失为一种幸运。
奉颐很小时候就被秦净秋勒令:要学会控制脾气,莫要热血一上头,便将事情搞得一团遭。
单亲妈妈在社会上生存总是不容易,这事儿秦净秋深有体会,毕竟她生的是个从小见到路边有人抽烟都会大声呵斥两句的“孽障”。
这种情况数不胜数。
小学时奉颐揍了那个将女孩子书包扔进男厕所的男孩,揍得那男生哇哇大哭;
中学时奉颐打响“反霸凌”第一枪,宁可当着全校检讨,也非得将那往自己身上泼墨水的小太妹揪出来,反手糊对方满脸墨汁。
行事风格稳狠准,快到秦净秋常常措手不及,怄哭好多回。
以至于在奉颐的记忆里,秦净秋少有站在自己这边的时候。
好像从来都是被领着向别人道歉,事后又窝窝囊囊地去哄秦净秋。
但今天,也就是奉颐二十五岁这一年,在十二月的北京,晚间九点十分——她终于遇见一个对她说“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的人。
白色碎玉映着暮色灯光,有风掠过,细碎的雪沫子往脸上拍,像片片羽毛般轻柔地刮过脸颊。
奉颐穿得不多,这种下雪刮风的天儿自然冷。
她竖起帽子,用围巾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那双水灵却冷淡的眼睛。
赵怀钧见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男人大衣抗风,将她裹了半圈,又伸手细细掖住她衣角防止钻风。
如此一来,便替她挡去大半风寒。
温暖忽然覆上来,奉颐下意识抬眼,讶异到微微张口。甚而是围巾挡住,无人瞧见。
他将笑不笑,垂眸觑她一眼:“该。”
奉颐心想这不为攻略你么?
可嘴上却违心地讨着甜话:“那你再抱紧一点呀。”
下一瞬,男人竟无比听话地五指收紧,臂弯用力将人嵌入自己胸膛间。
这样的确更加暖和了。
但却有个弊端:两人贴得太紧,连走路都开始东倒西歪。
奉颐踉跄去跟住他步子,他有意放慢步调等她,两双腿四只脚凌乱交杂,忙乱不堪——
跟螃蟹似的。
两人这形象莫名戳中奉颐笑点,她蜷在他怀中,嗤嗤笑个不停。这时候手无意识间缠住了他腰身,两人相拥相携在雪地里荡来荡去,十来分钟的回程路,愣是走了半个时辰。
外头冰天雪地,回房间后就暖和许多。
奉颐被冻得手脚冰凉,到了房间,沾了地后,却褪下外套。
她刚将外套挂上架,身子便被人从后拉回去,还没瞧清状况,男人呼吸就覆面而来。
干涸许久,他挂念着她,吻得有些急。她没防备,承接下这个吻,仓皇间,被他抵住一路后退,再后退。
直到后腰顶住玄关的边柜。
她勾住他脖子,贴近他几分,这个动作方便她更仰起头与他加深热吻。
月要处紧紧而贴,喷薄的热情一如男人鼻尖扫过她脸颊时情热的呼吸,炽热灼烫,烘得她手脚霎时暖和起来。
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针织高领毛衣贴在身体,奉颐骨架小,腰身纤侬合度的匀称,男人的手掌阔而大,轻易便将其全然掌控。
她被困压在小小一方边柜,月凶前是男人滚烫的身体,隔着彼此的衣服清晰传来,身后是他灼热的掌心,游走上下。
奉颐被他逼得身子往后微倾,享受他挑/逗意味的爱抚与亲吻,感受男人的掌心温度持续往下,然后拉链清脆的声音在彼此间响起。
一声轻喘。
眼神水汪汪地开始泛起波澜。
葱白的手指揪紧他肩上的衣料,唇舌分离的间隙,她抬眼望着他。
忽而,不甘示弱一般手指往下移去。
男女对垒一般的互/亵,在紧锣密鼓之中,欲互不相让地分出个谁胜谁负。
最胶着时,他作弊地再度倾身去吻她,与指一样深而重的吮吸力道吻得她分神片刻,就那么一两秒的时间,陡然便败下阵来。
她双退如同被人抽离神经,发软发颤,往下栽去。
是他锢住她的要,将她稳稳扶住。
洪流来袭之时,他顺势把人抱起,放置在边柜上——
那个高度正好。
然后狠狠与她。
拥有润泽的深搅令人极度舒爽,大脑皮质的神经一秒中有过上万次传达交接。
奉颐忙乱中死死攀住他,嗓音破碎后的每一次震抖都带着他爆破的功勋。
脑海中思绪杂乱,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次在上海,他们有过的更为激烈的对垒。
“赵怀钧。”
她靠在他肩上,与他紧拥,在听见他带着轻颤鼻音的回音后,她问道:“第一次的时候,是故意的吗?”
她没玩过那样的花招,印象实在深刻。
可以说她对这种事情产生了兴趣,就是因为那一次的体验。
它就像毒药一般迷惑着彼此。
他放慢了速度,一手扶着她的月要,一手撑着墙面蓄力。
问的时候十分戏谑:“怎么?想再来一次?”
她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她只贴在他耳畔,洇色轻斥:“你就是个混蛋。”
可惜染了情/欲的骂人之话毫无攻击力,在此刻听来更像打情骂俏。
赵怀钧笑,浅藏辄止后,抓着她的腰转移阵地。
……
云里雾里的颠倒,扇得最初的濡渍也变得涸竭。
男人仰靠在沙发里,她继承着他,软趴地倒进他怀里。
深处的快活来得快,去得也快。
温存时分,他没着急推开她,伸手摸到旁边的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猛吸一口后,他长舒一口气。
酣畅淋漓后的神魂颠倒,赛活神仙。
谁知下一瞬,指尖倏然一空。
奉颐咬着那根烟,雾色弥漫中,兀地想起方才与那出千的姑娘对峙时,高从南那双始终紧盯着赵怀钧的眼睛。
外界都传高从南飞扬跋扈,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可今儿这么一瞧,哪有二世祖瞧人眼色行事的时候?分明赵怀钧才是那个奸雄魁首。
这个发现有点儿意思。
她眸中染上点儿笑,偏头去问他:“高从南为什么怕你?”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逾矩。
但她聪明就聪明在,明白此刻的男人比往日更好说话。
“他南方有一批很重要的货,走的是赵家的路子。”
赵怀钧那件衬衫有蹂/躏过的痕迹,微微敞开,模样瞧着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浪荡。回她这句话时,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腿上的肌肤,低眸,嗓音还有未褪的性感:“问这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
只是浅薄地想起了杨露。
奉颐初生牛犊,对于昔日得知消息后的那份惊恐诧异始终念念不敢忘。
想想那时杨露如何风光,今日又如何无人问津。
这圈子,有人一夜陨落,有人一夜爆红。千变万化的风云之下,其实不过是资本的角逐与博弈。
无资本的演员明星在这些人眼中又算得了什么?说得极端点儿,不过商品罢了。
她回:“没什么呀,觉得奇怪随便问问。”
说完她便欲起身。
他却喜爱与她温存,抬手摁住她,贪婪地维持住这份暖意。
奉颐抬起头,见他眼底有笑,却笑不抵眼。
尔虞我诈这么多年,小姑娘此刻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破。
赵怀钧慢慢悠悠从她手中拿回烟:“当初我将常师新匀给杨露时,这姑娘不上道,一口回绝了我。”
“如果是你,你会吗?”
答案自然显而易见。
她不会。
有人愿意出力,即使再不满意,也不可一口回绝。
这是基本的处世道理。
所以,还是如同程云筝当时所说,杨露的团队鼠目寸光,不会识人辨物,更不会做事。而赵怀钧不是那等只会声色犬马的公子哥,没功夫将时间浪费在一群没脑子的人身上。
也是如今相处渐久,她慢慢摸清了点赵怀钧的脾性。
所以,赵怀钧不再愿意搭理杨露,这时候杨露的接近于赵怀钧而言反而成了累赘。
所以,是赵怀钧……
那个令人胆寒的结果,在那一刻渐渐于脑中成型。想通那层因果后,奉颐心头陡然一凉,身子慢慢僵硬起来。
他的弃子,下场竟如此惨烈。
感受到小姑娘的不自然,赵怀钧只怕是吓着了她,好笑地顺着她脊背轻轻缓缓地宽慰:
“别紧张。”
“我不过是那日将她带去了问山小院。如何选择,全在她自己。更何况,高从南在娱乐板块,的确比我更得力,对杨露而言,确实是个好去处。”
后续发展不在他意料与计划,但却在杨露团队作茧自缚。
可奉颐不傻。
心知肚明他言辞在刻意避锋,以轻描淡写掩盖那层高明却厚重的算计——掐准人性的弱点,顺势而为。
“你怕什么……”
说着,赵怀钧扣住她后脑勺,偏过头吻了吻她鬓边,在她耳畔似笑非笑地低语:“熙熙这么聪明,我自然是舍不得放走的。”
闻言,奉颐微顿,略略转首,直视上他的眼睛。
她没看见半分笑意。
哪怕很早就猜过他是个城府极深的道貌岸然的家伙,却还是在这一刻,隐隐感受到此前从未有过的,藏着焚香烧经般的血腥感。
仿佛终于窥见这层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真正的赵怀钧。
她默了一下,说:“这就是你后来查我的原因?”
“这倒不是。”他说:“我这人,从不赴约不知底细的局,这是保护自己。”
常年同金钱打交道的圈子,最经不起人性考验。他也算是刀山火海里淌过来的,身边的人鱼龙混杂,被人毫无头绪地叫去某个饭局,就没有不查一番的道理。
果然么,还是吓到小姑娘了。
赵怀钧有意安抚,轻拍着她后背。
换作以往他哪会干这种好心的事?是瞧见她沾露一般的眼睛却充斥着对他的畏惧,这份疏离的前兆令他有那么些不痛快。
奉颐却五味杂陈。
他话中若有若无地敲打,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教诲?跟着这样的人,有时候对方三两句话,便是金石点拨。
奉颐好半天没吭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忽然问道:“赵怀钧,你以往也这样好心过么?”
她问的是,他以前有选中过什么人,就如同选中她一样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奉颐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倒是缓缓嗤出一声,听上去有点儿谑,好似在嘲笑她的幼稚。
“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做慈善?”
只不过是,她是最合格的。
聪明、有足够的野心,且狠且豁得出去。
赵怀钧见过那么多聪明人,但这些因素全部符合的,她算是一个。
这姑娘性子野得很。
就好比,她喜欢叫他全名,本质是一种对抗。
但这事儿赵怀钧后来想了想,深觉若是换成其他人,决计是没这胆子,也是不成的。
只有她这样胆大包天的,才能将之融合得如此自然。
这句话回得奉颐心满意足。
她微微眯眼,笑了一下。然后轻揪住他衣领,往自己面前带。
男人会意到她的心意,无有不依的,唇角噙着丝笑,顺着她力道便起身上来。
她直勾勾盯着他眼睛,一点一点往下倒靠,赵怀钧抬手护住她,她却顺势双手挽住他,身子紧贴上来。
听她故意在耳边用柔成春水的声音骂他:“那我说赵怀钧是个王八蛋,你认吗?”
那声儿轻巧,听得人浑身酥畅。
他低促地笑起来。
接着,男人的身体与他轻哑而洒脱的声音,一并向她压了下去——
“我认了。”
28☆、
第28章
◎“有没有想我?”◎
从庄园回去后,奉颐又在北京待了一个月。
因为不是很红,加之常师新有意给她安排休假——调整调整她先前因为拍戏和跑通告连轴转后糟糕的皮肤与精神。
挑的美容中心是金宥利常去的某家,光会费每年就三百个起步,更不用提多余的项目。
奉颐就一小演员,哪儿那么多闲钱弄这些?当即撂挑子不干了,说我妈就是医生,我特么还不如问问我妈养生之法。
最后还是常师新用公司的钱先垫上的。
奉颐这厢带着宁蒗时不时出入美容院,那厢的常师新却整日愁着如何破局如何开拓。
即使有了些许辨识度,但总这么不温不火可不是办法。
一部戏的周期长得可以横跨一名女演员近乎一年一周岁的时间,并且好的作品不多,好的制作班底更少。小红能捧,大红却只能靠命。
这个些想法令常师新焦灼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糟糕的是,瑞也嘉上代理人一纸文件,当天就传达下来一则决定——公司开始招新了。
这项决策比他想象中更快到来,且大概率是“鲶鱼效应”制造竞争。
几乎能断定,是冲着他和奉颐而来。
临近年关,娱乐行业却更加繁忙,招新的工作似乎并未随着过年的气氛有所减弱。
常师新暗地里瞧过好几个前来面试的新人,不是上戏毕业就是央戏北电,个个颜值出挑,能歌善舞,往屏幕前一站,瞬间眼前一亮。
这个行业就是这样,竞争性极强,永远不缺新人,补货速度远远超过演员沉淀精进的时间。
期间常师新辗转了好几个业内人的饭局,一无所获败兴而归。
连抽了好几根烟,实在想不出破解法,上了一趟微博,瞧见奉颐的话题之下,竟又被发布了好些黑帖。
是常师新生平最厌烦的,也是圈内惯用的伎俩:视频团队将奉颐去年几个采访合成,一通剪辑大法,张冠李戴捏造事实,搅得氛围乌烟瘴气。
评论区除去对美貌的夸赞,几乎全是谩骂与讥讽。更甚者有披皮佯装路人的ID在评论区带节奏煽动气氛,看得人心头直窝火。
奉颐这姑娘平时当着陌生人的时候不怎么活跃,采访经验也不多,许多时候就特别吃亏。
对家也聪明,捏着这弱点,下了狠心地要截住奉颐蹭蹭上涨的人气。许多真路人已经倒戈,对这个小姑娘所谓的“野心”“心机”感到严重不适,干脆选择拉黑。
厉害的公关团队不好找,只能他自己先琢磨这件事儿。
他想,物极必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亲手做个局,把她丢进黑水,让她黑到底。
奉颐对此浑然不觉,安安分分地修炼自己,顺便应付随时驾到的赵怀钧。
这人最近不知是怎的,隔了空便来寻她。
有时候带她钻进胡同巷里,去某家新开的茶馆品茶,或老友的餐厅试新菜。有时候带她上饭局,局上引荐认识几个监制与出品方,次数多了,也渐渐熟络起来。
赵怀钧爱逗她,常常席间闹热时凑去她身边嬉皮笑脸三两句,暧昧不清得旁人耳朵都腻歪,好几次抓住奉颐亲热,都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那位开餐厅的好友见他这风流样,还调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这小餐厅门口搭了座鹊桥呢。
就差没在这账本胭脂铺上叫唤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
赵怀钧会玩会乐,跟在他在一起消遣时光总能多出许多新奇,她也不排斥同他亲近,但频率太高,身体真有些吃不消。
她偶尔烦了也会撕下伪装同他闹。谁知他不仅不气,还能好脾气地守在她旁边变着法地逗她开心。
稀奇。
不过更稀奇的还是赵怀钧去她家中那次。
那次她被他带着去外面的饭局上玩,回来时已经很晚,她念着近日二人关系殷切,便随口问了句要不要上去坐坐,谁知道对方竟然答应了。
奉颐没想过他会答应。
在她的印象里,赵怀钧该是进退有度的,看似体贴实则情感淡薄的人。邀请他人进入自己私人空间,这意味着什么,赵怀钧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是她自己问的,人答应了也不能推拒。她只好硬着头皮将人往里带,“幸运”的是,那天电梯正在检修,得劳驾赵三公子与她同爬二十层楼。
奉颐干脆顺水推舟地婉拒,话里话间都是遗憾不便。结果赵怀钧好似听不懂人话,来了句:“你一女孩子爬楼梯不安全,走吧,送送你。”
说完就推着她入了楼道。
匪夷所思。
过了五六楼,楼道的灰尘便重了,顶上白灯亦开始时坏时好。经过一处坏灯时,奉颐累了,在黑暗中歇停,悄悄喘了口气。
谁知身后的人忽然笑出声,蕴着戏侃的声音伴着随后跟上来的脚步声轻荡在空间里。
奉颐问他笑什么?
赵怀钧气息稍近,却毫不留情地啐来一句:“床上的时候也没见你体能这么差。”
奉颐满身骨气,可没被谁这么赤/裸裸地调戏过。
曾经的男友们不过都是青涩言爱的小男生,什么经验都不足,自然也讲不出这等熟稔到没皮没脸的情话。
果然这种事情,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弄得人浮想联翩。
她脸上倒瞧不出情绪,只在黑暗中淡淡说道:“那你背我。”
也没什么恶劣心思,就是纯不服气,刻意刁难他。
赵怀钧一个打小高高在上的公子哥,骑着他人脑袋作威作福都比他亲自俯身去背一姑娘来得靠谱,奉颐最初是认定了他拉不下这个脸的。
直到男人慢悠悠地在她跟前蹲下,偏头对她说:“上来吧姑奶奶。”
那场景带给她的震撼程度不亚于她得知金宥利是常师新老相好的时候。
可这赵三公子的后背也不是说上就能上的。
奉颐一咬牙,扭头就上了他后背。
剩下的十几层楼,都是他背着她慢慢爬上去的。
而奉颐也总算清晰见识了一把他这回回都能将她欺哭的体力。
就如同后来她勾引他,他们倒在奉颐那张小小床上压制而疯狂,赵怀钧搂着她,小床被折腾得吱呀作响,动静大,奈何却隔音差到奉颐生怕惊动邻居。
赵怀钧就留过那一夜,同她耳鬓厮磨后,便再不见人影。
临近年关,奉颐反倒忙起来。
先是接了几个营销博主专访,而后又*被常师新安排了几个商业活动,宁蒗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突然安排工作,且都吃力不讨好。
这个问题奉颐也问过常师新,对方并未回应。
她有时候真是恨死他这副爱搭不理的高傲态度。
不过,也正因为临近年关,程云筝回来了。
那天奉颐正好结束所有工作,同宁蒗告别后回到自己的小窝,一推开门,便看见客厅坐了个人,茶几上堆满了吃的,见她回来,扭头冲她sayHi,笑容一如既往地招摇。
“有没有想哥哥?”程云筝抱着她就是一顿蹭,捏捏她腰间的肉,嘀咕:“你这段时间放纵了啊,胖了都。”
奉颐没理他的寒暄,往嘴里塞了一根鸡翅。
程云筝也很自然地同她吐槽起自己这段时间的苦难。
“我那经纪人后来把我带上一饭局,那天局上还有个其他演员,你可不知道,为了求个机会,那人在酒桌上喝到满脸通红,当即我就看出不对劲儿了,果然那天结束一出门,直接进了医院。你猜怎么着?酒精中毒了!”
奉颐:“这么险恶?!”
“还有更离谱的!”
程云筝一脸讳莫如深,暗示她:“上回我听一制片人说的,就那当红idol,最近转型做演员的那个,背后的主你知道是谁吗?”
奉颐摇头。
程云筝:“人姓甘。”
奉颐下意识脱口而出:“甘晓苒?”
“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可不知道。我只听说,去年这位甘小姐在巴黎待了一段时间,吃不惯那边的东西,忽然就说想吃北京某家的杂酱面,直接就发了令,让这哥买了面条,专程从北京送到了巴黎。”
“北京到巴黎啊,直飞航班也得十个小时吧?送到的时候估计面都坨了,但能怎么办?大小姐想吃,就算是坨了也必须得亲自送过去。”
奉颐:“……”
赵怀钧真是个难得的好脾气之人。
当日在庄园中她被鸵鸟吓坏了,因此见过一次甘晓苒。
那个女人细细密密地打量着她,目光虽不动声色,奉颐还是感受到这人高高凌驾的姿态。
那是常年高位后的习惯性傲视。也许没有坏意,但不可避免地凌人。
其实比起赵怀钧,甘晓苒才更像那个圈子滋养出的典型人。
奉颐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一根鸭脖,程云筝伸出手将她搂过来:“乖乖,今年还是呆在北京过年么?”
奉颐点点头。
“今年过年我不赶通告,咱俩能一起过年了。”程云筝兴奋地提议道:“今年好好庆祝一下吧,别过得冷冷清清的!”
“庆祝什么呢?”
程云筝说起这事儿便两眼冒光:“哥哥我快攒满三百万了!你就说这能不能庆祝?!”
“真的?”
这可是大事儿。
奉颐刚遇见程云筝的时候,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特别爱钱,什么活都干,什么戏都演,风尘仆仆地跑来跑去。好似没了钱就会死,没了活儿干就要原地支个摊拉二胡卖艺。
是后来熟了,才知道他爸欠了一屁股赌债,老登自己跳楼自杀了,留一堆债务给自己儿子。
程云筝是单亲家庭,从大学的时候便开始被那群人追债,最后弄得学也上不了,只得提前混起社会,赶紧赚钱还钱。
原以为三百万是个遥不可及的数目,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程云筝真的一点一点地存了起来。
了不起的程云筝。
奉颐为程云筝感到振奋,两个人窝在一起,当即就开始计划起几天后一起跨年的事情。
程云筝说去远郊露营放烟花吧。
奉颐:“咱们都没车,去了远郊到时候怎么回来?大年三十车都打不着。”
“那再叫上个有车的。”
于是奉颐请来了常师新。
说来可笑,常师新也是个孤家寡人,他的情况诚如奉颐昔日讥讽他的——“妻离子散,一事无成”。
常师新起初不答应,电话里的态度格外冷漠。
但程云筝这人仿佛有天生的魔力,嘻嘻哈哈地磨了常师新半晌,奉颐亲眼瞧着常师新从最开始的不耐烦,到最后别别扭扭地说,行吧。
就这么答应了。
今年大概是奉颐这么些年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新年。
越是临近大年三十,北京大街上愈发清冷。
程云筝买了窗花贴上,又牵着奉颐跑进超市买了许多年货,满满当当地堆在家中客厅,一眼望去红火一片,霎时间屋子热闹不少。
那时候的北京还未全域禁放烟花,他们就在大年三十那天跑到郊外的小摊上买了一堆烟花,而后在空旷地上支了个大帐篷,摆出早早备好的啤酒与自己做了一下午的冷菜。
常师新高贵地牵着自家金毛,转身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咚地一下,搁在木桌子上。
程云筝夸张尖叫:“常sir,深藏不露啊常sir!”
正挂着露营灯的奉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个没有春晚的夜晚,三个人的话便格外多。
其实是程云筝的话多,奉颐附和,顺手摸摸旁边的狗头,然后见常师新面无表情地吃下一只鸡腿。
程云筝早听说过常师新这个人,对他的好奇多了去,今夜老想法设法从他嘴里套出点儿什么。
“常sir,你有喜欢的动漫吗?”
“不应该啊,你家囡囡不喜欢看动画么?”
“那你有喜欢的影视剧吗?”
“唉?你怎么看待男女关系呢?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啊?”
问这么多,常师新一个没回,但也没生气。
奉颐将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紧挨着程云筝,偷偷地笑。
——你看,我就说你套不出他的话吧?
程云筝人生头一次社交滑铁卢,搂着她的肩膀,抬头望那并不存在的星辰,叹口气:“我心疼你,成天跟这么个怪物相处,不容易。”
玩手机的常师新瞪了他们俩一眼。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靠在椅子上,静谧了很长一段时间。
还没到点儿,烟花也不能放,程云筝还勒令大家今晚谁也不能看春晚。
瑟瑟风寒,远处杂草堆上是下过的未化的积雪,在露营灯的折射光中微微泛着亮银。
奉颐目光散漫,靠在程云筝肩上瞧着那处半晌后,忽然很真诚地开口道:“希望下一次我们再坐到这里,是所想已事成。”
常师新勾唇,笑了一声。
程云筝说:“肯定会的。老子就不信,还混不出头了!”
奉颐点头认可。
三个人一起干掉了杯中酒。
又过了会儿。
威士忌的酒劲儿上来,身体终于是暖和了些。
奉颐开始头晕目眩时,程云筝再次出声打破了大家的沉寂:“我们老家那边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聚在一起跨过年了,那就算是歃血为盟的结义弟兄了。”
奉颐:“……”
不知道这厮又要作什么妖。
“既然是兄弟,那咱们就一人来一件最近发生过的大事儿。必须要大事儿,对兄弟不能敷衍!”
奉颐顿时明白过来。
这厮不死心,还是奔着常师新去的。
她装模作样地点头同意。
程云筝为表明态度,说那他先来。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林越航,在美国,有未婚妻了。”
“人未婚妻前段时间来找我,见到我后特别惊讶,大骂我是个怪物,是个连婊/子都算不上的贱/人。”
话一落地,悄然无声。
常师新喝酒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住,奉颐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程云筝。
玩这么大……
程云筝手掌放到唇边,对着空旷原野大声喊道:“可是程云筝才不是贱/人——”
说完后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察觉周围异常沉默,怪异地垂眸,却见她一脸沉重,好笑地揉了揉她头发:“干嘛?”
“……你骂回去没?”
“没。”程云筝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女孩子从小被培养出的思维就是婚前靠爹,婚后靠丈夫,做出这些事,也在情理。”
可奉颐却听出他话中诸多的无奈与自嘲。
怕不知哭了多少回。
程云筝却乐呵呵地拍她,冲她挤眉弄眼:“该你了。”
奉颐勉强回神,脑袋转了转,一时还真想不起自己有什么事儿很重要。
在她的人生里,如若不是选择进入演艺圈,也许一生都会过得平安顺遂,且享有盛名。
她只能望着天,想了想,说:“我啊……我在天上有个朋友,待会儿就要给她放烟花看的。”
她最喜欢烟花了。
这句话成功让程云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赶紧踢了踢常师新那方桌腿:“那……常sir,你呢?咱们俩可都交底裤了啊,你不能不合群。”
常师新白程云筝一眼。
真服了这祖宗。
一个玩得比一个大,常师新被高高架了上去,这时候也只能挑挑拣拣地选上一个最能过场面的。
他说:“我有个死对头,叫刘斯年,就是他联合一群人把我踢出的华诚。前两年,就是刚找到奉颐那会儿,他听说我还在捣鼓这行,就雇了一群人,在我回家的必经路上堵住了我……”
那天他被揍得遍体鳞伤,最后为首那人踩着他的胸膛,朝他吐了口唾沫,说:你要是再不退圈,今后我每天都来,你去哪儿,我他妈跟你跟到哪儿!赶紧滚蛋!听见没有?!
“之前一直犹豫,狠不下心,这事儿发生后,我当天就给你打电话,将你送给了赵怀钧。”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无比坚定。
他就是要在这个圈子里生根、发芽,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上爬,然后站在最高的地方,碾死这些曾经欺辱过自己的蝼蚁。
虽死不悔。
奉颐也想起来了。
所以那天被骗到茶室,一进屋,便撞上了赵怀钧。
所以,那天常师新当真是被人揍了一顿,后来她又打上门,对着他哐哐一顿猛揍。
这日子真是各有各的惨法。
加害者奉颐此刻吸了吸鼻子,绽放出一丝灿烂的标准笑容:“我们放烟花吧,好吗?”
话题转移得太生硬。
常师新冷嗤一声,随她去。
程云筝挖到八卦,今晚总算不是空手而归,低头抬表看了看时间,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一拍手,说走咯!放烟花去了!
五箱最大的烟花被三个人合力搬到最广阔的地带。
程云筝用导火索做助燃物,将五箱烟花引子连成一线,最后点燃。
滋啦一声闷响。
几束光芒同时拖着长长的尾巴升上天空,划破黑色的幕布,怦然炸开。一瞬之间,五颜六色的光辉映衬着人脸,轰然将三人四周的清寂悉数散开去。
周围草木辉映上烟花的斑斓,每个人的眼眸子都亮晶晶的,有一束小小烟花在眼底一次次绽放。
“烟花里面有烟花神,快许愿啊——”
说完程云筝双手朝天,蹦跶着大喊:“希望程云筝早成影帝!”
奉颐也跟着双手合十,喊出:“希望奉颐红遍大江南北!”
话落后,两人身旁突兀而不合群地死寂无声。
程云筝轻啧,正要回头训那不解风情的人。
然后便清清淡淡传来一句——
“希望常师新这个名字,名扬后世。”
程云筝一听,笑了,故意跑过去挤兑常师新:“哟,常sir,搞了半天您才是野心最大的那个呐!”
常师新无所可否。
新年的倒计时终于开启。
奉颐在一片热烈中,转身去拿仙女棒与烟花棒。
这一年,他们都意气风发,以为自己鹏程万里。
奉颐路过木桌子时,发现自己的手机频幕亮着。
是有人同她打电话过来。
她在北京空无一人,与秦净秋也断联多年,此刻能有谁与她贺新?
她拿过手机,看见“金主bb”几个字时,些许意外。
她刻意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那边常师新正和程云筝拌嘴,赵怀钧听见,随口问了句:“干嘛呢?这么热闹?”
可奉颐听着,他那边的动静不比她差。
她说正在和朋友玩烟花。
赵怀钧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然后和和柔柔地问她:“有没有想我?”
他难得这样肉麻直白地说情话,奉颐笑,却还是避开直面回答:“赵老板,半个月前您从我床上走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的情况是,进行中时,奉颐在他身下埋怨了一句他不知节制。
毕竟隔壁还有邻居,他这样勾引,只会弄得彼此辛苦又压抑。
她这样随口一言,他却俯下身,拥着她慢慢地亲吻回味,说了句令她终身难忘的话——
“我就是想曹得你今后觉得跟谁都没意思,除了我。”
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一时情热冲动,还是他这人深深埋藏在骨髓里的浪荡与桀骜。
但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专属彼此的默契,赵怀钧自然明白她指的哪句话。而且她在提醒他,他们不过分离半个月,相比起原来动不动半年就不见人影,已经是亲近了很多。
电话里传来他两声轻淡的笑。
“你猜我在哪儿?”
奉颐很直接:“不知道。”
“你回头。”
三个字,仿若铁锤,锤得人心脏一坠。
奉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立马就转了头,转头的时候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可她左看右看,绕了车身一圈也没见着人。
她怪异问道:“你在哪儿呢?”
“英国。”
“……”
奉颐冷脸了,警告他:“别玩我。”
“好好好,我错了,给小姑奶奶道个歉。”
男人的道歉有股痞劲儿,底色却十分诚恳耐心。
但奉颐已经不想同这个坏蛋人渣说话了。
电话那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群男男女女欢呼起来,热闹得紧。
有人在叫他:“三哥,快来嘛,别打电话了……”
女声娇娇软软,听得人心口发酥。
难为他这种时候还能想起她。
佳人呼唤,赵怀钧好似没功夫搭理,还是继续同她煲电话粥,闲闲开腔,与她报告自己最近所得:“就是告诉你一声,我挑了件小礼物给你。”
奉颐手指漫不经心地扣着桌面的纹理:“什么礼物,这么迫不及待?”
还没送手上,便这么着急地跑来邀功。
“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他压低了嗓音,听上去有点儿柔:“但我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呢?”
话中若有若无地暗示。
奉颐听得明白,却装傻充愣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呀三哥?”
一向爱全名全姓地唤他的人,如今叫了他“三哥”。
若是换成平时,赵怀钧只会觉得这姑娘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或是有求于他?可放在此情此景,赵怀钧只会觉得:她在吃味。
男人恬不知耻地笑起来:“你叫我什么?”
奉颐没吭声,开始寻思要如何挂掉这混蛋的电话。
偏这时,那头的女声清晰地响起——该是靠近了他,就在他身侧。
那姑娘嗲着音撒着娇:“三哥,跟谁打电话嘛。都叫你呢,再不过去我可受不住啦~”
于是奉颐顺理成章地断了线。
那天的后来,直到次日回程,他也没再打回来。
常师新将她们俩送回住处,程云筝拉着她,给了常师新一个熊抱:“感谢常sir,好人一生平安!新年快乐!”
大过年的,奉颐心情好,也笑嘻嘻地附和:新年快乐啊,常sir!
常师新那时的表情有些奇怪。
似妥协,也似悲哀。但更像是败下阵来。
而这个新年注定难忘。
它打破常师新一个人孤独度过十载新年的记录,也打破了奉颐这几年孤苦伶仃的流浪。
更重要的是,初六那天,春晚的热度稍退,寻常百姓家的娱乐喧嚣高涨,所以更多的青年人都看见了——“奉颐”这个名字,在各大平台的相关联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整整一年,奉颐都在利用碎片的时间,降低片酬甚至零片酬地进入各个制作精良的剧组做配。没遇见常师新之前也是如此,饰演过的小配角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五。
其中有一个,是她接过的唯一一部古装戏,扮演的是满门抄斩含冤逃遁的女主角的年少时期。
当时那位导演告诉她,她需要站在尸山血海,表演一个回眸,以用作后来功成名就的主角站在此处回望十年前的自己。
奉颐当时凭自己的理解,给了导演惊艳的答案。
——刚直、愤怒、悲哀、浓浓的恨意……这样好强清白的女子,应是不甘皇权之下的腐朽与不堪,更为自己家人,乃至天下百姓而悲鸣。
那部戏的女主是位观众号召力极强的女演员,因为本身题材贴合大众与潮流,又正好在春节期间,于是就这样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流量与讨论。
媒体都是跟随热度与风向所去的,他们注意到这个客串的角色,演技竟然一改从前地精湛。
有些事情真的很玄妙。
那时候没人押宝在她身上,可她就是这样野蛮生长,就是那么一个回眸——
她的风评居然迎来了一次大面积的逆转。
【作者有话说】
终于步入正轨了,这个铺垫真是比我想象中的!更长……[化了]
这章还是更新之前有红包嗷~
29☆、
第29章
◎绝地反弹◎
约莫初六开始,网络风向有了波动。
起因很玄幻。
是照常吐槽演技的某些视频之下,忽然之间涌进了许多正常的路人,反驳该博主一成不变的歧视,认为最新播出的那部古装剧,这个小姑娘的客串明明有十分惊艳的表现,绝对不是仅仅“花瓶”。
巧的是,这时候正好有位娱圈演技点评的高质权威的视频博主「马克吐槽」,也趁着热度站了出来,宣称会将近三年来奉颐参演过的所有做作品全部浏览并逐帧分析。
粉丝们当然也好奇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个时候,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这位博主毒舌痛批拉踩奉颐的表现而去。
可没想到,随着一帧一帧地分析,马克吐槽也开始一点一点震惊于这个女演员如此高敏锐的理解能力以及迅猛的进步速度——从三年前刚出道,尚且还是个难以把控面部肌肉表情的新兵蛋子,到如今已经能熟稔调动肌肉与情绪,并且还能将那一口重音落得恰到好处的台词完美配合。
即使还未达到老戏骨炉火饨青的运用程度,但在这一批青年演员中,她某方面的资质与天赋的确也已经开始初现端倪,且未来可期。
马克吐槽在视频最后总结道:
“很明显,这个演员会被大家痛批「花瓶」「没演技」,极大可能是因为最初并不熟悉表演这门学问。有的人灵气足,但如果在此之前毫无基础毫无实践经验,大概率还是会如同沧海遗珠。后来我反思,或许我们不该这么苛刻,因为我确实从她的演艺表现里,真真切切看到了努力的痕迹。”
“今天的视频一路总结到这里,我已经对这个青年演员有所改观。希望她不忘初心继续努力,没准多年以后,在中国的影视文艺市场上,真的会再出一个金宥利。”
视频一经发布,面对这样高度的评价,自然是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新的一年开端,竟然会是奉颐这样一个口碑极差的小演员最先绝地反弹。
这股热度高,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跃然于路人眼前,是以前两天全是夸赞叫好,不少人转为粉丝,也开始对这个姑娘产生改观。
但两天后,黑水来袭,开始有人统一口径地高呼:
【就这也算进步?吃点好的吧】
【嗯,进步了。以前可能是20分,现在进步了,到了50分,但这不还是没及格么?这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吹了?】
【又来碰瓷我家宥利,没完没了了是吧?金宥利就算刚出道的时候演技也能吊打她好么?还下一个金宥利,口气真大】
【博主真的不是恰烂钱了吗?就这?】
大势所趋,任其如何抹黑,总有眼睛明亮的人。
常师新由着那些黑水,那几天开车的时候都哼着调。
因为这件事儿出后,他的合作邮箱连两天发来了三四个剧本。
口碑的逆转虽不等于商业价值的提升,但它最大的好处就是形象回暖,剧本变多,利于他们筛出质量更好的作品。
常师新候了一个多月,将手头上过得了眼的剧本汇总,一一标注好,统一发给了奉颐。
奉颐收到那堆剧本,瞧见每个剧本上都有被罗列得有条有理的笔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关于她的角色特征、她接下这个角色后对于目前的形象或是规划有何影响,以及这影响是好是坏,是大是小,连带着对未来也预测了一波。
常师新毕竟十几年的老人,工作能力与眼光远超过她。
彼时奉颐正敷着面膜,同宁蒗和程云筝吃下两盘水果,三个人凑在一堆,在背后嘀咕常师新这个人。
宁蒗说常sir是个脾气臭的工作狂,奉颐觉得常师新是难以沟通的怪物。
只有程云筝,说常师新亦正亦邪,好像下一秒就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或者大坏事,难以捉摸。
奉颐很认真地问:“这种人在北京话里,是不是得骂「孙子」?”
程云筝和宁蒗笑得东倒西歪。
那厢常师新坐在办公室里,打了两个喷嚏,继续翻动手上的文件。
他有个习惯,会间歇性关注赵怀钧的投资动向。
一来,是赵怀钧有最先进的一手业内消息;二来,是他得揣摩揣摩赵怀钧如今对瑞也嘉上是个什么看法。
起码他能确定,赵怀钧对娱乐产业的想法与偏重,并没有因为他心仪奉颐而有所改变。
但那天常师新却听说,赵怀钧最近有意新投资一部电视剧。
这事儿可稀奇,他一个赵怀钧手底下的虾兵蟹将竟然不知道自己boss的意图。
常师新不放心,专程跑去打听了一圈,没从这电视剧题材与阵容瞧出丁点儿可行性与潜质,反而听说不过是几个制片人正在接触赵怀钧,赵怀钧本人对此态度保守。
常师新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故意放出消息,以此吸引其他投资商,借此空手套白狼。
老操作了。
常师新琢磨片刻,还没琢磨出究竟,友人又暗示一般,给他发来一张图片。
是一帮公子哥大小姐们在酒吧玩的照片。
视线昏昏暗暗,什么都看不清。
这种局是出了名的乱,什么人都有,什么事儿都能发生。爱玩会玩的人去了那里自然抹得开,可常师新没什么兴趣,直接退出那张图片,将手机扔回去。
下一秒,忽然觉得不对劲,常师新登时坐直了身,又将那张图片点出来,放大,再放大。
不知瞧见了什么,他嗤了一下,转手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嘟了两声,奉颐冷淡的声音响起。
常师新:“剧本看得怎么样?”
“还在看。”
奉颐盘腿坐在沙发底下,松松垮垮绑着个丸子头,专注地瞧着那些个被打印出来的剧本。
她特别钟爱纸质文档,纸浆的触感与淡淡的墨香会令她更有感觉。这是她的个人习惯,算她特殊的毛病。
常师新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你多久没见赵怀钧了?”
奉颐即刻反驳,不羁得很:“关你屁事。”
常师新就知道她是这反应,也不气,靠进椅子里摇啊摇,说:“赵怀钧最近被拉着赞助一电视剧。电视剧不怎么样,但这剧的主要女配角,是个叫刘阿诗的新人演员。”
察觉那边微顿,他又明知故问:“你认识吗?”
就是化成灰奉颐也认识。
但说实话,听见“刘阿诗”与“赵怀钧”这两个名字关联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心底里有过一瞬的空白。
“赵怀钧没表态,多半是不愿意,但这剧方想要这个的投资,就特意攒了个局,想塞个女演员给他。”
常师新话不说透,只点了点她:“咱们有点起色不容易,可千万别让人抢了份儿。你看着办,有需要随时找我。”
说完,便断了线。
断线后没多久,常师新给她发来一张图片,顺便附带了一处酒吧地址。
奉颐手指微顿,还是点开了那张图。
图片里环境虽昏暗,但拍得挺清晰。至少奉颐可以看清一群男女站的站坐的坐,赵怀钧匿在一个喝酒的女人身后,单手拎着一杯酒,修长手指曲起,隐约可见几处微凸的骨节。
被人拍下时,他正翘着二郎腿,唇角勾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旁边有个女人贴着他,手臂搭在他肩上,笑容招摇明媚,脸庞亦是奉颐一眼可见的熟悉。
刘阿诗。
奉颐端详着那张图。
有时候她不得不认,赵怀钧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睿智、沉稳,偶尔不着调地同你调情说话,那感觉缠绵若春雨,好似你当真就是他对待的独一无二。可若哪天突然在你跟前正经起来,那一星半点的腹黑与掌控欲便愈发致命地迷人。
这或是因为,她本身就非常欣赏万事胜券在握可掌风云的男人。
只可惜爱情这个东西,在奉颐的世界里,占比真的是很少很少。她也知道,他这样的人,身侧有女人压根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这个女人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刘阿诗。
奉颐放下手机,屏幕就这么在眼前亮着。
她在原地坐了会儿,思考期间习惯性抽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目光幽深,瞧不出什么情绪。
良久,才起身,进屋。
再出来的时候,已是化了个淡淡的妆。
然后出门下楼,打了一辆出租车,对着前排司机报出一串地址:
“Stray酒吧,谢谢。”
【作者有话说】
熙熙:要把这一身的愤怒,汇聚在手掌心,然后狠狠甩在那个臭男人脸上:)——
姨妈痛,来晚了点。抱歉啦。
还是下一章更新前红包哈
30☆、
第30章
◎就像他们每次抵死缠绵时◎
酒气与香水混杂,香烟的味道扑入鼻翼。
耳畔歇斯底里的动感摇滚夹着男女欢呼与尖叫,霓虹交织的酒吧里蕴起氛围烟雾,瞧得人眼迷离,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便撞上一堵身躯。
奉颐抬手示意抱歉,掉了个头,往洗手间的方向去。
这趟门出得莫名其妙,当时满脑子都是刘阿诗与赵怀钧的那张图。一路上冷静不少,是到酒吧门口时才将一切细细揣摩明白。
且不说那电视剧有没有投资潜力,她是瑞也嘉上的艺人,赵怀钧又不喜浪费时间,断没有不捧自家艺人转头跑去捧她对家的道理。
差点上了常师新的当。
可来都来了,脸上带着妆,也懒得转头回去,奉颐干脆进酒吧晃悠一圈。
这地儿好歹被圈内人称作“根据地”,进去的时候徒手空空,出来的时候捞上个角色的也不是没有。程云筝往年可不就是这样么?
奉颐去了一趟洗手间补妆。
补完妆后,身后陆陆续续经过好些人,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有点儿意兴阑珊。
她往盥洗台上一坐。
冰凉的盥洗台沾染了些许水渍,浸染了一小块衣服,奉颐没在意,向后靠去,顺便翘起优雅二郎腿,然后咬着一根烟,从兜里摸出火机。
她思索着,抽完这根烟后就回去好了。
这些事情怪没意思。
咔哒。
白烟如一缕幽魂,在空间里袅袅婷婷舒展而上。
奉颐深深吸上一口,又徐徐吐出。
此行从始至终都在她预料之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来了这里。
她本质算不得一个轻浮的人,大学的时候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那些男友忽略参差不齐的人品,其实都挺喜欢她。她同他们在一起时也是真心相待,奉行原则强,不敷衍不辜负,分手时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痛痛快快不留遗憾。
在他们的眼中,她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分寸。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许多时候看破不说破,许多事情心知肚明就成。
所以,在同赵怀钧的这段关系里,她也很该明白要怎么做。
总结起来就简单一句话:无权干涉。
哪怕成为他的弃子。
弃子。
这个概念沉重得令奉颐连往嘴里多送了几口烟。
她在那个地方坐了有一会儿。
面容姣好的大美人坐在洗手间门口,进进出出的男人女人都瞧得见,奉颐姿态随意,两条细腿在半空小幅度地晃晃悠悠,特招人眼。
这地方酒色男女多了去,外人当她是个喝醉了亦或是前来消遣买愁的人。好几个男人走走停停地侧目,神色含混暗味,倒显得她行径略有几分叛道出众。
有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小帅哥喝了些洋酒,意识尚且清醒,从里间走出来,洗手时瞧见了她。
小帅哥对着那张脸愣了一愣,而后歪歪倒倒地就靠了过去。
“美女一个人?”
陌生的男声响在近侧,奉颐转头,看见一张略有姿色却并不眼熟的年轻脸庞。
她没开腔,等着对方下一步。
男孩在她身侧停住,歪头一笑:“请你喝杯酒?”
对方这张脸实在太过年轻,奉颐多嘴问了句:“你多大?”
“反正成年了。”男孩笑起来有一排整齐的牙齿,讨喜干净:“你呢?”
奉颐又扫了一眼,确认自己对小孩没兴趣,干脆利落道:“今年三十五,离异,带一娃。”
结果男生一听她这话,顿时乐了,身体也顺势越来越近:“真的假的?可是姐姐看上去才十八哦。”
“你长得好漂亮,是电影明星吗?”男生继续搭讪。
“给土豪做小三的。”
奉颐语不惊人死不休,冲他灿烂一笑,补充:“生一个孩子三百万。”
这套话术下来谁不明白她这拒绝的意思?可男孩却被她逗得开怀,那模样竟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奉颐没从他身上看出去意,还在思忖怎么摆脱这人,对方却比她想象得更加大胆,在她出神间直接覆身过来,双手撑住她两侧,身子困住了她。
奉颐也不惊,左手托着右臂,指间上夹着一根徐徐燃烧的烟,他凑过来时,后背仍然靠着镜子没动,甚至不慌不忙地抽了一口,任其将*自己围成一圈,空气被一点点压榨。
男生越凑越近,清澈声线暗含诱导:“姐姐,我看咱俩挺有缘分的,能不能认识一下?”
奉颐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缓缓吐出那口烟。
白烟弥漫在二人之间,隔开彼此对视的双眼。
尴尬对峙几秒。
她还是没半点要表态的意思。
男孩子受不了她的冷漠,表情开始一点点崩塌破碎。最后成功被她的冷漠被膈应得嘴角一跨,彻底泄了气。
表层的油腻退却后,取而代之的是神情滑稽清爽的无可奈何。他沉重而心痛地真挚发问:“请问,到底要说点什么,才能跟您交个朋友呢?”
大男孩儿能有什么心思?瞧那绝望的样子,像买到了被捏碎的方便面。
奉颐倏地轻笑出声来。
女人姿势婀娜,被男生困在臂弯间,衬得那副大大方方的笑分外张扬热烈,更迭一番万种风情。
小屁孩儿毛都没齐学人撩妹,撩得恶心死了。
不过奉颐是真开心,笑到肩膀耸动,弯了身子。抽完最后一口烟后,顺手摁灭在手边的垃圾桶顶。
她颔首,给他个面子:“手机给我。”
男孩儿眼睛一亮,说了句“好嘞”,立马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哪知奉颐刚拿到对方的手机,两人后方就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声:
“小羽。”
男孩儿被唤,回头。
奉颐的视线也一并追随而去。
洗手间门口位置站了个身形高挑的男人,他身上那件黑色衬衫有些乱,闲闲散散一身勾人蛊味地半倚在墙边,似乎在笑。
可奉颐跟着他时日渐长,也分得清哪种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哪种是维系女孩子体面时的虚假笑意。
目前属于后者。
原羽瞧清对方,诧异:“唉,三哥?今儿你也在啊?那一起玩呗。”
赵怀钧却没理会男孩的热情招呼,视线越过原羽,直直望向他困在身后的女人。
他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奉颐不想同他说话,望着他就没搭理。
原羽却品出一丝不对味儿,视线在她和赵怀钧之间来回晃悠:“你俩认识啊?”
原本装作榆木的奉颐这会儿倒开始动了。
她抬起胳膊,柔荑轻轻划过男孩胸膛,光溜溜的脚背顺着原羽的小腿一路缓缓攀上撩拨,眉头轻挑,音调柔酥:“不认识呀……你叫yuanyu?是哪两个字?”
原羽被女人妖精般的力道蹭得一个激灵,双腿直发软,若不是瞧见赵怀钧眸色略沉,嗅出一丝肃杀意味,他非得冒死求美女一个微信。
奉颐脚尖愈发往上,越过小腿后依然没有节制之意,二十岁的小孩儿哪儿见过这架势,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大着声吆喝:“哎哟,嫂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热情中杂着一缕惊恐,镇定里含着一丝颤抖。
原羽被吓得口不择言:“那什么,武邈哥说明天要去伦敦看刘德华让我带一份西单老槐树下的奶茶给高从南……我先忙去了啊,三哥下次一起玩啊!”
说着说着人就没了。
原羽走后周遭的空气变得干净许多。
人流渐稀,男女二人相顾无言,空气恍若凝固。
是奉颐抢先打破窒息,好整以暇地偏头冲他打招呼:“巧。”
赵怀钧扫过她眼角眉梢的赖笑,动了身,向她寸寸靠近:“好玩吗?”
奉颐反问:“你呢?”
好玩吗?
“当着我的面?”
“我没听明白。”
话音刚落,赵怀钧已经走到她面前。
下一瞬,男人没有片刻犹豫与停顿,直接将盥洗台上的人一把抱起,然后狠狠压向一旁的墙。
突如其来的动作,奉颐轻声惊呼,心脏砰砰作跳。
一阵动荡凌乱过后,她后背抵上冰凉与坚石更的墙面,整个人悬空,四肢不由自主紧紧攀缠着身前的男人。
呼吸交错间,她抬起头。
男人神情瞧不出什么大概,可彼此身体衔接紧密,眉眼离得太近,奉颐在他眼底看见了一层薄薄的怒。
她恍然,有些迷茫缘故。
他托着她的臀挤压着她,一如往日温和的声色,如今却添上一份警告,就如同他此刻不顾他人的离经行为。
这股怒意的根源在赵怀钧心中,恐怕与今夜她来这酒吧的理由一样莫名其妙。
“奉颐,别玩过火了。”
今夜奉颐注定失去乖顺,她姿态亲昵地搂着他,回话的却格外挑衅:“我为什么不能玩呢?”
凭什么?
奉颐望进男人眼底。
谁都不肯再多说一句。
相视之间隐约带着对峙意味。
奉颐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还有隔着衣料感受到的他微微酒热发烫的身体。
交叉搭在他后背的双手,一只轻扶着男人后背,一只手指插/进他浓密头发——就像他们每次抵死缠绵时,习惯密缠与紧缚,情/欲凌驾于理智之上。
一定是因为他今夜喝了酒有醉意,说的话才比往日多了些漏洞。她很快反应过来,轻轻笑开,扣住他后脑的手缓缓移至他肩头,再往下,是他的胸口。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能当着你的面儿?”
背着也是可以的,对吗?
说完女人漂亮的眼睛毫无退怯之意地迎撞向他,那里有一片幽黑深沉的湖泽,藏着许多晦涩。
她得到了答案:他也不愿意。
挺矛盾。
就像他明明自己玩得开心,却不允许她与别的男人暧昧;
就像她忠于自己的立场不加管束,却还是在这一刻犯起倔故意激怒,与他对峙。
好像将之归总为奇怪的占有欲也还是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那这又算什么?
半晌,赵怀钧扬起头,眼中缝隙终于绽出丁点儿令她熟悉的清淡笑意。像是不与她计较了似的,他贴着她的面庞,唇瓣眷恋似的若有若无地划过,很轻很痒。
只是笑容未及眼眸,显得出口的话罕见地酸苛:“这么久都没来找我一次,我想着,怎么也该成了腕儿,事业一飞冲了天。”
谁知道,到头来,事业没顾好——
他也没哄好。
许是赵怀钧极难对姑娘说这样不友好的话,导致奉颐也没能领会着后面那层更深的意思,听见他话中表面那不加掩饰的奚落后,心口凉了半截。
这话算是戳中了奉颐的忌讳。
要强的人最反感被他人轻视努力后,又讥讽其失败。
她也算是拼死拼活得来了如今这番田地,即使这点儿成就在他眼中不算什么,但也不至于叫人这么口头调侃,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抹去她这么多年的努力。
更何况,这听着不像醉话,像潜意识透出来的。
这王八蛋也许真是这么想的呢?
她慢慢就冷了脸,方才还想过要不要低下身段哄哄金主,但现在,她只想伸手推他:“放我下去。”
赵怀钧被推得往后微仰,一时失去平衡,将她放置落地。
男人身形高挺,逆着灯光的阴影罩住她。奉颐缓步脱离他的阴霾,十分冷静地说了句:“赵怀钧,你欺人太甚。”
话中有太多复杂情绪,失望、压抑、隐忍、愤怒……总之,都不是什么好情绪。
赵怀钧敏锐察觉,偏头去看她,果然看见她生硬的侧脸。
她生气了。
且不论赵怀钧到底知不知道因由,也不论她到底有没有良心。
单单只瞅见对方这模样,赵怀钧心头也霎时窜上来一股无名火。
好说也是个生来便被捧着的公子哥儿,再好的脾气身上也多少沾染了些许劣根,譬如从来都没兴趣正儿八经地干哄人那号事儿,要走就走,爱留不留。
有恃无恐得很。
那厢的奉颐不愿再过多纠缠,转身就走。
可转瞬间,手腕忽然就被人一把抓住。
眼瞅着人就要走了,赵怀钧眼疾手快,迈步上前攥住了她手腕,还没等他说点儿什么,那姑娘脾气却烈得很,使着劲儿想挣脱他。
对方这倔强与抗拒的劲儿弄得赵怀钧心中躁意更甚,她不顺从,他便干脆猛抓过姑娘的肩膀,将其身子强行扳回来正对自己。
男人双手死死扣住她双肩,力道之大,疼得奉颐直皱眉头。
来自于男性瞬间的爆发力她挣脱不得。
她被他嵌在掌心之间,瞧着对方一点儿一点儿迫近,干脆也寸步不让地顶回去。
这个姑娘那把硬骨头仿佛怎么拧都拧不断,赵怀钧如何不清楚?
而赵怀钧骨髓里浸润来的那点儿不容反抗此刻也全真真切切地展露于她眼底。
两个人都是气性大的种,可今日这气性,都来得不明所以。
应该说,从今夜踏进这个鬼地方开始,一切就像一场费解的无理取闹。
“奉颐。”
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那股气魄逼人,不怒自威。
奉颐终于再次听见了酒吧动感的音乐与喧哗。
尖叫、狂欢、起哄、笑闹……好似终于再次回到真实的世界。
而在这片嘈杂的纷扰中,她听见了来自他压低了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就是太宠惯着你。”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要开始准备我们熙熙一个正式身份啦[熊猫头]wuli熙熙就是要做赵老板正儿八经爱过的女人
另,恢复日更![让我康康]
这章作为补偿,还是下一章更新之前都有红包,这段时间突然就忙忙忙,感谢美女妞们的包容啦~么么哒,后续可能会有突然忙一下的情况,但肯定不会像这段时间这么猛了[裂开]我还是会保持日更的,就是偶尔迟个到[比心](bushi,但这种情况你们就别等嗷)【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