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登基 > 10、太子
    谢文是今年殿试第三,也就是探花,授职编修,也待在翰林院里边呢。他有些文采,但不是什么迂腐的人——


    迂腐的也断不会跟贺栎山玩到一块儿去。


    他承我一块砚台的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也像景杉说的那样,一是送礼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打点贪污的重要手段,二是礼送得重了,如果不是贺栎山那种本身阔绰的,反而叫人家心里欠着债,担心有天要还。


    谢文是个年轻的,比我和贺栎山大上两岁,人看起来活泼,也好说话,我到时候跟他问点有关林承之的事,有之前的交情,他应当不会拒绝。


    我就这样盘算着盘算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宸妃殿前。


    那宫殿恢弘,梁瓦秀丽,窗户安静贴在墙上,门紧闭着,耳边只剩下风声,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令我一时恍惚。


    我与景杉从小关系好,中间也有着宸妃那么一层关系。


    当年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整个后宫只有宸妃跟她亲近些。后来她走了,宸妃也对我多有照拂。


    记得某一年冬天,我、贺栎山、景杉,一起偷偷喝酒,被徐司业给抓着了。宫中酒管得严,进多少出多少都有账数,这酒是贺栎山特意从宫外带来给我俩尝鲜的,我自然不能把他供出来,就说是某次宴席剩下后被我藏起来的。


    贺栎山一口没喝,景杉这个呆子,喝得最多不说,酒量还差,把徐司业当成了贺栎山,说下回要出宫跟他一起去喝花酒见世面。


    徐司业听完,将此事上报给了父皇,我父皇震怒非常,罚景杉跪了一日,罚我跪了三日,且不许我们吃东西,只准宫人来递水。


    那时正值隆冬,殿外飘着大雪,门没关,如此挨到了第二日晚上,我终于晕了过去,醒来躺在寝殿之中,听见宸妃在跟我父皇讲话。


    “曲姐姐去得早,三殿下身边也没个能管教的人。别的皇子受委屈了,还能有母妃安慰照拂,三殿下的寝宫却永远冷冷清清的。望陛下看在曲姐姐的份上,饶过三殿下这一回吧。”


    话音落下,殿里安静了好久,我勉强睁开眼,看见我父皇没再说什么,兀自离去了。


    此事后头还闹出了一个乌龙。


    那会本来就是大冬天,天气严寒,伤口什么的好得慢,我身子骨禁不住,一下就发了高烧,加之我连跪了两天,腿也给跪伤了,于是卧床了将近大半个月。


    等我再去国子监上课的时候,里头的人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看我。


    直到碰见景杉,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抱着我哗啦啦掉眼泪,说,三哥,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我方才直到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外头都传我得了大病,已经命不久矣了。


    我许久没来国子监,宫里又封锁了消息,就连景杉也只知道我那天跪着跪着便一头栽了过去,惊动了父皇。据景杉的说法,父皇那么严厉的人,能免去我的责罚,说明我定然病得不轻。他还说父皇不让人探望,他托人找我殿里的侍婢和太监打听,才了解到我半个月没有下床。


    在他的理解中,半个月都下不来床的病,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于是每当人问起我的近况,景杉便摇头叹气,有时甚至话还没开口,自己就先哭了起来——他爱哭这个毛病倒是从小始然。再有些好奇的,就去问我大哥二哥,只是我大哥二哥跟我并不亲近,问到关于我的事,一律都是不知道——当然,这个不知道里头,有时候是真不知道,有时候只是懒得谈。


    虽然都是少年心性,但多少还是有些尊卑忌讳,看到他们几个一律缄口不言,其他学生也不敢多问。更好笑的是,景杉将他的猜测告诉了贺栎山,贺栎山人在宫外,打听到了有座寺庙特别灵验,日日去那为我祈福。


    他将我害成这样,到底还是有些良心不安。


    祈福完了,能领一张符纸。贺栎山就拿来贴在我的课桌上,时常振振有词。其他人就十分好奇,过去问他在做什么,景杉神神秘秘地跟他们讲:“作法。”


    给人吓得不轻。


    他跟景杉两个人,每天下了课,就跑到我桌前贴符纸,如此几日,其他人隐隐是觉得什么了,一概不敢往我那儿过,连旁边的桌子都挪了几寸。


    他二人说是做法祈福,旁的学生却都觉得是个幌子,实际此举是在镇压我的冤魂。


    我正默默扯着自己桌上龙飞凤舞的符纸,贺栎山便到了国子监,也跟景杉一样,傻了眼,围着我转了几圈,口中喃喃:“还真灵验啊。”


    我抬头看他,也很诧异。


    许久未见,他倒是轻减了许多。


    后来我听景杉说,他这半月油荤都戒了,日日吃斋念佛,他爹老安王一度以为他看破红尘,意图遁入空门,想来贺栎杉后来风流成性,老安王也没出手管管,估计也跟这个有点关系。


    跟出家当和尚相比,花心这个毛病简直算得上是福报了。


    自那次之后,我的腿便染上了寒疾,每每下了雪,又或者是阴冷的雨天,膝盖骨便钻心的疼,到了冬天,贺栎山和景杉在宫院里堆雪玩的时候,我就披着件厚厚的袄子大衣,揣着手站在一旁。


    但也只能站一会,景杉他母妃——也就是宸妃,知道我有腿上有疾,没玩多久便会把我叫回殿里,等到他们堆好雪了,才叫我出去看。


    有一次,我刚出了殿,膝下就疼软了,贺栎山问,“皇上不是你亲爹吗,他怎么待你这般。”


    我那时答的什么?


    “皇上是我亲爹,可我爹又不止我一个亲儿子。”


    思绪一起,便兜兜转转没有止息,本来已经远了,如今却又觉得好像还在昨日,耳边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晋王殿下在笑什么?”


    我转过头,看见蝶儿正从敏杏殿外绕过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中间有两个小果盘,果盘里面分别摆着杏干和桂花糕,都是宸妃爱吃的两样。蝶儿是宸妃的贴身丫鬟,我还没去吴州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宸妃身边伺候了,与我也算是一起长大,关系较其他宫女亲近许多。


    蝶儿走到我身边,笑着道:“殿下您不知道,娘娘都念了您跟康王殿下多少回了。”


    “念本王什么了?”


    “就是想您了呗。”


    我随她进了殿,见着了宸妃。


    宸妃四十出头的年纪,样貌比这年纪减个十岁,长下巴,两腮无肉,嘴唇薄,远看像是一条红线,年轻的时候,不像这样——年轻的时候,一切都正正好。


    送完糕点,将门带上,蝶儿便走了。宸妃拉着我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说我最近看上去是瘦了,可是平日里操劳什么。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玩,回京之后一切可都还习惯。


    她说着说着,突然道:“景杉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宫来看看他娘。”


    “哪里,他一直惦记着您呢,就是怕您念叨,不敢来找您,”我从袖中掏出之前备好的盒子,打开盖,露出昨天买的玉镯子,“您瞧,这是他托儿臣带给您的。”


    “真的?”宸妃将镯子接过去,摸摸看看好几遍,抓在怀中,“这臭小子,平日里就知道从我这支钱,竟然也知道给他娘带东西了。”


    “儿臣都说了,景杉一直挂念您呢,可惜您从小就管他严,他怕了您了,也就不敢进宫了。”


    “哪里是本宫管他严,是他自个调皮,本宫要是不管他,他现在指不定成什么样呢。”


    宸妃嘴上埋怨,脸上却都是欢喜,我心道正是时候,道:“儿臣听说您看中了涵正的女儿涵宁,想要给景杉说媒?”


    宸妃将镯子放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他搬出去了,本宫也管不了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宫外过得好不好。本宫琢磨着给他找门亲事,最好是书香门第,家教严的,以后嫁过去了,能管管他,让他收收性子,稳重一些。”


    “您说得有理,儿臣也这样觉得。自古先成家后立业,景杉有了家室,往后做事就多有顾忌,不会再乱惹祸。”我顿了顿,道,“不过……”


    宸妃脸上疑惑,道:“不过什么?”


    我站起身,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儿臣听说那个涵宁……”


    宸妃也跟着我站起来,追在我身后:“涵宁怎么了?”


    “哎……”我皱着眉头,回头看宸妃一眼,又将头转回去,眉头皱得更深,“哎……”


    宸妃追得更紧,抓住我的袖子道:“究竟是怎么?”


    我道:“其实这事主要跟涵正有关……”


    宸妃语气更是着急:“涵正又怎么了?”


    我绕着绕着坐下来,沉默片刻,道:“捕风捉影的事,儿臣不敢说。”


    宸妃看了看寝殿的窗户、大门,最后坐回来,压低声音:“是不是涵正受到了什么牵扯?”


    我再沉默片刻,抬起头,对上宸妃的目光,又将头低下,再抬起头,叹一口气,别过脸:“儿臣不敢说。”


    宸妃急得原地打转,按住我的肩膀:“烨儿,你是景杉的好兄弟,你怎么能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呢?”


    我肃道:“儿臣正是不愿意景杉往火坑里跳,一听说了此事,就立马到宫里来找您了。”


    宸妃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什么,我压低声音,凑到宸妃耳边:“这件事儿臣不敢说,涵正在大理寺的那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他要是没事还好,出了事,朝中有几个人会捞他?但有事没事,个中案情,儿臣也摸不准。这都是机密。且也有可能,这阵子没出事,过一阵子,翻出来旧账……”


    宸妃手一抖,我继续道:“总之儿臣觉得涵宁这件事,您要再多考量。”


    宸妃又张了张口,我赶紧又打断她:“您希望景杉成家,刚好儿臣在宫外,方便打听,儿臣去问问有什么好人家,家里有适龄未婚的女子,到时候再来宫里跟您汇报。”


    宸妃说让我在宫外多多打听,成亲的事就暂且不急,若我觉得哪家合适,就来宫里找她商量,我都一一应下。


    出了敏杏殿,我便向翰林院的方向走。


    太阳正升到高处,各处草荫亭台外,池塘石柱,都被太阳正晒着,灼眼得慌,我仅在回廊里面绕,没有迈出去半步,埋头正走,拐角的位置先出来一抹暗影,紧接着站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人,身量稍微矮一些,忙不迭正追着前头那个。


    前头那个步伐急促,片刻便已经快走出来好一段距离,我二人之间没再有什么遮挡,他直直望着我,脚步停了下来。


    我刚要跟他行礼,他看我两眼,忽然冷笑了一声。


    “段景烨,你使得好手段。”


    他不走过来,声音稍有一点远,我于是走近一点,到他身前,“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王没听明白。”


    段景岚“嗤”了一声,“你还在这装糊涂呢?你今日进宫又是为何?继续在父皇那里进我的谗言?”


    后头那个跟来的在这时停了下来,余光不停地望我。我看了他一眼,长眉方脸,鼻梁一颗小痣,脑海里面记起来。


    太子从令,黎垣。


    东宫之中,设通令一人,从令三人,皆为太子宾客,品级不高,但因在太子身边办事,协商机密,受人敬重,故多称为先生,以掩官位之瑕。


    我大哥是储君,有单独的老师,不过有些课也在国子监,跟我们一块上,但那是很少的情况,他排场大,身边总跟着人,这个黎垣便是其中之一,往来我们称他一句黎先生。


    我目光收回来,道:“太子殿下对我有什么误会。”


    “你回京之后,父皇对我诸多不满,你别告诉我,这其中是巧合。段景烨,你不会真以为,用这些下作伎俩便能赢过我吧?朝中可有人站你这边,可有人看得起你?”段景岚脸上冷意更甚,“父皇若真的看重你,能把你扔在吴州四年不闻不问?你自己掂量掂量,看看你可有哪怕一处强过我。”


    他这话讲得不像平常的作风,许是刚受了什么气,拿我撒气呢。我便没有接他的话,“太子殿下,我忙着出宫,要是没有什么要紧话交代,我便先告退了。”


    我从他身边走过,他侧头看我,我没有回头,耳边却传来他的声音。


    “草包。”


    我停了一脚,转过头,看他已经匆匆忙忙走了。


    我继续往前走,忽然间想起来当年在国子监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正是夏天,我正跟景杉在国子监一处墙角挖土,累得满头大汗,蹲在地上歇息,贺栎山从外面拿了小树苗,巴掌那么大,偷带进宫,我二人正种着,也是闲得无聊——总之比起作学问来,别的都有意思。我大哥——也就是太子,不知道怎么绕到这处来了。


    他拿着本书正读,景杉抬手给他打了个招呼,他看了一眼景杉五根沾满土的指头,皱着眉头后退一步,又看我一眼,也说了跟今日一样的话。


    “草包。”


    那时景杉比现在脾气大,也没规矩,等我大哥背过身,抓了一个土块就要去砸他,我眼疾手快将他捉住。好险没闹出来什么——


    否则按照以往,背锅的又是他三皇兄我。


    我这样想着,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国子监附近,我停在东边的入口,本来抬脚要走了,也不知道怎么地,又走了回去,这里的一切我都很熟悉,左转右转,到了当年种树的那个墙角。


    我离京的时候,树已经长得不矮了,如今又过去许多年,我原本以为应该已经长成棵大树,到了地方一看,连树都见不到了,平平整整,仿佛从来没有过那棵树。


    我往后退,隔远了看,想是不是走错了路。


    月洞门的另一侧就在这时晃过来一个人影,我转过头一看,是负责扫洒的老太监,我将他捉了过来,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从前是有一棵树的,后来太子殿下说这树在这里挡光,叫奴婢们给拔了。”


    我点了点头,离开国子监,心里想着事,便忘记了进宫要做的另一件事,乍然想起来,回头去望,翰林院已经远远在我身后了。


    竟然是错过了。


    又过几日,到了月底,我出发去了一趟文台山。


    文台山上有座寺庙,叫文台寺,在城中远近闻名——据传十分灵验,故而一直以来香火都旺。山上溪花繁盛,槐柳成荫,一路行至山腰,已经看见庙了,人头涌动甚是拥挤。此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我于山中游玩休息了许久,等黄昏的时候,人散得差不多了,方才独自一人进了庙。


    烧香,拜佛,捐功德。将这些琐碎做完,我随着一个小和尚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停到了一间小屋前。


    推开门,里面已经等着一个人了。


    他穿着简单的素衣,长眉,鼻梁的位置有一颗痣。


    “殿下。”


    “黎先生。”


    黎垣坐在中间的小桌里侧,桌上一副茶具,他提着茶壶倒茶,我将门带上,在他对面坐下。


    黎垣倒好茶,推给我,道:“最近朝中出了好些事,下官一直想找机会报给殿下,只是身在宫中,人不由己。”


    我与他相见,往往都是见了之后才约定下次相见的时间,若是没来,则要再过三月相见,以避人耳目。


    我道:“是本王的不是,本王给黎先生赔罪,只是宫中人多眼杂,本王实在不便进宫与黎先生碰面。”


    黎垣道:“殿下折煞下官了。下官知道殿下的顾虑,也记得殿下的提醒,保密要紧,别的都要靠后。”


    我道:“宫里边,最近怎么样了?”


    “如殿下所料,六皇子去皇上那里告了状,太子殿下先前赈灾不利,又叫六皇子捅破了与右相万霖私交过密,惹得皇上很不开心,扬言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顿了顿,他接着道:“太子曾经的几位老师都去劝,听说皇后娘娘也找了皇上几次,皇上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道:“怎么都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演这样戏码。”


    黎垣道:“下官看这次,皇上却似乎动了真格。”


    我父皇虽然最看中我大哥,早早立了他当储君,但如今他人还健在,太子却在背地里做这种事,自古为抢皇位,兄弟相残父子相杀的事情不在少数,太子着急,惹怒了他,也说得过去。


    我点头,喝茶。


    “太子殿下被皇上训斥之后,心中惶恐,对下官,及其他东宫宾客、奴婢,一概没有什么好脸色。”黎垣道,“过了些日子,皇上似乎消了气,来东宫考校太子功课,见太子殿下答之有物,政事也处理得不错,便夸奖了太子几句。太子很是高兴,对我等脸色也好了许多。再又几日,皇上命太子陪同射猎,太子欣然去了,竭力表现,然未猎到一物不说,还因策马过快,将自己摔了下来。”


    他话讲到这里,停下来,抬头看我。


    我脑子忽然浮现出来当日见到段景岚的情形,“你莫不要告诉我,这事还跟我有关?”


    黎垣点头道:“皇上有些失望,但也并没有多加斥责,只是提到了殿下。”


    我心头一凉。


    “提我什么了?”


    “皇上说,若太子有殿下您一半勇武便好了。”


    鬼扯。


    我端着茶喝,没有讲话。


    “您离京这些年,曲将军常写信给皇上,汇完军务,总要聊上您两句。”


    “听闻您打遍军中无敌手,还曾一人连挑一百个水匪,带人捣了合洋帮的老巢。吴州那边的水匪江盗都惧您非常,传您是武神下凡,过路商船甚至打着帮您办事的名号以保平安。”


    “皇上常常将信展给太子看,鞭策太子,故而太子和皇后,一直都担心殿下从处州回来。”


    我一口茶水呛在喉咙。


    打遍军中无敌手,一人连挑一百个水匪,完全没听说过。捣合洋帮老巢这事倒是真有过,消息刚放出去,那水匪吓得跑来自首,没有费一兵一卒。


    我刚想解释,转念又想若真有这信,我外公写这些东西为我美言,无外是为了彰显他的家教门风,如此挑明,不是指认他欺君吗?


    我忽然之间有些想笑。


    扯了扯嘴角,发现这笑有点苦,于是便不再笑了。


    “太子殿下回了宫,心情更是郁结,约我等商讨,大先生便说,三殿下您回京之后,皇上就对太子殿下有了许多猜忌,恐是您在背后挑拨。”


    “太子殿下则说,您进宫还没几次,何来机会挑拨?大先生又说,即便没有挑拨,皇上之前说要废太子之位,心里一定是有了旁的考量。”


    “太子殿下脸色便蓦地变了。”


    我的心情也蓦地坏了。


    我道:“父皇若真器重于我,如何会将我送去吴州?我人在宫外,也不常进宫面圣,当年在宫中,父皇跟我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不该怀疑在我头上。”


    黎垣道:“非是您做了什么,而是旁人觉得您做了什么。若不是知晓这一点,殿下为何要将下官安插在太子身边呢?”


    我道:“本王无心帝位,只是不得不防。”


    “可见殿下防的这一手是十分必要。殿下领兵剿匪,在圣上面前出了风头,桩桩件件都叫太子起疑。”黎垣道,“太子殿下恐要对您动手。”


    我转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黎垣道:“殿下放心,下官一直看着呢,外面没有人。”


    我道:“本王不是看人,本王是听黎先生提了一句,看外头有没有我大哥预备好的明枪暗箭,正对准我二人呢。”


    黎垣:“……殿下说笑了。”


    我道:“黎先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殿下不会不懂。下官拙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此机会,设局一番,令皇上彻底废了太子之位,再徐徐谋之。”


    我捧着茶继续喝,喝空了,放下杯子,黎垣又给我添茶。这里的茶比我府上的茶涩,先前有些口渴,现在不渴了,喝了两口,便觉得没什么滋味了,反而倒胃口。


    我放下茶杯:“黎先生想如何设局?”


    “太子既然想对殿下您动手,殿下何不将计就计?”黎垣伸出两根手指,“要知皇上最不喜两件事,一则结党,二则兄弟相争。太子已经犯了皇上第一个忌讳,如今要再犯第二个,皇上必然不能轻易饶过太子。”


    如今天子是个奇人,他最爱挑拨离间,但又最讨厌兄弟阋墙背后一刀,其实仔细想来,这中间也不矛盾,一个人连亲兄弟都不顾,说明冷血,对兄弟冷血,对父母又如何呢?


    他既想要几个皇子都有出息,又担心其中出来个白眼狼,某天没有防住,把他自己也给害了。


    我琢磨了阵,“听黎先生这意思,似乎已经知道太子要对本王如何下手了?”


    黎垣微微颔首,道:“下月围猎,众王公、武将都要陪皇上去裕达围场。”


    裕达是本朝疆域内最大最常用的一个围场。每年年中,我父皇都会去此处狩猎。围场离京近百里,占地辽阔,然有沟有丘有林,地形复杂曲折,又常有稀罕的猛兽出没,确实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黎垣道:“太子殿下已买通马圉,等殿下您去了,当日所骑的马会被人提前下药。那药发作缓慢,通常得等上两三个时辰,那时您必然已离营地远了……”


    我道:“黎先生说太子忌惮本王‘勇武’,既已知道本王‘勇武’,又如何觉得一匹疯马就能致本王于死地?”


    黎垣摇摇头,道:“并非是致马疯癫的药。药性发作之后,马身上会散发出异香。”


    我道:“异香?”


    黎垣道:“不错,寻常人闻不见此香,只有经验老到的马倌能闻见。虎熊闻见了,便会兽性狂发,逐香而来。届时……”


    “届时我若不敌,必驾马而逃,然因我身下这匹马的味道,不仅甩不掉这些野兽,奔逃之中恐引来更多同类。”我心下一寒,“待这些虎熊将本王和那马的尸身啃食完毕,也留不下什么证据了。倒是个周全的计策。”


    黎垣道:“太子既已下了决心,必然是想一击即中。”


    我问道:“这都是我大哥跟你说的?”


    黎垣神情有些微妙,道:“太子殿下怎会跟下官透露这些。是太子与大先生商议,下官在门前听了一耳朵。后来见大先生确实去找了宫里的马圉,这下才来跟殿下通气。”


    我道:“那么,黎先生觉得本王要如何将计就计?”


    黎垣微微一笑,用指头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个“二”字。


    “殿下只需与二皇子换马,再指认马圉,将太子之计揭露,太子设计杀害二皇子,圣上必定不会轻饶。您前头那两位一死一废……则天下,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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