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喜欢你 喜,欢,你。


    黑暗中的一切都会被无限放大。少年因疼痛而微微发颤的胸膛, 纤细而又冰凉的一双臂膀,柔软如樱花般落下的唇瓣。


    这是个又轻又慢的吻。在这样暴雨初歇的凌晨里,仿佛另一种暴雨倾盆。


    喻逐云整个人都被这一下淋透了, 维持住弯腰的动作, 手指缠着T恤的下摆, 连动都没敢动。他甚至以为南晴在梦游,因为少年上次被他亲的时候差点被气哭。那天他很后悔, 趁着南晴洗澡的时候偷偷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然而梦游的人不会有一双清明而澄澈的双眼。


    南晴上半身微微后仰, 十指交缠仍放在喻逐云的后颈,乖乖巧巧地眨着眼。


    他有点羞耻, 又有点紧张,更多的还是全身心的信赖和期待。


    喻逐云在他的生命里,早就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虽然他总是后知后觉。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举动,只是觉得,喻逐云应该会开心。


    雷鸣般的心跳从两人相贴的地方渐渐传遍全身。


    喻逐云果然浑身都在颤,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那双染着红色的眼里溢满了许多南晴看不懂的情绪。那股疯狂到极点几乎快爆炸的爱恋被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克制和忍耐。


    睡在行军床上的南涛成不知梦见了什么, 呓语着翻了个身。


    喻逐云下定了决心,将满是泥泞的手蹭干净了,才去擦南晴微潮的侧脸:“乖, 不害怕好不好?我找了最好的医生, 他们经常做这类手术,你肯定不会有事。”


    南晴愣住了,他以为喻逐云至少会先笑一下。


    “这两天吓坏了是不是?心脏还痛不痛,哪里痛?我……”


    “喻逐云, ”南晴打断他,语气有点委屈,“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压着心口痛,苍白的小脸失了光彩,说到最后都成了气音。喻逐云整个人霎时慌了,他手指骨节绷紧,恨不得直接给南晴跪下来,手忙脚乱地俯身:“不是。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喻逐云明明连爱都来不及。他只是害怕南晴给他的这个吻,只是因为太紧张,想找个人发泄。


    他不敢自作多情,不敢奢求些什么,更不敢幻想南晴是真的喜欢他。


    能得到一个吻,他已经很满足。能当南晴世界里最出色的那个备选,他就觉得很幸福。


    “我只是知道这种感觉,你现在肯定很害怕很紧张,做什么都很正常,”喻逐云短促地笑了一下,脸色紧绷,同手同脚,“你刚刚亲我了……是吓着了吧?”


    “不是的。”南晴在原地坐不住了,躺回病床,被子将他整个人都窝了进去,只露出那双水光粼粼的眸,“喻逐云,我才不会因为害怕随便亲人。”


    “你上次…我,也只是因为不开心吗?”


    南晴想瞪他,然而脸蛋一片红,很快就极不舒服地咳嗽,身体蜷缩成一团发抖。


    喻逐云后悔极了,心也随着他的疼而颤:“不。不是!”


    当然是因为喜欢啊。


    喜欢得要疯,喜欢得要死。


    可是南晴和他不一样。


    南晴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被所有人认为是榜样和楷模,他怎么可以被自己引诱到一条满是荆棘的独木桥上?


    他既希望南晴能施舍一点垂怜和爱,却又不敢相信这份爱是真的。好像从小被人打到大的流浪狗,人手一伸就会下意识地缩起身体准备挨打,从来没想过落到身上的不是巴掌,而是爱抚。


    而这种流浪狗不像那种名贵可爱又柔顺的品种狗,因没人关心照顾,身上全是溃烂的伤口,说不定还会传染疾病给人。


    他希望人能找到一条更漂亮更健康的好宠物,却又恨不得咬死那一切靠近主人的外来物。


    因降雨而微凉的晨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了病房内,冲走喻逐云身上的泥土腥气。


    他承认自己卑劣无耻,即使心底里知道什么对南晴来说才算是好的,却依然抱有私心。心脏鼓噪的几乎快要撞断肋骨冲出来,越过那一步之遥。


    “……宝贝,你是认真的吗。”


    喻逐云明明笑着,眼底那股灼热的温度却要将眼泪都燃烧:“我只是怕你一时没想清楚。怕你以后会因为今天的举动后悔……”


    南晴咳得没力气了,他扯了扯喻逐云的袖口,就像扯住了喻逐云的项圈。青年便立刻俯身,当真没了半点尊严。


    等喻逐云凑到他面前,南晴才微微支起身,在他的脸颊上又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不后悔。”南晴细声细气地说,“喻逐云,我两辈子都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相信,才会让你开心。”


    南晴湿漉漉的瞳孔晕着点柔软:“但我只想告诉你,我是认真的。”


    喻逐云已经要疯了。


    南晴垂怜,爱里的占有便占了上风。


    他终于笑起来,压抑了这么久的喜悦终于冲破了牢笼,长腿半跪在地上。他发誓。范进中举也不过如此。范进可能只高兴那么一会儿,他却会因为少年的这一句话高兴一辈子。


    他摸上自己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少年唇瓣的温度,刚刚那会儿他太恐惧又太害怕,几乎感觉不到,现在才回想起落在唇上的那个吻。


    轻盈,甜蜜。爱欲深入骨髓。


    “真的吗?”喻逐云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爬山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就算是他也在泥地里摔了好几下,腿上都是淤青和瘢痕。然而这点痛在此刻不值一提,他只觉得飘飘然,愿望成真。


    喻逐云的眸光骤然锐利滚烫,再也没了刚刚那副落水的狗崽样,反而好像一匹饿了许久的狼,恨不得用眼神把南晴生吞活剥了。


    南晴耳根红了,羞耻得要命。南涛成还睡在不远处的行军床上呢,他们两个人竟然就在这里说这些话……


    “是真的,当、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


    喻逐云毫不犹豫地点头。条件?管它是什么条件!哪怕此刻南晴跟他要星星要月亮,他也得去考宇航员。


    “我听人家说,谈恋爱会很耽误学习,因为容易分心,”南晴的眉心微蹙,轻声说,“你不能像他们说的这样,必须进步,考上好大学。”


    “而且以后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去山上飙车,跟别人打架,一切伤害身体的事情都不可以做。”


    喻逐云用力点头,心里酸软。


    他半跪在病床旁目光灼灼地盯着南晴:“好,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变好。


    “还有,”南晴捂了捂胸口,微微有点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慢,“不要被别人影响心情,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最棒的……”


    喻逐云心头一跳,摸摸南晴的小脸,欲言又止。


    “咳、咳咳……”南晴有点难受地闭了闭眼,“等、等我从手术室出来……我们就谈恋爱呀……”


    喻逐云脸色骤变。他沉了沉脸,捂住了南晴的小嘴:“别说了!”


    南晴呆呆地眨了眨眼,表示疑惑不解。


    喻逐云咬着牙:“你知道在电影电视剧里说这种话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吗?但凡是上战场之前看看老婆孩子照片的、临走前跟老婆说回来就跟她结婚的……最后全特么……赶快把你上面那句收回去!”


    “……”


    南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他的眼睫弯弯,柔软的唇瓣提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喻逐云的手心。


    喻逐云又痒又软,克制地收回了手。把放在床边的那条新的红绳玉佩拿了出来,一点点塞给南晴。


    “我不管,我只要你好好地出来,”喻逐云咬住腮软肉,哪怕南晴从手术室里出来以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也好,“你说什么我都听。”


    他眼神认真,不似玩笑。把南晴给他求的、自己给南晴求的红绳,全都放到南晴手边。


    他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命硬,命贱,打不死。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被养父母虐待殴打苛刻饮食,聋了一只耳朵,也能在寒天腊月里逃亡三天三夜。


    他可以把命分给南晴。


    这样他们活,一块死。


    南晴笑了笑,很快就没了力气。


    他抽完血、做了心电图等等检查就开始禁食禁水。周一上午就进了手术室。


    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最终还是需要开胸手术。从外地赶来的专家到医院会诊,谨慎判断,保守估计需要持续四到五个小时。


    开胸手术并不是锯开肋骨,而是两边肋骨在中间汇合的骨板,胸骨,切一道十几公分的口子。


    过程中会用到手术刀,电刀,甚至电锯。像木匠锯木材那样。血液无可避免地流,需要用骨蜡止住,方便进一步切开心包。


    这不是像割阑尾那样简单的小手术,很伤元气。做完的三个月,甚至一两年里,都会处于虚弱的状态。


    手术最终持续了六个小时。


    医生宣布手术成功。


    南涛成和顾梅芳难掩激动,顾嘉禾更是泣不成声。一直安安静静的喻逐云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终于闭了闭眼。


    他一夜未睡,等到周二上午,南晴才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由家属准备的胸带固定胸骨。


    喻逐云直到南涛成他们所有人都进去探视完,才有资格进去,默默地蹲在病床旁。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南晴才动了动眼睫,醒了。


    苍白病弱的少年睁开眼,浑身还不能动。


    喻逐云的眼眶通红,低头用唇吻了吻南晴的指尖。下一刻那指尖便动了动,似乎想表达什么内容。


    喻逐云止住他:“乖,现在最好不要说太多话,闭眼再睡一会儿。”


    南晴张了张唇,蹙着眉。


    他的指尖在空中划了划,渐渐拼成了一个字。


    “喜”。


    晴天白云,碧空如洗。


    喻逐云怔住,用自己的掌心托住他。南晴拼尽全力,一鼓作气地将剩下的写了出来。


    “喜,欢,你”。


    第62章 家属 我的哥哥,我的男朋友。


    一整夜没睡, 坐在病房门口等到现在,喻逐云的眼睛多了许多红血丝,像是一头围在牢笼外团团打转的野兽, 紧张担忧的烈火灼烧内脏。


    他害怕南晴会出事, 害怕南晴会反悔, 害怕自己只是在做一场异常美好的梦,天亮之后就会醒来。


    然而南晴没有食言。


    他说了, 等他从手术室出来之后, 他们就谈恋爱。


    他也确实做到了。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喻逐云, 自己没有后悔,不会后退。


    喻逐云低下头,喉结止不住地滚。


    他吻了吻南晴的指尖, 声音很哑:“……乖。”


    南晴疲倦地眨了眨眼,他没什么力气张口,只能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喻逐云,仿佛在撒娇地问他:你怎么不说喜欢我?


    喻逐云读懂了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失笑。


    因为我爱你啊宝贝。


    “我也喜欢你, 特别喜欢你, 最喜欢你,想听多少遍喜欢都没关系。”


    喻逐云俯身,双眸定定地凝视着南晴, 忽然笑起来:“撩我说这么多喜欢, 是不是想让我把全部的命都给你?”


    南晴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眨眨眼,湿软的眸里带了点羞怯和气恼。


    仗着他现在开不了口,喻逐云就在这胡说八道。


    谁要你的命了?乱说话!又不是演狗血肥皂剧呀。


    然而他并不知道喻逐云在南河庙求的就是这个。


    喻逐云也不会为自己辩驳, 他只是贴了贴南晴的手心,骨节青白,语气似喜似叹:


    “赶快好起来,求你了。”


    南晴扇动的睫羽顿住,半晌重重眨了一下。


    知道啦笨蛋喻逐云。


    南晴醒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写完自己的心情。知道喻逐云在身边,很快就安心地睡了过去。


    全麻手术的那段时间其实并没有记忆,可是身体却还残留着恐怖的余韵。


    虽然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前两天南晴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饮食,为了避免给心脏造成太大负担,不能喝太多水,而且只能吃一点点小米粥。除了进食之外,一直都躺在床上做雾化。


    他嗓子难受,舌头发麻,口齿不清,甚至还出现了发热症状。


    众人担忧却也无计可施。这里的护工比他们淡定多了,毕竟他们见过形形色色的手术,对病人有非常多的护理经验。


    “别害怕,你们家孩子恢复的算是挺好的了,你是没看见之前有一个跟你们孩子病情差不多的,刚从ICU里推出来又进去做手术了,啧啧,”一个护工大姐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多人都在这儿杵着,回家呆着吧。”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


    顾梅芳的腿其实还没完全好,自己都是个病患,这两天来回奔波实在是太辛苦,权衡之下,由南涛成带她回家休息。


    偏巧这会儿也是宜中学生拿暑假作业的时间,顾嘉禾也回了趟学校。


    六月底的炎夏里,病房内空调阴凉。簌簌的光斑树影透过窗外照进屋内。


    护工大姐喂南晴吃了一小碗小米粥,另外一个病房的病人便按了铃要出去上厕所,她告诉南晴她等会回来替他清洗,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病房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空调冷风轻轻吹。


    南晴有点不太舒服。


    胸骨被硬生生割开,肯定是有痛感的。被胸带整个包裹住,痛感虽减,束缚感严重,有种无法言说的滚烫。偏偏这时身上是冷的,颇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他想把窗户开一点下来,可现在不能独立一个人下床。


    空调继续吹。


    南晴又忍了一会儿,苍白的小脸上全是冷汗。护工大姐还没回来,他正想摸索手机打电话时,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穿着白色T恤、戴着蓝色口罩的高挑青年走了进来,带来了一阵热烫的风。


    “你好,我是你新来的护工,”低沉的音色动听熟悉,被口罩滤的有些微的模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南晴一怔,下意识地弯起眼。


    他没说话,只是侧头看了眼窗户。


    “把窗户给您开一点对吗?”


    那位“护工”立刻善解人意地走到窗边,一阵暖风涌入病房,夹带着声声蝉鸣。他开完窗户走到南晴床边,下半张脸埋在口罩里,那俊美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深邃凌厉。


    “您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呢?”


    南晴有点想笑。


    喻逐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呀?还一本正经,真的摆出了一幅护工的样子。


    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睛里带了几分期待。很好奇喻逐云会怎么处理。


    “这么快就没别的需求吗,”喻逐云顿了顿,“我这边收费很贵,而且不退的。”


    还要收费?


    南晴有点讶异地睁大眼,唇角止不住地勾起,终于清了清嗓子,咬字有些模糊软糯:“……对不起呀,我没钱。”


    “没钱吗?那没办法了。”


    喻逐云在南晴身侧坐下,瞳孔黑沉。青年照常冷淡而漠然,掀开了南晴身侧的被子,“我只能用别的方式来讨债……”


    南晴怔了怔,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手臂一暖。


    喻逐云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盆热水,拧了两条热气腾腾的毛巾,一点点地顺着他的指尖往上擦,除去了身上的黏腻的细汗。


    护工大姐还没来得及给他做的事,喻逐云一点点地替他弄。


    他的动作又快又麻利,跟他给别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不多时就避开胸带,微微擦完了上半身。


    这其实挺让人意外的,哪怕是南晴,在看见他熟练包饺子之前,也想不到他会格外擅长这类家务。


    心脏病开胸手术结束后的这两天身上还要插很多管子,甚至包括尿管……南晴知道这是必须的,没什么可羞耻。可在喻逐云的跟前,他还是忍不住抓紧了被单,声如蚊蚋:


    “别……等…等护工阿姨来……”


    喻逐云的动作果然顿了顿。


    但也只顿了那么一秒。


    “我也是你的护工啊,”他说,“我不能帮你吗?”


    为了避免南晴着凉,喻逐云只掀开了他一侧腿的被子,一手握住他的脚踝,一手拿着热毛巾。


    南晴下意识想跑,但他现在是个连身都不能翻的病患,动了动脚就被喻逐云捏住警告了。


    “不许动,不要牵扯到伤口,”喻逐云一脸严肃正经,“乖一点,宝贝。”


    南晴登时像是只被打了麻醉的小兔,不说话了。


    他的身体很白,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和不剧烈运动,身上透着一股羸弱的苍白。腿纤细修长笔直,脚背上的青紫色脉络顺着脚趾往上蔓延,透在瓷白的皮肤下,揉杂着浅浅的粉,像是某种雕塑艺术品。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一点点地给他擦。擦完一只换了另一只。


    操。


    南晴的小腿还没他胳膊粗,脚还没他一个巴掌大。


    “好了。”喻逐云哑声说。


    看着喻逐云弯下腰收拾盆,南晴终于松了口气,他刚刚都快哭了。身体是舒服了,心头那股羞耻却始终挥之不去,恨不得把头埋进被子里。


    刚刚那可是擦身体擦身体擦身体……


    人家刚刚谈恋爱的小情侣连手都没牵过没牵过……


    “宝贝,”喻逐云收拾完,在南晴身侧坐下,“护工就在这儿,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南晴脸腾地红了。


    他刚想说自己已经好了,就看见喻逐云那双黑沉温柔的瞳孔。青年拉下了口罩,露出俊美而张扬的面容。


    “你别…”他有点别扭地转过脸,小声说,“你不许这样了……”


    南晴其实并不是一个这么容易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害羞的人,毕竟这是场大手术,需要护工照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也是一个刚刚谈了恋爱的男生,他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出这么狼狈的一面。


    “哪样?”


    “就、就是这样……”


    喻逐云弯唇笑了,他知道南晴现在说话很困难,不想让他情绪有太大的波动:“行。听你的。”


    他只是太喜欢,太紧张,又太想跟南晴见面。南晴的家人在这里的时候,他永远只能是第四顺位。作为朋友,他没法长时间呆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名分和资格站到南晴的身边。


    他们甚至不属于传统的男女朋友关系。家人肯定不会同意。


    喻逐云甚至想过,如果他是个女生,是不是就能有理有据地出现了?一个女生和南晴早恋,总比他这个十九岁的大龄少年要让人容易接受些。


    所以他没有办法。


    就只能以“护工”这个身份。


    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护工大姐匆匆从洗漱室出来,正跟另外一个护工聊着天。


    “最好让你爸或者你妹有空的时候过来,免得护工临时有事出去照顾不到你,”喻逐云站起身,语气轻柔,“我这两天有认真写卷子,你不用担心我。等你能吃更多东西的时候,我给你带饭来……”


    南晴忽然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病房的门被打开,护工大姐换了套衣服匆匆赶来,脸上满是歉意: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衣服刚刚被弄得一塌糊涂,必须得换一身。我现在赶快帮你清理……”


    她愣了愣,看着这张新面孔:“……这位是?”


    “不,不用了,已经弄好了。”


    南晴有点吃力地仰起头,看向喻逐云:“他是,我的家属。”


    我的哥哥,我的男朋友。


    第63章 男朋友 喻逐云和南晴在一起了?


    “哦哟, 你家里人帮你弄的呀!”


    这个护工大姐相当热情话多,她在医院里干活这么长时间,见过世界上最多的人情冷暖的, 凡是这种级别的大手术, 最能考验人心。


    “这小伙子不错, 一看就是会做事的人,这手脚真麻利!”


    她把喻逐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眼神里是止不住的赞叹:“这年头像你这种有责任心, 还会照顾人的好男生不多了,你以后要是跟谁在一起啊, 那人真有福气!”


    那些平常嘴上爱来爱去的男人,不遇到事时油嘴滑舌,真遇到了什么事就只会推诿责任。能够像喻逐云这样踏实干活的, 少之又少。


    喻逐云鲜少应对长辈的夸奖,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闻所未闻。他僵了僵,下意识地站直身体。


    南晴的脸也腾地红了,他明明比喻逐云还羞怯, 却还在此刻眼睛亮晶晶地“嗯”了一声。


    南晴勇敢道:“是, 是呀!”


    护工大姐笑道:“是吧!”


    “你们两个小伙子都很好,长得又帅又有礼貌,阿姨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了, 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跟你们说啊……”


    护工大姐滔滔不绝地分享起了看人的经验, 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收拾她刚刚还没洗完的小米粥碗。


    一直到她端着水盆去外面的洗漱台清洗,房间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后知后觉般,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 反应过来的刹那,黑沉的瞳孔忽地亮了。


    他俯身靠近南晴,慢慢地说:“护工阿姨回来了,那……我等会就先走了?”


    南晴耳朵通红,眼睛湿软,眼下的那枚浅粉色的泪痣鲜艳欲滴。


    他看了喻逐云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最终还是有点害羞地别过脸:


    “……回去的时候慢一点骑车,路上小心。”


    喻逐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嗯,好。”


    然而下一刻,过于快速和强烈的心跳就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他借着起身的动作,迅速地在南晴的耳垂上重重一吻,落下一串湿热滚烫。


    南晴猝不及防,受惊的小兔子般睁大了眼。


    “能跟你在一块,是我有福气。”喻逐云垂下眸,能跟南晴在一起,是他十九年的人生里最有福气的事。


    不是没名没份的护工,而是正大光明的家属。


    南晴也反应过来了。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的少年又羞又乖,可爱得不行。


    他倔倔地反驳:“我才是啊,男朋友。”


    喻逐云笑了,等护工阿姨端着盆回来,他也该离开。只是人虽然走了。心却仿佛始终留在这个十几平方的病房里。直到下了住院楼,还在反复抬头往上看。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男朋友住的普通病房都和别处不一样,好像格外明亮。


    站了半晌,他实在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了。


    从南晴答应和他谈恋爱那天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就是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就没法继续做这么美好的白日梦。


    然而南晴反复的肯定给了他自信心,他慢慢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真的在和南晴谈恋爱。


    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人知道。


    喻逐云想了想,从口袋掏出手机,给许久未见的陈明瑞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今天刚好是周末,陈明瑞正跟堂弟一帮人在南忆湾玩,那头游戏机、音响,各种各样的声音吵嚷嘈杂,灯光晃眼。


    陈明瑞没看清来电人是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喂,谁啊?”


    “我。”


    喻逐云脸色平静:“陈明瑞,我有件事跟你说。”


    陈明瑞立刻就清醒了。


    他越过一群玩得正high的同伴,找了个空荡无人的角落站定,心中惴惴不安。


    他可没忘之前所有人都在讨论喻逐云理想型的时候,喻逐云本人那幅冷淡而又落寞的神色。早就说了,把万年第一的南晴拉下神坛搞同性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追到南晴了。我跟他在一起了。”


    陈明瑞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呆若木鸡。


    啊?谁跟谁在一起了?大白天的,喻逐云是没睡,还是没醒?


    “这件事是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免得他们出去乱说,影响南晴的名声,”喻逐云冷静严肃,“而且在他本人面前也别乱喊乱叫,他脸皮薄。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明白么?”


    陈明瑞:“……”


    完了完了,这听起来不像是没睡醒,像是已经疯了。


    喻逐云竟然还让他别告诉别人。这说出去有人会信吗?说出去会被人认为是犯了臆想症吧!


    “哈、哈哈,”陈明瑞有点艰难地开口,不打算打破他最后的幻想,“那真是恭喜喻哥你了……”


    “嗯,谢谢。”喻逐云颔首,“下次请你吃饭。”


    说罢就挂了电话。


    陈明瑞抱着手机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半晌,看起来就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疯了。


    陈蒋辉那边打牌三缺一,到处找人,终于在角落里逮到了他。


    “哥,你躲在这儿干啥呢?谁给你打电话啊?接完了吗?”


    陈明瑞这才回神,他麻木地将手机装进口袋,哈哈笑了一下:“接完了,应该是诈骗电话吧。”


    他向来都很相信喻逐云的话,但这次是真的打从心底里怀疑,根本没法把这事儿当真。


    爱而不得的下场就是这样。他奶奶以前看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可云找孩子。


    这么一看,喻逐云已经有可云的潜质了-


    手术后第五天,南晴的状态好了很多,不再有发热症状,可以在护理员的陪同下去医院各处做术后检查,但依然要坐轮椅。


    进食的内容也不必是小米粥,可以适当恢复正常饮食,摄入营养。喻逐云知道后,立刻带了一份自己炖煮的、热气腾腾的鸡汤。


    南涛成他们带着饭来的时候都懵了,南晴竟然已经吃过了。


    这年头,能这么贴心照顾的朋友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喻逐云本来对他们就有恩。于是,由顾嘉禾作为代表,对他表示感谢。


    喻逐云没应,说到底他跟南晴的关系并不需要这些虚礼。


    顾嘉禾需要操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南晴做心脏病开胸手术的这件事,前几天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


    他才刚刚拿到化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金牌,代表着宜中的门面和实力,正是饱受媒体社会关注的时候。突然出了这么一档事,学校的老师领导是最先过来探望他的。


    鲜花、水果、牛奶,礼物,各式各样的探望用品沿着墙边排排站。顾嘉禾道谢道得嘴都要干裂了。


    走了一波老师,紧随其后的便是学生,除了一班的周岸康、章妤、乔思娴等人之外,前来探望南晴的,还有四班的江逸婷,已经毕业的钱朵音……


    病房里人来人往,可算是热闹万分。


    陈明瑞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算很迟的了。


    他跟南晴算不上太熟悉,但也算有几分交情,更何况有喻逐云的这层关系在这里。到医院这儿,还忐忑地给喻逐云打了个电话:


    “哥,你听说南晴住院这事儿了吗?”


    彼时喻逐云正在给南晴洗水果。


    他把手机夹在脸侧,手上动作不停:“嗯。你也过来了?”


    陈明瑞呆了呆:“啊,对,我已经到了。”


    “行,那你上来吧,3号楼506,直走上电梯第一间就是。”


    电话挂断。


    陈明瑞忍不住挠挠头,将信将疑地走到506,这间单人病房的门半掩着。南晴半倚半躺在病床上休息,他妹妹顾嘉禾好像出去了,这会只有喻逐云站在床头柜旁边,削苹果。


    他专注地低着头,拿小刀顺着果蒂一路转,鲜红的果皮蜷曲变长,顺着他的食指往外滚,露出里面清甜雪白的果肉。


    等皮都削完了,他又拿来一个小盘子,一点一点的把果肉削成大小适中、适合入口的小块,跟旁边已经去除了橙皮的橙肉放在一块,用小叉子插好,放到南晴手边。


    陈明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动静吸引了病房内的人,喻逐云挑挑眉:“来了?”


    “……是的哥,”陈明瑞擦了擦额头的汗,放下自己带来的果篮,尬笑着跟南晴打了个招呼,“南晴,你身体还好吧?”


    南晴笑着回答了。


    陈明瑞却有点心不在焉,他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来回徘徊,胸中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不是,喻逐云没开玩笑啊?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


    他满脸不可置信,南晴不明所以,见他死死地盯着那盘去了皮的水果,还以为他渴了。


    想了想,南晴向他示意:“谢谢你的水果呀,不用送这么多的,你也吃一点吧?”


    喻逐云削的水果,谁特么敢吃。


    陈明瑞赶快拒绝:“不不不,我不吃,谢谢谢谢。我就是随便看看!”


    南晴以为他不好意思:“吃一点吧,谢谢你大老远过来呀。”


    陈明瑞疯狂摇头:“不不不我真的不用……”


    “没事,你自己吃,我给他重新弄一份。”


    喻逐云垂下眸,语气轻柔地对南晴说完,就随手把刀拍在了水果篮里。


    他拿了个新的苹果,横着掰了两半,又竖着掰成了四份。咔嚓咔嚓接连两声脆响,如同人骨碎裂的声音。


    喻逐云伸手,神色冷淡:


    “吃吧。”


    陈明瑞接过四瓣苹果,噤声,眼眶发热。


    不是,哥。


    不带这么双标的。


    第64章 谈恋爱 很早以前,我好像就已经开始喜……


    陈明瑞如坐针毡, 抱着那个不知道洗没洗过的苹果苦哈哈地啃了一阵子,感觉自己要被这魔幻的现实逼疯成可云了。


    然而他表面这么想,心里倒有些隐隐约约的欣慰和喜悦。


    去年高一的时候, 喻逐云别说给人削苹果了, 不削人就不错了。尤其是被人拽掉助听器的那次, 那天的景象陈明瑞至今都历历在目。


    当时,喻逐云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事, 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很快就又被极度的愤怒取代。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煞神,眼眶通红地抓住那个笑嘻嘻的闹事者, 一拳砸了下去。


    如果当时不是陈明瑞吆喝着一帮男生拦了拦,恐怕那人真的要去掉半条命。


    虽然这件事说到底是那个闹事者先撩者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喻逐云也并没占到什么便宜, 被学校处分不说,凶神恶煞的名声也传开了。


    最关键的是喻逐云好像也因此完全放弃了自己,原本还算可以的成绩一降再降,神色愈发阴郁冷漠,彻底成了所有人都恐惧胆寒却又厌恶的家伙。


    没人喜欢他, 也没人会替他说话。


    即使是陈明瑞自己, 也不敢靠他太近。谁也不知道他的雷点到底有多少,会不会突然发疯。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女孩们都很感激喻逐云为她们出头,老师们也发现他的成绩在慢慢变好。众人讨论他的时候, 语气也不再是厌恶。


    而这都多亏了南晴的出现。


    陈明瑞心中有些复杂。


    他还记得喻逐云那天嘱咐他的事情, 没敢当着南晴的面乱说些什么,只是眼神实在是太过好奇和灼热。就算南晴是个瞎子,也能感觉到陈明瑞心里藏着什么事,欲言又止。


    南晴犹豫了一下, 没好意思直接问:“陈明瑞同学,你要不再吃一个橙子?”


    陈明瑞咔吧一声嚼完最后一块苹果,火烧屁股一样站起身,连忙摆手。


    笑话,万一等会喻逐云给他塞一个撕成四瓣的橙子怎么办?橙子又不能连皮吃。


    “不了真的,我不打扰了。南晴,祝你早日康复,身体健康。”


    他看了眼喻逐云,尬笑片刻,不知道自己之前的怀疑和嘲笑有没有被发现:“哥,那什么,我就先走了啊。”


    喻逐云正在收拾削完苹果之后的水果刀和碗盘,闻言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不咸不淡地开口:“行。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陈明瑞冲他展示了一下碎成四个的果核,诚恳道:“不了哥,饱了。”


    临走之前,陈明瑞的视线还是没忍住,在南晴和喻逐云的身上停留了半晌。


    他一边拧开病房门,一边侧身靠向喻逐云,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哥,真没想到,你真的追上了。”


    “恭喜你啊,得偿所愿。”


    喻逐云顿了两秒,一贯冷淡的神色有些许融化。


    他从果篮里掏了个橙子出来,往陈明瑞怀里一抛。


    “谢了。”


    ……真给橙子啊!


    陈明瑞这下一秒都不敢多留,再次扬声与南晴道别完,连滚带爬地跑了,背影仓促而慌忙。


    目送着他离开,南晴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陈明瑞是不是,”他不太确定,“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呀?”


    “咔嚓”一声,喻逐云关上门,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温声道:“嗯。他之前就知道我喜欢你。”


    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喻逐云的心沉了一瞬,很快就又平复下来。还好他没有告诉太多人。


    他已经警告过了,陈明瑞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的。但如果南晴还觉得不放心的话,他就……


    喻逐云重新扶上门把手,下意识地想追出去。


    南晴红着耳朵,有点害羞地说:“那、那我下次,也会把你介绍给我朋友的。”


    “……”


    喻逐云手一松。


    他的喉结滚了滚,拧过头时,眼里有些许茫然。紧随其后的是小心翼翼的喜悦。


    “前几天他们来看我了,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这件事,”南晴的神色有些苦恼,“现、现在也不好再打电话专门通知他们吧?”


    周岸康和章妤他们当然是可以说的,钱朵音本人也没什么,只是她跟方骏然是朋友。那最好还是……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喻逐云就向他走来,克制着将他抱进怀里。


    少年身上还穿着病服,裹了一圈防止骨头受伤的胸带;因为开刀位置只能平躺,不能随意翻身。


    也因此,两人之间仍然隔着几公分的距离。


    七月刚刚开始,未到小暑,天已大热。


    橘黄色的暖光透过窗棂,落了一地浮动的光斑。


    恋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仅仅听见一句话,就会变得如此幸福。


    “宝贝。”


    这是一个没有触碰到身体的拥抱,然而喻逐云已经觉得很满足。他垂下眼,小臂肌肉绷紧,青筋明显,语气却珍重而温柔:“我会变得很好的。真的。”


    好到足够站到你的身边。好到别人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南晴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伸手回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已经够好了呀。”


    不够啊宝贝。为你,还远远不够。


    喻逐云闭了闭眼,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也许那根喻逐云求来的红绳真的有用,也许开胸手术这一次是南晴生命中的生死大劫,总之,走过这一次鬼门关之后,他的身体反而恢复的很快,几乎不像是一个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弱患者。


    小暑当天,南晴拆完线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生建议他回家后也多下床活动活动,有助于身体恢复。然而医生却并不建议他在术后第一个月里来回爬四层楼梯。


    故而若他想跟喻逐云见面,只能是喻逐云来他家里。


    所幸因为之前顾梅芳的那件事,南晴的家人对喻逐云都相当有好感,丝毫不介意他上门拜访。甚至在他来的第二天,南家就多了一双符合他尺码的拖鞋。


    喻逐云鲜少应对家长,也不太会说话,就弯下腰,认真地跟顾梅芳道了谢。


    “哎呦,这有什么的。你今天想吃什么,直接跟阿姨说!”


    抛弃那些人加在他身上的滤镜,喻逐云其实也才是个十九岁的男生而已。高大俊朗,语气礼貌,到哪里都能引起人的好感。顾梅芳怎么看他怎么喜欢,笑呵呵地让他赶快去南晴的房间里一起学习。


    “学习累了的话就出来看会儿电视,想玩点别的什么游戏机也可以。”


    “我们小晴难得能遇到你这么好的朋友,你们年轻人啊就是要……”


    夏天天气炎热,房里开了冷气空调,为了通风透气,略微开了一条小缝。


    外面的声音传进了房间里,南晴忽然觉得很热,忍不住拍了拍脸蛋,羞耻得要命。


    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从小到大连一件“坏事”都没做过的人,第一次在家长的眼皮子底下玩暗度陈仓——把早恋对象带到家里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喻逐云带着满身热气走了进来。


    他一肩背着书包,一手还端着一盘顾梅芳非要塞给他的水果。


    门还被南涛成亲手关闭。


    两个早恋的小年轻共处一室,偏偏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南晴这次金牌拿到手,保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由他来给喻逐云辅导功课再正常不过。


    南晴的脸泛着绯色,喻逐云也忍不住笑了,放下果盘,侧身靠过去。


    “如果以后被阿姨和叔叔知道,会不会打死我?”


    南晴耳根通红,他也不知道,毕竟从小到大都没犯过错。


    然而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也不敢确定。鼓起勇气,眼睛亮晶晶地说:“……没关系,打你之前,让他们先打我。”


    喻逐云笑了,心软得不可思议,简直要被他萌死了。


    谁舍得碰南晴一根手指头啊,就算是南晴亲爸,他都得去拼命。


    两人的功课辅导很快就开始了。


    虽然脸蛋很红,还在害羞。可书本一摊开,南晴就立刻正色,决定自己要认认真真地,竭尽全力地,带喻逐云复习。


    首都大学不是仅仅靠一年的突击补习就能轻松考上的,可首都的其他大学也值得考虑,多考一分就有可能多一份选择。


    而且他们上大学的那四年,也能靠的更近。


    喻逐云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在草稿纸上演算着题目。


    从一开始连题目都看不懂,到慢慢能有一些正确率,再到如今已经能独立完成一整张试卷上面的大部分内容。


    他走的每一步,南晴都看在眼里。


    空调冷风呜呜地吹,笔尖摩擦纸张沙沙作响。


    等南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喻逐云走神好一会了。


    他情不自禁地抿住唇,后知后觉地收回了视线。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难得控制不住地,在该学习的时候分心。


    而上一次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似乎还是在喻逐云被方骏然拉到一边教学。


    喻逐云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过头,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题目做错了,温声问:“怎么了?”


    南晴摇摇头:“没怎么。”


    只是突然发现,那么早以前,我好像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第65章 不后悔 我喜欢的人就陪在我身边


    在短暂的分神过后, 南晴很快就正色,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到辅导功课之中。喻逐云也一直都默不作声地低头学。一不留神,两人就错过了午饭时间。


    顾梅芳想喊他们出来又怕自己会影响到他们学习, 忍了又忍, 最终还是顾嘉禾替她做出了决定, 端着两盘分好的餐敲了敲南晴的房门。


    里面的人一开始并没有听见,直到顾嘉禾又敲了第二次才反应过来, 朗声喊了“请进”。


    顾嘉禾推开房门, 放下托盘。两人依然靠在桌边奋笔疾书,只是身体挨得很近, 几乎形成了一道令别人难以融入的屏障。她看了两秒,没有出言打扰,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顾梅芳问:“他们吃了吗?味道怎么样?”


    顾嘉禾摇摇头,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哎,小晴的身体才刚刚恢复一点,不能一直坐着这么学啊。要么出来活动一下,要么躺上床休息……”


    顾梅芳忍不住叹了口气,带了点老母亲的担忧看向女儿, “要不还是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顾嘉禾顿了顿, 还是拒绝了:“妈,你的腿也没完全恢复呢,用不着你跑来跑去。我来就行。”


    “可你是个女孩子, 会不会不好意思?”


    “哥哥就在里面, 跟他说两句话而已,没事儿。”


    顾梅芳还有点犹豫,然而顾嘉禾的语气笃定且温和,她被说服了, 不一会就回到房间休息。


    等她彻底睡熟了,顾嘉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有点心不在焉地反复换着台。


    其实她刚刚阻拦顾梅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南晴和喻逐云的相处氛围怪怪的……总感觉,不太适合让顾梅芳亲眼看见。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毛病。两个男生共处一室关系好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能有什么事儿?


    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她猜两人应该已经吃完了,打算去收托盘,顺便提醒南晴适当上床躺下。


    走到房门前,她的指尖在门上敲了敲,没有得到那头的回应。


    心中某种奇怪的预感极盛,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南晴拨出去的电话。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敲第二次,犹豫着拉下了门把手。


    室内空调适宜的冷风呼呼地吹了出来,米色的窗帘摇摆,房间里涌着暖色的海浪。南晴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而在他的身侧,喻逐云半俯身,轻轻地为他掖好被角。


    托盘已经空了,碗碟收拾好放在一旁。南晴的胃口本就小,生病以后更是吃不下什么东西。那些剩余的饭菜是被谁解决的,显而易见。


    顾嘉禾咬唇,打算推开门走进去。


    喻逐云替南晴调整好胸带,黑沉的目光凝在空中,冷峻的眉宇微微皱起,仿佛氲着些许难言的痛。


    他弯下腰,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吻了吻南晴胸口那道十五厘米的切口。


    “……”


    顾嘉禾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也许关了门,也许没想起来关。


    一整个下午,她的脑袋都是乱的,直到喻逐云晚饭前跟顾梅芳打了招呼、离开了他们家,她都没有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


    整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好像被抽走了魂魄。


    最终还是南晴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和晚上喻逐云离开前那幅欲言又止的神情结合在了一起,他只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其中原委。


    夏夜暖风习习,宜城的树上总是有许多日夜不息的蝉。这会的空调已经关了,吵嚷的蝉鸣透过纱窗飘进来。


    南晴走到顾嘉禾身侧坐下。少年白皙剔透的面容被月色笼罩,朦胧而美丽。


    他上次答应了喻逐云,不会把他们的关系藏着掖着。然而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没有见到什么朋友。


    险些忘了,顾嘉禾就在他身边。


    “嘉禾,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南晴语气认真,眼睛里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我跟喻逐云谈恋爱了。”


    “我不会让爸妈担心的,我知道每个年龄有每个年龄要做的事情,不会因为谈恋爱而耽误什么。”他会好好辅导喻逐云学习,一起考上首都的好大学,一起追逐自己没能完成的梦想。


    顾嘉禾慢慢转过头,在夜色里与南晴对视。


    从十岁那年她认识南晴以来,他就被整个学校的家长称为“别人家孩子”。尽管她从未说过,但他也是她心里的楷模和榜样。


    而这样一个永远端坐在神坛上,仿若无情无爱的高岭之花,竟然也会有被攀折的那一天。


    哪怕放在半年前,她都无法想象。


    她的哥哥南晴,会和那个骑在机车上,面容冷峻而锋利的少年在一起。


    而那个少年会弯腰,虔诚地亲吻他胸口的伤口。


    “我会替你保密。”


    过了好半晌,顾嘉禾不知到底下了什么决心,有点艰难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爸爸妈……”


    南晴伸手,很难得地轻轻摸了摸顾嘉禾的头顶,动作温柔:“谢谢你。”


    然而他早就想好了,等上大学了就会告诉南涛成他们这件事。他既然选择了要与喻逐云在一起,就会走到底。


    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


    术后的第二个月,南晴拆掉了胸口的纱布。玉佩对他伤口的影响不大,反而是长时间粘贴胶带的地方严重发红,他用了点炉甘石洗剂止过敏。除此之外的后遗症还有食欲不振、控水,他比手术前瘦了十来斤。


    所幸比起第一个月,现在的疼痛感已经少了很多。他能慢慢上下楼,只是需要很多时间。


    故而这段时间依旧是喻逐云到他家来找他学习。


    顾嘉禾一开始还有点不太适应,每次看见他们两人在一块,都会相当别扭地移开视线。


    后来大概是麻木了,接受了,她甚至还特意嘱咐南晴,要他一定把房间门关好,免得顾梅芳哪天不小心直楞楞地闯了进去。


    南晴不明所以,他每次辅导喻逐云学习都很正经的,从来不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每每这个时候,南晴就会呆呆地看向喻逐云,一脸纯情且不解。


    喻逐云则会轻咳一声,露出同他如出一辙的神情。


    一对一辅导持续到八月上旬,准高三生们提前开学。


    毕竟已经进入高三,人生当中一段十分重要而难忘的时光。学校领导十分重视,害怕他们因一个月的暑假而玩野了心,第一时间安排了一场摸底分班检测。


    南晴因为还没完全恢复,并没有参加这场考试。然而他却对这次的成绩十分关注,迫不及待想知道喻逐云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如何。


    出成绩那天刚好是立秋,成绩单刚张贴出来,学生们就一哄而上。


    喻逐云也去凑了热闹。他个高腿长,在人群里有天生优势。视线从后往前寻觅,一个一个往上挪。


    最终在第十三名这个位置看见了自己。


    当然,这只是十四班的十三名,他只能在年级里排到中游的位置,可这也是极大的进步。


    还有一年的时间,还来得及,还可以拼一拼。


    喻逐云唇角翘起,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


    他刚想掏出手机给南晴打个电话,就见高教导主任大步流星地从走廊过来。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怕被老高逮住臭骂。喻逐云动作顿住,礼貌地喊了声老师好。


    高教导主任在他跟前停下,眼里有点恍然和欣慰。


    “我看到你这次的成绩了,考得不错。这段时间的进步很大。”


    喻逐云顿了顿:“嗯。”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走美术专业,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学生都去准备集训了,你在学文化课的同时不要忘掉自己的专业技能,”教导主任嘱咐他,“这段时间有没有跟家里人联系过?”


    喻逐云安静了两秒,摇了摇头。


    高教导主任叹了口气,从上次喻老爷子来过学校之后,他也对喻逐云家的状况有些许了解。


    “有空的时候也联系一下家人,你爷爷一直都很关心你的学习。就算你上次……最后不转学了,他老人家也没多说什么。”


    喻逐云沉默了片刻。


    他的视线落在连廊外,不远处那一块拔地而起的体育馆已经建设了大半,有模有样。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高教导主任被这一声谢谢惊得愣了两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拍了拍喻逐云的肩膀:“加油。”


    肩膀上的温度滚烫。


    喻逐云垂下眼,趁着下课,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喻爷爷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逐云啊!”那边的老人说。


    老爷子全名喻惕守,在那个年代接受过最好的教育,是真真切切靠着头脑避开灾祸,带着家族延续至今的。


    这样的老一辈看人自然也很独到。从喻逐云回家那会,喻惕守便对他另眼相看,反而对从小养在喻家的喻思运没那么欣赏。


    喻逐云低低地喊了一声爷爷。


    “哎!”喻惕守莫名有些感动,他这段时间也从老师那听说了,喻逐云的成绩、面貌,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你一个人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喻逐云言简意赅,“而且我也不算是一个人,我喜欢的人就陪在我身边。”


    第66章 变很好(二更) 好像,是跟以前有些不……


    喻惕守哑然, 有人陪在喻逐云身边?


    还是喻逐云喜欢的人?


    “你怕不是在跟爷爷开玩笑吧?”


    喻逐云顿了顿:“没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把他介绍给您。”


    喻惕守怔了怔,一听了之, 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曾经被拐卖, 之后又和家人离心的孩子, 不会轻易向人交心。喻惕守心中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他独自在外。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撑不住,需要常年在首都的私人医院疗养, 一定会跟喻逐云一块待在宜城。


    “好吧好吧。乖孩子, 爷爷知道你还在生气。你生气也是正常的,这些年来我跟他们也都是说尽了好坏话, 可不管是你爸妈,还是你弟,没有一个人做到位。”


    “这些事是他们不好, 但你不要因为他们而惩罚你自己……”


    喻逐云揉了揉眉心,喻老爷子已然耄耋之年,就算年轻时再聪慧毒辣,如今这个年纪,也难免有放不下的东西, 期盼一家人能重归于好。


    可这件事在喻逐云看来, 显然是不可能的。


    痛恨他出现的弟弟和偏心且不作为的父母,他早在几年前就放弃了。


    “爷爷,我没有在骗你, 我真的在宜城过得很好, 我不想回去,”喻逐云的语气很平静,“我今天打电话过去,只是为了问您身体还好不好。”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只剩电流沙沙作响。


    喻惕守叹了口气:“……我也挺好的。”


    喊喻逐云回首都大概是不可能的了,他怕自己再纠缠下去,喻逐云会直接挂电话。最终还是岔开了话题:“那,那你在那边是不是想学美术?需不需要爷爷帮你找几个专业的人过去辅导你?”


    喻逐云眉心松了些:“不用,学校这里的集训画室挺多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爷爷。”


    喻惕守心里一酸,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喻逐云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被从前遭遇的一切牢牢地封闭了。就连他自己也动摇过、怀疑过,这样好的喻逐云,到底没被人真真切切地相信过。


    “好,那爷爷支持你。想留在宜城就留在那边,爷爷给你多打点钱过去。你那张副卡的额度提……”


    “不用了,我还有。”喻逐云打断道。


    他现在跟南晴在一起,花销也不知不觉中回归到了正常轨道。


    买生活用品,买些辅导书,偶尔买点水果礼物。从前那些为了麻痹自己而恣意挥霍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


    喻惕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重复道:“好、好,好孩子……”


    宜中的上课铃响了,喻逐云垂下眼,说完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喻惕守应了声,“嘟嘟嘟”声在偌大的书房里回响,他放下手机,还是决定给喻逐云多打点钱过去。操作完之后,他才捂了捂胸口,喊站在门外的佣人给他倒一杯热茶。


    “……很抱歉小少爷,我先进去了。”


    满脸为难的佣人终于松了口气,立刻闪身进了书房,满怀歉意地向喻思运弯了弯腰。


    喻思运端着一盘鲜切的水果站在门外,脸色极度难看。


    他刚刚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了,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喻惕守和喻逐云打电话说的内容,心底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


    又是这样,一直这样。喻惕守凭什么这样对喻逐云,又那样对自己?


    自己只不过是想在小提琴比赛上拿到一个名次,方便之后能在自主招生中获得一点优势,喻惕守却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不仅打电话取消他在这方面的所有特权,还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父母都痛骂了一遍。


    可喻逐云呢?他在宜城打了人,差点进警.察.局,喻惕守不还是帮他摆平了?


    自己不过是跟朱斌他们去了趟酒吧,回来之后零花钱就被削了一半。喻逐云在宜城那种破地方,喻惕守竟然还担心他钱不够花,要给他的副卡提升额度。


    难怪喻逐云在玉景的时候会那么嚣张,原来是早就知道喻惕守偏心他。


    喻惕守的遗产继承人,也许早就确定好了。


    喻思运气得眼睛都红了,捏着盘子的手咯吱作响,跑下书房,立刻把那盘水果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操!凭什么,喻逐云他也配?


    如果喻逐云死在十二岁之前就好了,现在也不会出来到处碍自己的眼,分走自己一半的家产。


    当时买他的那对养父母怎么就只打聋了他一只左耳,没把他打死呢……


    想到这儿,喻思运原本暴躁疯狂的心绪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像有个原本一直想不清楚的关窍被打通了。


    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绕过一地狼藉,匆匆回到了自己房间,翻出手机给朱斌打了个电话。


    “喂?朱斌,我记得你叔叔在户籍管理部门工作吧?”


    “嗯,思运,怎么了吗?”


    心跳不断加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喻思运渐渐笑起来,眼里闪烁着隐隐的畅快和疯狂:“哦,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喻逐云这段时间的复习卓有成效,南晴知道他考了班级十三名的时候,简直比自己拿到金牌那天还高兴。


    少年眉眼弯弯,琉璃色的眼里染上些许璀璨色彩,催促他趁热打铁,赶快来家里补习。


    喻逐云唇角的笑意微微散了一点。


    他当然也想继续接受南晴的一对一辅导,然而他如果要想考上更好的大学,报到理想的专业,现在就必须得考虑美术集训的事情。


    这种集训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各大高校的联考在十二月份,就算他从前有素描和色彩基础,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也要不停追进度。


    这也意味着,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


    犹豫了很久,喻逐云还是跟南晴说了这件事情。


    “其实我也可以不报那么远的画室,在哪儿学都差不多……”


    南晴却一脸严肃地反驳了他。师资力量是有差别的,喻逐云在画画这方面很有天赋,本身就已经画得很好了,也许潜心修炼这四个月,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喻逐云笑了下,最终还是依言选择了那间虽更远一些,却在宜城颇具盛名的画室。


    偌大的教室里挤满了一个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学生,满是铅灰颜料的画架分割开一个个窄小的个人空间。


    他个高腿长,蜷在位置上一画画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通常都是腰酸背痛的。


    大部分人在这段时间都不会选择再继续学文化课,但他每天都会给南晴打个电话,在书桌前摊开自己的辅导书,哪怕只听一点知识点,哪怕只是听听男朋友的声音。


    虽然很忙碌,但也很幸福。


    喻惕守偶尔也会联系喻逐云。


    老爷子最近很矛盾,一方面因喻逐云的成绩进步和专心学习高兴得不得了,另一方面又因为喻思运的大手大脚、三番五次彻夜不归而愤怒不已。


    有一次他忍不住把喻思运喊到跟前来教训,谈话时不经意提起了喻逐云的名字。一直左耳进右耳出的喻思运则猛地抬起头,那双本该清澈纯净的眼里溢满了如有实质的扭曲和阴暗,过了好半晌才笑了一下。


    “是吗?他真有您说的那么优秀吗?”


    “我觉得他没您想象的那么好。”


    而您很快就会看到了。


    喻惕守到底还是老了,身体不好,被这两句话气得不轻,为此与儿子儿媳吵了好几架。


    八月下旬,宜城已然入秋,燥热的天气渐渐变得适宜温暖。


    提前补课的高三学生们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高一高二的同学也踏入了校门。


    九月一号当天,学校照例要举办开学典礼。这次的典礼也是高三的升学仪式,若无像南晴术后不能剧烈运动的特殊原因,所有学生都必须参加。


    喻逐云向画室请了自己的第一天假,来到了久违的学校。


    彼时陈明瑞正跟身旁的同伴聊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们也看见了吧,我今天上学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我也是!这两个疯子在学校门口蹲了好几天了,一直在那边用方言喊着什么名字,听不懂。”


    “噫,学校保安能不能管管……”


    保安能管什么?都说了是疯子,赶走了又会回来的。


    陈明瑞权当个八卦听,无聊地转过头,下一刻便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喻逐云。


    他刹那呆住了,立刻来了精神:“喻哥!好久不见,你怎么变样子了?”


    这段时间,喻逐云的头发又长了些。因一直都没时间修剪,被他随手抓了抓,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衬得他不再像从前欧美黑.帮电影里那么凶残,反而多了几分柔和。


    左耳刺目而闪耀的耳钉也没了,只剩下那未完全痊愈的伤口。


    整个人看起来俊逸而青春,带了点难以言说的耀眼光芒。


    喻逐云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沾了点颜料的黑T,没觉出什么不同来:“变什么了?”


    陈明瑞砸吧两下嘴,他这种文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句确切的形容:“就是……看起来像个好人?”


    如果站在南晴的身边,不会被大家认为是恶意接近他的那种小混混了。


    喻逐云笑骂了一句,陈明瑞赶快滚了。


    然而他经过操场旁的布告栏时,看见了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动作凝滞了几秒。


    好像,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早上的升学仪式很快结束了,学生们回班上课。喻逐云不太想‘浪费’自己好不容易请的一天假,给南晴打了个电话。


    接通后,他眼角弯弯:“我等会儿去找你好不好?”


    那头的南晴也很惊喜,然而许多天没见,他有点害羞直接跟喻逐云说想念。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要喻逐云把试卷和词典笔带上,告诉他今天讲英语。


    喻逐云弯了弯唇应了。


    他收起手机,顺手摸了摸词典笔。把从老高那儿薅来的假条放到传达室,脚步轻快地出了校门。


    然而他只来得及走了几步。


    余光里出现了两个蓬头垢面的人。他们在看见喻逐云的瞬间愣了愣,很快就像疯了一样向他冲来。


    第67章 词典笔 对不起……它被我摔坏了…………


    喻逐云的第一反应是避开。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老七那帮人接触过了, 也没有飙车打架干任何出格的事情,不可能有什么仇家找上门。


    然而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后,他抬起眼, 却恰好方便将那两人的容貌收进眼内。


    两人一男一女。前面那个男人穿着一件蓝黑色的旧T恤和油腻到反光的黑裤子, 怒目圆睁、脸色狞恶, 眼皮下垂,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挤满了淤黑。


    后面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一团皱巴巴的破布, 脸色青白, 嘴巴下面有一枚铜钱大小的黑痣,玫红色的T恤几乎兜不住她肥胖的身躯。


    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喊着什么, 那拗口的方言里依稀可闻些许痛骂的字眼。


    喻逐云微微皱起眉,过了两秒却怔住了。


    那两人说的是南河话,他听懂了。


    紧接着, 他也认出来,那个男人叫赵贵,女人叫王娜。是曾经在南河市将他买下来的那对夫妻。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喻逐云心头巨震。


    他握紧了拳,身后已然是墙壁无处可退。眼前的两人越来越近, 身上的汗味头油味在燥热的九月初发酵成了扑鼻的恶臭。


    “……我操.你.吗的小贱崽子, 你跑啊,继续跑啊。”


    赵贵冲了过来,下意识地抬起胳膊。但他还没来得及给喻逐云一下, 就被如今已经一米八多的高挑青年狠狠摁住, 反手抡到了地上。


    “啊啊啊!!”


    喻逐云的手臂有些发颤,力气却一点都没小,直把赵贵压得发出大叫。他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子了。


    “滚开, ”喻逐云勉强冷静下来,哑声呵斥道,“我不认识你们,别逼我报警!”


    “你个小贱崽子,你放屁!”王娜忍不住尖叫起来,发疯似的拍打着喻逐云,尖利的指甲在他的皮肤上落下一道道血痕,“你长大了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你忘了小时候谁给你吃,谁给你穿?你怎么敢打你爹,你怎么敢不认我们!”


    喻逐云的眼底泛着些许猩红,手臂上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他却恍然未觉。


    王娜的话丝毫没唤起他的孝心,甚至让他有些想笑。


    给他吃,给他穿?


    如果让他每天不能上桌,只能吃一家人剩下来的残羹冷炙、弟弟剩的鸡骨头,也叫给他吃。


    如果让他只能穿赵贵破了个大洞的烂夹克、邻居小女孩不要的旧T恤,也叫给他穿!


    “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会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嘴撕烂。”


    喻逐云拧过头,死死地盯着王娜,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疯狂,“带着你的老公赶紧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一定先把他剁了,喂你吃下去。”


    话音落,他一把抓住赵贵的头,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一下。


    赵贵尖叫。他大半张脸都与粗粝的水泥地摩擦,却毫无挣扎还手之力,无助地在地上翻滚,试图躲开喻逐云,却把自己的老脸磨得全是血。


    “你他.吗的……居然敢……老子是你爹!你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啊!!”


    王娜一时间也被吓住了。


    他们那儿的念头很简单,孩子买来了就是自己家的,要替自己养老送终。现在他们自己的孩子前年因为在街上捅人被撞死了,赔光了家里的钱,疯疯癫癫地过了一段时间,自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跑了的“儿子”。


    原本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找到喻逐云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眷顾,有人为他们提供了喻逐云现在的照片和学校。


    他们自然是要过来的。他们养了喻逐云那么多年要他承担起养家的义务,是理所当然!


    想到这儿,王娜咬咬牙。


    喻逐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不可能真的对她做些什么。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反正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喻逐云这么有钱!


    “要命啊,天杀的啊!儿子长大以后不认人了啊!”


    她三步并作两步,死死地抓住喻逐云的胳膊,一口重重地咬了下去。


    鲜血迸溅而出,皮肉撕裂。


    “滚!”


    喻逐云猛地将她甩到一旁。汩汩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他擦了下指节,还是忍住了揍裂她鼻骨的冲动。换作是一年前,看到他在这世界上最恨的两人大咧咧地出现在面前,还这般死皮赖脸地纠缠,他绝对会动手,干出一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能这么做。


    他约定好了要去找南晴,一起去首都,一起上大学。


    他不能杀人。


    甚至不能再动手。


    不能再因为这种事情被处分,不能让过去的身世被所有人知晓……不能让南晴失望。


    在学校内巡逻的保安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异样,他们这段时间经常在门口看见这对疯子,已经习以为常。怎么也没料到他们今天会突然逮着学生发疯,这会儿大骂一声,匆忙从远处赶来。


    喻逐云一脚踢翻了死猪一样的赵贵,有点摇晃地后退两步,从口袋掏出手机,自己报了警。


    “嘟…嘟…嘟……”


    铃声响起的同时,身后袭来一阵恶臭的热风。跌倒在地的王娜眼眶通红,神色疯癫,发疯似的冲他跑了过来。


    喻逐云没有揍女人的习惯。他脸色阴郁,下意识地侧身躲避。王娜的动作却半点不停,直撞得他手机滑落,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啪!”


    喻逐云脸色冷了下来,有一瞬间的分神。他正思考着如何钳制住王娜、蹲下捡手机,眼前就忽然一暗。


    疯癫的女人大笑一声,脸色扭曲,恶狠狠地抬起了某个黑乎乎的东西,重重地朝喻逐云砸了下来。


    “嗡——”


    世界安静了下来。


    学校保安的大叫声消音,只剩下了一张一合的嘴形。王娜的嘴巴咧开,黑洞洞的嗓子眼仿佛要将一切吞噬进去。喻逐云踉跄两步,捂住潮湿温热的右脸。


    充血的眼睛有几分模糊。


    疯癫的女人被保安控制住,她手里用破布包裹着的东西也当啷落地。


    那是堆在校外,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建筑垃圾,砖头和钢筋。


    此刻,那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


    天色昏沉阴暗。


    早上还一片晴好的天空忽然翻滚上了墨色的积雨云,空气潮湿,弥漫着些许风雨欲来的凉意。


    南晴慢慢地走到窗边,拉开了一条小缝,情不自禁地捂了捂胸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阴雨天气,从挂断电话开始,他的伤口就离奇地胀痛,心脏也跳得有些不太舒服。


    好像有什么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可他却一无所知。


    透明的玻璃上滑落下几颗雨珠,渐渐越来越多,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


    下雨了。


    南晴抿了抿唇,从口袋掏出手机,又给喻逐云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声音响了半晌。最后,还是满怀歉意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南涛成带顾梅芳去医院检查,顾嘉禾去学校了,家里没有人。


    南晴慢慢攥紧了手指,看了眼外面噼啪的狂风暴雨,又垂下眼,盯着无论如何都拨打不通的电话。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心里的燥热和痛楚越来越盛。


    南晴拿了一把雨伞撑着身体,术后第一次一个人下四楼。


    走到楼道口时,他已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说不清到底是疲累,害怕,还是恐慌。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喻逐云认识这么久,恋爱这么久,出现了这种情况,仍不知道去哪里找喻逐云。他真的不知道。


    电话打不通,短信也没人回。上午还笑着说要来找他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只知道,如果喻逐云不是遇见了什么很严重的事,一定不会这样。


    南晴撑开伞,独自走入雨幕中。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换了几辆公交车。只是去过学校,又走到画室,哪里都没见到喻逐云。


    直到最后,他整个人没了力气,垂下头,一言不发地坐在公交车站台。


    小雨淅淅沥沥,裹着夜晚的寒风。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人是喻逐云。


    南晴立刻摁了接通。


    那头却响起一个成熟的女声:“喂,你好。喻逐云的手机刚刚出了点问题,现在才打开…才看到你打来的电话。”


    “我算是喻逐云的半个长辈。抱歉擅自做主联系你,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太担心。”


    南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有些讷讷地“啊”了一声。


    反倒是那头的女人忽然有些不忍:“你现在有时间吗?如果有空的话来一趟宜市人医吧,4号楼607病房。”


    “……他现在在这里。”


    南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公交车在他跟前停下,他浑浑噩噩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了两秒。


    江熹低下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


    喻逐云自己设置的,就两个字。


    “宝贝”。


    江熹心头猝然一酸,抬眼看向入目皆白的病房。不远处的青年脑袋上裹着纱布,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刚刚她讲电话,全程用的都是正常音量。


    然而青年毫无反应,无知无觉。


    过了不知多久,远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江熹下意识地站起身,打开病房门。


    南晴的裤脚和肩头都被淋湿了,满脸苍白,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满脸病容,令人怀疑他是否下一秒就会晕倒。


    “你还好吗?!”江熹吓了一跳,赶快扶住他,“先别着急看别人了,你自己先休息一下。快快,我给你拿条干毛巾……”


    南晴恍若未闻,眼眶通红地往里走,直直地盯着病床上躺着的青年。


    从刚刚开始,他们的谈论声、脚步声,呼吸声,都没有引起喻逐云的注意。


    喻逐云甚至都没发现他走近了,只是翻了个身,蜷缩在被子里,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地摁着。


    南晴停下了脚步。


    被褥将词典笔的声音过滤得有些模糊,然而那声音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播放,在狭窄的空间里重复响起。


    ——“喻逐云,加油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喻逐云,加油呀。我相信你一定可……”


    ——“喻逐云,加油呀。我相信你……”


    ——“喻逐云,加油呀……”


    ——“喻逐云……”


    蜷在被子里的青年浑身颤抖着,过了好几秒才低低地说:“弄坏了。”


    “它坏了。”


    “对不起,它被我摔坏了。它发不出声音了……”


    第68章 不分手 【宝贝:不分手。】……


    南晴的眼泪几乎瞬间落了下来。


    他踉跄了两步, 巨大的疲惫和疼痛掏空了他本就没完全恢复好的身体。江熹被他这幅苍白无力的模样吓了一跳,攥着毛巾匆匆跑过来,扶住他的肩膀:“你快坐下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喻逐云跟我说过, 南…南晴对吗?”


    “南晴, 你听我说, 这里的医生已经给喻逐云做过初步的检查了,他没有生命危险, ”江熹到底是个有许多年社会阅历的成年人, 模样镇定,“伤害他的人现在也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 正在局里接受调查。我也把这件事告诉他家人了,很快他爷爷就会赶过来。”


    “这件事…这件事,没有你想象当中的那么糟糕, 真的。喻逐云他、他现在只是……”


    只是什么?


    词典笔里少年含着笑喊“喻逐云”的声音反复播放,他们两人即使隔着一层被褥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的青年,连他们聊天的内容都一无所知。


    不是词典笔坏了。


    是喻逐云的右耳也聋了。


    南晴的嗓子堵着,心脏一阵阵地抽着疼。他抬起头望向江熹, 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淌。


    他的裤脚已经潮透了, 双腿灌了铅,上半身却在颤抖摇摆,像一棵随时会被狂风刮断的树。


    江熹看见他这个样子, 没法继续自欺欺人了。


    她无力地松开手,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他在被认回喻家之前的养父母不知道怎么找到宜城来,还在宜中门口堵他。搏斗的时候,他摁住了养父, 却没打养母。那个女人就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


    王娜手里的破布原先是她亲儿子的衣服,没舍得扔,包了一小堆建筑材料,里面既有半截的钢筋,也有碎裂的砖块。砸在喻逐云的右肩,包括他的右后脑,右耳。


    被救护车抬进医院时,他的胳膊上全是斑驳的血痕,一大块皮肤被咬破,大半边身子血迹蜿蜒,耳朵在不停地流血。


    喻逐云的右耳,鼓膜穿孔相当严重。


    哪怕之后能做手术,也绝无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听力水平。


    江熹渐渐有些说不下去了,然而她知道喻逐云才是世界上最难接受这件事的人。


    打完破伤风和狂犬疫苗之后,他发起了烧。在这种几乎已经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他依然倔强而固执地从脏衣服里摸索出了那支词典笔。


    在发现笔完好无损的时候,他甚至松了口气,好像保护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抱歉。”


    江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闭了闭眼,后退几步出了病房,将这个独立的空间留给两人。


    房间里只剩下录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南晴好半晌才感知到自己腿的存在,跌跌撞撞地走到喻逐云身边,隔着一层被子,握住了他死死不放的手。


    喻逐云发着高烧,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而且什么也听不见。


    然而他几乎立刻就分辨出了南晴的气味,有点茫然地侧过身,压到伤口,雪白纱布立刻洇出淡淡红痕。


    “……南晴?”


    南晴眨了眨通红的眼,忍着泪意:“嗯,是我呀。”


    他冰凉的手从被沿伸了进去,关掉了词典笔的录音,摸了摸喻逐云的指尖。语调还跟往常一样温柔。


    喻逐云的眼睛却慢慢睁大,脸色在一瞬间变了,仿佛看见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忽地往后躲了半米。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抗拒南晴的接近。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单,青白的骨节几乎要破皮而出,像是要竭尽全力把自己藏起来。


    南晴忍住汹涌的泪意,没有因喻逐云的动作而改变态度,轻轻柔柔地拢住了他的肩膀:“你没找我,我来找你啦。”


    “很疼吧?”南晴几乎有些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总是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喻逐云的身体僵住了。


    他没有避开南晴的拥抱,只是过了好半晌,才扯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侧过头,露出自己尚残留着血迹的右耳。


    他知道南晴看见了,猜到了。


    喻逐云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把词典笔弄坏了。”


    “……”


    “我,没去找你,没做到答应好你的事,也没好好学习,考不上在首都的大学了。”


    南晴搂着喻逐云的后颈,颤抖着摇头,眼泪汹涌蜿蜒:“不难过好不好?没关系的,真的,做完手术听力或许会被影响那么一点点,可你还是听得见的。一定可以……”


    喻逐云脸上那抹难看的笑容愈演愈烈,雪白的纱布因过度用力而被染红:


    “我一直这样。我本来也该这样。我不该希望会有什么人替我说话。不会的。没有的。我应该杀了他!我应该杀了她!我应该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南晴扣住他的后脑,有点强硬地吻了上去。


    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滴滴往下滚,濡湿了交缠的唇瓣。南晴撬开喻逐云的唇缝,一点点地往里吻。呼吸滚烫,唇齿交缠相依。四周的空气被汲取殆尽。


    眼泪是咸的。


    像汇聚着溪江河湖的大海,容纳了世间所有无所遁形的悲伤。


    铁锈味渐渐弥漫,松口时,南晴的舌尖和下唇火辣辣的疼,他却恍若未觉,摁了床头的呼叫铃。


    喻逐云的额头几乎烫手,包扎好的伤口已经崩开,第一次露出这般难忍的表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双耳。


    笃笃跑来的护士见状吓了一大跳,立刻喊人来观察情况。


    南晴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几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上沾的水珠,低下头,一点点地拿毛巾擦。


    还好已是术后第三个月。他在外面的凳子上坐了一会,渐渐地缓了过来。


    江熹挂断电话,向他走来。


    “刚刚的情况太紧急了,我还没来得及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江熹,”女人体贴地为他整理了一下外衣下摆,“很久以前,喻逐云从南河跑到宜城的时候,是我收留他在门市房住了几天。他很聪明,从当年的邻居、养父母嘴里听见了,他是从宜城走丢的。我刚想替他去警察局报案,就想起了这些年大人们总说的,喻家以前弄丢过一个孩子的事。”


    南晴侧过脸,很认真地望着她。


    这是上辈子,这辈子,他从未了解过的,有关喻逐云的事。


    喻奶奶的老家在宜城,老人去世的时候总讲究落叶归根,于是当年的喻爷爷就带着喻逐云回这里祭拜。却没想到那个时候到处都乱,喻家树敌多,难免被盯上。


    喻逐云被拐走后,喻爷爷几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愧疚万分,渐渐的,身体也不如往常了,若非特殊情况,都在首都疗养。


    偏偏那次那么巧,竟然真的让江熹带着喻逐云碰上了。


    “说实话,我当时也觉得很震惊,”她安静了两秒,慢慢开口,“因为我只是随便猜猜,根本没敢想喻逐云真的是喻家的孩子。”


    “当时的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


    “聋了一只耳朵,穿着不合适的破烂衣服,小心翼翼地站在那。我想给他买件新外套,他不肯,因为不敢花钱。我吃盒饭,给他带了一份,他不敢吃。等我吃完了……他只敢拿我剩下的盒子。”


    南晴不敢打断江熹。


    然而他已经控制不住地掩面,几乎难以呼吸。


    “我当时问他,左边的耳朵为什么会听不见。他一开始不想说,后来才告诉我。”


    “农村里每家每户都会养狗用来看家护院,他平常在家,不能去上学,还要承担所有的家务,动辄被打骂,唯一跟他好的就只有那条狗。他经常自己吃不饱饭,还会跟那条老狗分。”


    “后来他那时候的弟弟作天作地,抓了一大把鞭炮往狗窝里炸,把狗吓得大叫,被咬了一口。”


    赵贵和王娜立刻从厨房拿了把刀出来,二话不说朝着那条看家护院好几年的老狗身上砍。一下又一下,腿断了,尾巴断了,身子抽抽的。


    那年只有几岁的喻逐云再也忍不住了,跪下来求他们别杀这条狗。


    没有人会听他的。狗死了。被他们杀了炖肉吃。替狗求情的他,被赵贵打聋了一只耳朵。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了。


    喻逐云左耳失聪,就只是因为这个。


    甚至彼时,在他整晚因为那条死去的老狗、失聪的耳朵哭泣时,他远在首都的亲生父母,正为了新生的孩子举办着盛大的宴会。


    场景恢弘空前,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喜悦。


    没有人替他治耳朵。


    没有人站在他身边。


    也没有人保护他。


    南晴泣不成声。


    眼前一片朦胧,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塔啪嗒地往下掉。江熹叹了口气,给他拿了许多纸,那眼泪却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净。


    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南晴倚在椅背上,闭上了红肿的双眼。


    江熹又被一通电话喊走,走廊内安静下来。


    一串脚步声过后,一道沉默而高挑的人影出现,将南晴打横抱了起来。


    头顶白炽灯刺目,南晴湿润的睫羽不适地眨了眨,很快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轻轻捂住。


    喻逐云轻手轻脚地把南晴放到病床上。


    今天才失聪的青年,对自己过高的体温毫无所觉,伤口是否崩裂毫不关心。


    他只是想起,南晴两个多月前才做的开胸手术。他可以受伤,但南晴不能。


    病床只有一米二宽。


    南晴睡下了,喻逐云无处可去。他掖完被子,转身想走的下一刻,就被抓住了手腕。


    南晴湿漉漉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睡意,也许是从刚刚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就清醒了。


    “别走。”


    南晴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生出一种即将失去的预感,只是无助又难过地重复,“喻逐云,别走……”


    喻逐云听不见南晴在说什么。


    他沉默地在原地伫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胳膊从南晴的手里抽出来,顺从地坐回床边。


    青年的肩膀右脑重新被纱布包裹好,黑沉沉的瞳孔仿佛一潭死水,即使因南晴的动作漾起了波澜,也只有一瞬间。


    聋和哑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因为聋人无法通过听觉感知语言,分辨自己的发声是否准确。突聋的情况暂时对说话没有太大的影响。


    “你的伤口才好多久,不可以淋雨。马上喊医生来帮你看一下,”喻逐云垂下眼,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等医生确定你的身体没问题了,你就早一点回家休息……”


    “我不要!”南晴含着哭腔,很用力地摇头,“我不回家,我就要在这里陪着你。”


    喻逐云不为所动,他只是用粗粝且满是伤痕的指尖轻轻擦了擦南晴的眼尾:“你走吧。我不缠着你了。”


    他后悔了。


    如果当初南晴不主动来找他,他就该识趣一点,远远地消失在南晴的生命里。


    如果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学生,不是什么好人,就不要想着做无力的挣扎。没办法的,改不了的。他背负着原罪出生,这辈子就是和小天使有缘无份。


    没必要再拉着南晴了。


    他一个人下地狱就够了。


    九月第一天的夜晚很冷。


    南晴哽咽着,只会摇头:“我不走,我不要。”


    “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还做好朋友,我不说那些糊涂话了,全部都收回,”喻逐云的语气平静,“跟我在一起很累吧?你明明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是被我洗脑了,还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同性恋。其实你根本就……”


    南晴几乎要说不出话,嘴唇苍白,好不容易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喻逐云,我疼。”


    他捂住胸口,刹那间眼泪蜿蜒:“这里疼。”


    喻逐云的身体僵住。


    他伪装出来的满不在乎和平静在瞬间被击碎溃散,抿着唇站起身按了呼叫铃,哆嗦着手,隔着被子轻轻碰了碰南晴的胸口。胸带暂时被拆开,少年人被剖开的胸骨起伏着。


    那有一条足足十五厘米的伤口,淡粉色的新生嫩肉已经长了出来,然而边缘的痕迹狰狞,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


    ……疼啊。


    这里疼。


    心疼。


    喻逐云闭上眼,忽然恨恨地咬牙:“都怪我。”


    是我强吻你,是我越界,是我总挟恩图报,是我让你疼。


    他几乎快要疯了。


    “你为什么不讨厌我?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害怕我,为什么不嫌弃我?!”


    南晴的唇瓣动了动,指尖用力,将藏在衣领下的那根红绳扯了出来,轻轻拢上喻逐云的颈弯。


    别说了好不好喻逐云,你也很痛苦吧。


    那么多年真的辛苦你了,以后有我爱你。比所有人都爱。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永远保护你,永远。


    所以。


    别不要我,好吗?


    病房内安静下来,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


    喻逐云摸上颈间的红绳,伸手替南晴整理好了胸带。


    呼叫铃后,护士来了病房,见情况不对,还喊了医生。他们分别帮两位病患检查了一下,确认大况无碍。


    喻逐云后退了几步,垂下眼。余光里的不远处,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他走过去,点亮。


    发信人是宝贝,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然而喻逐云弯下腰,双手掩面,掌心湿润而滚烫。


    【宝贝:不分手。】


    第69章 Juliet&Romeo(二合一) ……


    江熹跟喻逐云的主治医师沟通完, 已是宜城的深夜。她挂断电话,沉默不语,看向人来人往的病房, 以及喻逐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忽然想起了那天。他被一群人围追堵截, 打进警局,却始终嘴犟着说那天与小混混有关系的人只有自己。


    连这种事情都不怕了, 所以他到底在校门口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谁,才会忽然那么难过, 死死地握住门把手,几乎想要跳下车?


    她不知道,却也猜到了。


    从前喻逐云隔三岔五就会来找她, 也许是穿耳,也许是扎大面积的空针纹身。然而从他决定为南晴好好学习考试,当一个好学生开始,就再也没去过她店里。


    凌晨,送南晴回家时, 江熹与他互换了电话号码。她说如果喻逐云有什么消息, 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路灯下,苍白剔透的少年很勉强地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向她鞠了一躬。


    那辆曾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红色汽车, 发动启程, 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顾嘉禾急匆匆地下楼,在看见南晴的瞬间松了口气,少女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急:“哥,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了?你去哪儿了,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南晴没说话,缓缓转过身来,苍白的小脸上全是未尽的泪痕,那双剔透的琉璃眼已经红肿,氲满水汽。


    少女愣住,过了两秒才冲过去,上下将他检查了一遍:“谁欺负你了?喻逐云不在你身边吗,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


    “还是……你们吵架了吗?”


    南晴很勉强地笑了笑,带着浓浓的鼻音:“不是。”


    少年摇摇头,在少女担忧的目光下,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不是啊妹妹。


    是全世界都在欺负喻逐云。


    首都那里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喻惕守联系了江熹,还在医院疗养的老人险些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坐不起身。他十分震怒,许多年前拐卖喻逐云的人贩子已经被处以死刑,可是买下喻逐云的这对养父母却逍遥法外,因为那一年,人口贩卖这方面的法条并不完善,他们一口咬死自己只是收养了喻逐云,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惩罚。


    喻惕守就算是再有钱,再有人脉,也没办法做太没道德的事。但那是建立在那对养父母不再见喻逐云的前提上。


    现在他们再度出现,重伤了喻逐云不说,甚至还在警察局里大肆叫嚣自己只是管教孩子而已。喻逐云被他们家买下,理应为他们养老送终。


    可笑的是,他们连一个正常的名字都没为喻逐云取。


    伤害了他那么多年,却要求他以德报怨。


    喻惕守这次动了真格的,不惜一切代价,也绝不会饶过他们。


    这毕竟是为数不多,能够安慰到喻逐云的事。


    南晴垂下眼,在听江熹说完的时候轻松了几秒,可也只是短暂的几秒。这段时间他心中始终有疑虑,多年来都找不到喻逐云、和他毫无关系的养父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又怎么能在人群里,精准地找到一个与小时候截然不同的陌生青年?


    这可能吗?


    这不合理。


    在这种情况下,南晴脑海里只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在首都那会,总是以嫉恨的眼神盯着喻逐云的家伙,喻逐云的亲弟弟。


    然而这件事,他不知该怎么和喻逐云说。


    这段时间喻逐云反复发烧感染,他给喻逐云发过去的短信,几乎没有回复。


    喻逐云的右耳伤得很重,这种程度的伤,宜城医院已经没有办法为他修补。他只能去首都,医疗条件最好的地方,碰碰运气。


    南晴知道他必须走,而且一定要尽快走。伤病,向来是越早介入治疗效果越好。


    四号那天,江熹告诉南晴,喻逐云没再发烧。


    南晴去了医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青年。


    喻逐云因疲惫和脱水而格外憔悴,左耳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助听器放在桌上,没有再戴。


    这一世,上一世,南晴都从未见过喻逐云这个样子。


    他心中酸软无力,却没再哭。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和喻逐云分手。


    喻逐云去首都治耳朵,就算要花很久很长的时间,再也不能回宜城,也没关系,无所谓。他过几个月就可以拿到首大的录取通知书,喻逐云回不来没关系,他会自己去首都。


    他们会像之前承诺的那样,越来越好。


    九月中旬,喻逐云从宜城转院,乘上了回首都的火车。


    学校那里,江熹代监护人帮他办了转学的手续。这个消息,一出学校内众人哗然,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喻逐云在自己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没离开,却在大家都渐渐喜欢上他的时候走了。


    跟喻逐云关系比较近的陈明瑞也惊了。他甚至都没有去火车站送喻逐云,只趁周末那天去找了南晴。


    “喻哥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回首都?你应该还有一年才会去首都大学吧,他怎么会一个人走呢?”


    南晴很浅地笑了下。


    其实喻逐云离开那天,被喻爷爷安排的人直接带走了,而且他的身体也根本不允许他去送。


    “他只是必须先过去,不是一个人走。”


    陈明瑞怔了怔,联系起最近的传闻,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学校门口的那两个疯子不见了,听说他们不知为何和学校内的某个学生缠斗,被保安抓住,扭送了警察局。地上散落一堆沾血的建筑垃圾。


    “喻哥他……”陈明瑞有点说不出话,眼圈有点红,“其实,人真的很好。如果换成是那些之前骂他的人,跟他有一样的遭遇,说不定比他的脾气要坏多了。”


    “他其实一直都挺在乎自己的‘缺陷’,但是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之前那次,他因为耳朵的原因……真的很讨厌小提琴,连我都以为是他把你的东西踩坏了。”


    “可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还用了一整个上午,跑遍整个宜城,为南晴买来了一把最好的小提琴。


    自然而然地被许多人误解,却什么辩解的话也没为自己说。


    南晴忽然怔住,猛地抓住了陈明瑞:“你刚刚说什么?”


    陈明瑞第一次见南晴露出这般失态的模样,有些吓住,谨慎地重复道:“可他没有踩坏你的东西……”


    “不,不是这一句,上一句!”


    陈明瑞想了想:“‘他因为耳朵的原因,真的很讨厌小提琴,连我都以为是他……’”


    南晴蓦地松开手,眼睛酸涩。


    原来喻逐云讨厌小提琴。


    也许从“因画画不顺利”而踹翻画架那会,就很明显。也许从避开江逸婷那帮女孩,独自一人躲去露台那会,就可以猜到。


    偏偏南晴什么也不知道,无知无觉地在他的跟前,演奏了一曲一步之遥。


    陈明瑞茫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哎,南晴,你还好吧,没事吧?”


    南晴没有摇头。


    原来欺负喻逐云的全世界里,也包括一个自己-


    今年的国庆节天气很好。


    原本的高二年级升入了高三,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三年里最紧迫最关键的时光。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不停地向他们强调着高考的重要性,所有人都因此吊着一口气,直到这会才轻松一些。


    宜中的传统是将运动会放在国庆七天假期的最后两天,衔接放假和开学。


    南晴许多天都没有来学校,这会身体恢复了许多,就被姜泰德和班里的同学“盛情邀请”了。


    他自然不可能参加任何运动项目,只是坐在看台上和班里的同学们聊聊天,偶尔写一两篇发言稿。


    十月金秋,桂花飘香。


    微凉的风卷着簌簌的树影,带走了沉闷的空气。


    暑假过后,那一栋崭新的体育馆已经基本完工。今天第一次投入使用,好几个室内运动比赛都在里面举行。


    班里的同学们对此都很好奇,许多人都想去一探究竟,冲那探头探脑。


    “这栋楼还是喻逐云家捐的吧?当时还以为要建很久,没想到搞这么快。”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他们家请的施工团队有多少人,花了多少钱?”


    “……哎,可惜喻逐云现在都不在这儿了,”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声,“其实他人还挺好的。”


    “……”


    学校内人流攒动,毕竟是运动会,这种场合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章妤作为班长,得到上面的通知,负责维护班里的秩序。


    “等下有比赛项目的话,大家可以去体育馆看看的,现在操场里运动员在跑步,大家不要擅自离开啊!”


    话是这么说的,大家的好奇心都按捺不住,很快就有人借着着上厕所的机会跑去了体育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了南晴。惊奇地发现,向来对这些事情不甚关注的少年怔怔地站起身,也要跟上那些人的步伐。


    她想喊住南晴,最终还是顿住了。


    操场内的运动员们跑到了终点,观众席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许多男男女女拥抱在一块。


    甚至还有一些早恋的情侣,趁着老师不注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起了手。


    南晴越过欢呼雀跃的人潮,走向体育馆。


    没到目的地,他就看见了不远处,满脸纠结的陈蒋辉。


    他手里拿着一捧鲜艳欲滴的茱丽叶玫瑰,犹豫地看了看体育馆,最终还是放弃了。刚要随便找个长椅放下,就不经意地瞥到了南晴。


    陈蒋辉吓了一跳。


    “我刚刚去体育馆门口转了一圈,就被人塞了一束花。他让我悄悄送给你。”


    “天地可鉴,我对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不知道是谁要害我,”陈蒋辉绝望得就差举起双手发誓了,“这花你别担心,我等会儿就把它给扔了……”


    “不,谢谢你。”


    南晴抿唇,眼圈微红,笑了一下:“麻烦你给我吧。”


    茱丽叶玫瑰,明媚璀璨。


    茱丽叶的思念却悄悄的,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今日阳光明媚,微风白云。


    粉橘色的花被照得耀眼,抱着它的少年脸颊白皙粉嫩,却比花还要明亮温柔。


    崭新的体育馆内,远远的注视着这一切的青年缓缓地攥紧了拳,慢慢地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藏进了阴影里。


    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几乎要将那块皮肤掐出血。可他必须这样,才能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思,而不是不顾一切地向少年奔跑而去,将他拥入怀中。


    喻逐云忍了又忍。


    他真的,想南晴想到心都疼了。


    回到首都的日子并不像所有人想象的那么好过。尤其是几年前就一意孤行离开那里的人,如今被迫独自回到那里的时候。


    一开始他的发烧症状又加重了,也许也有心理因素,有十几天都是不清醒的。他就像是精神病发作,要么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烂,要么一口饭一口水都不会碰。


    他的亲生父母,喻海和林蕙中,曾在他生病的第七天过来看了一眼。两人立刻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问医生能不能给他打镇定剂。


    医生犹豫了,镇定剂并不是任何人要求就可以随便打的。然而他们一再要求,如果不能给喻逐云打镇定剂,就给他吃一点镇定药物。


    喻逐云那时候意识并不清醒,但却可以感觉到他们过来,整个人更加狂躁。


    迫于压力,医生不得不照做。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喻逐云对那种镇定药物的抗性似乎出人意料的强,吃下去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喻海在玻璃外等了一会儿,焦急地看了眼手表,他还有个线上会议要开。


    林蕙中看出了丈夫的焦急,无奈地向医生点了点头:“等他好一点,我们再过来吧。”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们到底是外人,对此无能为力。


    几个小护士倒是有些于心不忍。她们想了想,将他一直贴身携带的那枚词典笔翻了出来,试图用这个安抚他。


    然而语音一次又一次地播放,落不入喻逐云耳中。


    护士们也没办法,不敢再自作主张,害怕令他更痛苦,匆匆把词典笔收了起来,动作间却不经意地碰到了喻逐云的手机。


    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南晴每天都会给他发送的短信。


    说来奇怪,在看清那短信的时候,吃镇静药物都没法缓解的喻逐云,几乎瞬间就安静了。


    ——南晴对他说,不分手。


    每次要彻底疯魔崩溃之前,他都会想到这句话,而后渐渐地冷静下来,重新学会喝水吃饭。


    所有人对他的同情,嘲笑,厌恶,他全都听不见,但他全都知道。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在满城金黄的这一天回到宜城,却又在看见南晴的刹那后悔了。


    不分手,不分手,不分手……真的,能不分手吗?


    他本来想亲手把这捧玫瑰送给他的茱丽叶。


    最后还是后退了一步。


    也许他的靠近,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南晴抱着玫瑰走了一会,找了一张长椅慢慢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花放到手边,有些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布告栏顶的树叶金黄,簌簌下落。他很多天不来学校参加考试了,第一名的位置换了人。


    短暂的几分钟后,电话挂断。南晴似乎平复好了心情,抱起花,重新往班级方向走。


    喻逐云贴在墙根的阴影下,动作很轻很慢,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章妤见南晴许久没回来,担心出事,和周岸康一起找他。


    一看见他怀里抱了一大捧花,两人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们还没忘去年宣讲会的事,陈蒋辉送的花差点让南晴被老师骂。


    “南晴!这是谁给你送的?有看见那人的脸吗?”


    南晴没来得及说话,章妤骂道:“真该死,不会又是去年那个人吧!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呀。你别担心,我们帮你退回去——”


    “不,”南晴摇摇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笑,“这次不用。”


    “这次,是我喜欢的人送的。”


    两人惊呆了,下巴都快掉下来,面面相觑。


    “你没在开玩笑吧?”过了半晌,周岸康才呆呆地说,“早、早恋可是很影响学习的啊……”


    章妤没忍住捣了他一下,南晴都保送了,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南晴,你喜欢的人在我们学校吗,是谁啊,我们认识吗?唔,当然,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南晴温声说:“你们都认识。他以前在我们学校,只是现在不在宜城了。”


    两人傻了。


    他们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南晴却神色自若地低下头,轻轻吻了吻花瓣,向他们道别。


    少年的背影单薄瘦削,脆弱的好像一碰就会碎。


    他离开后,两人还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余光里却忽然闪过了一道身影。


    章妤眼睛尖,刹那间怔住了,用力地拍身边的周岸康:“哎!刚刚过去那个,你看见了吗?”


    周岸康推了推眼镜,不明所以:“看见什么?”


    章妤啧了一声:“就是……”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她总觉得,刚刚好像看见那个符合条件的唯一人选了-


    南晴本就只是被姜泰德喊过来参与一下集体活动的,拜托同学带个话就能离开。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遇到了从校外买东西回来的陈明瑞。陈明瑞同他打招呼,还没来得及问这捧花是从哪里来的,南晴就弯了弯唇:“是他送的。”


    陈明瑞微微愣住,有点呆。


    路过顾梅芳的早餐店时,他还特意停下了脚步。顾梅芳以前会在家门口和那些大爷大妈们一块儿种种地,对花还挺有了解的,很好奇地问这三百万英镑玫瑰是从哪里来的。


    南晴笑了笑,也毫不避讳地开口:“是喻逐云送的呀。”


    顾梅芳眨了眨眼,也有些惊讶。


    经过往日经常上下的公交车站时,南晴没有站在路边等,直接越了过去。


    他似乎完全忘掉了自己才到做完手术第四个月,而茱丽叶玫瑰挺沉一大捧,只拿一小会还好,不能拿太久。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可他很顽固,不回头,也不停下脚步。


    时针一分一秒地过去,国庆节的路上喧闹,人声鼎沸,到处都挂着鲜艳的红旗。


    在一个人流拥挤的岔路口,红灯亮起。南晴左摇右晃地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那道从学校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影终于出现,辟开了层层叠叠的人群,猛地将他抱进了怀里。


    道道惊艳又好奇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了过来,也许还有夹带着谩骂声的闲言碎语。


    喻逐云颤抖着低下头,拿走南晴手里的花,在人潮里护住他。


    青年只露出冷峻的侧脸,黑沉的瞳孔里压抑着情绪。


    “上来,我背你。”


    路口跳了绿灯。


    南晴被喻逐云背起,越过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路边的书报亭后停下。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这却阴凉潮湿,地面铺满一层泥泞的青苔。


    喻逐云没问他手里的花是从哪儿来的,他却掏出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二十分钟前,他给江熹打了一通电话。


    我一直知道你在。


    所以才会遇见一个熟悉的人就停下,给他们展示自己收到的花。


    南晴用那双湿淋淋的眼睛望着喻逐云,那双向来剔透清澈的眸里映着些许温柔的光。


    这份柔软和甜蜜几乎要将人溺毙。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南晴什么话也没说,他却懂了。


    有一瞬间他想抛却一切念头,低下头乞求一个吻,告诉南晴自己到底有多想他,有多爱他,有多不愿意放手。


    然而最后,他只是垂下眼:“你想错了,不是我送的。”


    “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吗?你只是一时糊涂,以为自己喜欢上我了……”


    别再哄我了。我知道我一点都不好。


    我甚至已经变成这样了,会让你很丢人。


    除了我,你明明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喻逐云,”南晴打断他,“不要让我去喜欢别人,我会很伤心。”


    他知道喻逐云听不见,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干脆地扯住喻逐云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青年拽低了身子。


    代替告白的是一个珍之重之的吻。


    在这年的大街上,藏在书报亭后,踩着满是泥泞、绿油油的青苔。


    十月的金秋温暖明媚,两人靠在潮湿的角落,身体四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唇齿相依,抵死缠绵,犹如两只遍体鳞伤的野兽。


    几步之遥的地方总有人经过,落下一串或轻或重的足音。


    南晴轻轻松开搂着喻逐云的胳膊,却被青年托住腰,更紧地抱住,情难自抑地深吻下去。


    世界在此刻寂静无声。


    茱丽叶玫瑰散落一地。


    喻逐云松开手,胸膛剧烈起伏。


    南晴抬起眼,冲他笑。很乖很甜。


    喻逐云闭了闭眼,黑沉的视线里压着红:“我两只耳朵全部都听不见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


    南晴踮起脚,吻吻他的右耳垂,长长的睫羽发颤。


    嗯,我知道。


    “我一点都不好,我什么也没变。从小时候就想杀了他们,直到刚刚都还在想。”


    南晴吻他的左耳,泪意汹涌。


    嗯,没关系。


    喻逐云声音沙哑:“……我错了,我一直都在说谎。你别不要我,求你了。”


    南晴闭上眼,去吻他的唇。


    好。我爱你。


    第70章 异地恋 我不拉小提琴了。


    南晴蜻蜓点水般轻吻了喻逐云几秒, 不远处一辆摩托车经过,经过水洼,溅起了一地污浊的泥点, 道路两侧的行人立刻发出阵阵抱怨的尖叫, 一边擦衣服一边往人行道里走。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书报亭后的两人停下。南晴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嫣红的唇瓣,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喻逐云的呼吸也难得急促, 舔了舔破了皮的下唇, 忽然笑了。他蹲下,一支支地将散乱在地的茱丽叶玫瑰捡了起来。


    漂亮的玫瑰开得正艳, 只是粉橘色的花瓣上沾了不少灰绿色的青苔,没有一开始那么好看了。


    南晴却毫无所觉,吹了吹柔嫩的花瓣, 珍惜地用丝带将花茎捆了起来。


    是否昂贵,是否完好无损,他都不在意。只要是喻逐云送的就好,只要是喻逐云,就没关系。


    南晴盯着重新扎好的花看了几秒, 不知想起了什么, 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扫了喻逐云一眼,掏出手机打字。


    【现在这花,是你送的了吗?】


    他气鼓鼓的, 脸上却带着些许笑意。


    “……”


    喻逐云顿了几秒, 垂下脑袋,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小狗,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唇,本来想说是我, 最终还是低声说:“我错了。”


    南晴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指尖,相当大方地摇了摇头。


    少年弯着眼睛笑着,雪白的脸颊却柔柔软软,努力拉长甜津津的音调,让喻逐云看清自己的口型:“没——关——系。”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玫瑰太重,最终还是由喻逐云单手拿着,南晴搂住他的脖颈,半趴半靠在他的后背上。


    喻逐云走得很稳当,他的侧脸冷峻而锋利。右脑包裹着的大号纱布已经摘了,部分创口还被小号纱布包着,有些已经好了的伤疤露在外面,蜿蜒起伏。


    右肩也是,本该在床上躺很久才能完全恢复的伤势,现在已经愈合了大半。然而即使隔着一件衣服,也能感觉到布料下的凸起。


    南晴微微皱起眉。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南晴家的小区门口。


    春天时那片开放的盛大绚烂的樱花树已经凋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侧不显眼却芬芳飘香的桂花树,点点米黄色的花瓣隐藏在翠绿的树叶间。


    经过那片桂花树时,喻逐云的步子蓦地顿住了。


    他的颈侧忽然一热。


    背上的少年俯身,垂眼。心疼地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


    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再多用一分力,就会弄疼他。


    刹那间,喻逐云瞳孔一缩。


    浑身的血液冲上了胸腔,像是沸腾,又像是凝结。


    他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把南晴放了下来,下一刻却克制不住般把他抱紧。


    “……我不想走了。”


    喻逐云很突兀地开口:“我不想回首都,我想留在宜城。”


    把南晴送到了家门口,他也该离开了。这仿佛一击重锤砸在后脑。刚刚的亲吻和拥抱,好像只是一个短暂的梦,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可他不想做梦,也不想放手。他想永远留在南晴身边,摇尾乞怜。


    直到南晴厌恶他的那一天为止。


    “我想留在这。”


    他瞳孔微红,无意识般再次重复。


    南晴怔了怔,几乎条件反射地想答应,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耐心地说:“可是不行呀,你……”


    话出口了,他才意识到喻逐云现在听不见,掏出手机慢慢打完剩下的话。


    【你现在要回去呀。学籍在那里,高考也在那里。我记得你很快就要美术联考了,这段时间要抓紧跟那边的老师好好学习,不能再来回折腾。】


    【而且首都有最好的医疗条件,江熹姐姐说你要在那里做全套的检查,等待医疗团队。】


    喻逐云抿住唇,喉结滚了滚。


    视线在备忘录的一行行字上划过,他知道南晴说的没错。


    【等你考上首都的大学,我们接下来的四年都会在一起。你如果考不上的话……】


    打字和说话不同,后者总是很快,前者却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冒出来。


    喻逐云的脑海里刹那间闪过了许多念头,考不上的话会怎样?


    南晴会嫌弃他不够好,会分手吗?


    【……那我们就只能异地恋了。】


    南晴有点苦恼:【异地恋好麻烦呀,不能经常见到你,而且话费和车票都很贵的。】


    这年他的家庭条件好了许多,因为没有经历过上辈子的那些变故,而且很快顾梅芳的早餐店面就要拆迁了。他自己也很争气,奖学金拿了不少。


    可骨子里总还是那个一分钱当两半花的小穷鬼。


    所以,能不能尽量不要异地恋呀,喻逐云?


    喻逐云僵住,对上南晴闪闪发亮的希冀眼神。


    他的嘴唇动了动,有些发麻,也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开口的,总之最后轻声应了好。


    他也不想和南晴异地恋。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不想离开南晴的人。


    时间已经不早了,南晴要休息,喻逐云是从首都独自跑出来的,也该乘车回去。


    然而两人在楼下又站了好一刻,直到米黄色的桂花点点落在肩头。喻逐云替南晴挡住风。


    “上楼吧,”喻逐云低声说,“不过…上去之前,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事?”


    南晴仰脸望着他,乖乖点头。


    喻逐云于是伸出那条裹着绷带的右手,指了指一块光洁的皮肤:“用力咬一口,行不行?最好能留个印。”


    “……”


    南晴懵了,这是什么要求?


    为什么要咬,留印子不疼吗。


    然而他要是想问就得打字,可喻逐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没给他任何掏手机的机会。


    想了想,南晴有点没办法了。


    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喻逐云的胳膊,一脸严肃地打量了一会,在喻逐云催促的目光下,犹豫着张了张嘴。


    在最后一秒。


    那本该落在皮肤上的尖锐刺痛,被一个柔软的亲吻所取代。


    喻逐云低下头,只看见南晴扬起雪白的小脸,求饶一般说:“这样好不好?”


    不要咬了,留印子会很疼的。


    安静一刹,喻逐云闭了闭眼,很轻很轻地笑了笑:“……好。”


    南晴慢吞吞地上了楼。


    四楼的窗户打开,米色的窗帘海浪般摇晃,树下桂花似小雪,金秋晴暖。


    他探了个脑袋出来,冲楼下挥了挥手。


    喻逐云的世界静默。


    好半晌,他用那只被吻过的右手,摸了摸自己光滑平整的心口,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运动会很快就结束,国庆和中秋结束后,这个学期基本上没有什么假期了。高三的学生们收了心,过上了三天一小测,五天一大测的生活,连体育课都被削减得每周只剩下了一节。


    高一高二的学生比之要轻松许多。尤其是学校新的体育馆建成之后,学校里多了许多趁着午晚饭时间去打羽毛球和篮球的学生。


    天气渐冷,他们的身上却洋溢着青春活力,浑身火热,总是大笑着、追逐着跑下楼梯。


    哪怕高中的这段时间其实相当压抑。永远无法提升的成绩、烦恼的人际关系、对未来的迷茫和憧憬,都是他们最普遍的回忆和底色。


    但在当下,他们会因为一点很小的事情而快乐。高中这几年也许不值得重来,却值得怀念。


    南晴于是也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回到了学校。


    化学竞赛的结果之前就已经到了学校,但那次只是小范围地在几个人里传播了一下。这次首都大学的保送名单下来,南晴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位,整个学校都惊呆了。


    姜泰德作为南晴的班主任,脸上有光,高兴疯了,把那名单看了又看,恨不得枕在枕头下睡觉。张副校长他们也一样兴高采烈。


    宜中门口有一块黑色的LED大屏幕,那上面正常都只会放一些“植树节知识”、“国庆节快乐”之类的祝福标语。


    但现在,那上面只全天候滚动播放着两条通知。


    “热烈祝贺我校高三(1)班南晴同学,在全国中学生化学奥林匹克竞赛中荣获金牌!”


    “热烈祝贺我校高三(1)班南晴同学保送首都大学!”


    一时间学校热闹起来,毕竟凡是去体育馆打球的学生,都会经过那块LED招牌。


    他们会停下来研究一下上面写的字,紧接着露出仰慕和惊叹的神色。


    宜城真的只是个小城市,全市能够考上首都大学的也没多少人。


    更何况南晴不是考上的,是保送去的。在化学竞赛里吊打了全国的精英。


    贴吧里的楼快盖疯了,新高一尤其活跃。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南晴长什么样子。


    很快就发现他在前两年的所有考试里都是第一名。


    很快就找出了他在去年艺术节里的表演录像:身着一袭漂亮的小西装,演奏着小提琴……


    十二月的天气将寒,秋天的暖风消散,翠绿的树叶渐黄飘落。


    即将参与艺术节的新高一沸腾了,他们在贴吧里发言,希望能看见南晴再一次演出。


    实际上艺术节是没有高三学生表演的,学校害怕耽误他们学习。


    但南晴毕竟已经保送了,并没有这个困扰。被贴吧里数栋高楼砸得头晕眼花的高教导主任想了想,还是问了南晴愿不愿意演出。


    “主要你这次表现得实在太好了,在艺术节上表演一下,也能让他们提起一点学习动力。我记得你不是擅长那个小提琴吗,你就拉一个……”


    南晴抿住唇,第一次在老师跟自己说话时分神。他微微转过身,看向远处那栋崭新漂亮的体育馆。


    下一刻,他抬起眼,满怀歉意地冲高教导主任笑了笑:“对不起老师。”


    “我现在不拉小提琴了。”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