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午夜时分, 皎洁的月光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却照不出入侵者的影子。
森严的皇宫里,竟无一人觉察到他们的潜入,守夜的皇家卫兵们恪尽职守地巡逻着,可是就算刚好从入侵者一行人的身边走过,身为普通人的卫兵们也顶多看到观赏植物的枝叶轻轻抖动,好似有一阵风拂过。
谨慎的卫兵拨开枝叶, 视线从松软的泥土和植物的根系掠过, 没有发现异常。
入侵者们轻而易举地瞒过了普通卫兵的搜查, 但是真正起到护卫作用的根本就不是普通卫兵。
随着周围巡视的人越来越稀疏,不知何时起,以凡尔纳为首的七个人踏入了一处种着数不清的红玫瑰的院落。
这里大概是皇室专门用于待客的地方,里头住着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看来我醒的不巧。”王尔德微笑着道。话虽如此,他其实根本就没睡,只是用一支画笔勾勒着心上人的轮廓,在他出神地描摹着对方的眉眼时,摇曳的玫瑰为他送来了敌人的讯息。
来者不善。
“果然是你。”凡尔纳并不意外。
他看着为首的凡尔纳,对方与上次相见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瘦了些,原本俊朗的五官显得有些阴沉。其余几人大都缄默不语,静静等候着首领指示,也与王尔德有过一面之缘。
绵羊卷发的少年戴着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洁白如玉的下颚,乍一看是最安静的那个,偏偏他是唯一主动出声打断的人。
司汤达揭开兜帽,语气不耐地说道, “跟他废话什么?”微弱的光线照在司汤达脸上蜈蚣似的疤痕上,而他顶着张一半美好一半狰狞的面孔,似乎也不以为意,“快点动手,收工了我还有事。”
站在司汤达旁边的男人气质沉郁,闻言瞥了司汤达一眼,没有选择当和事佬。
虽然他们为了同一个理想而奔波,但这不代表他们性格一定合得来。司汤达一直认为凡尔纳行事温吞,总是磨磨唧唧,不适合当首领,因此还不如让司汤达来当这个首领。
但是碍于【七个背叛者】的基地都建在神秘岛上,司汤达也顶多嘴上说说,平时还是听从凡尔纳的要求。就像今天,司汤达原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凡尔纳突然改变了计划,选择在今日偷袭,于是司汤达还是来了。
司汤达臭着脸,心情不虞之下,倒是没有主动攻击王尔德。
他虽然看不惯凡尔纳的作风,却不是那种会为了个人偏见而影响整个计划的短见之人。按照计划,他们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分出若干人手,以拖住如王尔德这样守卫在皇宫的守护者。
根据已知情报,伦敦拥有与他们抗衡之力的人不足一手之数,而且可能遇到的障碍他们心里都门儿清。
阿加莎·克里斯蒂,众所周知的钟塔侍从近卫骑士长之一,异能名为【无人生还】,常年待在伦敦,出手的次数很少。而且见过她出手的人都死了,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她异能的效果。
奥斯卡·王尔德,异能名为【夜莺与玫瑰】,天性不喜拘束,尽管还在为政.府做事,却拒绝封赏,只在英国异能部领了个闲职,最近一次出手是在南方的战场上,敌人新研发的异能武器对他来说约等于不存在,他结束那次战役的手段就是简单的平推,就像踩死一窝蚂蚁一样,原址至今还保留着一片饱饮鲜血的玫瑰花海,无数生命沉眠其中。
阿蒂尔·兰波,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黑之十二号”,异能名为【平行集】,具体作用是操纵重力的大小与方向。过去他曾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特定的指令控制他,但是现在没有了,能够扼住他命脉的密令早就被人销毁,无法走捷径制服他。兰波也是一个需要小心应对的存在。
五条悟来到伦敦的时间太短,没有搜集到多少有用的情报。
最后,就是最让人忌惮的阿诺德,就任钟塔侍从近卫骑士长的同时,还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唯一的搭档。阿诺德的异能名为【I】,效果未知,目前已知的是他迄今为止还未尝一败,如果不是凡尔纳凑巧掌握了他的弱点,他们也不会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就潜入英国最核心的区域。
有关阿诺德的情报不算多,他总共出手两次,每一次都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他加入的战斗往往不过几分钟就会结束,因为其他人都会被无情碾压。
而最让凡尔纳在意的还是那个异能给出的答案——【最强超越者】。
尽管凡尔纳并不是自大的人,但从客观实力来讲,他也确实是超越者中的佼佼者,六个同伴以他为首,未尝没有他战力拔尖的缘故。
在那个异能还未给出这个答案之前,凡尔纳顶多是有点顾忌,但若是真要他与阿诺德一战,他也不惧。在一对一的平等战斗上,凡尔纳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别人,就算赢不了,也不见得会输。
在这方面,凡尔纳和阿诺德还有些相似,不过阿诺德还要更狂妄些,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输这个字,玩家的战绩里只有赢。
无言片刻,气氛逐渐变得凝重,火花在不同立场的人之间飞溅,凡尔纳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就有人主动留下,“你的对手是我。”
战斗一触即发。
王尔德轻叹了口气,同为超越者,他短时间内脱身不了。
在同伴的拖延下,其余几人都跟随着凡尔纳的脚步,在月色的宫廷中快步行进。
地砖在重力的作用下塌陷、崩坏,有一人留下。
金发长裙的女士轻撩鬓发,又有一人留下。
最后剩下的四个人沉默地来到了女王的寝宫,外围的会客厅到处铺着厚厚的地毯,华丽而精致的吊灯悬在头顶,各种价值连城的油画在墙上挂着,空气中还燃着好闻的熏香。
大抵是因为女王提前吩咐了,他们来的一路上空无一人,没有哪个普通人误入这种场合。
寝宫大得不可思议,几人走了许久,才走到最里面的门口。
凡尔纳试探地推了下门,那道雕刻着不知名花纹的门并不如想象中难以撼动,没有任何阻碍地向入侵者敞开了心脏。 .
一推开门,就是刺眼的灯光。
凡尔纳他们在黑暗中前进,有些不适应强光,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
女王衣冠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王冠,让人能轻松地辨别她的身份。她的旁边还有一个白发蓝眼东方面孔的男孩,看到数名不速之客的到来,似乎并不惊讶,只是低声说了句什么,撑起了无形的屏障。
五条悟的六眼告诉他,眼前的这四个人都是位于金字塔顶峰的异能力者,也就是万中无一的超越者。
五条悟对【七个背叛者】略有耳闻,略微思考了一下状况,就明白外面的王尔德、兰波和阿加莎应该分别拦截了一个同等级的对手,算算人数就知道,对方这是倾巢而出了。
对方强大的气息让五条悟止不住颤栗,有种面对强敌的兴奋。他还是第一次遭遇力量如此悬殊的战斗——好吧,是防守。
五条悟保护的对象——女王陛下仍然保持着高贵的风范,并不因为突如其来的入侵而惊慌失措,不愧是在权力斗争中稳居上位的胜利者,在【无下限】的作用下,没人可以伤害到她,此时此刻,她捻起泛黄的书页,不为所动地注视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符。
凡尔纳尝试强行攻破【无下限】的防御,无果。凡尔纳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唯独五条悟一个人陪伴在女王的身侧,是因为绝对的防御么?
他掷出一把匕首,冷白的刀锋带着恐怖的加速度朝对方飞去,却在即将碰到对方的时候诡异地凝滞起来——
显然,五条悟可以免疫物理性的攻击,就连碰到他都很难。
凡尔纳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解决方案。
但是这种毫无破绽的保护显然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凡尔纳盯着五条悟逐渐泛白的脸色,冷不丁对一个同伴说道,“加速他所在区域的时间。”
“加速几倍?”一双纯黑而无神的眼眸开始聚焦,像是才回过神似的,看向了凡尔纳。
“能加速几倍,就加速几倍。”凡尔纳说道。
黑眸的男人漠然地点头,对他来说,加速小范围的时间并不是难事。
五条悟看了一眼凡尔纳,对方的做法完全正确。他的【无下限】无视物理攻击,也能够隔绝大多数异能,如果对方不采取行动,就会被他硬生生地拖上很久。
敌人就算情报网再广,也不可能对英国超越者的人员分布了如指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凡尔纳的神色也出现了几分微不可见的凝重。
为了完美收官,【七个背叛者】全员出动,希望尽快啃下这块硬骨头。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而且还有一点让凡尔纳心生疑虑,从王尔德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的目标似乎不是阻止,而是拖住入侵者的步伐。就好像只要拖够了时间,就能等来足够重量级的支援似的。
一种不妙的可能在凡尔纳的心中扩大,他可不想知道所谓“足够重量级的支援”是谁。他的脑海中快速划过几个大名鼎鼎的人,莎士比亚?柯南·道尔?还是狄更斯?
看样子都有可能。
他们已经尽力在最短的期限绑走了最多的国家领导者,但是还是拖得太久了,让英国这个老牌异能强国获得了反击的机会,如果放任五条悟拖时间,而不采取措施,可能会迎来猛烈的反击。
必须速战速决。
凡尔纳让同伴加速时间的决策是对的,五条悟明显察觉到更大的负担,再这样下去他能够维持【无下限】的时间会大大缩短。于是五条悟果断尝试离开时间流速异常的地方,然而凡尔纳不可能让他如意,选择封住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形成一个临时的牢笼。
女王也意识到了变故,她低头对上五条悟的眼眸,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她大概明白了一件事:他们撑不到原本预计的三个小时了。
不过她对此早有预料,倒是不觉得失望。身为成年人,让小孩子保护已经很失格了,她不能在五条悟身上寄予太多的期望。更何况【无下限】的表现已经很出色了,说实在的,凡尔纳未能直接攻破【无下限】时,女王其实挺惊喜的。
半小时之后,五条悟取消了【无下限】。他对女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他的脑子会烧坏的。
动用【无下限】就刚需六眼对咒力的精细操控,对大脑的负担和消耗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大,一旦超出限度,就会伤到脑子。在五条悟暂时还不会反转术式治疗自己的现在,他不能无限制地滥用术式。
女王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地让五条悟离远些,万一敌人将自己和五条悟一起抓走就不妙了。
凡尔纳松了口气,正当他准备打晕女王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看起来我好像来得正是时候?”某人笑嘻嘻地说道。
他轻盈地落在地面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事实上,在他主动出声之前,根本没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一惊,凡尔纳立刻看向对方标志性的外貌特征,栗色卷发,鎏金眼眸,充分说明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同伴们无一例外地戴着兜帽,此时也不由掀起了兜帽的一角,打量着突然的来客。
“阿诺德?!”女王一眼就认出了他,“你怎么在这儿?!!”
她脸上淡定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骇与焦急——她知道阿诺德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但是太危险了!
“……”她正要说些什么,想让阿诺德离开,对方直直看过来,眼神中有些许疑惑,女王为什么光张嘴不说话?
眼见阿诺德明显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女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禁锢空间,罪魁祸首的脸隐藏在兜帽下,正默然地切割着一方空间,将他们与阿诺德所在的外界彻底分隔开来。
这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分割出一处空间,然后再进行转移,外界之人无法干涉。
马上,女王就会跟他们一起回到神秘岛上,与等候多时的其他领导人们一起签署和平协议,这是凡尔纳期盼已久的事。
为防意外,凡尔纳以手作刀劈在女王后颈,直接打晕了女王。
眼看着就要成事,凡尔纳都隐隐感受到了空间裂隙的吸力,眼皮却狠狠跳了跳,他看着镇定自若的阿诺德,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可没让你走。”阿诺德看到了空间的波动和扭曲,不再袖手旁观。!凡尔纳立刻看向正在空间转移的同伴,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空间上,正对空间裂隙蠕动嘴唇,不知在说些什么。同伴并未防备阿诺德的动作,也可能是太过自信,认为自己在空间上的造诣已无人能及,这才选择了无视。
他是在瞧不起自己?
阿诺德自然也看到了那人的无动于衷。这对阿诺德来说还真是新奇的体验,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了,上一个轻视他的人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对于这种轻视,阿诺德并不生气,因为他很擅长让眼高于顶的人低头,也很擅长将天之骄子击落凡尘。
“快躲开!”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促使着凡尔纳发出警告。
然而在他出口提醒的下一瞬,一只白皙的手就穿透了空间的障壁,有力地扼住了同伴的咽喉。
独立的空间被破开了一个口子,如同碎裂的玻璃一样,恍惚间传来了“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阿诺德感受到了异样的阻力,仿佛这一个封闭的空间都在拒绝他。
不对,这不是正常独立空间应该有的坚固程度。阿诺德漫不经心地扫过惊疑不定的凡尔纳,还有被他扼住命脉的黑色眸子的男人,对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阿诺德轻描淡写的神色。
扫视一圈之后,阿诺德的目光停留在了空间裂隙,“……找到了。”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探进星空般的裂隙,全然不担心有什么危险。
空间裂隙里面可能有任何事物,没人知道在此处裂隙被开辟之前,里头装着什么东西。但阿诺德太熟悉空间了,无所不能的【 I 】赋予了他驾驭空间的能力,可以通过操纵空间随意穿梭到地球上的任意角落。
这世上很难有人能比他更了解空间的规则,只消一眼,他就能从空间的波动频率中看出这一处裂隙究竟有无隐藏的风险,敏锐的探知能力还让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东西。
“我听到了它的悲鸣。”阿诺德抓起了一只模样奇异的兽类,它浑身都是黑漆漆的鳞片,在无尽的黑暗中退化掉了视力,突然被抓起来,不禁恐惧地蜷缩起了腹部。
“是因为我要杀了你?”他猜测道,“那真的很忠诚呢。我猜,是它一直在为你开辟并转移空间?很有用吧,我是说,空间这种东西。”
“所以我也喜欢利用空间,不管是赶路,还是杀.人,还是藏.尸。”阿诺德自言自语道,“啊,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空间?像眼前这个一样破破烂烂的?还是方方正正的?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让你挑一下。”
所有人都沉默了。
挑什么?埋骨之地吗?看似给了选择,但是谁会愿意葬身在寂静无人的异空间里?
阿诺德兴致高昂起来,根本不顾他人的眼神。
“看看,”他靠近了去瞧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不是低头了吗?我说了,我很擅长让人低头。”
阿诺德的力量是超出常识的级别,他趁着对方不察之际直取咽喉,对方就失去了还手的机会,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阿诺德现在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捏碎脆弱的喉骨,让连接大脑和身躯的脖颈失去骨骼的支撑,变得软绵绵的。
眼看着同伴就要命丧黄泉,凡尔纳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第一反应是动用异能去帮助同伴脱困,但是阿诺德之所以放着他不管,就是因为他根本起不到威胁的作用。
阿诺德的高傲和自大都是有理由的,从他苏醒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最强者的席位就已经易主,系统给了他试错的资本,【I】赋予他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没人能在正面战斗中打败他。
单论体术,他已经巅峰造极,谈及异能,则毫无破绽。
从阿诺德成为人开始,系统就不遗余力地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您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玩家。 】
【玩家可以对这个世界做任何事,甚至毁灭它。 】
而他也已经接受并拥抱了这个事实,所以他从不压抑自己的欲.望,想要什么就去拿,去抢,去夺——无所不用其极。
阿诺德从来不是只说不做的假把式,他耐心地等了几秒钟黑眸男人的回应,对方却浪费了他难得的耐心,直愣愣地看着他饶有兴味的眼眸,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事实上,阿诺德的感觉是对的,黑色眸子的男人也确实没有灵魂。
他……或者说它,是司汤达的半身,【红与黑】中诞生的异能体。
在异能战争中,这个异能体产生了损坏,它虽然没有独立的灵魂,却有基本的思维,本能地拒绝杀死无辜的生命,宁愿死在猎物的手上,也流着泪,不愿再动手。
它不是普通的异能凝结而成的傀儡,从司汤达第一次召唤出它开始,它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摆弄时间与空间,轻松地通过了超越者的判定。
最开始的它就是阿诺德手上拎着的兽类的模样,只是出于方便考虑,司汤达让它幻化成现在黑曜石眼眸的男人的样子。
它受到的伤害会相应地反馈到司汤达的身上,所以司汤达的脸才会有那种狰狞恐怖的疤痕,那是异能的反噬。
【红与黑】无时无刻在司汤达的脑海中凄厉地哀嚎着,提醒着他手上曾沾染的血腥与魂灵上洗不去的罪孽。
终于,司汤达再也无法忍受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战争,在凡尔纳透露出一丁点反叛意思的时候,司汤达选择了叛逃。
他当然不可能放任半身被杀死,但是抛却异能体,司汤达本人的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毫不怀疑阿诺德一只手就能把他弄死,这种认知让他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该死的英国佬!
他最讨厌的就是英国佬!
就在这时,凡尔纳终于不得不动用底牌。
他看着阿诺德,眼中流露出遗憾和惋惜,仿佛在注视一颗即将坠毁的星星。
“你还记得那个契约么?”凡尔纳说道。
“当然。”阿诺德松开了扼紧异能体咽喉的手,金瞳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凡尔纳拿出这个契约。
他并不畏惧所谓的契约,也从未害怕过雪莱的死亡预言,对于玩家来说,这些隐患不过是找乐子的工具罢了。
但愿真的能给他带来什么乐趣。
他张狂地笑着,“来吧,用你能做到的极限挑战我!”让他来看看,区区一个契约,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带来惊人的压迫感。
第27章
即使是阅尽千帆的凡尔纳,此时也不由得悚然,明知手上有足以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手锏,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颤抖。
他抬起右手,看见了明显的抖动。他为什么会止不住的颤栗?
因为对方激昂的战意?还是对方的绝对自信?亦或是……自己那颗早已在战争中腐败溃烂了的心?
或许都有吧。
但凡尔纳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阿诺德就算是最强超越者,也被异能规则所限制, 不得不为那个扭曲的契约全盘买单。
凡尔纳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头涌上一种伤感,真可惜,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以无可改变的敌人身份。
他无比难过地认识到一件事——他即将用一个卑鄙的、不正当的手段,迫使这个如太阳般璀璨的天才陨落。
但是凡尔纳的确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杀死拦路虎, 他没有别的选择。
凡是天才, 都有其傲气,阿诺德的实力让旁人难以企及,他的倨傲也无可厚非。在这种场合, 阿诺德显然不可能会退缩, 他眼里昂扬的战意,就是无比鲜明地告诉他的对手——
他从不在乎什么契约,也无所谓凡尔纳采取多么卑劣的取胜方式,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会输!
多么狂妄,如此倨傲!
从阿诺德的眼神里,凡尔纳竟然古怪地感受到了一种他年轻时才有的激情,历经沧桑的凡尔纳仿佛突然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那时年少轻狂的他也曾为了争夺所谓最强者的称号,而冲动地摇晃着同窗的肩膀,大声地朝对方宣战……
只不过,虽说同样是战斗,他现在面对的决斗却明显更加残酷,只能以任意一方的死亡而告终。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夜空中,可见时间不早,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能再犹豫了。
凡尔纳拿出了一个信物,对阿诺德轻轻说道,“请你下地狱吧。”
阿诺德低下头,看到细细的丝线连接着自己与凡尔纳,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感觉到心脏似乎被什么束缚着似的,逐渐缩紧,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丝线在催促着他去履行许下的承诺。
但是……下地狱?
他笑了一声,他只会送别人下地狱。
丝线越收越紧,让阿诺德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润,他呼吸有些不畅,但还是执着地朝凡尔纳走去,每走一步,他都能察觉到眼前的红色越发浓重,仿佛有人将血液糊到了他的眼睛上。
阿诺德闭了闭眼,感觉有液体从睫毛流下,他用手去触摸,就摸到了一手的血。
一种陌生的感受从四肢百骸传来,出奇的存在感强大,让他难以忽视。
等那种强烈的感受愈演愈烈,达到巅峰时,他终于停了下来,茫然地捂住了胸口。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嘀嗒”“嘀嗒”的声音。
“……”阿诺德垂眸看向地面,他走过的地方,全都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脚下就有一滩浅洼。视野里都是红色的,因此无法凭借视觉分辨那些液体是什么,但是鼻尖汹涌而至的铁锈味却清晰地告知了他答案。
是血。
皮肤产生撕裂般的剧痛,无数粘稠的鲜血从崩裂的伤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刺眼的猩红将衣物浸染得彻彻底底。
不出片刻,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就连那一头柔软的栗色卷发都染上了血液的气味,看起来血迹斑斑,好不狼狈。
阿诺德怔了一下,随即疯狂地大笑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
阿诺德刚刚拥有身体的时候,曾好奇地用刀割开皮肤,盯着殷红的血缓慢地渗出,没有多少痛感。
他与很多人战斗过,每当他看到血液从对手的伤口里流出,对方大多会露出差不多的吃痛神色,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战斗后,阿诺德才逐渐对“疼痛”有了认知。
扭曲的契约正在汲取着他的生命力,让蕴含异能能量的血液不断流失,从浑身各处传来的失血警告让他这个对痛感迟钝的人也感到了不适。
……唔,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总而言之,他确实是不太舒服的,不仅是因为粘腻地粘在他身上的染血布料,还因为越来越多的伤势。
阿诺德的手脚开始发冷,但他仍然没有退缩。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曾考虑过“输”这种可能。
他的脑子里一开始想的是:这个契约,能做到什么程度?
现在,他在想着:我又能走到什么地步?
阿诺德从未感觉步履如此沉重过,就好像双腿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脚都要承担巨大的重量。
他不知道这是伤势过重导致的结果。
而直面他的凡尔纳已经怔愣地站在了原地,看着浴血的阿诺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凡尔纳并未料到一句经过委婉修饰的让对方自戕的要求会变成这个样子。
——请下地狱去吧。
而阿诺德早已不复最开始的泰然自若,仿佛一只从地狱的血池里爬出的魔鬼,即将猎取感兴趣的灵魂。
他似乎更兴致盎然了,他的眼眸亮得惊人,没人看得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就算是亲自造就这种惨状的凡尔纳,也毛骨悚然地退后了一步。
凡尔纳眼前的绝不是末路之徒,而是仍有反抗之力的凶残猛兽!
凡尔纳甚至浮现一个可怖的想法:难道就算他用了此等可耻的手段,也无法将对方打败吗?
突然,凡尔纳感到一种寒意直冲天灵盖,仿佛有亡灵在他耳边吐息、低语,浓烈的血腥气犹如某种催化剂,让他一个激灵看向了自己的手,恍惚间看到指甲和指缝间都是干涸的血渍,干枯发皱的皮肤遍布死气沉沉的斑点,如同死去多时的尸体。
凡尔纳突兀地不动了,瞳孔紧缩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何等可怕的景象,死灵亲昵地贴着他,将他以各种方式杀死。仿佛他已经死去,还绝望地轮回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请注意,恶灵缠绕已触发。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然而濒死的玩家根本听不清系统说了什么,只是执着地朝着目标挪去,过度失血让他浑身发冷。
他太冷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能量,他会忍不住哆嗦起来。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流出这么多血。
他听到了自己的喘气声,从空气里吸入的每一口氧气都让他肺部针扎般的疼,好像内脏也开始出血了,但他知道还没到极限。
只有阿诺德能看见的系统面板散发着柔和的荧光,在猩红的世界里朝他指了一条明路。
生命值正在快速地下滑着,阿诺德原本的生命值上限就只有75 ,在契约的作用下, 75的生命值不断往下跳跃着, 64 、 63 、 62……
56、55、54……
31、30、29……
12、11、10……
很快,生命值下降到了岌岌可危的一位数,而阿诺德终于走到了凡尔纳面前。
其他围观者都被这血淋淋的景象镇住了,他们直勾勾地注视着阿诺德,不禁想着,如果是他们,也能如此顽强地在如此重的伤势下挪动脚步吗?
答案大抵是不能的。
阿诺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的眼中倒映着凡尔纳那张由于瘦削而略显阴鹜的脸,缓慢地勾起唇角,作出口型:你,挑战失败。
凡尔纳寒毛倒竖,他早有防备,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恶灵缠绕而控制不住地精神恍惚。
就在这时,阿诺德陡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凡尔纳僵直的瞬间将对方压倒在了地上,即使铺着厚厚的地毯,也能听到凡尔纳后脑勺叩击地面的沉重声响。
阿诺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咧开嘴笑了。
在穿心剧痛传来的瞬间,凡尔纳清楚地看到了阿诺德的口型。
对方笑得纯粹,仿佛单纯为了这次胜利而快乐。
我赢了。
凡尔纳的同伴想要帮助他,却被一股强势的异能能量隔开,无论如何都插不了手。
阿诺德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他掐了下自己,发现没有知觉。于是不合时宜地想着,电视剧里掐自己保持清醒果然是假的。
生命力在流失,越来越多的热量从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中逸散。
但是【 I 】并没有抛弃他,而是如同一名忠诚的骑士,忠实地为年幼的主人挡去不公正的待遇。
一对一的角斗才是称得上公平,在战斗结束之前,【I】不会允许其他人的插手。
“噗嗤”。
破开血肉的感觉是那样温暖,让阿诺德忍不住再深入、再往里一些。
“嗬……”凡尔纳发出嘶哑的哀鸣,嘴角溢出鲜血,他不敢太剧烈的呼吸,因为阿诺德的右手如一柄势不可挡的尖刀般插进了他的胸膛,只要一动弹,就是钻心般的疼。
凡尔纳仰起头,无力地看着阿诺德比太阳更明亮的鎏金色眼眸。
“嗬……嗬嗬……”看见阿诺德并未因为卑劣手段而死去,凡尔纳竟有种释然的解脱——他的胸口血流如注,也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快死了。
这就意味着,那些寄托着千钧重量的东西,像是理想、自由、和平什么的,都会离他这个即将死去的失败者而去。
他蓦地流露出一丝笑意,说不出是什么空虚已久的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充盈。
啊……好吧,其实他知道他心里装着什么,答案当然是阿诺德那只穿透了他心脏的手,如此冰凉,如此坚定。
今天,他以凡尔纳的身份死去。
阿诺德脑袋发晕,一时之间直不起身来,于是就这么维持着压制的姿势,单膝跪在凡尔纳的腹部,将全部重量压在对方身上。
鸦雀无声。
阿诺德突兀地呕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视野里的红色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影影绰绰的黑。
阿诺德眼前发黑,这是休克的征兆。
在他晕倒之前,仍然是胜利者的姿态,即使血都流干了,骨子里的骄傲也决不允许他示弱。
他平日里没个正形,时常被看不过眼的柯南·道尔用手杖纠正不够端正的站姿。偏偏在这种时候,他的脊背挺得前所未有的笔直,像是一位经受了良好礼仪训练的王子。
在他倒下的一分钟内,没有一个人出声。
"……"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深深将这一幕记在了心底。
栗色卷发的少年伤痕累累,如蝶翼般的浓密睫毛沾着成块的血垢,掩住了无神的眼珠,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没人会质疑这充斥着血腥和疯狂的胜利。
【警告!警告! 】系统的警报声急促而尖锐,【检测到玩家的生命值已降至1!请及时采取措施! 】
第28章
【……警告!警告! 】
阿诺德混沌的脑海中, 始终不停地响起系统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但是手臂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系统如此吵闹, 只不过这份吵闹倒是让他迷蒙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
他半睁着眼睛,眼神没有焦距。
【闭嘴,系统。 】他在心里说道.
至高无上的女王的寝宫中,背叛者们默然地注视着阿诺德低垂下去的头颅,不约而同地用默哀表达了尊重。
即使是厌恶英国人的司汤达也短暂地抛却了那些世俗的偏见,他凝视着已经没有声息的阿诺德和凡尔纳,良久,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这家伙是个值得尊敬的战士。司汤达盯着阿诺德被.干涸的血液和污渍弄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心中泛起异样的感受。
司汤达怔怔地想着,还有凡尔纳,抛开其过于温和的本性不谈,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首领,至少他至死没有避战,为他们为之奋斗的和平事业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种生命碰撞出的火花撼动了司汤达天生感性的心, 悍不畏死的战斗如一曲激昂的交响乐, 让他精神世界止不住地震颤,也让他一时之间没想起其他要紧的事务。
但是除了司汤达以外,还有人的头脑清醒着。
女王还在昏迷当中,凡尔纳先前为了防止她醒的太快, 下手并不算轻,而阿诺德与凡尔纳同归于尽, 也已经构不成威胁。
其中一名背叛者快速地意识到一件事:以他们的首领凡尔纳作为此次行动的惨痛代价,他们即将得到价值相等的回报——昏迷不醒的英国女王。
“撤退!”这名背叛者拽着女王厚重而华丽的斗篷,对同伴大声说道。
其他人纷纷回过神来, 露出羞愧的神色,赶紧跟上脚步。
司汤达落在最后面,他本可以一走了之,因为时间紧迫,他没办法替凡尔纳和阿诺德收尸。
但是他一咬牙,还是决定送横死的两个人最后一程。他快步走到凡尔纳身边,然后蹲下,轻而迅速地合上对方涣散的眼,紧接着,他看向脊背仍然挺得很直的阿诺德,想要为他合上眼皮。
而阿诺德却跟凡尔纳不一样,对方顽固地睁着眼,无论司汤达怎样试图让他“死而瞑目”,那双半睁着的金眸都不愿意闭上。
到最后司汤达终于放弃了,在同伴不耐地催促下,让【红与黑】开辟出新的空间并进行转移。
就在这时,一道嘶哑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
“……等等,我没让你走。”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流动的黄金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来不及思考阿诺德为什么还活着,临时领头的背叛者就心头一紧,果断驱动异能进行攻击,异能化作的千万万尖刀将矛头对准一人,一旦命中就会被捅成筛子。
阿诺德一副连呼吸都费劲的虚弱样子,没人认为这样的他能够抵挡住全盛状态的超越者的攻势,而他似乎也没有躲开的意思。他既然敢在这样敌众我寡、人数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出声,明显没有妥协和退让的打算。
在刚才短暂的失去意识的时间里,阿诺德曾和系统进行沟通。
他问系统,【我要死了吗? 】
系统严谨地回答,【显然易见,是的。假如您不采取措施,最后1点生命值将会在一分钟之内流失。 】
此时的阿诺德已经虚弱到呼吸都困难,他冷得要命,感觉全身的热量都被抽走了,恍惚间以为牙关在发颤,实际上并没有,他现在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尸体。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毫无杂质的金瞳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如玻璃珠一般无神地倒映着室内的狼藉,还有昏迷不醒的女王,他好像看到有人扯住了女王的斗篷,看起来是要将她带走。
半晌,由于失血而变得缺乏的脑供血终于回流了一部分,让他僵硬的大脑有了回暖的迹象,【那么,告诉我,怎么才能恢复行动能力。 】
系统停顿了一秒,大概是在运算最佳解决方案,【已为您整理出最佳方案,一,启用生命值冻结功能,该功能可以维持您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使您即使奄奄一息也能支撑到异能医生的到来。玩家需要为此付出10点的生命值上限作为代价。 】
【是否启用?是否】
【否】
系统接着说道,【方案二,同时启用透支生命和生命值冻结功能,前者可以让您在十分钟内发挥出全盛的实力。但是玩家需要为此付出总共30点的生命值上限,您当前的生命值上限为75 。系统提醒您,生命值上限低于50及以下,可能会触发凝血障碍加重、多器官衰竭等多重DEBUFF ,请谨慎选择。 】
【是否……】
没等系统说完,阿诺德就选了【是】。
很快,他就感觉有一股暖流进入他僵冷的身体,让他拥有足够控制四肢的气力。
虽然还是浑身刀扎般的疼,好在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样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影响战斗。
在几道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摇晃着站了起来,睫毛和眼睑还沾着尚未完全凝固的血,因为干掉的血垢让他有些不舒服,便用衣袖擦了擦,露出一张残留着些许稚气的少年的脸。
偏偏是这样一张无害的脸,让其中一名入侵者应激性地眼皮一跳,驱动了异能,想要将这只仍余一丝生机的魔鬼按死在地狱里。
站在异能化作的千万万尖刀的中心,阿诺德没有朝敌人投去眼神,而是无声地呼唤着从他休克起就沉寂下来的【 I 】。
他本来就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他甚至可以顶着扭曲的契约杀死凡尔纳,更何况是没有契约作为底牌的对方?
当【I】一如既往地回应了他的召唤之后,他就更不需要在意对方了。
因为……对方不过是一个他随时可以杀掉的NPC而已。
阿诺德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没有牵动心脏的抽痛,他这才意识到,随着凡尔纳的死亡,契约对阿诺德造成的影响也在减弱,契约形成的丝线原本紧紧地束缚着他,现在变得越来越松弛。
他不需要化解攻势,只需要解决掉发起攻势的人。
看似锋利无匹的尖刀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就逸散成了星星点点的分子,刀光剑影中,阿诺德朝着发起攻势的人走去,一如拖着沉重的伤势直直地走到凡尔纳面前那样。
但阿诺德的眼里却没有多少兴致。
当他喘着气单膝跪压在凡尔纳身上,发现右手穿透的那颗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变得死寂时,随着眼前一黑的晕厥同时到来的,还有深深的索然无味。
他对于大多数战斗都不算认真,因为很少有人拥有挑战他的能力,对付绝大部分人,他都像猫抓耗子那样轻松写意,一举一动都是漫不经心的戏耍。
但凡尔纳不太一样。
阿诺德无视各种风险,亲自来到凡尔纳绑走女王的现场,就是为了给对方使用契约的机会……或者说,逼迫对方动用这个契约。
阿诺德不介意凡尔纳用多么卑鄙的手段对付他,因为即使是没有三观和道德的阿诺德,也明白自己的郑重对待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阿诺德对凡尔纳起过真实的杀意,这是他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阿诺德也极少这么认真地对待一次战斗,所以他真的很期待凡尔纳可能给他带来的乐趣。
相应地,阿诺德也愿意给对方一个增加砝码的机会,允许对方使用契约这样作弊的东西来限制他。
但凡尔纳并没有做到阿诺德最期待的事情,得到了他的另眼相待,结局却与其他普通NPC没什么区别。
阿诺德没死,凡尔纳却死了。
真是千篇一律,即使掌握了契约,也跟别人没什么两样吗?
阿诺德看过太多次同样的结尾,有些失望,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对抗这个契约,而不是在跟凡尔纳本人战斗。他给了对方机会,可是对方没有抓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掉了。
“无聊。”他抱着胳膊说道。
没人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动的手,只见率先发动攻击的人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对离得最近的司汤达蠕动着嘴唇,好似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未说出口,脖颈中间蓦地出现了一道肉红色的血痕。
同伴飙射的血液猛的溅到了司汤达的脸上,浇得他满头满脸,表情一片空白。
他只来得及接住同伴向后倒去的背,还有与躯体断开连接的温热的头。
这时他油然而生一阵后知后觉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之前,阿诺德差点杀死他半身的异能体的那一刻。
司汤达毫不怀疑阿诺德是个真正悍不畏死的战士,但司汤达也缓缓意识到了对方不仅仅是一位战士。
司汤达看着阿诺德仿佛踩死一只蚂蚁般满不在乎的神情,心中浮现一个想法:身为值得尊敬的战士的同时,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对阿诺德来说,杀.人不比杀鸡更困难。
司汤达一开始对阿诺德的认知是准确的。
这就是个因为强大而丧失了基本同理心的怪物,即使披着迷惑性很强的皮囊,也改变不了残忍的本质。
司汤达的胃部一阵痉挛,忍不住干呕起来,在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恐慌之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将目光死死地黏在阿诺德惊人美丽的脸上,仿佛要把这个即将送他下地狱的金瞳人形的怪物牢牢记住。
阿诺德从不吝啬向他人展露他的笑脸,这次也是一样。
没有了供他取乐的人,阿诺德也失去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欲.望,他准备速战速决,把入侵者全部清理干净。
【请注意,您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系统尽职尽责地提醒。
这看似紧张的时限并没有给阿诺德带来多少紧迫感,因为十分钟完全够他杀穿这里。
超越者杀死几个普通人需要多少时间,阿诺德杀掉这几个入侵者就需要多少时间。
即便是超越者,亦有云泥之别。
阿诺德率先朝司汤达走近,对方似乎也知道即将到来的死亡,倒是没有试图躲避,而是直直地盯着他。
阿诺德从司汤达身上嗅到了一种独特的气息,在他还未完全恢复气力的时候,有一个气息相似的人尝试用手合上他的眼皮,于是好奇地问道,“你希望我安息吗?”
司汤达愣了愣,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说道,“我希望安息的是一个高洁战士的灵魂,而不是你这个怪物的。”
阿诺德听闻此言,反而弧度更大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司汤达的脸,将血抹到了对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将司汤达弄得跟他这个怪物一样狼狈不堪后,他放过了司汤达。
他笑嘻嘻地说道,“你是第一个这么快发现这个事实的人。”——关于他是个怪物这件事。
于是他绕过了一脸懵的司汤达,但这样一来,危险就转移到了司汤达的其他同伴身上。
作为本世纪的最强超越者,阿诺德残忍的行为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没人会喜欢这种如同待宰牲畜般无能为力的感觉,有人甚至恼恨地扭开了头,不愿再与他对视,并且收回了原先的那么一丝丝好感。
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正当阿诺德将要取走他们性命之际,原本毫无起伏的凡尔纳的尸体却突然泛起了白光,吸引了阿诺德的注意力。
在阿诺德的视角里,一股蓬勃的异能能量从凡尔纳无声无息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紧接着,仿佛有无尽的生机正在勤勤恳恳地修补凡尔纳受了致命伤的身体,将胸口处破开的大口子逐渐治愈。
而阿诺德并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凡尔纳的身形在异能的作用下发生缩水,破损的心脏也肉眼可见地变得完整而生机勃勃。
一分钟之后,阿诺德的眼中就出现了一个肖似凡尔纳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血衣,胸口的衣物破了个口子,显得破破烂烂。少年的脸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浅色雀斑,眉眼稚嫩,神态几经变幻,从青葱少年的懵懂和茫然转变成了更常出现在成年体凡尔纳脸上的沉重和阴郁。
他呼出一口堆积在胸腔里的血气,“……又见面了。”
下一刻,凡尔纳的神态陡然变成更加活泼的样子,判若两人地朝阿诺德招着手,带着种仿佛忘却了立场般的热情,“嘿!我叫加比尔,你可以叫我加布!”
很快,凡尔纳又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没办法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这么失礼,加比尔、加布又是谁。
显而易见地,萦绕在他身边的郁气更重了。
他一边叹息似的说着,“抱歉。”一边趁着阿诺德不注意,尝试治疗他那个脑袋掉了的同伴,但很可惜,那个倒霉的同伴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而阿诺德歪了歪头,眼神在凡尔纳稚嫩的五官和完好无损的胸膛之间转移,不知为何“哈”了一下,急促地笑了一声,如同发现了一个天大的乐子。
阿诺德感觉得到,从凡尔纳活过来开始,名为契约的丝线重新出现在了他和凡尔纳之间,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但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是兴致高昂。
一种可以称之为亢奋的笑容在阿诺德的脸上浮现并扩大,他看着凡尔纳,像看着一座宝藏,眼神中透着诡异的狂热。
【警告!由于外力影响,透支生命功能时效产生变化!您至多维持两分钟的全盛状态!请玩家尽快远离危险场景! 】
这个契约能影响到系统功能的时效?
“不错嘛,是我小看你了。”阿诺德表情奇异,仿佛正在按耐着什么,等凡尔纳不再试图治疗死去的同伴时,他才按了按关节,活动手指,指节在按压下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下一瞬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凡尔纳面前,用人类天花板级别的速度与力量强迫对方作出防守的应对!
“哈哈哈哈哈!”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着,每一次进攻都是朝着对方的死xue而去, 是毫不掩饰的杀招。
“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我的全力以赴!”阿诺德极度兴奋之下,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他这次才是真的完全没有留手。
动作快到肉眼难以看清,阵阵都是残影,凡尔纳侧过头险之又险地躲开一记拳头,让恐怖的力道砸到了墙面上,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从被击中的核心开始,飞快地延伸出细密的裂痕,一面墙就这样轰然倒塌!
凡尔纳额角缓缓流下一滴冷汗,切实地感受到了所谓最强超越者的全力以赴到底是何等骇人的灾难。
如果他反应再慢了那么一点点,阿诺德的拳头就会把他的脑袋打开花!
阿诺德只用了最纯粹的体术,完全没有动用异能。然而凡尔纳却无法在这样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中坚持多久,在又一次险险避开致命的袭击之后,凡尔纳逼不得已使用了异能。
在异能的保护下,凡尔纳有了喘息之机。
近身的搏斗消耗不小,面对阿诺德极具压迫性的攻击,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否则一旦走神就会被对方抓住空隙一击毙命——凡尔纳毫不怀疑阿诺德有这个实力,对方的体术的确巅峰造极,以他的眼光来看,很难有人类能达到阿诺德这种不似凡人的程度。
而阿诺德其实有些惊讶,为凡尔纳远超常人的躲避能力。他跟格林、莫泊桑他们真刀真枪地肉搏过,但从体感上来讲,是一分钟左右就可以全部解决的程度。
凡尔纳其实也差不多,但凡尔纳面对他毫无保留的攻击,居然不用异能就可以撑一分半之久,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足够优秀的数据。
【您还有半分钟的时间! 】系统聒噪地响着,即使阿诺德不客气地让它闭嘴,它都不肯停下。
大抵是时限将近,阿诺德也感受到了一种从身体深处泛起的疲惫,如果他精神不是正亢奋着,他或许会选择先救走女王,然后再回家睡一觉。
“好了,好了。”阿诺德不耐地说道。
系统仍然在他脑子里锲而不舍地响着,简直比早晨定好的闹钟还要烦人。
阿诺德按了按太阳xue,只觉得吵得要命。
但他可不是会妥协的人,就算系统在他耳边播放两百只鸭子嘈杂的大合唱,他也要完成现在正在做的事。
“异能力——【I】”
异能的对决总是显得冷静而克制,不如近身战斗那样让人热血上头。
在系统吵闹的倒计时数到10时,阿诺德终于用了异能。
系统抽取了他的生命值上限,与之相对地让他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严重受到契约的负面影响,甚至无法正常操控自己的异能。
【您还有5秒钟,4、3、2……】
【……1】
阿诺德感到了从内而外的空虚感,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力。但他还是在凡尔纳不可置信的眼光中再一次击穿了对方的心脏。
只是短短几秒钟而已。
凡尔纳的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可能?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再撑几分钟,异能从来不是他的短处。
阿诺德毫无征兆地开始咳嗽,咳出堵在喉咙口的血沫,把他嘴角染得鲜红。
体术再强也是有限度的,最起码阿诺德不可能在同样的几秒钟内用纯肉搏的方式打败凡尔纳。
但是异能可以,异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极限的东西。
阿诺德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地毯上的花纹令人作呕地重叠在了一起,他动了动嘴唇,接着就脱力地栽了下去。
在他一头栽倒的时候,在场除了女王与五条悟以外的所有人都跟他一起倒地了。
【 I 】在阿诺德清醒的最后一刻遵循着他的意志,让那些对阿诺德有威胁的个体全部陷入不可避免的沉眠,在阿诺德再次苏醒前,他们不可能再造成威胁。
五条悟围观了全程,他插不进手,只能就这么注视着阿诺德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现在好像又要死了。
五条悟心房仿佛被重重敲击了一下,他意识到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感觉手脚发软,大脑传来阵痛,提醒着他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膝盖蹭过地毯上凝固的血迹,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阿诺德的身边。
阿诺德生死不知地侧着脸,栗色的鬓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呼吸几近于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失去生息。
“喂!醒醒!”五条悟大声在阿诺德的耳边呼喊着,“别睡了!再睡就死了!”
整个寝宫里回荡着他的声音,但他再努力地叫阿诺德也没用,后者已经进入了假死状态,心跳和血液循环都异常缓慢,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呼唤。
五条悟也在保护女王的时候耗尽了力气,现在的他脑仁发疼,走到阿诺德的身边已经用尽全力,根本没办法带着阿诺德走出寝宫。
“来人啊!!”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设计大气的寝宫原来大到让人无力的地步,无论怎么呼叫,都没人能听到声音。
他把手覆盖在阿诺德的额头上,想要为对方带去一丝温度,但是对方冷得像块万年寒冰,怎么捂也捂不热,反而让自己哆嗦了起来,到最后他把阿诺德因失去意识而显得安静的面庞按在胸口,也无济于事。
终于,就在五条悟抖着手发现阿诺德的体温越来越低,简直要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阿诺德去死的时候,他眼前忽然闪过各种零散的片段,如同孟婆汤没喝干净似的,残留的珍贵记忆为他指明了道路。
“反转……术式。”
第29章
五条悟来不及去思考什么,立刻对阿诺德使用了反转术式。
看着遍体鳞伤的阿诺德开始好转,他松了口气,却发现阿诺德还是浑身冰凉,反转术式并没有将对方过度流失的血液和生命力带回来,只是让伤口不再流血,让破损的内脏恢复了正常运作。
但……对方还活着。五条悟慢慢平复下急促的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诺德的脸,心想,只要阿诺德短时间内不会轻易死掉,这就够了。
五条悟环顾四周,寝宫内静悄悄的,由于隔音效果极佳,他没法得知外面的情况,阿加莎他们究竟是胜了还是败了,亦或是还在僵持?
一切都不得而知。
他刚刚掌握反转术式,这意味着他从今往后使用【无下限】再也没有上限,反转术式能够不断地治愈伤势,就算长时间连续动用【无下限】导致大脑受伤,也不存在烧成傻子的风险了。
这一天之内,五条悟看到了太多东西, 他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危险,以及潜藏在风平浪静的伦敦之下的暗潮汹涌。
今天是【七个背叛者】倾巢而出的夜袭,那么以后呢?又会是怎样严峻的情况?他还要像今天这样无能为力地袖手旁观吗?
从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他太弱了, 还没有资格参与这种等级的交锋,比起已经成为操盘手入局搅动风云的阿诺德,他就是个稚嫩的孩子。
也难怪阿诺德总是以一副大人的姿态对待他,时不时就用手掐他的脸。
阿诺德是真的把他当做孩子,也从未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他。
在阿诺德的眼里,五条悟就等于六眼。从阿诺德过往的表现来看,五条悟甚至认为对方可能根本记不清他的本名,不然为什么总是叫他“六眼”,而从来不用“五条”“悟”之类的称呼叫他呢?
他是六眼没错,但绝不愿意被监护人当成【六眼】——他毕竟是个活人。而且,这不也说明了对方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吗?
在阿诺德与入侵者战斗的时候,五条悟躲在沙发后面,一声不吭地窥视着宫殿里发生的全部争斗和惨剧。
六眼让五条悟拥有了绝佳的视力和不可思议的附加能力,即使是戴着眼罩,都能清晰地视物。他的视野里没有死角,甚至能看到背后的情况。
于是,在六眼的加持下,五条悟将这场惨烈的战斗尽收眼底,他能看到阿诺德毫不避让的争锋相对,还有至死不愿后退的顽强意志。对方就像个没有痛觉的机器,流出的血几乎将厚厚的地毯都浸湿了,还是一步一步地朝凡尔纳走去。
当阿诺德的手终于穿透了凡尔纳的心脏之时,五条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满目的猩红占据了他的眼。凡尔纳胸口被一只不算宽大的手彻底捅穿了,动脉血喷溅而出,看似出血量很大,以至于染红了衬衫,实则并没有这么夸张。
五条悟看得清清楚楚,对方身上沾染的血,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阿诺德的,阿诺德死死地压制着凡尔纳,因而蹭了不少干涸或流动的血上去。
直到凡尔纳就连眼神都变成死人般的涣散,阿诺德都没有动弹分毫,他维持着单膝跪在凡尔纳身上的姿态,让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会以为这是个死战到底的英勇之人,瞧,他至死都保持着生前挺拔的样子呢!
自从凡尔纳拿出契约开始,阿诺德就一直在流血,最开始涌出血的速度很快,到后面出血就减缓了,这大概是因为人体内总共就那么点血液,出得多了,自然就流不出来了。
若非清楚这是契约的作用,这种可怖的情况简直让人怀疑,仿佛阿诺德天生就没法正常凝血,缺乏自愈的能力。
无数个呼吸间,五条悟都在提心吊胆,明明命悬一线的人是阿诺德才对,他为什么要替对方紧张?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牵动了心神,这时的他好像忘了阿诺德平日里欺负他的事情,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个将他护在身后,自己站出去应对狂风暴雨的人。
五条悟知道,阿诺德不是为了他自己在冒险,而是为了别人而倾尽全力。
如果没有女王,没有五条悟,假如他的身后没有人需要他的保护……那他就没必要跟掌握他弱点的凡尔纳决一死战了,也不至于落得个这种下场。
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会愿意找死?阿诺德根本没法后退,他只要退让一步,就会将五条悟他们暴露在敌人的视野里。
阿诺德肯定明白回到这里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面临生命危险仍不退缩。
可以这么说,阿诺德毫不犹豫地挡在他们面前的可靠样子,完全称得上一名合格的近卫骑士长——他确实很好地保护着女王以及五条悟的安全。
五条悟突然明白了家里的管家和仆人们为何如此爱戴阿诺德,后者对阿诺德不是单纯的尊敬,而是半点不掺假地爱。阿诺德为他们提供庇护,并且慷慨地允许他们将家人带来阿诺德广袤而富饶的领地,他们自然也报以同样分量的东西。
极少有雇佣的管家和仆佣能像他们这样忠诚,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们的主人,甘愿为这位宽容而年轻的主人端茶倒水一辈子。
五条悟盯着阿诺德沉静的脸,心情复杂。如果不是阿诺德正睡着,他或许会忍不住问,你麾下的所有人都能拥有这样的待遇吗?你会像今天这样不计后果的保护所有人吗?
你……到底为什么不后退?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不是吗?
五条悟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阿诺德疯狂笑着的脸,他心里对危险、美丽和强大的概念开始具象化,最后,这三个词居然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他被自己的想法电了一下,脑子里仿佛麻痹了似的,乱糟糟的理不清。
直觉告诉他,他有点不对劲,但是他贫瘠的经验不足以告诉他,他到底哪里不对劲。
仔细想了一会儿,五条悟姑且得出了一个答案:也许是因为他本该讨厌阿诺德,但是他现在很难对阿诺德升起厌烦了。 .
五条悟最终选择独自出去探探情况,等确认安全了就跟阿诺德一起回家。因为阿诺德这会儿还没有行动能力,五条悟不想去赌入侵者已经尽数撤退的可能。
走前,他再度确认了一番阿诺德的生命体征,趴在对方胸口听了半天心跳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让五条悟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出去的空隙,女王恰好醒了过来。
女王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一片狼藉,还有歪七扭八倒下的人影。
一切都说明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
飞溅的血液,在地毯上凝固的血渍,已然失去生机的敌人的尸体……
“……阿诺德?”她呼唤道。
没有回应,整个寝宫里静的出奇,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她忽然从这奇怪的寂静中意识到了什么,猛的转过头,看向身侧的情景,顿时目眦欲裂。她转头的弧度太大,镶着宝石的耳坠都甩到了脸上,带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眼前的景象仿佛与多年前重叠了起来,过高的相似程度让女王突然失声了,她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不顾阿诺德身上狼狈的脏污将他死死搂在怀里,感受到冰冷的体温,顿时无比慌张地脱下自己毛茸茸的斗篷,披在阿诺德身上。
她注视着阿诺德苍白如纸的脸,过于慌张之下也没有听到微弱的心跳,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失了魂似的呆愣片刻,紧接着就喉咙里发出母兽失去幼崽般的凄厉惨叫。
“啊啊啊啊啊!!!”滚烫的泪珠滴在阿诺德的眼睑上,女王自从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不顾一切凄惨哭喊,仿佛在宣泄十多年前那次痛彻心扉的丧子之殇。
十多年前,那孩子走的时候也是这样。那孩子在她怀里,一点一点地丧失体温,渐渐地就成了一具冰块似的尸体,她无数次心想,如果那一次中弹的人是她就好了。
那孩子本来就有凝血障碍,又是罕见的血型,为什么偏偏是他受了这样的伤呢?对于旁人来说只是取出子弹就可以慢慢痊愈的伤势,但因为那孩子较差的凝血功能,就变成了足以致命的重伤。
因为事出紧急,根本止不住血。
女王犹还记得,当时异能刚刚开始在英国上层阶级的视线里活跃,这种不稳定的力量一经出世就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她的统治,传统的火炮在异能面前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说来可笑,那时的她甚至还曾被觉醒异能的社会毒瘤威胁过性命。
当时有多兵荒马乱?其实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女王知道,居心不良的大臣们盯着她,根基深厚的贵族们亦虎视眈眈,她刚经历丧子之痛,就必须像个真正冷血无情的领导者那样,快速而妥帖地收拢强力的异能力者,将自己的统治再度稳定下来。
现实与情绪的低谷发生在了同一时期,如果是普通人,多半会因此患上顽固的精神疾病,但女王的心理并不算脆弱。
为皇室服务多年的心理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因为一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女王会对特定的场景产生应激和过度反应,但不影响正常生活。
女王亲眼看着盛装那孩子的铅棺在温莎城堡的教堂里下葬。距离那小小的身体被填入铅棺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但是女王仍然忘不了那孩子婴儿肥的脸,还有对方张开手让她抱抱,软乎乎地叫她“妈妈”的声音。
她再也没有踏足过温莎城堡,过去那里曾是她最习惯的办公场所,但是现在她已经对那里产生了一种恐惧和逃避,她本能地回避着这个见证她人生中最大哀恸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止不住地抖着手,用滴落在阿诺德脸上的眼泪擦拭对方眼下干涸的血痕。阿诺德的惨状让她想起了痛苦的回忆,她的眼泪顿时掉得更厉害了。
女王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她明知道阿诺德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还是忍不住在对方身上寄托过量的思念和爱意。
她最爱的孩子英年早逝,阿诺德这个本应在异能界大放异彩的好孩子也死在了这里……也许这就是她不信上帝的惩罚。
她怔怔地看着怀里脸白如纸的阿诺德,心想,都是她的错,她害了阿诺德……明知道对方是个任性的孩子,为什么不多派些人手看着他呢?
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时,阿诺德的眼睫毛轻轻地动了下。尽管微不可见,却让时刻关注着他的女王注意到了,连忙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流时,简直浑身一震。
“来人啊!!”女王抹了把眼泪,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没有形象地大声呼喊着,“快叫异能医生!!” .
第一个破门而入的是阿加莎女士,她一头金色的长卷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优雅的裙装也破了几个口子,明显遭遇了一番苦战。
一进门,阿加莎的目光就聚焦在了女王怀中搂抱的人身上。
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生死不知的人是谁。
是阿诺德。
阿加莎呼吸只乱了一瞬,就回归了身为近卫骑士长应有的镇定和从容。
已经没时间去思考阿诺德为什么在这里,他又是怎么避开暗线的监视,无声无息回到伦敦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他活下来!
阿加莎快步走过去,“先送他去看异能医生!”
第30章
按照惯例, 异能医生往往是除了总管以外距女王最近的人,毕竟女王年纪大了,时不时也会头疼或者痛风, 犯一些老太太都会有的小毛病, 这时候就需要异能医生帮忙缓解疼痛了。
但是最近情况特殊,在入侵者们可能到来的时间段,女王偌大的寝宫里一个仆人都没有,皇宫里也严令禁止任何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出,这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连贴身侍候的仆人都暂时遣散了,更何况是异能医生这种没有战斗力的职业。
异能医生没有留在战斗的最中心,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有人受伤而无人医治的情况,还是有医术精湛的异能医生在相对外围的位置等候命令。
作为英国的政.治核心,这里的占地面积无比宽广,从最中心的寝宫到外围,步行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其实寝宫也有车辆,但是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战斗波及了不少地方,比如地下停车的区域,轰然倒塌的地下室将车辆掩埋住了,阿加莎本想开车去找异能医生,因为满室飞舞的灰尘和不稳定的墙体不得不放弃了。
显然, 只剩下步行这一个选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加莎体术上乘, 脚力也远胜于普通人,全速前进应当可以在十分钟之内赶到。
女王说到底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没办法承担把阿诺德送去看医生的任务,因此只能交给阿加莎。
阿加莎一边缓慢地扶起蜷缩着的阿诺德,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发现没有引起伤势加重才松了口气。
以阿加莎久经锻炼的臂力,能够轻松地将阿诺德抱起来,她甚至感觉不到臂弯中有多少重量。
因为担心阿诺德因为不正确的运送姿势而伤上加伤,阿加莎毫不犹豫就选择拦腰抱起阿诺德,而且为了尽可能快地赶到异能医生的所在地,这时候也没时间考虑女王能不能跟上了,最要紧的是阿诺德的性命。
女王本想一同跟上来,但是她身体欠佳,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放心不下地用手轻轻碰了碰阿诺德冰凉的脸,叹了口气,“交给你了,阿加莎。”
阿加莎从女王的语气中听出了悲哀与无奈,心头也有些沉重,果断带阿诺德离开了。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入侵者们已经被阿诺德解决了,女王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眼眶红红的,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而阿诺德的状况就不一样了,他一打四,不得不一人扛住四个超越者的压力,更别提凡尔纳还有契约作为底牌。
阿诺德并没有辜负寄托在他身上的信任,在这种意义重大的事情上,他没掉过链子。
即使隔着一层衣物,阿加莎也能感觉到阿诺德身上的低温。她很清楚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左右不是什么好事。
在战场上,只有那些由于失血而变得奄奄一息的人才会变得像块冰一样冷,怎么捂都捂不热。阿加莎亲眼见证过无数次类似的死亡,她不是温室里的玫瑰,而是在血与火中历练出来的军人,刚刚破开大门看到阿诺德的惨状时,她就心跳骤停了一瞬。
阿加莎与阿诺德当了整整三年的搭档,这三年里,他们极少像现在这样没有火药味的相处,说来搞笑,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就是气急败坏的阿加莎用拳头去锤阿诺德的脸蛋,然后阿诺德假装吃痛地跳开,恶人先告状地大声控诉搭档的粗暴行为。
所以阿加莎也是第一次知道阿诺德原来这么轻,她不像是抱着一个快满十六岁的少年,而是抱着一只浑身没有几两肉的瘦弱幼猫,轻而易举就能带着他穿过整个皇宫。
阿诺德年纪小,骨架在欧洲人里算是偏小的,再加上还没长开,因此阿加莎这位女士都比他高了不少。
她匆匆瞥了一眼阿诺德如天使般安静的脸蛋,对方脸上的血污被女王擦拭了一部分,眼底下露出一片白净的脸颊,与周围糊着血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就好像即使睡着了,仍然被肉.体的痛苦折磨着,不知不觉地生理性流泪。
“……”阿加莎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阿诺德这家伙才不会哭,他把别人打哭的次数倒是不少。
不算太长的路程中,阿加莎脑子里闪过了太多东西。一会儿是阿诺德神采飞扬地抢走她帽子,还得意扬扬炫耀的场景,一会儿是初见时的阿诺德躲在门后悄悄打量着她的好奇模样,那时候的阿诺德特别瘦,显得眼睛很大,喜欢躲起来偷看她,猫猫祟祟地观察他所不了解的陌生物种。
……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可爱。
就连自诩看人很准的阿加莎,有那么一段时间也曾被阿诺德表面上的乖巧糊弄过,阿诺德暴露本性开始作妖时,阿加莎绝对是最不敢相信的人之一——阿诺德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人嫌狗憎的样子?
阿加莎一度非常懊悔,她觉得自己尝试教导阿诺德礼仪和知识的时间太迟了,也许更早一些,还能矫正一下阿诺德的性子。最起码让他学会自己处理文件。
其实在最开始阿诺德还未进化成现在这副德行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很有好感。
因着他优越的皮相,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对他产生了怜爱之情,提起他的时候,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那时的阿诺德实在是太省心了,看着他清澈的金眸,没人忍心板着一张臭脸。
就连阿加莎面对阿诺德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都会不由自主地软下心肠,偏过头去,不忍心再以砸碎茶杯为理由训斥他。她甚至会荒谬地为他找理由,也许这孩子是不小心的呢?
但很可惜,阿诺德就是故意的,而且还很敏锐地开始试探身边人的底线。在逐渐熟悉起来之后,他终于蜕变成了一个令人避之不及的混世魔王,将整个钟塔侍从弄得鸡飞狗跳,一天到晚都不安宁。
久而久之,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生怕这小祖宗拿自己寻开心。
但是他们也并非不待见阿诺德,只是不敢靠近罢了。
阿加莎作为钟塔侍从的顶头上司,也对下属们的别扭和纠结看得清清楚楚。别以为她不知道,每次阿诺德嘻嘻哈哈地来找她的时候,本应进来为她倒咖啡的秘书都会磨磨蹭蹭地在门外待上许久,就为了找个好角度多瞧两眼阿诺德。
很快,所有暗地里关注着阿诺德的人都会得知他最近过得不错、简直容光焕发。
阿加莎对此表示牙疼:这些人跟个老妈子似的。阿诺德是他们的崽子吗?过了这么久都念念不忘。
如果阿加莎真的这么去问秘书,秘书肯定会扭扭捏捏地承认,毕竟……谁能拒绝一个会撒娇、要抱抱的小天使呢?即使一张白纸的小天使已经黑成了长着尾巴的小恶魔,也不影响他可爱啊。
没经历过阿诺德纯白时期的希莱尔想象不到自己的狗上司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时光,他若是知道了,恐怕会脸色青白交加,憋出一句:人渣是如何炼成的。
再然后他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忿地开始扯枕头里的棉花,一边扯一边骂骂咧咧: F**K !为什么他刚遇见上司的时候,对方就是一肚子坏水的最终形态?凭什么就他这么倒霉? !他受了这么多苦,却一点甜头都没尝到,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想起过往的回忆,阿加莎心情复杂。
阿诺德在牵动他人情绪这方面,一向很有天赋。他知道怎样才能惹毛擅于忍耐的阿加莎,也明白如何才能让处变不惊的柯南·道尔气得跳脚地用手杖敲他脑袋。
就算阿诺德还在昏迷不醒,那张可恶的嘴已经说不出什么戳人心窝子的话了,也无意识地让很多人为他牵肠挂肚。
阿加莎紧绷着心中的弦,第十二次确认阿诺德的胸口仍在起伏——他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事。 .
兰波将与入侵者的战斗视作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任务。
他是阿诺德的弟弟,女王也认可了他的身份,甚至温和地对他说道,“好孩子,你可以在英国拥有一个家。”
兰波不知道女王这是爱屋及乌,但他确实从周围人的宽待感受到了一种让他无所适从的善意,这是他过往从未拥有过的。
在【牧神】的实验室,研究员不会把他当人看,在法国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兰波实验体的身份,冷漠而不通人情的兰波因此与他人格格不入,朝他投来的视线永远是带着戏谑意味的,人们和他说话就好像逗弄一只小白鼠,让兰波有种微妙的排斥感。
但是在英国,没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大多数人不关心他的另一重身份,只是将【阿诺德的弟弟】这个标签牢牢焊死在了他身上。
“哦!你是那位的弟弟吗?久仰久仰。”有人眼神钦佩地对兰波说,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嗯。”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兰波心里泛起一种隐秘的喜悦。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是不知何时形成的条件反射。
只要一想到哥哥,兰波冷淡的脸上就如同冰雪消融,立刻有了笑意的弧度。他攥紧他与兄长之间的羁绊,仿佛抓住了一份独属于他的小小幸福。
阿诺德强势地闯入了他的生命,又给了他一个足够温馨和安全的家。
在阿诺德令人安心的庇护下,兰波不再需要再频繁地出任务,也不需要再手染鲜血,他要做的就是听从自己的心,想去闲逛就闲逛,想去书店也随时可以动身,他身上再也没有无形的枷锁,因为已经有人无条件地为他的自由付出了代价。
他再也不是一件工具了。
兰波并不总是待在家里,偶尔,他也会自己出门逛逛充满英伦风格的街道,去看看哥哥曾经炸过的伦敦塔。
有一次,阿诺德对他提起曾经的丰功伟绩,一副夸耀的态度,“伦敦塔顶炸开的那一瞬间,就有了堪称穿云裂石般的情景,这是对艺术的毁灭和亵渎!——那些媒体是这么形容的,我看到这个的时候简直笑得肚子疼。我唯一遗憾的是没能保留下那份报纸,柯南大叔几乎把全伦敦的相关报道都删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哥哥简直是世界上最闪闪发亮的人,让兰波移不开眼。
虽然在伦敦的日子很安逸,但是兰波也会不安现状,想要帮阿诺德一些忙。
阿诺德很少把事情交给他,要么扔给希莱尔,要么丢去阿加莎的办公室,实在不行就让管家帮忙批阅。这让兰波逐渐生出了几分空虚的惴惴不安,他这些日子也算多了些人类的常识,觉得自己不能总是依靠哥哥,哥哥比他还矮一点,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懂事的兰波认为自己理应为繁忙的兄长分摊压力。
所以接到保护女王的任务时,兰波其实很高兴,他以为他帮上了阿诺德的忙,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好的。
面对同等级的超越者,兰波并不觉得太过吃力,因为二者实力相似,战斗陷入了僵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兰波隐隐听到皇宫中心的位置传来巨响的时候,敌人就像是得到了撤退的信号,硬生生挨了几下恐怖重力加持下的攻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月色里。
兰波很认真地记下对方逃跑的方向,决定等会儿就交给阿加莎。这是他在法国学到的谍报员的素质。
就在他往皇宫中心靠拢时,兰波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阿加莎背对着兰波快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怀里好像抱着一个人,急匆匆地朝着某个方向赶路。
兰波无意窥探,正要挪开目光,却突然注意到了阿加莎抱着的人垂下的衣角。
上面血迹斑斑,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那人大抵是伤的不轻。就连金线绣出的花纹都被染成了金红色,令人一时有些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花纹。
一种没由来的直觉让兰波僵硬地顿住了脚步,仿佛前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用异能快速跟进。
而专注赶路的阿加莎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没有多少意外之色。靠近之后,兰波心中不详的预感就成真了。
阿诺德不在的日子里,兰波就好像心里缺了一块,自娱自乐的时间不算很难熬,却让人感觉空落落的。他甚至梦到过哥哥对他说,哥哥明天回家。
唯独在这时,兰波不想看见哥哥的脸。
“……哥哥?”兰波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