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共生 宝宝,不脏……


    南晴的唇瓣柔软, 因为紧张和愧疚很快速地眨了几次眼,睫毛湿漉漉的,瞳孔也反射着浅浅的水光。他的呼吸温温热热, 轻轻喷洒在脸侧时, 喻逐云有一瞬很想投降。


    但他还是忍住了, 克制地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越过沙发, 径直带南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空气中的呼吸声凌乱了两分, 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


    除了撒娇失败的沮丧之外,心中更多的还是不安。


    南晴抱着喻逐云的后颈不撒手, 一直到被放到那张熟悉的大床上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天色很暗,床上柔软。


    自己的裤子扣, 上半身的毛衣,全部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怎么到这儿来了?


    喻逐云还在生气吗?


    上次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在电话那头……但南晴也理解,这是每个人都会出现的正常生理反应,不羞耻也不丢人。


    更何况他们两个现在是情侣关系, 快谈了一年半的恋爱了, 最大的尺度也就是亲亲。


    那…反正……如果,喻逐云真的生气了,真的想要那个的话——


    脑海里的想法迅速地过了一遍, 还没来得及思考到最后, 南晴的身体本能快过了判断,松开喻逐云的后颈,捧住他的脸,小猫舔食一样亲了上去。


    其实不管是上辈子, 还是这辈子,南晴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都不多。以前是只专注着学习,现在是偶尔想了解,却也没找到任何途径。


    他只能靠学霸举一反三的能力,在磕磕绊绊的亲吻里摸索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唇瓣先贴上去,主动亲一下喻逐云的嘴巴,喻逐云就会条件反射地愣住。这时候,南晴可以乘胜追击,吻一吻他的嘴角,然后舔舔他的下唇。


    喻逐云总是很珍惜任何南晴主动的瞬间,总会顺势而为地张开嘴,明明很有将南晴一口吞下去的冲动,却还总是忍耐着,任由南晴舔舔他这里,再亲亲那里。南晴柔软的舌尖与他交缠,却又不好意思伸出来更多。


    但今天不太一样了,南晴明明很害羞,很羞耻,却还想往下继续。


    他雪白的小脸上浮出些许红晕,潮湿的眸水光粼粼,领口散乱微凹的锁骨中心漾着些许来自屋外的灯光。


    他牵起喻逐云的手,轻轻摸上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带着全心全意的信赖。


    “哥哥。”


    南晴忍住羞耻,很小声地说,“你如果想、想……的话,也没有关系的。”


    “……”


    喻逐云从南晴主动开始,就一直忍耐着、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直到这一刻,呼吸终于凌乱得难以压制。


    几乎是一瞬间,胸口的郁结之气散了。当下的恐惧、愤怒、心疼……种种情绪融化,到最后,他只对上了南晴澄澈又乖巧的双眼。


    “宝宝,”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轻声说,“哥哥不想当畜.生。”


    “?”


    南晴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头顶一亮,喻逐云摁开了灯,拉开了床肚的抽屉,从里面拿了一个小医药箱出来,找到了红花油。


    而他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撩起,那块触目惊心的瘀青完整无遗地暴露出来,被一只带着红花油、滚烫的大手包揽住,轻轻揉散。


    “唔!”


    南晴吃痛,呆呆地看向喻逐云,不明白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自己都已经有感觉了,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么正经的样子:


    “可是这是我愿意的呀,你又没有强迫我,怎么可以说是当……那个词不好,不能乱说。”


    “我没有强迫你,但我在吓唬你。你以为我生气了,”喻逐云垂着眼,浓黑的睫羽遮住了眸中的情绪,手里揉瘀青的动作依然温柔,“而且,就算做完手术这么久,你的身体也不能负担你做这种事。”


    更何况是在南晴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天的情况下。


    喻逐云不会冒任何、万一,伤到南晴的风险。


    南晴张了张唇,心猝不及防地变得很软:


    “那…那至少,让我做一点能安慰到你的事情……”


    那一大片瘀青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失,擦完红花油后,渐渐涌起一阵清凉又热麻麻的感觉。


    喻逐云拧紧红花油,终于慢慢抬起眼:“你人好好地在这,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我不会因为你今天救了朱斌生气,因为我知道今天在那里的如果不是朱斌,而是任何一个陌生人,你都会主动伸出援手,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南晴怔住。


    “可我不是。”


    喻逐云摸上他的瘀青,黑沉的瞳孔泛着猩红的血丝,语气惊人地平静:“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哪怕世界上其他人全死光都跟我没关系,哪怕当时马上要被硫酸泼到的人是我都无所谓,我只不想让你受伤。”


    “但我知道你不会愿意。”


    “我没有权利改变你的性格,也没法阻拦你以后再也不帮助别人、照顾别人。但同时,我又不想再让你受伤,所以我刚刚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南晴用手肘撑着自己茫然起身,心中莫名一跳。


    他眼睁睁地看见喻逐云叼起毛衣下摆,另一手拿来一个摆在床头的空玻璃水瓶,刹那间明白了他想做些什么,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


    “不可以!”南晴脸上浮现了几抹生动的恼色,“喻逐云,我也要生气了!”


    喻逐云应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放下水瓶,垂下眼,回抱住南晴,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


    “你是怎么为了别人受伤的,我就怎么为你受。”


    “你要是为了别人出了事,我一定死在你旁边,把骨灰跟你混在一起下葬。”


    他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气却温柔且平静。


    有一瞬,南晴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几乎感觉到莫大的哀伤。


    “我知道,没人会喜欢听疯子这么说,但这件事不一样,”喻逐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宝宝,你只要记住,时刻注意安全,否则你弄丢的命绝不是一条,是两条。”


    “……”


    南晴张了张唇。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也许听见这些话的人会生气,会害怕,会恶心。


    可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明白生命有多么珍贵,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今天的行为有多么冲动。重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重生的。


    喻逐云不是活得好好地要去寻死,只是告诉他,生命只有一次。


    他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记住了,”南晴闭了闭眼,牵住喻逐云的指尖,“只要有我在,你就不可以疯。”


    “你呢,记住了吗?”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眼底终于浮现上了些许浅浅的笑意。


    “嗯。”


    经过一番折腾,好算是勉强不再闹脾气。南晴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身上全是红花油的味道,却还没来得及洗澡。


    后背甚至沁了密密的汗,有些黏腻。


    谁让他当时本以为要……有了一些反应。


    嗔恼姗姗来迟。


    南晴翻了个身,避开喻逐云灼热的视线,闷声闷气地说:“那你先往边上让一下吧,我要去卫生间。”


    “我跟你一起。”


    南晴一噎,去卫生间……那怎么能一起?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医生都说了,我现在身体很好的。”


    他说着,作势要起身。喻逐云却弯了弯唇,一把将他抄起,一起走去浴室。


    少年的身躯单薄,因常年病弱而瘦削,这两年也没养起什么肉,只是抱起来没有从前那么硌人了。


    漂亮的小脸似乎气鼓鼓的,却并不是真的发火,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好意思。


    喻逐云忍俊不禁,弯下腰,轻轻地扯住南晴的裤腰:


    “嗯,身体很好。”


    隔着厚厚的毛巾和喻逐云的一件毛衣坐在洗漱台上,并不冰凉。


    南晴的小熊袜子一开始是抵着喻逐云肩膀的,很快就没了力气,原本的位置由膝盖窝取代。而他的手,也渐渐从撑着洗漱台,到抱着喻逐云的后颈。


    一个长久的拥.抱。


    南晴都要哭了。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喻逐云“气哭”。


    尤其是在那一段说不上太长,却又相当符合小处|男标准的正常时间段过去之后,他手忙脚乱地跟喻逐云说了好多次吐出来,喻逐云就是不听他的话。


    这东西是能吃的吗?


    这合适吗?


    这不对呀!


    洗漱台的水龙头打开,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出来,南晴拿起牙杯接水要喻逐云赶快漱口,喻逐云莞尔。


    “宝宝,不脏。”


    南晴绷着小脸:“我不这么觉得。”


    “真的,不难吃,”喻逐云俯身,语气竟然真的格外真挚,“我很高兴,我尝到了你的味道。我不只是愿意吃,还想——”


    南晴抓住他的衣领灌清水。


    少年漂亮的小脸飘着薄红,圆眼睛湿漉水润,拉着喻逐云漱口,生生整出了一种喂大郎喝药的感觉。


    喻逐云乖乖漱口,又张开嘴让南晴检查了一遍,确认真的干净之后,南晴才松了口气。


    “下次不许这样了,”南晴耳根还是有点红,“医生也说了,你做过手术,不能张口太久……”


    喻逐云弯眼笑了:“所以,舒不舒服?”


    “……”


    “不舒服的话,那我下次再努力一些?”


    第82章 想你时 就吃你给我的蛋糕


    南晴的双眼缓缓睁大, 整张小脸红得像番茄,唰地一下扭过头。任凭喻逐云怎么哄都不肯跟他说话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下流,怎么不在别的地方好好加油, 在这种地方努什么力!


    他又羞又恼, 却偏偏没办法真的对喻逐云生气, 只好鼓起脸,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把喻逐云往外推:“我要洗澡了, 你不许待在里面看。”


    喻逐云人高马大,却被南晴轻轻松松地推动了, 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勾起唇角,回头:“知道了宝宝, 我自己走,你别用力,地上滑……”


    浴室里弥漫着浅浅的水汽,头顶的灯光暖黄明亮。两人在门口停下,南晴脸微微红, 实在是拿喻逐云没办法了。


    青年眉眼柔和, 俊逸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对他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宠溺的。


    喻逐云好笨啊。


    哪怕说那件事在情侣之间是正常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那样做,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种事很羞耻,也挺没有尊严的。


    喻逐云以前那么暴躁凶戾,即使到现在也鲜少有人敢接近他。可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宁愿做这种事。


    南晴的心脏微微抽痛了一下, 伸手摸到喻逐云的胸口。


    那里纹着一条狰狞的长疤,鲜红的颜色蜿蜒而下。


    “……你别出去了,”南晴顿了两秒,视线渐渐往下,声音越来越小,“我也,不觉得脏。”


    “要不要我帮你……”


    喻逐云握住南晴放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不。”


    他怎么能让南晴做这种事情。


    南晴微微怔住,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为什么?”明明喻逐云也有反应了。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又放低了声音,温声哄他:“你身体不好,人家都说了不能剧烈运动,包括做这种事。而且……”


    剩下的半句他并没说,南晴这种好学生却在一瞬间明白了。两人身体相贴,某些地方滚烫,即使没亲手触碰过,也能知道尺寸惊人。


    会呛到。


    吃不下去。


    还会下巴疼。


    几个词汇在脑海里迅速闪过,南晴的耳根腾一下热了。刚刚盘旋在心头的疑惑也随之冲淡,也许喻逐云不是不愿意,只是一向顾念着他的身体。


    然而他还是在喻逐云出去之前拉住了他,小小声地说自己至少可以……摸一摸。


    喻逐云的呼吸一重,黑沉的瞳孔闪过几抹情绪,最终还是没能抗拒这种诱惑。


    浴室中的水汽更甚,暖黄的灯光不知缘何有些晃眼。喻逐云的呼吸有些凌乱急促,南晴的双耳赤红,乌溜溜的圆眼湿漉漉的,微微咬着下唇。


    一开始是南晴主动、大胆请缨要帮忙,但他太高估自己,又太低估喻逐云,没一会儿手就已经酸得不行。


    渐渐的,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手背被喻逐云覆盖住。


    到最后,南晴直接收回了掌心发红的手,喻逐云盯着他,轻喘着,自己动手。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南晴后来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卫生间的了,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等同手同脚地回到房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跟喻逐云在一块,哪怕做任何事,他都都是开心的。


    漫长的夜晚也变得短暂且浪漫。


    屋内的灯光熄了,天际线翻出鱼肚白。


    橘黄色的太阳爬上山,将城市的清晨照得温暖明亮。


    喻逐云把南晴送回学校,路上的时候接了好几个徐岳打来的电话。


    徐岳很担心地问他昨天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徐岳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不过,咱们工作室就没那么幸运了……”徐岳的眼圈下挂着青黑,好半晌苦笑了一下,“那什么,你今天要是没课的话就过来一趟吧,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喻逐云短促地皱了下眉,他本想跟南晴一块在首大待一天的,但听徐岳的语气,这件事似乎不小:“发生什么了?现在不能说吗?”


    南晴也下意识地抬起眼,用口型示意“怎么了”。


    喻逐云轻轻摇摇头,他心中闪过一抹猜测,却不能确定。下一刻,电话那头传来徐岳微微发颤的声音。


    “天达不干了,”徐岳话音刚落,语调有些发哽,却还是强行撑住了,“昨天你走之后,他当时就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的。我们好话说尽了劝他,他不听。后来跟小蒋、大军他们吵起来了。”


    “我说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就算现在情况条件差一点,没什么不能撑下去的。他居然回我说……”


    “‘谁要跟你们同甘共苦’!”


    在喻逐云投资之前,徐岳就带着他们闷头做了两三年了,都靠自己的家底拼拼凑凑,以为有了钱就有了希望,却没想到是梦幻的泡影。


    眼见着这项目就要这么砸在手里,有人撑不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姜天达想走,也无可厚非。


    但喻逐云他们要面临最糟糕的情况:技术人员,握着大家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准备去别的地方投诚。


    即使是喻逐云,听到这里都心一跳。更别提跟他共事那么久的徐岳他们了。


    挂断电话后,他的神色罕见地多了几分凝重。


    首都大学门口人流如织,正是天气晴好的上午,来来往往的学生叽叽喳喳,雀跃不已。


    两人在校门口驻足,南晴也意识到了不对。


    “如果学校或者工作室有事的话,你就先去忙吧,我这里没关系的,”南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讲讲发生了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喻逐云犹豫了两秒,还是没办法把这件糟心事说出口。


    从他做这个决定开始,南晴就一直相当支持他。少年对他现在所投资项目、这一帮人都十分有信心,甚至还在一开始的投资上给了他不少建议。


    “…项目稍微出了点问题,”喻逐云顿了顿,“不用担心,都可以解决。”


    南晴抿抿唇,他当然相信喻逐云,现在投资的项目是未来两年隐隐出现飞速发展苗头的新科技,以他的眼光来看,会在未来的十年内大放异彩。


    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光鲜亮丽背后总要面临难以估量的危险。更何况,喻逐云的加入,何尝不是蝴蝶扇动了一次翅膀?


    “真的没关系,”喻逐云弯弯唇,神色重新自然,“不相信别人,还不相信我?”


    南晴皱起的眉心渐渐抚平:“好吧。那你等一下。”


    他低下头,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从里面翻出来了一张银行卡,塞到了喻逐云的手心。


    “宜中给的奖学金,化学竞赛的奖金,还有前段时间发文章给的报酬都在这里了,”南晴说,“钱不是很多,可能不够解决你的问题,但也许可以让你少忙一点。”


    喻逐云的瞳孔在刹那间凝住了。


    明明南晴自己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都舍不得换。


    南晴一脸认真地说:“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成功,但即使是失败了也是很正常的事,你不用担心和自责。我以后做研究养你。”


    喻逐云安静了好一会,也许是两秒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他把那张银行卡重新塞回南晴的手心。


    “好。”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一定会成功的。


    为了这句话,为了这个承诺-


    南晴回到学校后,又过了好几天,化学实验室的风波才堪堪过去。朱斌在医院里疗完伤,出院时跟辅导员打申请退宿。


    鉴于他是在校内经历这样特殊的遭遇,辅导员同意了。家人帮他收拾着东西,他则站在南晴的桌边,神色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


    等南晴他们上完课回来就发现,宿舍里少了一个人,上铺的一个铺盖也消失不见了。


    大学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短暂,如同浮萍,人来人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康德伟他们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朱斌受不了学校的环境。


    南晴却知道不止于此。


    他在学校碰见喻思运时,发现他身后跟着的小弟不再是朱斌了,已经换成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段时间,喻思运的名头在学校内很火热。


    首大的学生自然不太爱八卦和关注别人的私生活,但无奈喻思运造势太强,“公子哥竟在我身边”,这一话题就吸引了不少不知原委的人,他的房地产事业更是搞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然而喻逐云那里的消息却并不明朗。


    南晴后来也听说了,他们工作室里的一个技术人员带走了部分心血,去别的公司里投诚。


    这件事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总之喻逐云最近很忙,不仅要忙着学校的期末考、画画,还要抽出时间去工作室。


    他两头跑,即使是过生日那天也只是和南晴一起简单地吃了顿饭。


    青年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摆在桌面的手机上全是徐岳他们发来的消息。


    东西才吃了一半,电话又响了起来。两人还没来得及继续逛街或者散步,喻逐云就必须得满怀歉意地离开。


    南晴倒是能理解。


    喻逐云忙,他在学校里的课程也并不轻松。导师很看好他,从现在开始就经常带着他做这做那。


    两人的生活都很紧凑,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莫名活成了异地恋的样子。


    元旦节过后,即将期末考试,结束后就将各自回家过年了。


    南晴想了想,坐上了去喻逐云公寓的地铁。


    清晨的阳光灿烂,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他到公寓的时候将将八点多,正是上班高峰期。街道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房间里却安安静静的。


    “哥哥?”南晴试探着喊了一声。


    并无回音。


    屋子的主人六点多就出了门,随手掀开的床铺已经变得冰冷,厨房里的水龙头因太过着急而没拧紧,滴滴答答地往外漏。


    南晴心中难以自抑地闪过一抹失落。


    喻逐云很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只是有点,想喻逐云了。


    环顾了一圈四周,南晴放下身后的背包,走向厨房,打算把水龙头拧紧。


    还没来得及弯腰,他的视线却忽然凝住,牢牢地定在了一旁的餐盘上。


    那里面放着小半块,还没来得及吃完的芝士奶油蛋糕。


    第83章 起色 他真的变得很好很好


    这儿为什么会有蛋糕, 还这么眼熟?


    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了?


    南晴有些茫然,把那个餐盘端到面前仔细地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线索, 只能看出来喻逐云似乎只从大蛋糕里切了很小的一块, 很慢很慢地吃了半天, 才能造成这样融化的痕迹。


    可是这完全不合理呀。以喻逐云正常的食量来说,就算是一整个分享装的蛋糕, 他吃两三天也该吃完了, 这点量还不够他填缝的。


    除非他不是“吃饱了吃不下”,而是“舍不得吃”。


    ……舍不得吃?


    南晴的指尖猝然攥紧, 骨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变得青白。


    他猛地放下了盘子,踉踉跄跄地冲到冰箱旁,打开了冰箱的冷冻柜, 一层一层地往下翻。


    喻逐云一个人住,吃的随意,冰箱里根本没什么东西,从上往下,抽屉一拉一个空, 只有两三瓶矿泉水在里面骨碌碌地转。


    直到拉到最后一层, 手里的力道忽然变沉。缓缓打开后,南晴看见了一个大号的芝士奶油蛋糕。它被分割成若干小块,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剩下的一点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


    而那盒子上的保质日期已经是去年的。


    南晴呆呆地看了一会, 忽然明白了。


    这是去年他来找喻逐云的时候买的。


    当时他让喻逐云把这个蛋糕跟画室里的大家分享,喻逐云不愿意。


    青年垂下眼,神情几乎是偏执的,把这个普通的蛋糕当成宝贝一样看待, 舍不得不吃,却又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最终只好把它放进冷冻里,只有在很想很想南晴,却又看不见他的时候才会吃一块。


    ……好笨啊,好呆啊。


    哪里有人这个样子的,一个蛋糕放到冷冻里这么久,早就应该不好吃了吧?


    南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慢吞吞地将冰箱重新合上,就连矿泉水都放回原位,才撑着身体站起身。


    他把厨房里没来得及收拾的餐具洗了,又替喻逐云把床上的被子拿到阳台晒了晒,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转了好几圈,把一切力所能及的家务都做完,才重新背起自己的书包,走到公寓门口。


    其实,爱上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笨、很呆的事。


    他的爱人,从来没被人好好地爱过。


    却天生会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般爱他。


    南晴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下楼去了地铁站。刚刚才下电梯安检,就接到了覃伟打来的电话。


    “喂,南晴啊,你今天有空吗?”


    电话那头的杂音不小,都是熟悉的音色,画室的老师们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覃伟避开他们,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站定:“我们画室这两天正在办画展,里面的画都是我们自己人出的。当然,前段时间我也让喻逐云这小子交了几幅作品过来参展。”


    “不过吧,他这小子最近忙得很。画是给我了,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你看看,画展都开始了,也不知道过来一趟,”覃伟嘴上抱怨,语气却是乐呵呵的,“你没事的话,要不要过来玩一趟?”


    “毕竟你是他的家属嘛。”


    南晴赶忙说自己有空:“谢谢覃老师,您把地址发给我吧。”


    他临时改了目的地,乘地铁去了画展所在的艺术街区。


    这会还是上午,四周就有不少前来参展的游客来来往往,他们打扮得都很潮流时尚,路过时甚至会带起一阵浓郁的香风。


    南晴背着有些笨重的书包,看起来与他们有些格格不入,活像是去参加学术会议走错了地方。还是覃伟挺着个大肚子跑来接他,才成功进入场馆内部。


    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下一盏盏极具设计感的灯光照明。


    雪白的走廊两侧挂着画幅不一的作品,风格各不相同,反射着细腻的纹理和漂亮的光泽感。


    这是商业性质的画展,跟博物馆里展出的那种不同,所有的画都是可以卖的。


    甚至,卖得越多越好。像梵高那种死后才闻名于世的天才毕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大多数艺术家还是在仍活于世时渐渐打响名声的。


    覃伟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仅仅只是教高中生艺考。他有地位,也有人脉,能在他所举办的画展里占到一席之地,无异于被他亲自承认了实力。


    但被他承认是一回事,能不能被大众承认、成功将画卖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十一点的时候正式开始展出,我这次下了血本,邀请了不少人过来,还有报纸会做采访,所以一定要抓住今天这个机会,之后几天肯定没这么热闹了。”


    覃伟乐呵呵地给南晴介绍:“刚刚那边是我们画室老师的作品,这边是学生的……喏,你看,这是喻逐云的画。”


    南晴一直都在很认真地欣赏,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更是停下了脚步,仰起脸。


    喻逐云交上来的这三幅作品完成度都极高,显然不是临时交来凑数的东西,而是这一年来,他花费了无数私人时间创作的。


    画面一共三连,左起第一幅的名字叫做《地狱》,画幅整体都是深蓝色、冷色调,笔触也带着有意的凌乱和疯狂,似乎参考了但丁《神曲》中的元素。


    第二幅的名字叫做《人间》,却跟《地狱》的景象类似,甚至还更深一层,其中包含了更多尖叫扭曲的人影。


    南晴在艺术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甚至是在覃伟的科普之下,才明白各种风格之间的差别。


    然而看到第三幅《天堂》时,他不需要覃伟的科普,就不由自主地怔在了原地。


    “这幅,喻逐云原本是不打算拿出来,也不同意让我卖的,要不是我跟他软磨硬泡,告诉他不拿出来我就跟他拼命……”


    覃伟安静了几秒后说,“大概就在高考结束的那段时间,喻逐云白天去工作室里忙,晚上就到我画室里,一个人默默地画这幅。”


    “画完的那天,他告诉我,他要给它取名为《天堂》。”


    覃伟简单地介绍完,就被前面画室的老师给喊到其他地方去了。南晴却仍怔怔地站在原地,哪怕许多看展的游客经过都没有挪动脚步。


    这些游客大多数都是为了覃伟的名头来的,不远处的几条廊道里被围得水泄不通,询价的人不知凡几。喻逐云这里的境况就很一般了,不少人对他所表达的内容很感兴趣,却因为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犹豫,认为他的这几幅画不值那么高昂的价格。


    直到一个打扮略显潦草的外国男人在南晴身边停下。


    他穿着老旧的皮背心、手里拿着一个被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笔记本和一根圆珠笔,在看见这连贯的三幅画时,眼里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叹之色。


    南晴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往边上让了让,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


    那外国人礼貌地笑了笑,似乎是想道谢,却在看见南晴时怔住了,目光在他和《天堂》这幅画上来回流连。


    片刻后,他更是低下了头,唰唰唰地在笔记本上写了一段英文,举到南晴跟前。


    【你好,你认识这位画家吗?】


    南晴顿了顿,用国际手语回答:【是的,我认识。】


    外国人更惊讶了,干脆地放下笔记本,用国际手语跟南晴交流:【我很喜欢他的表达,他很有才华!我看得出他的情绪,我甚至能看出他也听不见这个世界。】


    【他生活在地狱里,却渐渐走向了比地狱还要黑暗的人间。可他并不后悔,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天堂对他的考验。】


    【我想,你一定是他的天使了。】


    《天堂》的色调与另外两幅截然相反,整体温柔明亮,画面上的少年堪称圣洁,双手捧着一只金红的苹果,而他的身前,跪着一个低着头的青年。


    既是诱惑与堕落,也是救赎和重生。


    南晴抿唇,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手。


    【不。】


    【我不是他的天使,我是他的爱人。】


    那名外国人呆住,安静了许久。


    他冲南晴笑笑,不再交谈,抬起头继续欣赏喻逐云的三幅画。


    等下午的画展结束时,他去找了覃伟。被人群包围其中的覃胖子灵活地挤了出来,在看见他招呼时眼睛都睁大了,心如死灰地哀嚎:“我操,他怎么来了!”


    旁边一人纳闷:“谁?谁把覃胖子吓成这样?”


    “你不知道吧?那是伦敦的鉴赏家亚伯特,他虽然双耳失聪,但艺术水平很高,国内外到处跑画展,很牛逼的,”刘康均幸灾乐祸道,“他以前喷过一次覃胖子,把他搞得差点退出画坛。还好后来咱胖子靠实力力挽狂澜,终于让他勉强点了点头。”


    覃伟都要疯了,再不情愿也只能满脸堆笑地往亚伯特的方向走:


    “你们还笑!我要是被他再喷一次,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干脆吊死在他面前——”


    【嘿亚伯特,好久不见!】


    覃伟弯腰,掏出手机笑嘻嘻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最近还好吗?您对我今天的画展感觉怎么样?】


    亚伯特罕见地笑了笑,从口袋掏出磨得皱巴巴的笔记本,写了一行字:【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商业。】


    覃伟:“……”


    【但你的画展办得很好,我看中了三幅画,不管多少钱,我都会拿下。】


    “……?”


    覃伟失声尖叫道:“你买?”


    三幅?!


    【是的,三幅。《地狱》、《人间》、《天堂》。】


    亚伯特笔速飞快:【我敢打赌,它们的主人将——】


    覃伟呆住了。


    同他一起呆若木鸡的还有刘康均,以及被他科普过亚伯特“光辉事迹”的所有人。


    而亚伯特不为所动,圆珠笔重重地在笔记本上划过,几乎快撕裂了纸张:


    【Shock the world!】


    第84章 齿轮 即使全世界都背离他,喻逐云也不……


    覃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死死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想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刘康均的下巴要掉不掉,用力地拍了一把覃伟的肚皮。两人对视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几乎满溢出来的狂喜。


    这可是著名毒舌、丝毫不向金钱和权势低头的亚伯特啊!


    他竟然能说出Shock the world这种话!


    甚至还要一口气买上三幅画, 《地狱》、《人间》、《天堂》……甚至还说无论花多少钱都无所谓……他平常不怎么接收各种艺术圈里的贿赂, 算是圈里难得的“穷人”,这一下, 他显然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家底都砸进去, 砸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身上。


    他到底有多看好喻逐云,众人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 喻逐云现在只是一个才刚刚考入首都美术学院的大一新生。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刚刚在花果山里出生的小猴子,第二天被下凡的神仙说他以后有个武器, 叫做金箍棒。


    ……就算是做梦也不敢这么做的。


    亚伯特被众人带到休息室里歇歇脚,覃伟则赶快掏出手机给喻逐云打电话。


    而彼时的喻逐云正在工作室里,跟徐岳他们讨论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姜天达走后,工作室里陷入了一段显而易见的低迷时期,所有人的骨头似乎在一朝一夕之间被抽走了, 即使依然在努力, 却还是效果不佳。经历了亲近兄弟的背叛,团队的灵魂和精神摇摇欲坠,就连徐岳都有些麻木, 连着两三天都在用酒精麻痹自己。


    唯一清醒冷静的人只剩下了喻逐云。


    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受不了挫折, 带走了一部分技术去别的地方继续上班而已,伤心完,也该继续振作起来。


    既然确定了目标,既然要走下去, 那就宁愿死也不要放弃。


    然而团队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他的观念,不少人甚至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红着眼睛说,喻逐云是因为没有跟姜天达一起经历过那段共同拼搏的时光,所以才对姜天达的背叛无动于衷。


    如果喻逐云也被身边亲近的朋友或者家人狠狠地背刺过,他就应该知道这段时间是有多么的不好受了。


    徐岳算是唯一一个从侧面了解到喻逐云家世的人,闻言立刻站起来拦住众人。


    但他们的议论声太大,喻逐云还是听见了。


    徐岳有些惊慌地抬起头,却见喻逐云的身形一滞,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走出了工作室。


    他耳侧的人工耳蜗很明显,不像从前的助听器,若是仔细一些就不会被旁人发现。


    所以其实,众人在他第一天来到工作室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双耳几乎失聪的听障。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又响,喻逐云沉默了许久才接起来,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覃伟激动到哇哇叫的声音:


    “徒儿!你怎么才接电话啊!你人在哪儿呢?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快过来,有人要买你的画!”


    喻逐云缓了一会才想起来覃伟今天办了画展。


    “……哪一幅?”


    “每一幅!”


    覃伟已经要乐疯了,头晕目眩的,“你知道是谁买吗?亚伯特!就是我以前跟你讲过的那个亚伯特!”


    喻逐云闻言也怔了怔,他曾听覃伟讲过,亚伯特是个很有名的鉴赏家。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赶快放下手里的事情到画展这儿来,我找人帮你谈个合适的价格,到时候让媒体报道一下,啧啧啧……”


    喻逐云垂下眼,平静地打断了覃胖子的幻想:“地狱和人间都可以,天堂不卖。”


    “……?”


    覃伟要疯了,他恨不得直接从电话那边伸手出来抓住喻逐云的领子摇晃,问他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卖两副和全卖完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更何况亚伯特最喜欢的就是那副天堂。他在电话那头下了死命令,要求喻逐云必须赶紧到画展来当面商讨,否则就跟他断绝师徒关系。


    喻逐云无法,只好乘车去艺术街区。


    傍晚六点,天色已晚,黯淡繁星点点。前来游览的买画人基本都已散的差不多了,休息室内空空荡荡。


    喻逐云刚走进展馆内,就被早就守候在门口的覃伟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今天就吊死在你面前!”覃伟气得连肚子都在摇晃,拼命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亚伯特这种眼光刁钻毒辣的家伙,这辈子看中过多少画吗?但凡是他买下来的最后无一例外都火得……”


    话音未落,覃伟身后走出来一个打扮潦草的外国人。他抓着磨了毛边的笔记本,兴致盎然地冲喻逐云举起:【你就是《天堂》的作者?】


    覃伟两眼一黑,无奈地退到一旁。


    喻逐云点点头:“是。”


    【我很喜欢你的画,我愿意出任何价格,只要你将那三幅画卖给我,】亚伯特很认真地写,【你的灵气和天赋让我惊叹,我想把你的画带回伦敦,但你的老师说,你不愿意卖《天堂》这一副……】


    “是的,”喻逐云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覃伟心如死灰的表情,“我不卖。”


    亚伯特被拒绝了,脸上却并没有半分不满或恼怒,反而显得兴味十足:【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喻逐云沉默了一会,盯着亚伯特的笔看了几秒,最终用手语反问他:


    【你会卖掉你的天堂吗?】


    亚伯特怔了怔,很快笑起来。他眉心常年虬结的沟壑松开,就连下垂松弛的皮肤都在上扬。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他才平复好情绪。


    【好吧,我知道了。替我向你的小天使问好——哦,不,替我向你的爱人问好。】


    喻逐云的瞳孔猛地一颤,拦住了亚伯特唰唰唰的笔尖:“你见过他了?”紧接着又扭过头,看向覃伟,“他今天来了?”


    覃伟跳芭蕾舞那样用双手捧住肚子,讷讷地应了一声。


    而亚伯特笑着点点头:【是的,我见过他。他就站在你的画前,像是从画里跳出来了。】


    紧接着,他又在笔记本上,将南晴打的手语复述了一遍。


    喻逐云松开了手,低下头。


    他心里闪过几抹很神奇的情绪,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几乎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等亚伯特即将离开时,他抬起手,将人拦住了。


    《地狱》和《人间》都卖给了亚伯特,价格是正常的市场价。


    《天堂》,他借给亚伯特展览,一分钱也没收。


    覃伟不明所以,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借也不愿卖,但总归喻逐云愿意让亚伯特带走这三幅画了,这应该就是一件好事吧?


    晚上结束时,覃伟开车把喻逐云送回到他正常住的公寓,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跟了上去,想再问问他有关画展的事。


    却看见喻逐云打开大门,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出声。


    好半晌,才低低地笑了一下,面对着相当纳闷的覃伟,他给了一个几乎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为什么后来又愿意把天堂给亚伯特展览了呢?


    大概是因为……


    小天使不愿意住在天堂里,而愿意早早地降临在他的身边。


    不当圣洁的小天使,给他这个地狱里的恶魔当爱人-


    期末考试结束,春节如约而至。


    在亚伯特把喻逐云的这三幅画带回伦敦展览的同时,国内的情形也有了极大的变化。


    一件几乎令全网震惊的事情发生,在除夕前夜被众多媒体广泛报道。


    国内知名的玉景地产,在首都附近城市里承包的一块地皮上,为了省下预算,偷偷使用了违法违规的建筑材料。一栋尚未竣工的住宿楼,竟然因为一个三点几级的地震直接倒塌。


    不少工人因此受伤,却得不到该有的赔偿。事情闹大了上了新闻才发现,他们连该有的工资都在被克扣,有些人甚至在大年三十都不能回家跟亲人团圆。


    这件事若是放在平常,说不定会被压下去。


    但这次不知是谁提供了细致的材料,又借助媒体造势,给大众提供了十足的发泄渠道,轰轰烈烈地闹了好几天。


    电视里放了好几天,哪怕是小区里没牙的老太太都知道了,南晴自然也听说了。


    他去看了一眼首大的贴吧论坛,几乎所有人都在声讨前段时间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喻思运。


    “前段时间在学校跟粉丝合影的时候不是出来的很积极吗?怎么现在就消失了?”


    “理性讨论,这种工程施工中的事故应该怎么追责?金融系喻思运是否有责任?”


    “我们学校金融系可以保送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房地产呈整体下降趋势,大家建议家人最近不要入手了!一定要小心!”


    “……”


    以往在学校里骄傲得像是只花孔雀的喻思运转瞬间销声匿迹,像缩头乌龟一样夹起尾巴做人,几乎不敢在任何社交平台或者网络上露面。


    除夕夜万家灯火。


    厨房里传来阵阵热油爆炒的香气,两个大人在做最后的年夜饭。南晴和顾嘉禾打扫卫生、布置年货。


    顾嘉禾上的是南方的学校,半年过去已是个大姑娘的模样。


    她也听说了最近网络上各种各样的消息,有房地产行业的陨落,也有新兴科技的发展。但这些毕竟都是她不熟悉的人,她最关心的还是身边的人。


    从高中那会开始,她就替南晴保守着一个秘密。一直到现在,她其实很好奇这个秘密是否还存在。


    “哥,你最近跟……那谁,还在一起吗?”


    南晴一愣,放下手里的抹布,忍不住笑起来:“……嗯,在。”


    顾嘉禾眨眨眼,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欣慰还是担忧,想了想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和爸妈说?你现在上大学了,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你的对象……呃,嗯,是男生……”


    她的下半句没说出口,南晴却意会了。两个男生在一起,同性恋,恐怕爸妈不能接受。


    顾梅芳和南涛成都是比较传统的父母。


    南晴垂下眼:“我还没有想好,但说一定是要说的。”


    顾嘉禾张了张唇,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拍了拍南晴的肩膀,拿起桌边的拖把继续清理。


    一直到年夜饭上桌,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开始播放,热热闹闹的小品和舞蹈一个接着一个,家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南晴走去阳台借口收衣服,拿出手机给喻逐云打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明明是各家各户都团聚一堂的日子,喻逐云那却没半点人气,隐隐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喂,哥哥,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南晴压低了声音,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模样:“你在干嘛呀?有没有吃年夜饭?”


    少年的声音甜津津的,喻逐云低低地笑了一声:“祝我的宝贝身体健康,平安幸福。”


    “我吃过了,现在正在……看电视。”


    南晴小小地哦了一声,扭头看了一下被春晚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父母,踮起脚够了一件衣服。


    “那你有看见这两天的新闻吗?首都附近的那个房地产生意……就是喻思运一直在做的那个。最近好像出了点问题。”


    南晴基本从不幸灾乐祸,他只觉得天道好轮回。


    闹大了,受伤的工人可以得到诊治,亏欠的工资也能妥善追回。最重要的,居高临下、仗势欺人的喻思运,也该为了自己这些年的行为付出代价。


    “用劣质建材,为了省钱造黑心建筑……他就该被抓进去好好改造一下,”南晴语气有点气愤,又有些畅快,“我还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压下去呢,没想到这次的媒体这么厉害,顶住了压力,把这件事曝光在大众的面前,就该这样呢!”


    喻逐云莞尔:“很厉害?”


    南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超厉害!”


    喻逐云听他夸够了,这才弯起眼:“这次的媒体,是我让人联系的。”


    南晴呆住,手里的衣服都险些掉地:“哇!”


    风水轮流转。


    喻思运春风得意了那么久,高调地在学校和社会宣传自己的项目,借助舆论宣传推广自己的游乐小镇……就该想到会被反噬的这么一天。


    喻惕守早在很久之前就警告过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九十年代,且之前与他们一直合作良好的唐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表面上把喻思运捧得高高的,实际却在背地里偷偷搞见不得人的手段,目的就是要将这个庞然大物吞食下去。


    喻思运这个蠢货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唐家都快把他给卖了,他还在替唐家数钱。


    若是真让这个豆腐渣工程竣工,不知道要给多少家庭带来灭顶的灾难。


    “当然,不只是我一个人联系的。打通关节、联系法务,媒体造势……这些事都是爷爷留下来的人在干,”喻逐云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些证据,是一个匿名人寄给我的。”


    “那里面有他以前跟喻思运一起出去时,喻思运本人说的话。”


    南晴也怔了怔。


    匿名人啊……


    “好了,不想这些了。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刚想打电话问你现在有没有空。”


    喻逐云的语气忽然轻松了一些,他那儿的风声愈盛,“咔嗒”一声之后,引线嘶嘶地摆动,“宝贝,抬头。”


    南晴愣愣地抬起眼。


    大年三十的夜晚带着寒风晚露,玻璃窗上弥漫着水汽。他伸出手擦净,刹那间,璀璨的烟花于天际绽放。


    靛蓝色的烟花美得惊人,在巨大的声响后哗啦啦地散开,细碎的光点犹如泡沫。


    这一支蓝色烟花炮要六千块,然而一响接着一响,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屋内的顾嘉禾他们也听见这里的动静,纷纷凑了过来。不远处的邻居们赶忙也拉开了窗户,楼上下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叹。


    “这是谁家放的烟花呀,”南涛成忍不住说,“诶,是不是站在那边的小伙子……”


    南晴黑润的瞳眸里映着璀璨的光点,顺着南涛成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两秒后,他忽然转过身,随手扔了死死攥在手里的衣服,猛地往楼下跑去。


    南涛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哎!小晴!”


    刚想去追,就被顾嘉禾拉住了胳膊:“爸,你就让哥去吧。”


    “可是……”南涛成一脸着急。


    南晴要去哪儿?


    楼下有谁?


    家里的大门开着,随风摇摆了几下,南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半晌,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顾梅芳缓缓地转过脸,拉着丈夫和女儿往楼下看。


    黑夜里,寒风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难得奔跑的少年跌跌撞撞地扑进了一个青年的怀里。那青年托住他的腰腿,牢牢地抱紧,带着他转了一圈。


    漫天灿烂的烟花里。


    南晴主动踮起脚,与喻逐云拥吻。


    喻逐云的身体僵了一秒,想说南晴的父母都在楼上看着,挣扎了几秒,最终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撬开了南晴的齿关。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一直吻到烟花熄灭,两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喻逐云罕见的有些紧张,这是哪怕面对着能否成功打倒喻思运时都没有过的情绪。


    “叔叔阿姨他们也在上面……你怎么……他们——”


    南晴抿唇笑了笑,他搂住喻逐云的后颈:“没关系。”


    两年前那个除夕夜,他们背着所有人躲在房间里。喻逐云克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红着眼睛问他能不能不谈恋爱。


    那时候的南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可现在却懂了。以为他和别人在一起时,喻逐云究竟抱着什么心情,为他包那份沉甸甸的压岁钱的?


    越想就越会爱这个人,越想就越明白自己对他的爱还不够。


    喻逐云本想跟着南晴一起上楼,替他向顾梅芳和南涛成坦白,但南晴坚持,这件事他一定要自己说。


    他回了家,顾梅芳几人果然在沙发上等他。


    明明和顾嘉禾聊到这件事时,他还对如何与父母坦白毫无头绪,但此刻站在这里,许多话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从三十七个电话。


    到那顶花光身上所有钱买下的帽子。


    从那把宜城最贵的小提琴。


    到用后背挡下山上滚落的巨石。


    从那枚求了整座南河庙买下的红绳玉佩。


    到胸口那个狰狞蜿蜒的鲜红纹身。


    从前世,到今生。


    南晴不傻,他知道不管是这一年,还是以后的许多年里,同性恋都是一条不好走的路。


    但如果与他一起携手走下去的是喻逐云的话。


    他宁愿当一个永不悔改的傻子。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几分钟。


    顾梅芳与南涛成沉默着,叹了口气。


    他们的确是传统的父母,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冲击,难以想象南晴喜欢上一个男生。


    但做这件事的人是南晴啊。


    小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大,险些因为心脏病而夭折的南晴。


    这一辈子乖巧听话懂事……只为自己活过这一次的南晴。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只希望,南晴能快乐。


    “只要那小子不欺负你!”


    南涛成和顾梅芳过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眼圈已然红了,“不然就算他对咱们家有再多恩,我们也不会放过他!”


    南晴破涕为笑。


    不会的。


    即使全世界都背离他,喻逐云也不会-


    春天悄然到来之时,南晴重回学校。


    新学期伊始,所有学生都还沉浸在假期的回味中,讨论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化学系众人做新学期的第一个实验,经历过上学期的危险事故后,学校对实验的警惕性大幅度提升。


    老师照例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注意事项,给所有人分组。


    南晴依然跟朱斌分在一块。


    朱斌穿着长袖,遮住了有疤的手臂。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腿也有些一瘸一拐,行动笨拙,做实验时很不方便。


    在他险些摔倒时,南晴及时扶了他一把。


    朱斌低着头,低声冲他说了一声谢谢。


    南晴摇摇头,也说:“谢谢。”


    朱斌抬起眼,知道了南晴的言外之意,却并没好意思收下这一声道谢。


    他不是帮助喻逐云,只是帮自己赎罪。


    实验照常进行,在中途休息时,不少人兴高采烈地聊起了网上的传闻。


    “你们知道金融系那个喻思运吗?”


    “啊!我知道我知道,搞豆腐渣工程那个是吧?他以前在学校里面可嘚瑟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人有点毛病。现在不就给咱们学校抹黑了吗?”


    “没错,就是他!现在房地产是真完了,他还最后落井下石一下……啧啧啧。”


    “我还听说啊。有人在查他到底是怎么保送进金融系的,如果他真的是走后门,说不定就要——”


    众人哗然。


    也许是这个话题太过隐秘,他们也没再继续深入聊下去,不多时,谈起了最近的“新起之秀”。


    “最新发展的人工智能技术才是真牛逼,我前几天试了一下他们的应用,我的妈呀!”


    “我靠,我刚想说,他们现在正在广募人才呢。要不是我们的专业不对,高低得去试一下。”


    “这有什么的,我听说他们投资人还是学美术的呢,跟那专业也没半毛钱关系啊。”


    “……”


    南晴一怔,忽然弯了弯眼。


    原先一直停滞在原地无法转动的齿轮,像是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了一下,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不一样了。


    姜天达走后,工作室委实经历了一段难熬的时光,但很快就迎来了转机。一部分人离开,又有一部分新人加入。磨合,加速,发展。


    徐岳他们攻克了两三年的技术难题,在喻逐云这个“天使投资人”伸出援手后,终于得到了解决,事情有了惊人的进展。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听说了一个新概念,亲眼见证了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而此时此刻,这颗新星的缔造者之一,正在首大化学实验楼下。


    喻逐云被一部分曾看过人工智能发布会的学生给认了出来,对这项新技术格外好奇的学生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几乎快把这条小路围堵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家都很好奇他跑到这里来是干嘛的,招聘吗?


    来化学系干什么?这专业也不对口啊。


    喻逐云一直默不作声,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偶尔应两声提问,或是接下一两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应聘简历。


    直到下课铃响起。


    化学系的众人鱼贯而出,南晴走下楼梯。


    众人恍然发现,从刚刚开始就冷峻、沉稳的青年,眼底忽然浮现出柔和的笑意,拨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


    “新起之秀”弯腰,替化学系那名保送进来的天才少年接过了背包,熟悉得仿佛做过千遍万遍,虔诚得好像在侍候自己的小神明。


    第85章 醋精(二合一) 他怎么占有欲这么强……


    春暖花开, 整个世界沐浴在鲜妍的颜色里。校园内人流攒动,一束束目光落在远处并肩而去的两人身上,在短暂的安静过后, 爆发了剧烈的讨论。


    有人不知道喻逐云到底是什么来头, 旁边的同学就为他科普。这段时间最火最先进的那个人工智能技术听说过吗?曾经预计至少在五年后才有机会实现的目标, 提前这么久就上市了,就是喻逐云投资的。


    现在这项技术才刚刚问世, 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未完全体就在短短的一两个月里狂揽数以亿计的资金, 他们都不敢想若是完全体上市了,市场究竟得疯狂成什么样。


    原来如此。一部分人明白了, 却还有一部分人不解,那喻逐云为什么会来首大?还接走了化学系那个特别有名的南晴?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倒没人能给出准确的回答了。


    朱斌作为唯一知道部分内情的人,苦笑片刻, 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喻逐云和南晴本人自然是不知道旁人在议论什么的。


    他们只是绕开了汹涌的人潮,从学校较偏远的西门出去。南晴本想打车,却被喻逐云拦住,带上了校门口一辆通体纯黑的轿车。


    车上的标南晴不认识,但也曾听同学说过, 这是一个相当有名的好牌子, 最基础的款式都不知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下。


    喻逐云从前就很有钱,南晴知道。


    但现在喻逐云有钱的程度,显然超越了他的认知。


    “我刚刚听见好多人都在讨论你们工作室, 他们都说你新推的应用和技术特别厉害!”


    对上南晴欣喜又与有荣焉的目光, 喻逐云的眼底泛起一点笑意。


    他侧过身,伸手给南晴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空气里充满着浅淡的香薰味,更多的却还是两人交缠的呼吸。


    “不是我厉害,是你。”


    南晴眨眨眼, 显然有些意外:“我?”


    “嗯,”喻逐云揉了揉他雪白的小脸,黑沉沉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你。”


    是你选择了我。


    “这是我卖画拿到的钱,靠投资赚到的收益,卡在这里,密码是你生日,”


    喻逐云温柔地望着南晴,简直想是在哄他,“车也写在你的名字底下,哪天有空去把驾照学了,好不好?”


    “……”


    南晴睁大了眼,显然不明白喻逐云的话题为什么跳跃得那么快:“不好。”


    “你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呀,我不需要这些。投资风险很大,这些钱要留着备用。而且我以后做研究,也会有钱养你的。”


    南晴脸色严肃认真,圆眼睛水润。


    喻逐云黑沉的瞳孔神色莫辨。


    在遇见南晴之前,包括遇见南晴之后,他当了将近二十一年的失败者。肆意挥霍着家里的财产,浪费着青春与生命,即使真的追到南晴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怀疑南晴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明明他双耳失聪,投资眼见着就要失败,画画也未见成效,甚至时时刻刻被小他两岁的亲弟弟嘲讽讥笑,践踏在脚下……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摆脱了失败者的头衔。


    这都是因为南晴。


    他是为了南晴才变好的。


    变好的他,才有资格得到南晴的喜欢。


    南晴不嫌弃他的失败,他知道。


    可南晴也不贪图他的成功。


    为什么不图呢?


    他的小天使,小神明,是为了他才下凡。


    他自私卑劣,不愿意将人送回天上,那就只能倾尽所有,将人养成人间的小王子。


    “……好,先不收。”


    对峙了半天,最终,还是喻逐云先败下阵来,“那等下,我们一起去庆功宴,好不好?”


    南晴同意了。


    这段时间的所有人都很不容易,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的努力实在值得庆祝。


    只是他没想到,在去宴会厅之前,喻逐云先把他带回了他在首大附近的一套公寓。那里离他的学校最多十分钟的步程,开车两三分钟就能到。


    汽车驶入地下车库,两人乘电梯上楼。


    偌大的公寓里设施齐全,装修温暖而舒适,主卧的床品用的竟然还是一套鹅黄色的小碎花。


    南晴怎么也想象不出喻逐云睡在碎花床单上面的样子,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笑完了,抬起头,刚好对上喻逐云黑沉含笑的双眼。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家用的床单也是类似花色。


    这间主卧——不,或许这套公寓,也是喻逐云为他准备的。


    南晴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哪里有这样的呀?别人谈恋爱,最多是送一点礼物、一起吃饭,喻逐云却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一切都给他。


    从小南涛成就告诉他无功不受禄,他听了,心里便一直秉持着这个观点。


    喻逐云为他付出,他也想为喻逐云付出,不想单方面让喻逐云对他好。但此刻,喻逐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衣帽间的门被喻逐云打开,那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列从春到夏的定制衣服。


    尺寸都是南晴的,每一件都价格不菲,每一件都漂漂亮亮,都是喻逐云亲眼盯着弄的。他不愿意把这种事假手于人。


    “选两件喜欢的换一下好不好?”喻逐云弯了弯眼,浑然不觉自己把衣帽间搞成了换装游戏,“换完我们再去庆功宴。”


    南晴没说话,扭过头盯着喻逐云。


    圆溜溜的琉璃眸水润,眉心微微皱起,像是仍在纠结,不愿收下这些昂贵到极点的礼物。


    喻逐云的瞳孔闪烁一瞬,低声说:“都不贵的……穿一下好不好?”


    南晴抿住唇,原本堵着不上不下的心里忽然泄了气,一阵酸软。


    他想了想,踮起脚,伸手抱住了喻逐云的后颈,两人轻轻贴了贴。


    “下次不许买这么多了,不许浪费。”


    南晴顿了顿:“我希望你对自己也好一点。”


    喻逐云的眼睛终于亮起,他勾唇笑了,顺势托住南晴的腰去换衣服。


    不知不觉,等他们从首大附近的公寓这里出发到餐厅时,天已经黑透了。


    徐岳他们已经先到了,这会正站在餐厅外一边打电话一边等人。看见喻逐云了,赶忙挥手。


    “喻哥!嘿!”徐岳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年纪自然要比喻逐云大一些,但他还是保持着开玩笑的叫法,“你今天有没有把’在乎的人’带来啊?藏着掖着这么久了,给我们看看呗。”


    喻逐云也冲他点了点头,高大冷峻的青年眼里含了点笑意,侧眸看向怀里的少年。


    “他叫徐岳。他随便乱说的,不用搭理他。”


    南晴眨眨眼,耳根倏地烫了。


    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礼貌地上前,微微弯腰:“徐哥你好,我叫南晴。”


    徐岳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宴会厅的灯光是暖色的,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打得很柔和,南晴长得又格外漂亮,长睫圆眼,在这种情况下简直可以用雌雄莫辩来形容。穿着的衬衫是娃娃领,落在别人身上很土的装饰,他穿着惊人地合适。


    徐岳是知道喻逐云性取向的,但他只觉得,大家都是男人嘛,都长一个糙汉样,最多像喻逐云那样帅一点……从来没见过南晴这样的。


    他一个直男都看呆了两秒,回过神来,赶快带着南晴和喻逐云往里走。


    他们来的是一个首都很著名的私房菜馆,考虑到隐私性和交流性,定的是两个连在一块的大包厢。


    但还没来得及进去,经理就满怀歉意地将他们拦了下来:“……很抱歉先生们,这个包厢暂时不能提供使用了。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移步大厅。今晚的餐点打八折,可以吗?”


    人都已经通知完了,总不能临时再换店。更何况还打折,徐岳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大厅里的环境很不错,桌与桌之间有竹编的屏风遮掩,众人围成两桌热热闹闹地坐下,举杯畅饮。


    不是所有人都跟徐岳一样知道南晴和喻逐云之间的关系,而人们对美的追求是永恒的,不多时就有人要站起来敬南晴一杯。


    虽然南晴因酒精过敏喝的是饮料,喻逐云的眉心还是跳了跳,替他拦了好几下。


    直到隔壁桌两个打扮精致的漂亮美女笑眯眯地过来敬南晴,桌上一帮大老爷们发出了羡慕且惊叹的“哇哦”声时,喻逐云终于忍不住了,冷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


    南晴懵懵地举着椰汁,就见喻逐云在他前面站了起来,隔在他与那两个女孩之间,淡淡地说:“我替他喝。”


    两个女孩一怔,眨了眨眼,下一刻就看见喻逐云仰起头,脸色平静地将那一杯辛辣刺喉的液体全部喝光,玻璃杯“嗡”一声震在桌上。


    “好了。”


    喻逐云随意地擦去唇边酒液,侧过脸,将南晴护在身后。


    女孩们对视了一眼,提着酒杯也干了。


    离开时,她们戳了戳彼此,很小声地说:“卧槽,怎么不早说他们俩是一对。”


    “我感觉那个高个男生以为我们在勾引他男朋友,很想过来扯我们俩头发……”


    喻逐云:“……”


    桌上热热闹闹的,南晴的眼睛弯得像月牙,盛着亮晶晶的碎星:“你要去扯人家头发吗?”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了,喻逐云好笨啊,人家女孩过来敬个椰汁而已,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干嘛还要喝白酒挡呀。


    这点醋也要吃啊,他是首都醋王吗?


    喻逐云安静几秒,勾了勾唇角:“嗯,是啊。”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道滚下去,激起了一阵烧灼般的疼痛,等这阵冲劲过去,爬上脑袋的就是飘飘然的晕眩,连出口的话也没了那么多深思熟虑的考量。


    难怪有人喜欢喝酒,原来是心有郁郁。


    “你特别好,特别温柔,特别漂亮,”喻逐云侧过脸,黑沉的瞳孔里晕着些许细碎的光芒,“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喜欢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男生他还有争抢之力,女生呢?打也打不了,骂也骂不了,就连扯头发都扯不到。


    “喜欢没关系,但我不愿意他们觊觎你。”


    南晴莞尔,他抬眸时刚好撞上了喻逐云的视线。


    青年的眼尾因酒精作用而慢慢泛红,明明是有些危险的模样,却偏偏显得很委屈,很可怜。


    南晴有些心软:“我知道。”


    人都是有占有欲的,无论是谁都不例外。


    “是吗?”


    喻逐云俯身,带着浅浅热意的呼吸喷洒在南晴的侧颈,落下一连串带着战栗的酥麻:“那证明给我看。”


    “……”


    此时此刻,两桌人正热热闹闹地靠在一块吃饭喝酒,一边是徐岳站起身,壮志豪情地说以后几年的规划;一边是小蒋抱着酒杯冲大家哭,唱着朋友一生一起走;一边又是大军在原地表演了水蛇舞,惹得众人拍桌狂笑。


    这是个庆功宴,不算是正式的场合,却也被四面八方的眼睛盯着。


    证明?


    要怎么证明呢。


    南晴的耳根豁然红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幸仅仅是过了几秒,喻逐云就告诉了他答案。


    喻逐云抬手,把筷子推下了桌。“啪嗒”一声脆响,落地。


    他弯下腰,一边低头去捡,一边侧身,灼热滚烫的呼吸洒上了南晴的大腿。


    南晴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拿着筷子一动不动。


    桌上的徐岳注意到他的愣神,赶快殷勤地转了桌,把那盘澳龙转到他跟前:“哎,南晴,吃呀!你这小身板必须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啊——”


    小腿的布料忽然被撩起,一只大手握住了脚踝。


    湿热的触感落在腿心细嫩的皮肤上,几乎令人浑身震颤。


    南晴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好不容易才忍住,颤着尾音向徐岳道谢:“好,谢、谢谢徐哥。”


    “嗐,谢我干什么?是我们应该谢谢你,”徐岳今天颇为感慨,“喻哥都跟我们说过了,如果不是你一直在鼓励他投资我们这个项目,他恐怕都不会踏出这一步。说到底还是你愿意信任我们!”


    大军也嚷嚷道:“是啊,前段时间天达哥——呃,姜天达走的时候,我是真觉得要完了……结果你在那个节骨眼,竟然亲自投了一大笔钱来。你都不知道,当时徐哥感动得都哭了。”


    裤子被重新整理好,足踝也被松开。


    南晴微微怔住,他当时的确想给钱,可喻逐云根本没要。


    那,大家为什么都说是他投的?


    “大军!你还好意思说我,明明你自己也哭了好吗?”徐岳脸红了一下,“对了,喻哥呢?我们一起敬你和他一杯……”


    喻逐云捡起筷子放到桌上,神色自若地拿起了酒杯。


    “他身体不好,就算是饮料也要少喝。我替他干。”


    众人自然应好:“干了!”


    “感谢喻哥!感谢南哥!!”


    “近星工作室顺顺利利!”


    桌上的酒开了一瓶又一瓶,几乎全倒完了,就连喻逐云也喝了两三杯。


    徐岳他们喝到想吐,三三两两、歪歪扭扭地跑去了卫生间,桌上零星趴着两个睡觉的人,喻逐云倒还是清醒的,只是体温很高,黑沉的双瞳目不转睛,牢牢地定在南晴的身上。


    南晴是桌上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此刻心情有些复杂。


    他摸了摸腿心那个渐渐消失的牙印,旋即才侧过身。


    “这样证明就够了吗?”


    说是不愿意旁人觊觎他,心里的嫉妒和占有欲都要让人发疯了,到最后,却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好像家里的小狗,就算再不愿意主人去摸别人的头,气愤到恨不得大叫,到最后却也只能委屈巴巴地绕着主人的腿打转。


    别喜欢别人好不好?


    我很好,也很乖,会一辈子忠诚地当你的狗。


    喻逐云的瞳眸认真:“嗯。”


    南晴有些鼻酸。


    “可我觉得还不够。”


    腼腆又青涩的少年这辈子最出格的事,就是找了一个同性别的男生谈恋爱。


    在也许时刻会有人经过的餐厅里,炫目的光芒下,轻轻搂住喻逐云的后颈,撬开他的齿关,深深地吻了进去。


    酒气肆虐,鼻息温热,体温上升。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所有的所有都融化在这个吻里。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旁人的脚步声,两人才如梦初醒,微微松开彼此,往后退了几厘米。


    南晴抹了抹滚烫的嘴唇,感觉自己的口腔里微微发麻,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他抬起眼冲喻逐云笑了笑,余光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喻思运身后跟着喻海和林蕙中,从那个“暂时不能提供使用”的包厢里走了出来。


    从前的他们代表着喻家,喻惕守,然而现在,从喻思运的豆腐渣工程被报导、被所有人知晓之后,这三人的处境便没有那么好了。


    有些人去问了喻惕守,发现喻老爷子并不支持他们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和大胆。落井下石、反咬一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景。


    尤其是有唐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们原先那么高傲又自大的人,竟然也有低下头来请别人吃饭的那一天。


    要说心里没气,自然是不可能的。


    喻思运整张脸铁青,大跨步地走在父母的前面,一眼就看见了大厅里的喻逐云。


    “你怎么在这儿?!”


    喻逐云喝了酒,动作有些迟缓地掀起眼。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神色有几分莫名,拉住了一旁想挡在他跟前的南晴。


    “怎么,饭店是你开的?”


    喻思运眯起眼,喻海和林蕙中也走了过来,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圈他们杯盘狼藉的桌面,流露出了几分难以遮掩的嫌弃:


    “逐云?你们学校同学出来聚会吗,怎么喝这么多酒?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知道吗?”


    “账结过了吗?点这些……你钱还够吗?要不要妈给你一点?”


    南晴嘴唇动了动,感觉自己被这三个极品气得头也有些晕,浑身发热。


    他没想到的是,遇见了这种情况,喻逐云却比他要冷静得多。青年的脸上甚至浮现了一抹说不清缘由的笑意,眼神讥讽地扫过那三人,淡淡地开口:“不了吧,我觉得现在是你们比较缺钱。”


    “……”


    喻海和林蕙中噎了噎,喻思运却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忍不下去,愤怒地上前:“你以为自己得到爷爷的支持就高枕无忧了吗?爷爷现在是老糊涂了!”


    “我只是一时遭人蒙骗…投资错误而已,又不是不能东山再起!反而是你,迟早有一天坐吃山空——”


    坐吃山空?


    原本相当气愤的南晴忽然沉默了,喻逐云也和他一样。


    安静的两人落在喻思运的眼中就成了认输。他心头的火终于发泄了出去,转过头时,恰好看见了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徐岳等人。


    徐岳吐完以后已经清醒了许多,正眼神清明地聊着这几天应用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以及之后需要改正的地方。


    徐岳最近相当出名,哪怕喻思运并没有看过发布会,也认得这张脸。


    “您好,是徐岳先生吗?”


    几乎是一秒内,喻思运换上了一副热络的神情,三两步走到了徐岳的跟前,热情地冲他伸出了手。


    徐岳有些茫然,但这种情况在最近相当普遍,也礼貌地伸手同他握了握:“是我,请问你是——”


    喻思运立刻做了个自我介绍。


    他身后的喻海和林慧中也放下了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笑着打了招呼——最近的情况太过严峻,实在不容他们再摆谱了,徐岳等人可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新星啊!


    没想到,徐岳在听见他们的姓名之后立刻就变了脸色。


    大军更是没忍住,小声冲旁边的小蒋说:“操,姜天达去的不就是他们那儿吗??”


    听说喻家的公司这段时间也在启动人工智能有关项目,姜天达思虑再三,带着东西走人了。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梦想中会将他提拔成项目一把手、带领他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大公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重视这个项目。对他们而言,这项目更像是随处可见的十元彩票。


    看见别人正在研究,也下手了;可他们只是随意找了几个人来,研究的深度和宽度远远不如徐岳他们。


    等徐岳他们成功了,姜天达后悔莫及。


    他甚至三番五次地找上工作室,在门口放声大哭,祈求徐岳他们能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


    联想到这一层,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


    小蒋意有所指地说:“啊,你就是最近那个搞豆腐渣工程的?”


    “……”


    喻思运神色一僵,咬着牙:“各位说笑了,我们怎么可能搞这种工程出来呢?”


    “只不过是…公司内部出了一些事被人陷害了而已。这是我的名片,希望能跟各位加个好友——”


    徐岳扫了一眼名片,眼神更加诡异。


    大军和小蒋也没有一个伸手去接的,他们几个在徐岳的带领下后退了一步。


    众人本来就对他们厌恶非常,更何况……喻思运,这个名字,让他们难免联想起了徐岳曾在工作室里提过的那件事。


    “好友就不必了,”徐岳假笑了一下,往喻逐云的方向走去,“喻先生还请尽快把工人的工资结清吧——”


    喻思运有些急了:“怎么就不必了呢?您可能不知道,其实这个工程危机很快就能过去!”


    “我们公司最近也正在研发人工智能新技术,正在挖掘一大批有识之士——”


    操,他居然还敢提!


    “喻哥。”


    徐岳快步上前,忽然开口。喻思运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他到底在喊谁。


    紧接着,徐岳举起手中的酒杯,忽然冲喻逐云的方向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说,“我们回来了,继续喝。感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们的支持,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工作室成立那一天,我就在心底里发过誓,只要我徐岳活着一天,你就永远是我大哥!”


    “……”


    喻思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脑袋“嗡”地一下,几乎快要晕过去。


    刚刚的嘲讽和讨好一下子成为了扇在他脸上的回旋镖。一瞬间,除了他,就连喻海和林蕙中都觉得脸轰然热了起来。


    这不可能,几乎都不愿意搭理他们的徐岳为什么会对喻逐云这个态度?


    徐岳说那话什么意思,如果说喻逐云才是投资了这一切、亲手缔造“新星”的传奇,那他们刚刚对喻逐云说了什么?


    问他的钱够不够付账单,说他必定会坐吃山空?


    第86章 情敌(二合一) 宝宝,我疼……


    喻海和林蕙中两人脸热完, 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不约而同的震惊。


    他们从没想过, 自己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大儿子竟然可以做出这样的一番成就。在乡下生活了那么久、耳朵失聪、早就已经染上那里粗鄙恶习的儿子……与另一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小儿子, 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自然早就已经失去了继承家业的资格。


    可现在这个结果,完全是他们两人预料之外的。


    两人看向喻逐云的目光不禁变了变, 似乎正在重新审视打量他, 眼里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意味。


    喻海试探性地开口:“逐云啊,近星是你投资的吗?怎么从来没跟爸爸说过呢?来来来, 咱们都是一家人,介绍一下……”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视线落在喻逐云的身上,依然令他厌烦得很。他并不稀罕这对父母迟来的后悔和挽回, 更不需要这两人的认可。


    更何况,他们的“认可”,就是要喻逐云不计前嫌地同他们和好,然后将好不容易拼得的一切拱手相送给喻思运。


    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不用说那些,有大家才有这一切, ”喻逐云起身, 拍了拍徐岳的肩膀,脸色淡然,“结完账了, 我们先走吧。这里的包厢不好用, 以后不来这里吃了。”


    徐岳扫了一眼喻思运等人出来的位置,刹那间就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每个人都恨不得翻几个白眼:


    “嗐,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走吧,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带的啊——”


    “哎!”林蕙中有些着急了,她赶快拉了一把身边的喻思运,冲他使了几个眼色,“逐云,你先等一下。妈妈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喻思运被扯了一把,踉跄了一步,很快就重重地甩开了林蕙中的手臂,站在原地愤愤地望向喻逐云,双眼渐渐红了。


    “跟他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没看出来他现在觉得自己牛逼了,根本就不想搭理我们吗?”


    他要疯了,几乎想大叫出声,这怎么可能?自己的失败固然令人心痛,喻逐云的成功才更让他咬牙切齿。


    凭什么他失败了,喻逐云现在却过得风生水起?喻逐云明明什么也没学过!首大也没考上,一个半路出家、学美术的家伙,凭什么能获得这么好的投资成绩?


    一定是喻惕守在背后帮他的。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如果不是喻惕守,那就一定是他旁边那个叫南晴的人。


    “喻逐云,你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喻思运上前一步,眼底的怨毒几乎快要溢出来,“在风口上的猪都能起飞,投资赚了点钱而已,真当成你的功劳了?”


    喻逐云侧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连一点情绪都没表露在脸上,将南晴护在手边,转身走了。


    不在意,才是最大的讽刺。


    不管是在社会,还是在学校,喻思运的名声都已经彻底臭了,他甚至都不能在班级里露面,不然就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怀疑他是占了某个倒霉蛋的名额才成功保送进首大的。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等喻逐云走后,喻思运难得和喻海和林蕙中大吵了一架。溺爱的父母难得疾言厉色,要他懂得见好就收,跟如今不可同日而语的喻逐云打好关系,喻思运却咬死了不松口,说到气头上甚至还险些发狂,认为他们如今看喻逐云起了势,要重新压宝……


    这些曾经都是喻逐云深藏心底的沉疴痼疾,哪怕只碰到一点点,都能痛得发抖。


    但现在,这些对他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连朱斌都已经离喻思运而去了,喻思运却还沉浸在自己一鸣惊人的美梦里,只以为自己很快就能“东山再起”,却完全没想过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在外面。


    他们现在还能肆无忌惮地占包厢,再过段时间就不会这么逍遥了。


    出了餐厅,其余众人去烧烤摊进行下一场,喻逐云却带着南晴回了车上等司机。


    狭窄密闭的空间渐渐升温,独属于春日的夜风缓缓,将路沿的樱花扫落一大片。


    南晴仰起脸,掠过那一片片落雪似的樱花,有些担忧地望向喻逐云。


    他曾经也被“最亲近的家人”顾宇彬背叛过,因此很能体会喻逐云现在的感受。


    一定难过坏了吧?


    这样想着,南晴不免有些心疼,伸手轻轻地搂住喻逐云的后颈,哄小孩似的凑过去:“今天喝了好多酒,头疼吗?会不会很难受呀?”


    喻逐云垂眸,黑沉沉的瞳孔中闪过一瞬的贪婪。


    他没有解释自己其实已经不会为了喻思运他们而恼火了,只是抬起手托住少年的腿弯,把人紧紧地抱进怀里。


    “嗯。有一点点。”


    南晴其实也觉得有一点点。


    也许是饭店里面太闷了,又或者是此刻喻逐云将他抱得太紧,他也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即便这样,他依然努力撑着精神,一下一下地在喻逐云的后背上轻拍:


    “下次就不要喝这么多酒啦,对身体不好,而且……唔,咳咳咳……”


    话音未落,南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整张雪白的小脸红了一大半。


    喻逐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赶快替他调整好姿势,借着光看清了少年从颈到锁骨的小片红痕。那分明就是过敏的痕迹。


    可他明明已经嘱咐过了餐厅了,今天的菜式里根本就没有鸡蛋。南晴还对什么过敏?酒?


    可南晴根本滴酒未沾——


    不,不对。


    好像也是沾过的。


    刚刚两人亲吻的时候,喻逐云喝了酒。


    “……”


    南晴自己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耳根烫得烧人。他皱着小脸说自己吃两颗过敏药就行,喻逐云却不放心,让司机把车开去了医院。


    来急诊的人都是一时半晌受了伤的,等候大厅里怨声载道。南晴实在是不想占用医疗资源,等过敏药的药效渐渐上来,身上的红团疹消了大半,气呼呼地拉着喻逐云走了。


    喝酒以后也是他们的家规禁令之一!


    万一刚刚真的严重到进医院了,医生问南晴怎么过敏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好意思啊医生,我男朋友喝了酒,我跟他亲了一下就这样了。”


    ……还不如过敏死了算了。


    南晴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可怕。


    太可怕了。


    折腾了一通,心有余悸的少年显然疲惫了,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窗外飞速掠过的暖光映在他的脸上,他则乖乖地倚在喻逐云的身上。


    樱花飞落,世界寂静。


    喻逐云垂眼,最后一点酒意被风吹散,唇角渐渐勾起一个笑容。


    他从前只觉得人活在世上一辈子毫无意义,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幸运的一天。


    他的意义,就在他的身边-


    托南晴的福,喻逐云的名头在首大内也打响了。


    这年头的消息传播快,尤其是八卦这种东西。很快,大家就都知道,首美院那个投资了近星工作室的喻逐云经常来接南晴上下课,简直比最合格的男朋友还要殷勤。


    然而,更令众人好奇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前段时间那个搞豆腐渣工程、并以不正当手段进首大的喻思运,忽然上贴吧发疯,说自己的项目失败全都是喻逐云害的——喻逐云其实是他小时候曾走失过的亲哥,为了跟他争夺家产,恶意抹黑造谣他。


    众人一时哗然。


    这种豪门秘辛他们只在小说里面看过,这次竟然能亲眼见到活的,难免对此多了几分关注,一时间贴吧内高楼层出不穷。


    南晴原本还想联系辅导员,将这些针对喻逐云私生活的贴子删除。喻逐云却格外平静,让南晴不用担心。


    果然,四月中旬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


    央媒在报道游乐小镇“豆腐渣工程”违法、害命,严重破坏房地产生态的同时,网上那些来自于喻思运的恶意手笔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喻思运本人因为违规进入首都大学而遭到了开除处理,原先那些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现在正在被反复调查,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喻海和林蕙中两人无力回天,求到了喻老爷子那里。喻老爷子却怡然自得,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对此不置可否。


    老爷子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样,喻思运在背地里做过不少坏事,就单论他找来赵贵和王娜那次的唆使,就足够他进去坐两年牢冷静冷静。


    可喻海和林蕙中好像被猪油蒙了心,一直哭着跟喻惕守重复,他们养了喻思运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人生被毁掉。


    对此,喻惕守只是叹息一声,找出另外一条新闻,摔在了两人跟前。


    【艺术快报:著名鉴赏家亚伯特·斯奈德近日于欧洲展出首都画家作品《地狱》、《人间》、《天堂》。展出当日人潮如织,超过数百位画家同行为之疯狂……


    这三幅画的技巧惊人,表达能力出色,以诡谲的手法展现了作者内心世界的丰富多彩。据笔者了解,该首都画家目前正就读于首都美术学院,本名为喻逐云……


    巧合的是,与亚伯特一样,喻逐云也是一位听障人士。他所体验到的世界……】


    喻海怔了怔,林蕙中的鬓发凌乱,呆呆地捧起手机,盯着这条新闻反复地看。


    若说投资这件事是喻逐云站在风口,那这条艺术快报,便清晰明了地告诉众人,他即使不靠那些,只靠自己,也优秀得一骑绝尘。


    喻海和林蕙中,永远只想着喻思运,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喻逐云的感受。


    明明喻逐云同样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却从一开始就对他有着十足的偏见。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觉得喻思运的人生重要,可喻逐云的人生也同样不该被毁掉。


    喻惕守闭着眼睛,任由终于后悔的喻海和林蕙中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爸,我们真的错了,以前不懂事,您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他们几乎抓着喻惕守的被单摇晃,“从今以后我们一定改过自新,一定给逐云补偿他从前没有收到的亲情……”


    “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共度难关……思运这孩子不好,我们以后一定教他尊重哥哥,让他哥哥帮帮他一把……”


    疗养院内四处都是雪白的,明晃晃地反射着一切罪恶。


    喻惕守睁大眼睛,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斥责道:“你们不是知道错了,你们是知道自己要完了!”


    “我问你们,逐云被他养父母弄坏耳朵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在哪里?他的手术单子都是我签的,你们两个嘴上说着没空,却有时间替喻思运庆祝他靠作弊手段进入首大。”


    “从来没想着要去医院看一下儿子,问一下他耳朵恢复的情况怎么样了,过去发现他状态不好就要给他打镇定剂,这就是你们为人父母的态度。”


    老爷子说一句话,喻海和林蕙中的脸色就越白一分。


    他们试图为自己辩驳:“爸!感情这件事情是要慢慢培养的,这些年我们的确有错,但……思运这孩子从小就养在我们身边,我们难免跟他亲近些。逐云打从接回来那会儿就不讨人喜欢……”


    “不讨人喜欢,什么叫做不讨人喜欢?”


    喻惕守怒目圆睁:“他从小到大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到一个新环境来对四周有多陌生?把原本该给他准备的房间留给喻思运当琴房啊,这是你们想跟孩子培养感情的态度?”


    喻逐云刚回到喻家的时候是很乖的。


    即使被弟弟挑衅,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别的地方,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些什么。


    他保持着在赵贵和王娜家的习惯,每天都一个人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就连饭也不敢多吃,好不容易终于被父母想起来,送入学校学习,才是真正的噩梦开始。


    没怎么上过学,对知识一无所知,更对现在流行的所有玩具时尚毫无头绪,到了贵族学校里,他完全就是被孤立的对象。


    狠戾也好,暴躁也罢。


    失去所有希望,盲目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也许就是这样。


    “我不会帮你们的,也不会在逐云面前说你们任何一句好话。如果你们真的还有一点良知,就应该让喻思运知错、认错,改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溺爱他。”


    喻惕守疲惫地闭上眼,冲喻海和林蕙中挥了挥手,大拇指上的那枚扳指清晰可见,“你们走吧。”


    “下次若是再为了这件事来找我,我一定把你们两个一块儿送进去。”


    有些人,明明被亏欠那么多,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的馈赠。


    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是不满足,最终自食苦果。


    喻海和林蕙中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最后一条可以求助的道路,被他们这么多年日积月累的伤害轻易地斩断了。


    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喻思运彻底崩溃。声名是一把双刃剑,在得意扬扬炫耀时,他享受了众人对他的追捧和赞誉;在他本性暴露时,自然也承受到了与之相反的谩骂和嘲讽。


    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尤其是在被骂了一整天后,发现网上那些媒体和网友正在大肆夸赞最近在国内外爆火的新人画家,喻逐云。


    首都美术学院是国内几所最热门的美术学院之一,但这么多年来能够在大一的时候就获得这样成就的学生,他们也相当少见。


    更何况这个被著名鉴赏家亚伯特极力推崇的喻逐云,同时也是近星工作室的天使投资人。网上不知是谁将他这段时间的生平履历扒了出来,又得知他的“喻”来自于喻惕守老爷子……


    一时间,贴吧里竟然流行起了几个话题。


    “我什么时候能过上喻逐云的好日子!”


    “长得又帅,家世又好,能力这么强,这人活着还有什么烦恼?”


    “他有对象吗?没有的话我们宿舍四个人开始买女装了。”


    “……”


    大部分人都只是开玩笑,但也有小部分人是真的对喻逐云有了想法。他们自然听说过喻逐云不好接近,脾气不好,甚至还有缺陷——“双耳失聪”,但这些在喻逐云获得的成就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又一次在来接南晴的路上被人拦住要微信的时候,喻逐云终于忍不住了,黑沉沉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整个人的周身弥漫着冰寒的气息。


    “我有对象了,我就是来接他的。”


    喻逐云加重语气强调道,“我跟他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彼时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从教室内鱼贯而出。


    南晴走在最后,身后沉甸甸的书包被喻逐云立刻接过。刚刚还冷着脸的漠然青年拧开一直攥在手心的保温杯,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绿豆沙出来。甚至这样还嫌不够,撑着伞替他挡住炎热的日光。


    众人全都呆了,目送着两人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炸”了。


    不是,答案都摆在明面上了,他们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出来?


    经常来接南晴下课,不是比男朋友还要殷勤,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南晴的男朋友!


    化学系的南晴自然也很有名,据说他当时是通过保送进来的,因为成绩特别牛逼的同时长相特别漂亮、人特别温柔,所以几个系一起上大课时,不少人都会偷看他。


    两个人在一起简直不要太登对,但也有人心中暗暗不服气,觉得南晴的家境实在太普通,认为他不过就是遇见喻逐云的时间早、运气好而已。


    这话一出,宜中的学生们不乐意了。


    这事儿最近挺火,连他们不在首都的人也都听说了。


    喻逐云的亲小弟陈明瑞是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声称这群人只会放马后炮。一个个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好像自己如果跟喻逐云在一个高中就没南晴什么事了。实际上连喻逐云的小弟都当不了,做什么春秋大梦?


    周岸康他们则更加直白:高中的喻逐云声名狼藉,又是打人又是飙车,什么坏事都做过了,而南晴从小到大在学校里都是一等一的好学生,抗着所有的流言蜚语跟他交朋友,不藏私地帮他复习、带他考上好学校……


    从那个聋了一只耳朵、暴躁凶戾的少年,蜕变成如今这个成熟稳重,闻名遐迩的著名画家,变得这么优秀,这么好。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喻逐云是咬着牙,想着南晴,拼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的。


    每一步,他都和南晴牵着手,才能继续往上走-


    网上的流言渐渐平息,五月中旬的时候,姜泰德联系了南晴。


    宜中的学生参与高考之前,一般都会有一次动员大会。这一次学校领导想邀请上一届的优秀学子来宣讲,既激励他们好好学习,也替众人科普各个大学的利弊专业。


    这种宣讲会说到底都一样,南晴高二的时候参与过一次,并不陌生。


    但不同的是,姜泰德告诉他,这次学校也邀请了喻逐云。


    曾经那个因为不穿校服被赶到布告栏下罚站的少年,有朝一日也会被学校老师邀请,走到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上,跟大家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


    南晴怔怔地眨了眨眼,在接电话时忍不住笑了:“嗯,谢谢老师。我们会一起去。”


    “那就太好了!你都不知道,现在学校里一旦有学生调皮不听话,老师就把他们带到体育馆边上,用喻逐云的例子教育他们……”


    直到电话挂断,南晴心里都很软。


    他被邀请回去宣讲,喻逐云自然也答应了学校的请求。两人买了机票,周四晚上就飞到了宜城。


    学校的领导老师们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车去接他们集合,一块吃顿便饭,顺便讲一下周五周六给学弟学妹们宣讲的流程。


    入了夏,天黑的很晚。


    蝉鸣不止,粉红橘黄的落日余晖遥挂天边,宛如多彩帷幕,缤纷美丽。


    从车上下来时,他们在学校门口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南晴一时没想起来他的姓名,反而是喻逐云顿了几秒,说:“方骏然?”


    方骏然的脸色一僵,尴尬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两人紧紧相贴的臂弯上。一时间,回忆起了那天黑暗的KTV包厢。


    第87章 我疼 撒谎


    当时门口的争斗引起了房内众人的注意, 等钱朵音她们急匆匆地赶出来时,喻逐云已经带着南晴走了,包厢门口只剩下了半跪半坐在地上的方骏然。


    方骏然整个脑袋都是热的, 一连骂了好几声, 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不甘还是嫉妒。总之, 等回过神来,对上的就是钱朵音那张极其愤怒和失望的脸。


    他彼时还不明白为什么, 只觉得自己没错。


    很显然, 南晴当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好学生,对恋爱这方面一窍不通。可他和喻逐云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既然他们一样都对南晴有非分之想, 凭什么喻逐云可以追,但自己不行?


    不论是从学习、颜值,亦或是未来的前途上, 方骏然都不觉得自己比喻逐云要差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有首都人大的降分政策,喻逐云说不定连个普通大学都考不上……


    无非就是喻逐云先入为主,在很早之前就慢慢地陪在南晴身边,才会更得南晴的青睐。


    等南晴也考上大学,意识到自己和喻逐云并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时, 喻逐云就不会比自己更有优势了。


    他们一定会分手的。


    ——进入大学的头一年里, 方骏然心里一直都秉持着这个念头。


    但现在,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大学不同于高中,优秀的人比比皆是。原先他引以为傲的那些资本到了大学里被其他人秒的连渣都不剩, 再也没了能耀武扬威的资格。与他相反的是, 原本被他看不上的喻逐云,竟然以高分考入了首都美术学院。


    甚至还在大一这年,成功投资了如今在国内狂揽数亿资金、突飞猛进的近星工作室,并以三幅画一战成名, 扬名海外。


    南晴比原先更优秀,他早就已经配不上了。


    喻逐云却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地,成功与南晴并肩。


    “是我,南晴,喻逐云,好久不见了。”


    方骏然微微偏过头,用衣服下摆抹了一把手,这才局促地抬起胳膊,“以前的事真的不好意思,我再次向你们道歉。”


    像是怕他们不接受,方骏然顿了顿,又添道:“老师们请了我们两届的学生回来宣讲,除了我还有朵音、钱朵音。她,她应该马上就到了……你们聊,我不打扰。”


    两年前,南晴做开胸手术的时候,钱朵音就曾带着鲜花和水果来医院探望。


    女孩关切地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又相当不好意思地因KTV的事而向他道歉,后来甚至因为这件事慢慢地跟方骏然拉开了距离。


    南晴当时确实是有点生气的,因为方骏然不仅仅对他动手动脚,还在不停地贬低喻逐云。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再回头想想,跟顾宇彬和喻思运比起来,方骏然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人们总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南晴摇摇头,在方骏然充满仰慕和感激的眼神中开口:“没关系。”


    不多时,钱朵音和其余几个来宣讲的学生们终于到了学校门口集合,姜泰德和张副校长几个老师团团围了出来,把他们一块带到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店吃饭。


    干净明亮的包厢里,桌椅都是木头质地的,众人之间的距离很宽敞,然而南晴却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热。


    喻逐云半侧身,在桌下搂住了他的腰。


    他一怔,下意识地扭过头。


    喻逐云的脸庞冷峻,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黑沉沉的瞳眸沉静非常,可惜这个充满了占有欲的动作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众人相继落座,服务员进来整理餐具倒热茶水,喻逐云依然不愿意松手。


    南晴抿住唇,没忍住笑起来,凑到喻逐云的耳边悄悄问他:“怎么了呀?为什么不说话?”


    少年的呼吸浅热,带着点淡淡的香气。


    喻逐云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低声说:“……你跟他说‘没关系’。”


    喻逐云讨厌方骏然。讨厌一切对南晴有非分之想的人。


    他知道这样不好,真的很小心眼,可就是忍不住。


    南晴早就猜到了,笑得弯起了眼尾那颗浅红的小痣,甜甜的笑格外动人:“那是因为他跟我们道歉了。”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我们”这两个字。


    “而且有些时候我们要换个思路想事情,说实在的,如果当初不是他,我真的不知道男生和男生之间也可以……唔,反正,那天‘多亏’了他,你才把我带走了呀。”


    “……”


    喻逐云的手指蜷了蜷。


    心底里那股说不出的无名躁火被这简单的几句话平复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很快,饭店开始走菜。一道又一道新鲜菜肴上桌,众人也开始动筷子。


    饭桌上热热闹闹,眼前的众学生都是老师们原先捧在手心里的眼珠子,这会儿吃饭聊天也没什么隔阂。唯一有些突兀的可能就是喻逐云。


    他在高一高二的时候一直都是高教导主任和张副校长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会儿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有名的投资人和大画家……大家都还有点没适应他身份的转变。


    喻逐云本人倒是半点没在意旁人对他的关注,神态自若地低头给南晴剥虾。


    张副校不知道南晴对鸡蛋过敏,给他舀了一碗蟹黄嫩蛋羹,喻逐云便默不作声地趁着她没在意的时候,把自己的空碗和南晴的交换了。


    “咱们南晴和喻逐云的关系确实是好啊,”


    姜泰德喝了小半杯啤酒,余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忍不住叹道,“那会儿你们刚高二的时候,谁能想到喻逐云现在能变得这么优秀?当时他来找南晴问问题,我都不可置信,甚至不让南晴回答……”


    高教导主任也笑了:“怎么不是呢?当时我们几个人甚至在办公室里面开玩笑……逐云啊,你介意吗?”


    喻逐云把那一小碗剥完的虾推到南晴手边,抽出两张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勾起唇角,摇了摇头。


    作为当事人,他对那时的众人如何看他和南晴之间的关系再明白不过。果然,高教导主任说:“当时的逐云成绩不算太好,而且脾气还挺凶,就只有南晴一意孤行地要教他学习。我们都觉得自家的大白菜被猪拱了——”


    桌上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钱朵音等几个女孩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些消息,更是连脸都红了,挤眉弄眼了好一阵子。


    南晴的耳根也轰地一下热了,他并不介意告诉旁人他和喻逐云的关系,可高教导主任他们是老师呀。虽然毕业了,被老师这么调侃,还偏偏调侃得没什么毛病,实在是……


    “高老师!”


    高教导主任赶忙摆手,向来皱着眉头装严肃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乐呵呵的:“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不开你们玩笑了……所以说啊,人永远不要放弃自己,而且不要看低别人。”


    “你看看咱们逐云,以前留在学校画室的那些素描画都被我们美术老师收起来了,我们不懂画,但他们说,那些东西都很有收藏价值。”


    “再看看咱们南晴,不看低别人,透过现象看本质。喏,多好啊——”


    “是啊是啊!”桌上众人纷纷附和。


    大家又针对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才开始商量明天宣讲会的事,喻逐云见南晴吃饱了,才把他碗里剩下的那些餐点解决。


    大家说的那些话,他并不在意,甚至觉得甘之如饴,很高兴能听到自己和南晴的名字放在一起。


    直到饭局结束,高主任拉着方骏然的肩膀走到南晴跟前,喻逐云嘴角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对了啊南晴,还有个人给你‘引荐’一下,”


    高主任笑呵呵地站在两人中间,“这位叫方骏然,是比你大一级的学长。他也是学化学的,在首都人大上学,你们都是同一个专业的,又全都在首都,以后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这样才能走得远啊!”


    南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喻逐云。


    方骏然则一直低着头,看起来谦逊且卑微,立刻托住高主任的话:“不不不,老师,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水平。我还能帮上南晴什么?您让他帮我这不是拖累人吗……”


    “哎!你们在老师心里都是最优秀的,谈什么拖累不拖累?”高主任不赞同地摇摇头,“刚刚不是还说到逐云的例子吗?”


    “好了好了,害羞什么?有机会的话就在首都多多联系,你们都是一个专业的……”


    高主任后面说了什么,喻逐云已经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在老师的要求下,南晴低下头,拿出手机,和方骏然互相扫了微信。


    五月中旬热得燥人的天气里,喻逐云周身阵阵发凉,从心底里生出一阵阵下坠的恐慌。


    一件原先就意识到的事,再度在脑海中浮现。世界上最好的南晴,并不贪图他的成功。


    他想给南晴的钱、车,房子,南晴一个都不要。


    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对南晴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


    喻逐云忽然有些迷茫。


    他想给南晴世界上最好的,可南晴自由且轻快,对物质没有追求,什么也不想要。


    他以为只要自己变得很好,就可以配得上南晴,但现在被所有人赞美、高高捧起,却反而极度不安。


    现在的他和方骏然,仿佛身份对调。


    他没了以前失败的卑微,方骏然倒成了高主任眼中值得南晴关注的对象。


    不多时,老师们喊的出租车到餐厅门口停下,众人分散离开。南晴向喻逐云小跑过来。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小脸莹白,目光清澈而明亮。


    “等久了吗?”


    南晴犹豫两秒,抬起手机给喻逐云看,“刚刚高老师希望我能和方骏然加好友,我没办法拒绝,但是……”


    喻逐云垂下眸,在少年的手机屏上停留了两秒,很快就收回视线。


    他浅浅闷闷地“嗯”了一声,双臂环住南晴的腰肢,脑袋则靠在他的颈窝里,低声说:“我知道,没关系。”


    南晴眨眨眼,话戛然而止。


    “宝宝。”


    在南晴看不到的地方,喻逐云黑沉沉的瞳孔里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语气平静地撒谎:“我头好疼,耳朵也好疼啊。”


    第88章 心疼(二更) 他想博取南晴的关注……


    南晴听完险些浑身炸了毛。


    他知道喻逐云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 从做完手术到现在,南晴从未听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任何一句。喻逐云把所有手术的后遗症都咽进了肚子里,伪装得像个正常人一样。


    但怎么可能不痛呢?


    喻逐云就算再厉害, 也不是铁人。有个时时刺激着神经的东西在脑袋里, 没有感觉就怪了。


    “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呀!”


    南晴有些着急地后仰, 双手摸索着捧住喻逐云的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望他的耳朵,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是晚上吃了什么特别坚硬的东西, 还是昨天贪凉,耳朵发炎了?”


    他一下子又想到什么, 懊恼万分地皱起眉:“不该让你吃那碗蟹黄羹的,海鲜也是发物!”


    喻逐云一心念着他的过敏原,为了防止他难受, 连筷子都要帮忙涮一遍。


    可他呢?明明也知道喻逐云做过植入手术,时不时会难受,最好忌口某些食物,他却……


    南晴仰起脸,眸里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满心满眼的难过。


    入了夜, 燥热的晚风似乎渐渐凉爽。


    喻逐云的心情冷静了不少,堵在胸口的郁结之气消散,甚至微微扬起一个笑, 握住南晴的双手:“没关系, 不是特别严重。只是刚刚那一阵子比较疼,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南晴依然皱着眉,眼尾和嘴角都委屈巴巴地垂着。


    若他有耳朵,那对雪白的毛茸茸也该软趴趴地耷下了。


    喻逐云忽然有点后悔了, 他不愿意看到南晴不开心的样子:“真的。不相信的话你喊一声,或者用点力气砸一下,已经没……”


    “喻逐云!”


    南晴瞪大眼睛:“你以后再等疼劲过去再跟我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哦。你现在不许乱跑,路口那边有一家药店,我去买一板消炎药回来。”


    “你晚上吃完药,早点睡觉。虽然现在已经五月份了,天热了一些,但你也不能贪凉。今天不许开空调了,盖着被子睡。你一个人在家的话——”


    “算了。”


    南晴还是不放心,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晚上我去你家,我们一起睡。”


    “走吧,先去买药。如果吃完药后半夜还觉得难受的话,就去问一下医生明天要不要做检查……”


    说着,他迈步,抬起手去抓喻逐云的手腕,第一下没拽动。


    喻逐云黑沉的瞳孔闪烁了几秒:“你…不回家了吗?”


    “在飞机上的时候,你还说要给叔叔和阿姨一个惊喜……”


    南晴回过头。


    确实,他今晚本来是打算回家睡觉的。


    毕竟他好久不回宜城,也好久没看见顾梅芳和南涛成了。


    他和顾嘉禾都出去上大学,顾宇彬又在少管所……家里就剩南涛成和顾梅芳两人,相当冷清。所以他才会想尽力在自己有空的时候多多陪伴他们。


    但今天这种特殊情况,想必他们也能谅解。


    “没关系,不回去了,”南晴的语气相当温柔,一双圆润水亮的眼里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陪你也是很重要的事。”


    更何况,南涛成和顾梅芳之间还有彼此,喻逐云的世界里却只有一个他。


    喻逐云的视线微微凝住,胸口有些发烫。


    贪婪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疼的这件事说出来。


    他很想让南晴多关注他一些,即使再自私,再卑劣,也无所谓。


    两人去路口药店里买了消炎药,打车回到喻逐云在宜城的公寓。


    这里的房子都是喻老爷子名下的。当时喻逐云不愿意住在首都,便一个人搬来了这里,并独自生活了两三年。这是个蛮久以前的老式高端小区,虽然以现在的眼光看外面的装修有些老土,但胜在建材好,隔音好,而且邻居也少。


    房间里有喻老爷子请的人定时来打扫,所以还保持着一年前的模样,厨房客厅卫生间这些都很干净,只要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住。喻逐云在主卧换被单、擦灰,南晴则被打发去了外面。


    南晴有点无奈,去厨房烧了壶水。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他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踱步,不经意地经过电视柜时,目光却牢牢地定在了那上面摆着的画框。


    画框里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


    约莫只有十四五岁大,俊逸的面庞还没完全张开,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校服,双手有点局促地背在身后,用右脸对着镜头。


    把左耳藏在身后。


    这是……还在上初中的喻逐云?


    南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更加仔细地打量起了这张照片。


    正当他要伸手描摹少年的容颜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喻逐云在他身侧停下,看见这张照片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怎么一直盯着这个看?”


    南晴回过神,仰头冲喻逐云笑:“看你好看呀。”


    他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好奇,“求知若渴”的精神几乎快要溢出来。


    喻逐云沉默两秒,拿他没办法:“这是在首都上初中的时候拍的。那会在原来的学校待不下去了,正打算到宜城来,爷爷没法跟我一块生活在这儿,所以带我去拍了照片当成留念,在我这儿也放了一份。”


    南晴眨眨眼,没问他到底为什么在原来的学校待不下去,只是依然抱着照片不松手,指尖停留在少年身上穿着的校服上。


    喻逐云动了动唇,像是终于拿他没办法了,叹了口气:“……穿这么件破校服,难道不呆吗?”


    来自乡下的土包子,每天规规矩矩地穿着学校分发的朴素制服,耳朵还戴着个助听器,连说话都带着南河乡的口音,更别提什么英文口语。就算他再努力地学习,追赶进度,得到的也都是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所以就没必要了。


    不管是校服,还是好好学习,都没必要。


    与其被旁人可怜,还不如让旁人害怕。


    他以前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不呆,我觉得特别帅。”


    南晴弯起眼,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才把它放了回去。虽然经常穿机车夹克的喻逐云也很酷,但套上那件不合身校服的喻逐云,是他心里最帅的。


    “我很喜欢你穿校服,真的。”


    喻逐云怔了几秒,浅浅地笑了。


    热水也烧好了,他吃了药,在南晴的敦促下早早地洗漱完上了床。两人盖的是一床挺厚实的春秋被,还没睡到半夜就热得发慌,但谁也没先掀开,规规矩矩地挨在一块,直到他们的额头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害怕吵到南晴而放缓呼吸的喻逐云终于忍不住准备起身时,却忽然感觉到身侧一暗。


    南晴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餐巾纸,替他擦拭干净额上汗珠的同时,慢慢俯身。


    朦胧的夜色里,少年琉璃色瞳孔清亮,映着些许光晕。


    过了好几秒,在喻逐云的耳畔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喻逐云被子下的手猛地攥紧。


    他刚想拉住南晴,就看见少年下了床,顺手拿起手机去了卫生间。


    被子与身体摩擦发出嘶啦一声,耳畔传来胸口阵阵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喻逐云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耳畔。


    这一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只是翌日摸到震动的闹钟时,昨夜原只是撒谎的事成了真,耳朵和整个脑袋抽痛不止。


    他知道这也许是自己说谎的后果,于是强忍着疼,装成无事发生。


    一直到宜中礼堂,姜泰德他们带着一批批学生入座,场内嘈杂喧嚣。喻逐云侧身,慢慢牵住了南晴的手。


    南晴扭头,见他面上并无异样,笑着松了口气,只以为他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太紧张:“别担心。”


    “就跟他们讲一讲你高三是怎么学习的,再说一点美院的布局、课堂……”


    喻逐云安静地听着南晴说完,忍着大脑撕裂般的疼痛,乖乖地点了点头。


    大屏幕开启,在他们之前宣讲的学长学姐们上台,他们介绍了首都周围的几所有名的学校,难得有空出来放松的学生们在台下噼噼啪啪地鼓掌。


    与他们同一届的学生紧随其后,他们笑着为众人分享了自己在高三时期的痛苦经历。


    ……


    南晴倒数第二个上台。


    漂亮到令人吃惊的容颜出现在大屏幕上,众人还没来得及听他讲一个字,一个个就全呆了,尖叫不止。


    等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学习要领,鼓励完众人勇敢地向目标迈进,台下更是发出了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掌声。


    按首字母排序,最后一个上台的是喻逐云。


    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走上演讲台的同时,高教导主任小跑着来到不远处的三脚架旁。


    那个本该对着演讲台、把人放大投影到大屏幕的摄像头,被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


    台下众人原本正在惊喜地欢呼,在高主任动作后,立刻成了不满的抱怨。


    因为此刻屏幕上的人影霎时缩小,大家本来都看见喻逐云那张相当富有冲击力的面庞了,这会却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型。


    跟那张照片一样,避开了让旁人窥见他的“缺陷”。


    喻逐云瞳孔骤然一缩,扭头看向南晴。


    很神奇的,几乎就在那一瞬,疼了一早上的耳朵,忽然就平息了下来。


    为了夺取南晴的注意力,他自私,卑劣,摇尾乞怜。


    原来这样的他,真的会让南晴心疼万分。


    第89章 舍不得 从今以后,我当你的目标,你的……


    喻逐云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这样下去。


    他从前无比在乎自己的缺陷, 几乎难以容忍别人提起耳朵相关的任何事情。和南晴在一起之后,他不再抗拒接受自己的残疾,却依然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


    但此时此刻, 他竟然为自己的听障而感到庆幸。


    台下众人的目光殷殷切切, 屏息凝神地等着他宣讲。他深吸了一口气, 对上南晴那双又期待又明亮的眸,终于冷静下来。


    数百人的礼堂里, 寂静被一声低沉的问好打破。


    “大家好, 我叫喻逐云。”


    “相信很多人都听过我的名字,只不过是以反面教材的形式出现的。打架, 逃课,考倒数第一……老师们是不是经常说,让你们离我远一点?”


    他说到这里, 现场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是!”


    他们的确听过一些喻逐云的事迹,所以此时此刻,是亲眼见证着他从老师口中不学无术的混混,变成了如今这个可以上宣讲台和大家分享自己心路历程的大画家。


    喻逐云顿了几秒,露出一个几不可闻的笑容:“老师们说的没错。现在的我想想, 也觉得那时候实在不应该。”


    “人这一辈子是会遇到无数挫折的, 有些时候这些挫折会让你跌倒,甚至废掉你的身体,让你永远都爬不起来。颓废, 自暴自弃, 实在再正常不过……但是人不能永远都这样。”


    人不能永远都这样。


    人要有一个目标,一个方向。


    即使是第一次宣讲,喻逐云也比许多人都要出色。他语气轻快而简洁地带过自己在高三时期的学习安排,之后就为众人介绍了首都美术学院的招生政策以及建议填报的专业。


    整场宣讲重点明确, 言简意赅。在他上场之前,高主任和张副校长其实还有些隐隐的担心,可很快,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叫好之中热泪盈眶,他们知道是自己低估了喻逐云。


    南晴原本一直都是笑着的,可渐渐地,不知为何敛起了脸上轻快的神色,定定地看着沐浴在明亮灯光下的喻逐云。


    在别人的眼里,青年与从前相比,仿佛已经脱胎换骨。但南晴却觉得,喻逐云一直很优秀,只是褪去了外面的那层伪装,露出了原本的自己。


    喻逐云一直很优秀,只是大家没有发现而已。


    宣讲会结束以后,钱朵音他们已经离开,南晴却被姜泰德额外留了一下,为一个同样参与竞赛的学生提供帮助。喻逐云于是乖乖地在前厅门口等候。


    礼堂里的学生们按照班级顺序排队离场,由于人数太多,在门口造成了堵塞。众人于是干脆转头聊天,多数都是在讨论今天参加演讲会的学长。


    “去年还是前年那会儿,在学校门口那个显示屏上保送首大的,是不是就是今天来宣讲的这个南晴学长啊?”


    “是啊,首大又不是大白菜随处可见。再说了,之前贴吧里面那个高楼贴你看没看过?”


    “什么贴?”


    “我的姐,你是原始人吗?回去以后我拿给你看。那个是艺术节表演的帖子,上面有同学录的视频。南晴学长真人比视频里面还好看嘿嘿……”


    众女孩围在一块,活泼地笑起来。喻逐云也挑了下眉,青年黑沉沉的瞳孔染上笑意,神色松快。


    他不喜欢旁人觊觎南晴,却希望南晴能得到全世界的喜欢。


    “可惜的是学长就表演过那么一次,那些视频看完就没了。我听说他高三的时候,老师也邀请他参加艺术节、拉小提琴的,但是他没同意。”笑着笑着,女孩叹了口气。


    一旁的女生也有些失望:“啊——为什么啊?”


    “不知道。他们都猜是学长身体不好……”


    老师们疏散了堵在礼堂门口的人群,几个女孩赶快追上自己班级的队伍,讨论声渐渐消散。


    喻逐云脸上的神色却凝固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晴终于结束对学弟学妹的提点,口干舌燥地走了出来,礼堂里的其他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门口的两个微弱的灯泡还亮着。


    喻逐云沉默地站在这点朦胧的光下,低头不语。


    余光瞥到南晴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扯起了唇角:“……好了吗?”


    南晴走过去,主动牵起喻逐云的手:“嗯,好啦。”


    “刚刚走的时候,姜老师和高主任还跟我说,要我特别夸一下你,你今天的宣讲特别棒。”


    喻逐云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了一下南晴的发旋。


    他掌心温热,动作轻柔,连表情都很平和。


    南晴却莫名有些怔住了,他觉得……喻逐云看起来有些难过。


    忙完学校的事,他们又去了一趟南涛成和顾梅芳如今租的店面。


    考虑到如今房地产业萎缩,南涛成的身体也不能承担跟从前一样时时刻刻在外面奔波,所以两人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夫妻店,多雇了两个人,做中餐和晚餐,生意蒸蒸日上。


    这会正是午市结束的休息时间,南涛成和顾梅芳正在打扫卫生,见到南晴时,惊喜得把手里的扫把都扔到了一边。


    “小晴!你不是在首都吗?怎么现在回来了?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怎么也不喊我们去接你!”


    南晴笑着应了:“爸爸,妈妈。我回宜中帮老师宣讲。我跟逐云一块回来的,很安全,你们放心吧。”


    南涛成和顾梅芳一怔,抬起头,看见了站在南晴身后的高挑青年。


    喻逐云主动上前了一步,神态温和地对他们鞠了一躬:“叔叔好,阿姨好。”


    除夕夜那时候他还没钱,却找了个时间单独上门拜访了一次南涛成和顾梅芳,把所有该备的礼品带了双倍,当时他们就吓了一跳。更别提现在喻逐云投资成功了,给的“见面礼”,活脱脱是把他们两人卖了都买不起的。


    “哎哟你这孩子……”顾梅芳又喜悦又无奈,忍不住叹气,“下次真的别带这么多东西来了。”


    喻逐云笑了笑:“不,阿姨。这些一点都不多。”


    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


    南晴一边扫地,一边乖巧地凑到父亲跟前说最近学校发生的事情。可他父亲耳朵听着他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根扫把。


    南晴才扫了一会,南涛成就争着要把扫把抢走,南晴自然不愿意。结果,原本十分钟就能搞定的活,硬生生拖了二十分钟才完成。


    结束以后,南涛成甚至还以“碍事”的名义驱赶南晴,让他赶紧回家,老老实实休息。


    南晴有些无奈,绕在父亲身边转了几圈,忍不住笑道:“爸,我真的没事……医生都说了,我已经恢复得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南涛成瞪大眼:“我不管!去去去,早点回家休息。”


    南晴可怜巴巴地卖了会乖,无果,被站在身后的喻逐云一把捞住了。


    喻逐云低下头,炙热的鼻息洒在南晴的颈窝,落下一串令人颤栗的麻痒。


    南晴没忍住瑟缩了一下,难得瞪了喻逐云一眼,凶得没什么威慑力:“我爸妈还在呢!”


    喻逐云弯了弯唇,漆黑的瞳孔却蕴着点难以言喻的情绪:“嗯,那我们先走。”


    南晴耳根都红了,这下也不再挣扎。只是他本以为要去喻逐云家的公寓,却没想到被带回了自己家。


    他没骗南涛成,做完手术这两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爬四楼很困难,却也不需要以前那样足足磨半天。


    但喻逐云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在他面前蹲下,准备将他背起来。


    “哥哥,不用这样的。”


    南晴扯了扯喻逐云的衣角,有点无奈,怎么所有人都还把他当成走两步就会碎的瓷娃娃看,“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很多啦,我可以自己上楼——”


    “真的已经好了吗?”


    由于背对着南晴,喻逐云的声音有些许模糊,分辨不清语气。


    南晴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很重要:“真的好了……”


    喻逐云转过身。


    青年抬起眼,慢慢地牵住了南晴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掌心和指节细细的茧子,低声说:“那今天,拉小提琴给我听吧?”


    “……”


    南晴的心咚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喻逐云牢牢握住。刹那间,刚刚那些觉得奇怪的蛛丝马迹串联在了一起,他明白了许多。


    为什么喻逐云会忽然难过,为什么喻逐云会问他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


    喻逐云知道自己因为身体不好而再也不碰小提琴,只是面对旁人的含糊托辞。


    真正的原因,他们都清楚。


    两人一个站,一个半蹲,视线在空中相触。


    路灯亮起,夏夜晚风轻拂,飘扬的树枝上鸟雀叽喳。


    过了好半晌,南晴弯下腰,与喻逐云平视,轻轻在他唇侧落下一吻。


    少年的声音有些艰涩:“为什么要听小提琴?”


    喻逐云没说话,只是牵着南晴的手摸上自己的耳畔。


    过了半晌,他答非所问:“……我昨天晚上是骗你的,这里其实一点也不疼。”


    我是故意让你心疼的啊。


    你那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呢?


    只不过是我和喻思运之间的矛盾而已。


    你明明那么喜欢小提琴,


    为什么要为我放弃啊。


    喻逐云几乎说不出下一句话。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了二十一年,能真正攥到手心的东西很少。喜欢的人送的蛋糕,舍不得跟其他人分享,只有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吃一块。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阴暗,偏执,自私。本该因为得到南晴的心疼而感到喜悦,根本舍不得失去这些。


    可他更舍不得南晴。


    他后悔了。


    他不想要南晴因为心疼他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耽误正常的人际关系。他自己可以不要自尊不要脸,像狗一样赖在南晴身边,却不想让南晴被他束缚,不能快快乐乐地享有正常人的一切。


    南晴注视着喻逐云,见他漆黑的双眸渐红,神色几乎绝望。在一阵死寂般的无声宣判后,再度亲吻上了喻逐云的唇。


    好笨啊这个人。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笨的人。


    我不是因为心疼,所以才爱你。


    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心疼。


    “没关系,”


    在这个几乎抵死缠绵的吻后,南晴哑声开口,“从今以后,我教你拉小提琴,好不好?”


    带你克服过去的一切痛苦。


    从今以后,我当你的目标,你的方向。


    第90章 燥热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满节气, 南晴和喻逐云乘飞机回了首都。他们什么也没带走,除了一把小提琴。


    这曾经是喻逐云最讨厌的东西,哪怕只是听见类似的声音都会觉得难受且恶心。


    可人生无常, 世事无常, 小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有一天他会亲手擦去阴霾,并在爱人的指导下, 从零开始学习如何演奏这种乐器。


    而这件事情,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


    他有世界上最耐心的老师,世界上最体贴的恋人。


    即使只是演奏一些支离破碎的音调, 也会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曲子。


    夏天来临之际,教会喻逐云小提琴基础乐理知识的同时,南晴的大一生活也来到了尾声。


    学校不再要求强制住宿, 有意愿的同学可以和辅导员提出申请,暑假收拾走自己的东西,大二开始走读。


    南晴之前曾答应过喻逐云会搬出来跟他一起住,喻逐云虽然嘴上没催促过,但书桌上的台历一直保持着每天划一道的频率。这会南晴才刚刚期末考试结束, 喻逐云就已经明晃晃地等在他宿舍楼下, 跟他一块上来收拾行李。


    把南晴都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多数人搬离宿舍都是自己大包小包的走,再不济也是爸爸妈妈过来帮帮忙,哪里有男朋友这么殷勤的?


    而且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在学校里也实在不是什么秘密, 就连从来不开玩笑的康德伟见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意有所指地对南晴眨了眨眼:“哎,这么着急就搬走啦,有对象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毕竟相处了一年,大家都熟络了许多, 李思贤也推了推眼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懂什么?跟我们住在一块,实在是太不方便……”


    南晴的脸蹭一下红透了,往日说起化学题来滔滔不绝的嘴巴现在像是被缝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无法解释。


    还是单手拎起被褥的喻逐云淡定地走了过来,将三份离别礼物和宜城特产放在康德伟他们的桌上:


    “嗯,确实。”


    在舍友善意的哄笑声中,南晴同手同脚地下了楼。直到上了车,脸上的余温被风吹了许久终于散下去,他才悄悄侧过脸看了喻逐云一眼,做贼似的很快收回了视线。


    喻逐云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南晴的一举一动,他目视着前方专心看路,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低声说:“害羞了?”


    “我错了,下次不会在别的地方这么说。他们开玩笑,所以我就——”


    南晴转过头,抿了抿唇,轻声打断喻逐云:“没、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


    “我只是在想,”他犹豫了好一会,耳朵尖越来越红,雪白的小脸渐渐埋进了衣领里,“如果你之前确实觉得,不太方便的话……”


    “那,那我们现在方便了呀……”


    二十岁的南晴,看起来跟两三年前没有任何差别,又乖又软,漂亮得像洋娃娃。


    明明连亲亲都不好意思,此刻却红着脸,说出了含义尤深的这句话。


    喻逐云的呼吸在刹那间乱了。


    好几秒内,他什么都没说,但车速忽然来到了这条城市快速路的临界点,连呼吸都压抑了几分。


    “宝宝,开车呢。回去再说好不好。”


    南晴脑袋“嗡”一下热透了,立刻扭过头看向窗外。


    车内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升温了好几度,车窗外的风景帧帧播放,却在眼中留不下任何痕迹。过了几分钟,又或是几个世纪,南晴漫游的思绪才被一通电话打断。


    顾嘉禾在南方上学,放假比南晴要早些,这会已经到家了。她在那头的语气有些谨慎:“哥,你暑假是留在首都做实验还是回家呀?”


    南晴的专业并不轻松,更何况他从现在开始就被老师们当成重点培养对象:“我得留在首都。怎么啦,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顾嘉禾没想到南晴一猜就准,刚松了口气,就讷讷了半天:“是。这两天回家,我听爸妈说,那谁……从里面出来了。”


    南晴一愣,却并没有多意外。


    顾宇彬当时还是未成年人,能在里面呆这么久,已经是最重的刑罚、最理想的状态了。


    现在的顾宇彬与社会脱节了两年,也耽误了正常的高考,顶着被被剃平的头发,猛然瘦下去的松垮皮肤,无处可去,只好找到了姥姥姥爷家。


    这对糊涂的老人始终对这个孙子有着非一般的溺爱,可顾梅芳不给他们钱,他们也支撑不起养这个孩子所需要的花销。没过多久就故态复萌,带着顾宇彬去找顾梅芳求情。


    彼时正高高兴兴地在店里忙前忙后的顾梅芳,在看见顾宇彬时,哗啦一下砸碎了手里的好几个碗碟。


    顾宇彬却仿佛无事发生,一双阴沉的下三白眼死死地盯着被他亲手伤害的母亲,嘴上说的却是忏悔的可怜话。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自己错了,自己现在无处可去,希望顾梅芳能收留他,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顾梅芳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浑身发抖,不知道到底是愤怒还是伤心。最终还是南涛成咬牙,替她将这几个人赶了出去。


    当天晚上的生意自然没做成,两人心底不约而同地埋着这件事。等顾嘉禾回来了,他们还魂不守舍,在少女的再三追问下才犹豫着说了。


    “哥,你放心,爸妈的态度是很坚决的,他们不会糊涂到接受那个白眼狼,”顾嘉禾抿抿唇,“他们比较害怕的是,店的地址和家的地址,他都知道。万一他三番五次来闹事,或者跟上次一样……”


    “爸妈希望我们留在学校,暂时不要回宜城。尤其是你,留在首都安全些。”


    南晴明白她的意思。


    气氛一时默然,他垂下眸:“那爸妈怎么办?”


    顾嘉禾叹了口气:“我也问了。爸妈跟我说,他们这年的房租要到期了,开完就不开了,在首都或者是江枫这里租房子住,刚好也陪陪我们。”


    南晴依然沉默着,心中有些堵。


    “可我还是担心……”


    “他这样的人出来以后,会有社区工作人员和他对接,掌握着他的动向、要他按时按点报道,”顾嘉禾显然是这两天了解过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也一样。万一他再次发疯怎么办?可是爸妈也担心我们,他们宁愿我们离他更远一些!”


    顾嘉禾说的不无道理,而且非要说的话,南晴觉得顾宇彬最恨的人一定是自己。


    电话挂断了许久后,他心中依然有些不安和茫然,连车是何时驶入停车场的都不知道。还是喻逐云牵住了他的手,他才猛然回神。


    “抱歉,我……”


    “不用说抱歉,”喻逐云语气温和轻快,“我知道。”


    他最能设身处地,感觉到南晴的不开心。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顾宇彬跟喻思运是同样的存在。


    前段时间,喻思运缴纳了一大笔罚款,用喻海和林蕙中积攒了这么久的人脉逃脱了牢狱之灾。可他毕竟被开除了,且这段时间所遭到的打击和议论如雪花片片。


    据说他疯了好一段时间,在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跟当初一样随手投资一个上亿的项目后,痛哭不止,甚至在家里大闹,说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


    他只剩下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是发了疯似的去疗养院,把喻逐云和南晴在一起的事告诉了喻惕守,脸红脖子粗地想证明自己才是唯一能为喻家“传宗接代”的人,要喻惕守不能这样放弃他。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知晓他一切动向行踪的喻逐云,唯独没有阻拦这件事。


    所以他更想不到,喻惕守早就猜到这一层了。


    从不愿意离开宜城,到为了某个人慢慢变好,再到真正地站起来,一点点地捡起自己曾被无数人践踏过的尊严……


    喻逐云做这一切,都是从喜欢南晴开始的。


    老爷子疲惫地晃了晃手,喻思运最后的幻想便如泡沫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戳散了。


    “以我个人而言,我是不希望你回去的,原因与她们说的一样,”喻逐云侧身,替南晴解开安全带,“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


    所以无论南晴最后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唯一的前提就是确保南晴的人身安全。


    这是对他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你想去,我就陪你一起。”


    这里的地下车库灯光如昼,南晴抿住唇,眼睛有些酸涩。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回一趟宜城,尽快帮南涛成他们搬家,去别的城市住下。那段时间喻思运在首都内的动向则由喻老爷子的手下监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要先收拾好属于他们两人自己的家。


    这里还跟南晴上次来时一样,床上铺着暖黄色的碎花床单,整个屋内的装修色系清新又和谐。窗前挂着果壳风铃,风一吹,还会发出溪流的叮咚响。


    喻逐云把行李放在一边,把南晴抱上额外添置的玄关凳,单膝跪在他跟前,替他换了一双夏季拖鞋。


    夏季的一切都很燥热,包括喻逐云握住南晴脚踝的皮肤。


    刹那间,南晴浑身瑟缩。


    刚刚那些盘旋在脑海的烦躁和忧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喻逐云满是渴求和爱欲的眼神。


    ……回去再说?南晴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喉咙忽然有些干,在脑海里胡乱地想,嗯,他们现在已经回来了。


    而且,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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