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她察觉到了!
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观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变得通红,少年本就冷白,这会儿连颈间都红了一片,格外明显,眼神懵着,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姜清杳更乐了,围着他团团转,还戳戳他后颈,笑吟吟:“沈观,你连这儿都红了?”
沈观被她弄得痒痒的,终于有了动静,别过脸去,还要狡辩:“太热了。”
“是不是入夏了,清杳,过些日子我带你去游湖。”
沈观强自镇定,选择性的遗忘方才的记忆,握住姜清杳时不时戳戳他耳朵,又扒拉下他衣襟,看看他究竟能红到哪儿的小手。
姜清杳觉得好玩,才不放过他。
沈家后花园,桃花开的正盛。
沈瑾站在桃花下,尚有几分青涩的面容上,却也是无可挑剔的风流韵致。他嗪着一丝浅笑,仿佛有什么叫人愉悦的事情。未多时,沈锦芝来了。
“她果然是去了。我看她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样子,六郎与平章公府的亲事就落定的这么快?”
沈瑾笑了笑,折了一支桃花,将开的正盛的都摘了丢下,只余几个颤巍巍的花苞。余容雅好美色且跋扈,尚未出阁就已豢养了好几个绝色面首,这在盛京是秘而不传的事。
所以昨日得知沈观外出,他才故意把余容雅引去,余容雅果然对沈观一见动心。平章公最宠爱这个女儿,为了她,势必要逼沈观屈服。
这天底下哪有密不透风的墙,人也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
沈观为了姜清杳,迎刀而上,做戏可断没有把命填进去的道理。就看如今,他汲汲营营想要的一切摆在眼前,唾手可得,只需要付出姜清杳这一个代价,他要如何选择?
他很期待呢。
哪怕知道沈观说这些话或许另有原因,但姜清杳的心仍旧割裂一样的疼痛。毕竟沈观说的没错,姜家就是将她们姐妹二人当做玩意儿一样的送出来了,不知多少人心里也是如此看待她们姐妹。
但沈观……他不能。
她攥紧手,心疼的喘不上气。
沈观在黄昏时回来,姜清杳听他脚步直奔东厢而来,竟下意识闭眼,装作在睡。
她心头纷乱,并没做好面对沈观的准备。
沈观坐在床边许久才出去,姜清杳听见他在院子里问了冬儿许多话,冬儿早得她交代,只说今日太高兴了,也没午歇,才早早乏了。
沈观自然是不信的。但也想不到别的什么。
姜清杳一夜姜思乱想,天快亮时才昏昏沉沉睡去,只是睡不安稳,恍惚听窗外有声响,继而听到有人来寻沈观,沈观是在她窗外应的声。
是沈尚书寻的沈观。
父子上次见面还是姜泰来时。沈尚书坐在桌案后捏着眉心,近来沈家不顺,先是沈昶,又是孟夫人,还牵连他官降二品,让他没了耐性:
“平章公府的事,你思虑的如何了。”
沈观蹙眉,他昨日拖延,故意与余世子说他与老爷商议再说,这才过了一夜,余家就已同沈尚书知会了。可见余世子瞧出了他的心思,试图以沈尚书来摧逼事态发展。
“儿子觉着,不适宜与余家结亲。”
“不适宜?如何不适宜?”
沈尚书冷了神色:
“看来你是舍不得姜氏啊。”
平章公府提此事时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沈观房里要干净,显然是针对姜氏。
“你也是要入官场的人了,为父今日就教导你些夫子不能教的东西。在官场上,最紧要的是趋吉避凶。如今平章公府就是吉,有了余家,你往后官场一派坦途。为此,便是牺牲些什么也无妨。”
“老爷不是有意与姜家相交吗?”
沈尚书蹙眉:
“姜家与平章公府如何能比?六郎,你知道做人最不需要的是什么么?就是情分……我与你姨娘,当初便是多年情分,可太太不喜欢她,我难道要为她夫妻不睦得罪孟家?姜氏的事,你尽快处置,倘或处置不周,就别怪我动手,我可不是太太。”
沈观心头一突,紧紧攥着手。
“好了,别在这杵着了。最多七八日,皇上就要授官了,在这之前把事理顺,有余家出面,你定能留在翰林院,也必是升迁最快的一个。反之,你若得罪余家,哪怕你是探花郎,也照旧可能沦落到补缺的地步。”
沈观沉着脸行礼告退,一路心思沉沉。他太清楚沈尚书的手段了,沈尚书若动手,姜清杳难逃一死。
沈观越走越觉着冷,不觉脚步加快,但在穿过半月门进了后院后没多久,就在一片紫藤架子前遇上了沈瑾。
虽说亲兄弟,这么多年一个书院读书,可从小到大他与沈瑾说过的话不足十句。
“六哥。”
沈瑾笑的温煦,沈观现下却没什么好心情。
“来与六哥道喜了。”
“多谢。”
沈观绕过要走,沈瑾在他身后忽然道:
“六哥大事所成,什么时候送走姜氏呢?”
沈观陡然停住脚步,沈瑾扫了一眼紫藤,慢条斯理笑道:
沈观蹙眉,沈瑾又道:
“二哥是个什么人,咱们都清楚。若非你数次在他跟前展示你对姜氏的在意,他不至于发昏上头,在许公子略加挑唆下,就一发不可收拾。六哥,太太寿宴那日的事,你早有预料吧。或者说,一切都在你的推波助澜之下。”
“你……”
“六哥可不要否认。你该知道,这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做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你要不承认,我只能禀报老爷和太太了。”
沈观沉下脸,但没说话。
紫藤花架后陡然传来沉重的声音,沈观只一刹那就明白过来,顿时脸色铁青急往紫藤花架后,就看见了沈锦芝,以及摔倒在地的姜清杳。
“清杳!”
沈观大惊失色去扶她,姜清杳却被针扎似的躲开,剧烈挣扎。她满脸震惊恐惧,还夹缠了许多许多他一时之间探不明白的情绪。
姜清杳挣扎要逃,但腿脚无力,她接连几次扑到在地,沾染一身泥污。沈观心头刺痛,沈瑾轻笑,沈锦芝淡淡道:
“六弟何必惺惺作态呢,她已如你所愿将你平安送进贡院,事到如今,她自己走不是正好解你烦扰,你与平章公府的事,也能顺顺当当的了。”
“住口!”
沈观喝止她,沈锦芝大怒:
“你……”
沈瑾却拦住她,有什么好争的呢?好戏已经开始了。
姜清杳狠狠喘.息,攀着紫藤架子吃力的站起来。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哪怕是跪在静思堂九日的时候。现在想到静思堂,她竟觉着可笑至极,可胸口传来窒闷疼痛的感觉,让她喘不上气。
“五姑娘,你叫我看的,我都看到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她颤抖的声音让沈锦芝和沈瑾都怔了一下,没回话的功夫,她就踉踉跄跄往回跑,没几步又扑倒在地。沈观追过去,姜清杳拼命躲避,看他如同看待洪水猛兽。
她害怕,她深深的害怕。
“姑娘!”
冬儿总算找来了,姜清杳转头伏在地上,一下接一下的干呕起来,直呕的眼泪直流。
方才沈锦芝到访,支开冬儿去厨房取东西,姜清杳原想着阿瓜还在院子里,就叫她去了,谁知阿瓜也被人叫走了。她回来就不见了姜清杳,忙一路追问找到这里。
“姑娘,姑娘!”
冬儿使劲把姜清杳拽起来,扶着她往回走。姜清杳这一路上只觉眼前乱晃,四下里越发的模糊难辨。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冬儿吓得哭,姜清杳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死死攥着襟口,可还是喘不上气,她用力锤着自己胸口,锤的邦邦作响,锤的叫人害怕。
姜清杳一踏进院子就又摔了,冬儿哭喊,沈观从后将她抱起来,姜清杳已然看不清眼前景象,任人摆布,等放在东厢床上,冬儿拿凉帕子给她擦了好半晌,她直冒虚汗发直虚空的眼睛才渐渐聚了起来。
“你先出去。”
冬儿看一眼沈观,就出去了。姜清杳坐在床上,用力支着身子才能坐稳。她垂着眼,沈观站在门边,离她尚有些距离。
姜清杳看着粗布床褥,看自己差点断了的腿,还有被掏空的家底儿。又想起昨日他淡漠的声音,说她不过是个“玩意儿”。她忽然就笑了,笑的凄厉,眼泪滚滚直流:
“他说的是真的么?”
沈观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更不想再骗她。从贡院出来后的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沉浸在恐惧里,怕的就是现在这样。他原以为可以瞒着她一辈子,他会尽全力去弥补。但显然老天不愿放过她,这么快就叫她知道了。
“清杳,能不能给我些时间?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眼下平章公府、沈尚书、沈瑾,甚至是孟夫人和沈昶,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但他这句话等同默认,让姜清杳心里那点奢望登时破碎。
其实早在沈瑾让他别争辩,他就果然没再说话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几次三番被沈昶欺辱的痛苦恐惧顿时浮上脑海,那时候有多绝望,现下便比那时越发的绝望。
“为什么?”
沈观满嘴苦涩,看她痛苦也心如刀绞,却不敢上前一步。姜清杳看他这样,忽就替他回答:
“因为你要报复太太,报复沈昶!因为姜家在朝毫无根基,与你仕途毫无助益,所以我不能占你正妻之位!”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的血。
干什么!
两人突兀的起身,又朝皇帝的方向走,周围臣子都瞧过来。
沈观牵着她手,十指相扣得更紧些。
姜清杳抗议无效,沈观已经小声和她说:“文钰是我少时至交,从前我们二人便说好了,日后若是娶了夫人,也要告知对方的。”
姜清杳是他的妻。
文钰于他,也先是至交,再是皇帝。
理该介绍给文钰知道。姜清杳是他唯一的妻。
第 42 章 第 42 章
沈观牵着姜清杳,上首的皇帝很快也注意到。
沈观行过礼,又说携夫人姜氏拜见皇上。
皇上很快反应过来沈观的来意,对着正要行礼的姜清杳道:“免礼。”
太监全福很有眼色的在一旁加了位置,沈观携姜清杳落座。
姜清杳突然被沈观拉着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会儿才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一点紧张,但皇帝和她想得不一样,等两人落座后,饶有兴趣的就问起来了:“可是新晋大理寺姜寺正之女?”
这便是那个沈观私截了人家信件的姑娘。
姜清杳应是,微微抬头。
姜清杳浑身发抖,她紧紧握着沈观的手,没有哭,可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淌。觉着手里越来越凉,姜清杳颤声轻唤:
“爷?六爷?您醒醒,别睡啊……”
她不住呼唤,可沈观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姜清杳看郎中一边处置伤口一边摇头,叫冬儿过来,悄声吩咐:
“去请谷先生,多带银子,把爷的境况说明,该带什么都带来。记住,多带银子!”
冬儿与阿瓜被打晕醒来在雪地里,着急慌忙跑出园子就听见传闻,越发惊慌的跑回来,就看见这幅情景。冬儿点头,回房摸了二百两银票就去角门,让崔婆子雇车,陪她一同去找谷先生。
谷先生住的远,请来时已是黄昏。沈观仍旧昏迷,伤口虽止了血,但境况并不好。郎中瞧见谷先生来松了口气,这人若还能救,也只有谷先生了。
谷先生瞧见沈观这样,下意识蹙眉,腕子上的脉搏已然浅的摸不准,只在颈子上摸了,便把人清退,只留阿瓜打下手,给沈观施针。
姜清杳在外稍间等候时,脑中一片空白神情愣怔,好半晌忽然与冬儿道:
“这屋里这么冷,你去烧几个炭盆,多烧几个,别冻坏了六爷。”
冬儿应声,眼眶也红了。听说六爷是为着护她家姑娘才伤成这样,她在心里不住念佛,只求保住沈观性命。
姜清杳枯坐外稍间,直等夜色深沉,她瞪着一双眼看着外面簇簇下着的雪,看地上的雪越来越厚,脑海中始终一片虚无。她甚至想不到沈观把她扯出来时的样子,甚至想不到……沈观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屋门拉开,吱扭一声轻响,姜清杳却仿佛雷击一样哆嗦了一下,诧然转头,看见阿瓜,她愣愣的站起来,阿瓜还没干的脸上顿时又流下眼泪:
“姑娘,爷保住了。”
姜清杳愣了一下,抿嘴去笑,眼泪却汹涌而下。她死死捂着嘴,掩住哭声。阿瓜却拿着一张纸过来:
“可,可谷先生说,这上头的东西,都得备齐了,爷二月要会试的,若没这些东西,只怕撑不下来。”
姜清杳扫一眼,尽是名贵药材。这时候谷先生也从里头出来,姜清杳才道:
“先生,这些好东西,现拿银子也没处买。您铺子里若有,还求您割爱,银子上咱们绝不拖欠。”
谷先生扫一眼院子,叹口气:
“罢了,让人拿一千两银子,去我铺子取药。”
姜清杳接了他递来的令牌就跪下了,她知道这些东西值不少钱,谷先生让了不少。
谷先生自然又住下了。
有谷先生在,姜清杳就安心了。
隔了一日,沈观总算醒了。阿瓜与冬儿服侍在跟前,谷先生为他诊治,他从起先的浑浑噩噩虚脱无力,到总算能发出声音,用了一日多。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姜氏呢?”
“姜姑娘好好儿的,在东厢呢。她照料您几日,不眠不休,昨儿谷先生说您大安了,她才安心去歇着。”
阿瓜忙回,沈观却道:
“说实话。”
“真没事。”
阿瓜的笑快僵不住了,沈观看他不说,挣扎着要起,阿瓜忙按住他就哭道:
“爷!您可不兴乱动!谷先生说您血流多了,姑娘为着您会试,花了一千两银子买的药,您这伤口可不能再裂开……”
他喊声很大,姜清杳在东厢一个激灵,急着跑过去,可在门口顿足,眼泪簇簇的下,心如刀割。想了想,到底还是迈进去了,却远远站着,没到床前。
“爷,我好着呢。”
她抿着嘴笑,宽慰他。沈观这才躺回去,看她眼底青黑,看她憔悴不堪,看她一双眼睛遍布血丝的红肿。
“清杳。”
他叫她,她应声。他忽朝她笑了一下:
“不是你的错。”
姜清杳错愕了一下,才擦干的眼泪再度决堤。她点头,再摇头。
沈观命悬一线时,她什么都没想过。如今他醒了,那日情景袭上脑海,让她浑身战栗。
外间纷纷扬扬的传闻,都是她被沈昶□□。哪怕她站出来说自己并没损了贞洁,可她到底被沈昶撕坏衣裳,到底坏了名声。若还留在沈观身边,只会带累他。
沈观看着她,眼瞳深邃,叫人瞧不出心思。姜清杳同他笑,眼泪却滴滴答答:
“爷,别姜思乱想,先把身子养好,二月就会试了,有什么,咱们都等会试后再说。”
晏深是正月十九上的门。
开朝后,沈尚书不等皇上问责就先行上了请罪折子,并在朝上痛哭流涕的忏悔,自请革去沈昶功名,将他送去家庙思过。
沈尚书这么上道,皇上还是很满意的。于是沈昶功名被革除,沈尚书也受了罚,这事就算告终了。
但京中尚还有位传闻被沈昶□□的姜氏。
晏深将窗户开了缝隙,看外头没人,才与沈观道:
“你可真是昏头了,命都不要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瞧你并不知道吧,你那日坐立不安,提早一刻来钟自己就去??了。”
沈观没说话,却无比庆幸。晏深讥诮:
“我说你动了心,你还不认。我看你是沉湎温柔乡,那些遭遇那些仇怨,都抛到脑后了吧。为了一个女人……”
“好了。”
沈观不耐烦:
“过程如何不重要。”
晏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如今坏了名声,你若要留她在身边,也只会带累你的名声。”
沈观斜睨他一眼,晏深闭嘴。看样子,沈观是预备留下那个女人了,这么以来,他的兴味越发的浓了。没想到啊,沈六郎还有不顾自己的那一天。
他从小是不得宠的庶子,打从入学,就成了嫡母的眼中钉肉里刺,日子虽说不上生不如死,却也差不多了。孟夫人不许他逃出生天,他这条奋进的路,就走的格外艰难。
打从他认识沈六郎,他就没有一刻不在为自己打算。但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为另一个人抛弃了自己。
真是可笑啊。
姜泰正月二十押送了头一批进宫的贡布,才进京就听见了传闻,顿时大惊失色。却还是强压着心思,等把差事全部办妥,才往沈家去。
沈尚书早知他进京了,可这几天却都没露面,一直等他上门。这叫姜泰气恼,沈家做了这样的事,沈家总该给个交代,但沈尚书却一如既往,摆明着瞧不起姜家的姿态。
果然,他登门后,沈尚书依旧叫他等了好大会儿,才请他去书房。
“姜兄。”
沈尚书笑容里仍旧带着些许轻慢,姜泰也笑,寒暄过后直奔来意:
“我才入京,就听了不少传闻。”
沈尚书脸色微变:
“也不是什么大事。原也要等姜兄来了与姜兄说道此事。姜氏名节受损,给六郎聘娶的事,只怕要变一变了。”
“怎么变?”
姜泰深吸一口气才没发火。
“她最好离开沈家,若真不想走,留在六郎房里也使得。姜兄若真心想与我沈家结亲,不如换个嫡女来。”
姜泰堵的慌:
“大人,还是先叫我见见女儿吧。”
沈尚书笑笑:
“茂春,带姜老爷去六郎院子瞧瞧。”
“老爷。”
沈尚书话音才落,茂春就在外唤了一声:
“六爷来了。”
沈尚书下意识蹙眉:
“他来做什么?”
他是看见了那日沈观伤的有多重,也知道姜氏请了谷先生才救回沈观一条命。既然姜氏愿意花钱,他也乐得省检。这么些日子,未涉足沈观院子,也没派人去看过他。
“让他进来吧。”
姜泰还是头回见沈观,先是讶异这郎君生的相貌,其次便是他格外苍白的脸色,这才想起传闻沈六郎为救姜氏,是被沈二郎伤了的。
“老爷,伯父。”
沈观施礼,姜泰托住他:
“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终归不是姜清杳,沈观也是要做他女婿的。
“知道伯父过府,侄儿特意来见。”
沈观到底还是虚弱,姜泰对他的谦恭很受用,过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这才看向沈尚书。
沈尚书的意思,自然是沈尚书自己提。沈尚书觉着没必要与沈观交待什么,但到底是姜家女儿,也算给姜泰个交待,毕竟还指望联姻从姜家得好处,这才道:
“你姜伯父过府,是来商议你的亲事。姜氏如今名声有碍,可两家交情不可因此而废,姜家尚有适龄女儿……”
“老爷。”
沈观打断了沈尚书的话,这叫沈尚书很不高兴。
“儿子只要姜清杳。”
姜泰挑眉,沈尚书诧异了一下,顿时大怒:
“我沈家怎可娶一个名节有污的媳妇?庶子也不行!”
沈观沉默了一下,坚决道:
“儿子不换。”
沈尚书怒不可遏:
“此事由不得你。”
“老爷,姜氏是怎么坏了名声的,老爷难道忘了?”
沈尚书一下被堵住,姜泰悠长而缓慢的出了口气,却又重新审视这个庶子。倒真叫人钦佩了。见沈尚书铁青着脸色半晌不言语,沈观又重复了一回:
“老爷,儿子只要姜清杳。”
来追沈观的姜清杳站在门外,怔怔出神。
岳薇拉着不许姜清杳吃那些东西,还将乳茶倒了,糕点碾碎用尘土盖住了。
晚间宴席的时候,岳薇和姜清杳来得早些,听闻今日很多人猎到了不少东西,也有兔子,还有活得赤狐,都关在笼子里。
她们来看看。
沈观和皇帝都还没回,一旁的小太监说,几个人在比试谁猎得多,正紧张着呢。
看样子应当没遇上什么事。
姜清杳便放下心来。
她正要仔细去看看那只小狐狸,远远抬头看见大表哥秦轩回来了,身旁有人拖着网袋,都是他猎来的。
这会儿沈观难得不在。
姜清杳想了想,朝着表哥秦轩走过去。
第 43 章 第 43 章
秦轩习武,身形高大。背上弓箭极重,骑着狩猎的马也很高,远远地就瞧见姜清杳朝他走来。
青年翻身下马,将弓箭递给一旁的小太监拿着。
姜清杳走近来了,喊他:“大表哥。”
姜清杳下意识的盯着他的猎物网袋瞧。
秦轩本就擅长骑射,这次收获颇丰,大小猎物不少,见状就说:“表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皮毛拿来给你做衣裳。”
姜清杳摇摇头,踌躇一番,让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先离开了。
小太监看一眼秦轩,见对方点点头后,便将手里的猎物网袋放下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姜清杳才问秦轩:“表哥,你来京也有几日了。”
此次出行知道的只有他们四人,姜清杳猜猜:
“许是瞧见咱们出门,就一路跟着的。”
沈观想了想,点点头。
“爷,饿了么?”
他疼的没什么胃口,整个后背火辣作痛,也不知是伤痛还是抹了什么药膏。但看姜清杳担忧,他还是点了点头。姜清杳忙把早熬着备好的粥盛过来,他要去接,她却不肯,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如果说今天的事,沈昶带给她的是强烈的畏惧,那么沈观带给她的,就是强烈的震撼。在震撼和惊恐过后,本就对沈观有些情意的她,一发不可收拾的动了情。
来势汹汹。
这个男人拼了命的救她,世上还能有几个拼了命对她的人?
“幸好是左手,好不好都不影响写字。”
沈观自嘲,交代阿瓜:
“你明日去书院,与夫子告假。再请晏公子下了学务必来一趟。”
阿瓜应了,又回道:
“今儿小酒馆老板往车上塞了东西,我才清理了,是二百两银子,还有腌好的桂花,干莲子,熏鱼,还有二斤新鲜桂花。”
不能追究沈昶,自然也不能追究小酒馆儿的过失。
“清杳,房里事都是你打点,银子东西你都收起来。”
阿瓜看姜清杳,然后笑了笑。
沈观吃过粥与姜清杳说了会儿话,等药送来,吃了药就又睡了。姜清杳小心翼翼给他盖好被子,帐子却没放下,叫阿瓜与冬儿把外稍间的矮榻搬到寝屋来,就打发他们去睡。
“姑娘,我来守夜吧。”
阿瓜小声劝,姜清杳红肿着眼看沈观:
“还是我来吧,要不我心里不踏实。”
“哎。”
阿瓜就下去了,姜清杳是躺在小榻上,看着沈观出神,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半夜睡不安稳,不知醒了几回,去看沈观,都睡的沉沉的,呼吸平稳,她才安心。
第二天阿瓜去书院告假,巳时前后芮妈妈就过来了,故作担忧的问话,姜清杳道:
“太太忧心爷的身子,叫爷张弛有度,爷贯来听太太的话,就想着出城疏散疏散,谁知就遇上贼人。”
芮妈妈听“贯来听太太的话”这句有点恶心,但忍着追问:
“什么贼人?劫道的还是寻仇的?”
“没瞧出来,咱们也没什么好东西给抢。”
芮妈妈眼珠子一转,这就是寻仇了。可从来只会苦读的沈观能有什么仇人?姜清杳这时候也蹙眉道:
“昨儿是爷伤的厉害,什么都顾不上,一会儿就叫阿瓜报官去。”
芮妈妈点头,心想沈观这处总归闹的越厉害才越好。她打听清楚回去,细细禀报了孟夫人。沈家现下莫不是都在议论沈观挨打的事,孟夫人听说姜家给请了名医,还住在小院儿里,就不大高兴了。
黄昏请安时,说起沈观的事,孟夫人说沈观叫人去报官了,就听屋里一声脆响,吓得孟夫人一个激灵,就见是沈昶打碎了茶盏,脸色难看。
“失手,失手了。”
他勉强笑着解释,孟夫人皱眉,毛毛躁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进益。
因知道沈观邀了人,姜清杳特备了点心茶水,新鲜桂花配着莲子熬了桂花莲子粥。入夜后,晏深才姗姗而来。
珠玉在前,晏深再隽秀,也差了点意思。他一身竹青色长衫,盛秋且下过几场雨,已然有些冷的天儿,还拿着一柄折扇。进寝屋瞧见姜清杳,诧异了一下,就朝她笑了笑。
姜清杳回了一礼就避到外稍间了。晏深一直看她走出去,才笑着坐到床边的椅子:
“你这小娘子有些趣味啊。”
沈观冷冷睨他一眼:
“你太轻浮了,吓到她了。”
晏深笑,把手里的册子丢过去:
“知道你要什么,这是今日夫子课堂上讲的。往后我三日来一次,你备好酒菜招待我。”
他只字未问沈观缘何受伤,也没问伤势如何。二人就笔记上的内容探讨许久,天色黑沉下去,郎中来给沈观换药,晏深瞧见这位郎中,眼瞳一亮,同沈观悄声道:
“这位可是盛京大名鼎鼎的伤科圣手谷先生,你家太太头昏了?”
“是姜氏请来的。”
“哦。”
晏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拿扇子戳了戳沈观肩头:
“我瞧着你,动了心思啊。”
沈观蹙眉:
“姜说什么?”
晏深收回扇子掩了嘴,眼底的笑意却促狭至极。
谷先生在小院儿住了三日,沈观伤势稳定,他留下药就走了,只说过几日再来复诊。晏深第二回 来的时候,姜清杳就知道他是谁了。
这位晏公子是盛安伯爵府的嫡次子,不巧的是宫里最得宠的晏贵妃就是晏深长姐,已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又遇喜了。
皇后与贵妃较量,冯家与晏家不和,七拐八绕的,沈家与晏家也是不太和睦的关系。但偏偏的,晏深就喜欢与沉默寡言,看起来孤僻清高的沈观往来。
“不着调。”
这是阿瓜对晏深偷偷的评价。姜清杳很认同。
只冲着这天儿还拿着折扇,就是不着调。
尤其他走的时候,还朝她飞来一眼,自觉俊美的一笑,让姜清杳一阵恶寒。
送走晏深,姜清杳就与阿瓜交代起来:
“秋末就冷了,爷要读书写字,屋里太冷伸不出手,墨也要凝的。等正经冷下来,碳是要涨价的。”
阿瓜撇嘴:
“是啊,年年拿碳价贵搪塞,一整个冬天只给五十斤黑炭。”
姜清杳蹙眉:
“屋里哪能用黑炭,明日你去买五十斤银骨炭。再去买些好料理又滋补的食材,但不要多买。再有,把你的衣裳拿一件最合身的,给冬儿。”
沈家给沈观院儿里做的衣裳都是瞧着还行但质地不好,姜清杳也在沈观衣柜里瞧见从前的冬装,棉是结块儿的,还单薄。她转头交代冬儿:
“你明日拿了咱们四个的衣裳去找大爷,求他给做几身棉衣裳,还有夹棉的。趁势透露六爷现在境况,告诉他咱们买了五十斤碳和一点补品,预备过冬。”
冬儿抿嘴就笑。
这些东西在姜青羽手里,不过是眨眨眼的事,姜清杳想就不必耗费自己千辛万苦的那点体己了。
阿瓜是不明白的,只知道五十斤碳绝支撑不了一个冬天。甚至再俭省的用,连一月都支撑不过。
冬儿第二天去找姜青羽,声泪俱下夸大其词,姜青羽暗道自己疏忽,吩咐下去,过没几日,姜家就浩浩荡荡送了好些东西去沈家。
角门上的婆子们眼睛都快瞎了。
五百斤银骨炭,两箱衣裳,二十斤银雪棉,还有花胶燕窝海参鱼翅,甚至还有两根人参。冬儿在角门还接了二百两银子。
角门婆子过年似的拿了姜青羽的赏钱,兴冲冲把东西抬到沈观的院子,还把屋后一直空置的小库房打扫出来。孟夫人得知消息时,气的摔了茶盏:
“这姜家真是昏头了!”
孝敬不说孝敬她,也不知给那庶子献什么殷勤!
芮妈妈心里有数,但不敢做声。姜家把沈观当姑爷看,姑爷落魄,自然要接济,毕竟还指望着沈家帮忙,也盼着沈观高中,姜家也算有个做官的女婿。
“太太何必与六爷计较,他也就享些这样的福。将来就算高中了,老爷是必要为二爷奔波的,那六爷就难逃外任的结果。这一外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七品上一坐到死的不知道多少人。”
孟夫人脸色这才和缓些,想前几日姜家也送来不少东西,才笑道:
“等姜家做了皇商,就把六郎与姜氏的亲事定了。好事成双么。”
哪怕做官又如何?这么个只有银子但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妻族,也就那样了。
外头如何,沈观却是不知道的。
谷先生走后,沈观就开始不听话了,一日里大半日坐在书案看书,剩下小半日被姜清杳撵回床上,也要捧着书看。哪怕吃饭也离不开,仿佛要弥补躺那几日的缺失。
皮肉上的伤好的快,沈观身上的淤青十日左右褪的差不多了,只剩左手无名指和脚踝。至于内伤,就要慢慢将养了。
沈观现在还咳嗽,姜清杳只盼着他能快些好,不然二月会试,那漏着风的考场,身子若不好那是要病的。
日子这么风声不显的过,十一月初,盛京落了头一场大雪。下了半日雪粒子,就成了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就有半尺来厚了。
冬儿一大早就去了客栈,姜家父子今日也没出门,俱在不安的等结果。
事实上昨儿就该有结果了,但没内务府的徐总管送信儿,就只能等今日宫里派下的旨意了。
姜泰也是经过不少场面的人,可现下坐在那儿,浑身白肉颤抖,端个茶也洒个不停。对比而言,姜青羽就要从容多的。只要忽略他不断颤动的袍子下摆。
巳时五刻,宫里的旨意还没来,一个沈家仆从快马停在客栈外,飞奔到姜家租住的院子,进门先磕头行礼,满脸堆笑:
“恭喜姜老爷贺喜姜老爷!我们老爷叫奴才先来给您送个信儿,旨意一会儿就来!”
两人都聊到不痛快的事,皇帝将壶中酒饮尽,回营帐休息去。岳薇也回去了。姜清杳又坐回沈观身边。
见他喝着乳茶。
姜清杳脸色酡红,带着一身酒气,兴致勃勃的教他:“沈观,我刚学了一个新吃法。”
沈观侧眸打量她。
少女肌肤白皙,面颊白皙,眼睛晶晶亮着,倒了大半的乳茶,又兑了一点酒下去,摇啊摇,晃均匀了,递给他。
“你尝尝!好喝呢,还不醉人。”
沈观笑,说:“这可是你主动递给我的。”
姜清杳点头。
沈观便一饮而尽。
心想,傻清杳,酒不醉人,但人可自醉。
第 44 章 第 44 章
沈观喝过,姜清杳问他:“怎么样?”
少年点头。又学着她的样子自己斟着喝了几杯。
回营帐的时候,姜清杳虽瞧着没什么,但沈观见她分明还因着书信的事有些不虞。恹恹提不起兴致。
沈观沉吟一会儿,问姜清杳:“可是还在想书信的事?”
姜清杳正在整理她的衣裳,没几日便要离开猎场回京了。
少女声音有些低落:“是,没成想遇上了骗子。若是让我知道他是谁……”
姜清杳说到一半,咬着唇,没再说下去。
沈观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追问:“若是知道,清杳会如何?”
姜清杳将衣裳收好,侧身瞧沈观:“不是说了吗,定要将骗子扭送到官府去的。”
沈观便喔一声。
“爷!中了!中了!三月十五殿试!三月十五!”
姜清杳狠狠松了口气,鼻尖酸涩眼泪上涌,忽的站起来又踉跄坐回去了。沈观忙着扶她,埋怨道:
“急什么,别急!”
姜清杳转头朝他笑:
“中了!中了!”
沈观却淡然的很,见她笑的高兴,也笑了笑。姜清杳一叠声叫冬儿把昨儿准备的红喜袋拿来,可惜却并没报喜的上门,也没人登门贺喜。
原来报喜的在门上就被沈家人一把铜钱打发了。
姜清杳瞧沈观的样子,仿佛意料之中,便也不再提了。天大的好事儿,在这小院儿就只仿佛水点打在池子里一般,泛了些许涟漪就不见了。
立着殿试照旧还有半个月,沈观如常,还是每日来东厢看书,一边看书一边给姜清杳揉腿。等到三月十五这日,姜清杳已能坐在床边看他离开。
天不亮沈观就走了,脚步没停,却与她笑了笑。
三月中旬的天已经暖和起来,沈观院子里只一棵枇杷树,姜清杳不禁想起她在姜家的院子,她种了两棵合欢,还种了一片鸢尾草,这个季节正是开满紫色蝴蝶一样的花儿。
姜清杳在窗边枯坐,信马由缰的回想。与沈家对比,在姜家时的姐妹相争都仿佛不算什么了。她甚至想到沈观若沦落到补缺,沈尚书大抵就会与她爹商议,把她四妹姜璎杳嫁过来了。
姜清杳攥了攥手,直到掌心刺痛才醒过神来,怔怔看破损手心沁出的血。
除非沈观离开沈家,否则他拗不过沈尚书,即便不是姜家女,他也总会再娶个门当户对的正妻,与沈家得益。所以沈观那么努力读书,是奔着外任去的。
思及此,姜清杳心里又泛着甜。
姜思乱想一整日,但心慌没停过。沈观回来已是夜色沉沉,带着疲惫来到东厢,与姜清杳说了会儿话才回去歇着。
姜清杳心疼不已,他能做的都已做完,往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殿试放榜是隔日,第二天沈观照旧起的很早,但在姜清杳这儿看了会儿书,阿瓜过来:
“爷,门上有您书院的同窗送来的信儿,要请您出去聚一聚。”
沈观头也没抬:
“不去了。”
一个来月,姜清杳的腿虽好了许多,可到底那么冷的天跪了九日,有些伤及根本了。他今日没看书,揉腿揉的很认真。阿瓜就回话去了。
姜清杳实则是心慌的,从殿试前几日,就开始心慌。但她不敢问,她觉着沈观现下必然也是心慌的。沈家这地方,委实不易过活,离开才是正路。但只要孟夫人不肯,沈观想要分家都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只有外任。
这一天,所有人都默契的很少说话。姜清杳这一夜都睡的不安稳,第二天天不亮,沈观就在东厢窗外徘徊,然后与阿瓜走了。
他们要去皇宫门外的青龙大街等着放榜。
等结果无疑是最煎熬人心的,姜清杳心慌不已,度时如年。巳时五刻,姜清杳忽然听到些许敲敲打打的声音,带着喜庆的唢呐,仿佛印证,冬儿慌张跑进来,满脸喜色:
“姑娘!姑娘!报喜的来了!”
报喜?
殿试报喜,只有一甲!
姜清杳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呆坐着,瞪大眼,只怔怔的发出一声:
“啊……”
冬儿眼泪就下来了。
崔婆子抖抖索索跑进来,满脸堆笑,那些声响就在院子外头。
“哎呦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了!六爷中了探花郎!报喜的已经到院儿门外了!”
她又悄悄凑近:
“已经到老爷那里报过喜了,老爷叫来六爷的院子留些喜气!”
姜清杳姜乱点头,抓了几个红喜袋塞过去,崔婆子高兴的哎呦了几声,自己留了一个,捧着一把出去了。
听着唢呐声,还有外头一叠声的恭喜,以及沈家下人围在院儿门口的喧嚣,姜清杳这时候才仿若如梦初醒,捂着嘴掉泪。
三甲,探花郎!
这时候的沈观大抵已在游街了。
姜清杳多盼着现下能下地,能去看他游街的风采。她恨恨的锤了锤自己的腿,一叠声叫冬儿:
“拿银子去大厨房料理些六郎爱吃的,晚上好好庆贺庆贺!”
冬儿一叠声应着去了,崔婆子打发走送喜报的,见姜清杳独自在屋里,便留下陪她。看她手足无措,少不得说了许多恭维宽慰的话,好容易叫她平复下来。
午时三刻,冬儿提着午饭回来,才进屋,沈锦芝就来了。
隔着门,沈锦芝与姜清杳道喜。
这个沈家庶女在孟夫人跟前时始终谨小慎微,但现在却骄矜倨傲,她看了姜清杳几眼,流露了几分艳羡与嫉妒,还有丝丝缕缕的厌恨。
“谢五姑娘。”
姜清杳也淡淡回礼,沈锦芝道完喜却没动,等姜清杳再看过来时,她笑了笑:
“说起来,今日游街生了一段佳话,没片刻就传遍盛京了,姜姑娘还不知道吧。”
不等姜清杳回话,她自顾自道:
“今日探花郎的风采可是远胜状元公。这一路上,不知多少姑娘抛花抛玉,恰巧有那么一朵,就落在六郎发簪上,成了探花郎簪花的美谈。”
她慢条斯理恍然大悟般又道:
“扔这朵花的,是平章公余家的嫡女。这位余家姑娘的母亲是闻圣大长公主,姑祖母是文贤太皇太后,今上是她的亲表兄。”
姜清杳的心陡然一沉。
沈锦芝看她终于变了的脸色,顿时心下痛快。
她怎么能不恨呢?她的亲事是孟夫人张罗的,如今孟夫人与沈昶接连出事,那家借口公务繁忙,将说定的婚期拖延了。思及此,她咬牙笑道:
“六郎若娶了余姑娘,往后仕途必定一帆风顺,真是可喜可贺呀。”
她笑着走了,姜清杳心沉到底。
世家贵女当街抛花,这姑娘若没点心思,怎敢如此惊世骇俗。姜清杳此刻也忽然想起,探花郎也是要入翰林的,他们只怕没法离开沈家,也没法外任了。
失望是不可避免的,但入了翰林沈观前程无量,这也是大好事。她打点精神,不想被沈锦芝说的话扰了心神,阿瓜这时候却匆匆回来了:
“姑娘!”
他脸色不太好,却强笑着:
“爷中了探花郎,这会儿平章公府的世子爷请了爷去说话,晏公子也陪着,爷只怕要回来的迟些,叫我先回来与姑娘说一声,免得姑娘担心。”
平章公府这几个字叫姜清杳陡然一慌,余家姑娘前脚抛花,余世子后脚就把沈观请去了,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但她只笑了笑:
“好,我知道了。”
阿瓜转头就跑,冬儿会意,悄悄跟了过去,小半个时辰回来:
“姑娘,在韵春阁。”
姜清杳硬撑着腿站起来:
“走,瞧瞧去。”
她心慌的很,也夹缠着浓密的难受。瞧这样子,沈观是要娶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趟,但她现在就是想去。
冬儿忙去张罗,雇了马车,又找崔婆子几个把姜清杳送上马车,就直奔韵春阁去。姜清杳才下马车,脚一踏地,腿上就刺痛不已酸软无力,她强撑着去了二楼雅间儿,在门外听屋里推杯换盏,晏深正与人说话,好半晌都没沈观的声音。
忽然余世子道:
“说起来,六郎今科的试卷,皇上大为赞赏,原是要钦点状元的,可惜……”
“这是为什么?”
晏深不解,余世子笑了笑:
“左不过,还是为着那些事。”
晏深忙打圆场:
“当初姜家为选皇商,送女入京,也是六郎与那姜家女的一场缘分。那姜家女我见过,是个本分的。”
“呵,晏兄,若是你妹子,还没嫁人,郎君房里就有个妖佻挑事,还得郎君宠爱的女人,你要如何?容雅是平章公府嫡出的千金,可不是受这种气的人。我们余家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这话带着浓浓的警醒,而在姜清杳来之前,余世子已提过她一回,同样的警示,却比这回恶意更盛。
沈观没想到跨马游街会出这样的事,余家人行事又如此跋扈。余容雅瞧上他了,不肯放过,却又厌烦他屋里有人,余世子字里行间透露着要处置姜清杳的意思。
这会余世子盯着他,等他的答复。沈观压下怒意,眼下他拒绝或是表达对姜清杳的看重,都会给她带去灭顶之灾,于是他啜了口茶,淡淡道:
“姜家为选皇商,将女儿当做玩意儿一样的送出去,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没再出声喊,倒是一旁准备马车的小厮听着,想在他面前露脸。
“小的倒是前几日听芸香半夏提起过。”
沈观没什么表情的看他。
小厮以为这是在催他继续说呢,连忙道:“原是姜大人思虑着,有个姜府,夫人也好有个依靠,若是平日里发生什么不渝也有去处。”
沈观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小厮犹自不觉,还道:“甚至还听到她们说,日后大人要是纳了妾,夫人便是和离回去重新招赘都使得。”
他说完,还瞧一眼沈观的神色,见对方已经冷着脸了,便以为是猜中了沈观不悦的心思。
小厮连忙谄媚:“依小的之见,男人便是纳妾又何妨,何况大人如今年轻,又入仕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呢。”
沈观冷笑一声,懒得和他多费口舌。
侧眸冷冷道:“小伍,这便是你招进来的人?妄议夫人,偷听主院的事,还乱嚼舌根。”
第 45 章 第 45 章
沈观少见的发怒。
小伍冷汗涔涔,连声请罪,将小厮带走,结清了月银让其离开沈府。
回来时,还说是自己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沈观虽因那小厮的话不虞,但没怎么迁怒他。
只是敛眸又吩咐冷脸侍卫办事:“我记得先前让你去官府登记过,你去将这宅子的地契取出来,晚些我回来要用。”
冷脸侍卫见公子没再继续怪罪他,松口气,点头应是。
公子早些时候,买这宅子,便吩咐他在官府登记时,记着夫人的名下。
沈观沉吟一会儿,又道:“再将溪金的房宅铺面整理出来,单分着。过些时候,回溪金一趟。”
姜清杳惊骇,紧接着里头又传出慢条斯理又矜傲的女子声音:
“你这样处境,又何必清高。伺候我舒服了,我自会为你保驾护航。”
姜清杳忙朝冬儿摆手,冬儿提着食盒,就寻个地方避开了。姜清杳悄悄过去,点破窗纸,就见沈观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婢女按在椅子上,他对面有个女人,正伸手往沈观脸上摸去。
沈观冷着脸避开,那女人大怒,往他脸上打去,沈观抬手,这一巴掌打在手臂上,一声脆响。女人恼怒:
“沈六郎!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观冷笑,病后未愈的挣扎过后,让他有些狼狈。姜清杳急得很,这要怎么办?正冥思苦想,外头传来声响,还隐隐夹杂着沈昶说笑的声音。姜清杳情急之下,进了旁边无人的寝舍。
这对主仆也听见声音了,女人脸色一沉,婢女忙松开手,二人往门口望去,沈观才站起来,就觉有人在拽他衣袖,转头看见窗外姜清杳探着半个身子,他伸手把姜清杳抱进来了。
才安置好,门就被推开了。
“你瞧,果然有人。”
沈昶推开门就笑,那女人朝沈昶冷冷投去一眼,沈昶笑容凝滞,挪开了目光。沈昶带着两个书院的纨绔子弟,沈观数读的好,夫子几多夸赞,又总训斥他们,早看沈观不顺眼,此时见他寝舍又女人,顿时道:
“咱们倒要禀报夫子,沈六郎在书院与人行苟且之事,夫子只怕要失望至极了。”
说着就要出去,却听沈观身后传出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爷,他这话,什么意思?”
屋里人都呆住了,这是哪来的声音?唯有沈昶听见这声音,顿时变了脸色。
沈观偏头,低声与她解释:
“他是说,我带着你,与人私会。”
姜清杳老实不客气的嗤笑一声,这笑声的娇软,令人遐想。她从沈观身后探出一双眉眼,娇怯的望着屋里人。
天知道,她慌死了!
“沈二郎,她是谁?”
纨绔被姜清杳惑的心痒,沈昶不客气的打开他伸来的手,惊诧过后恼怒道:
“她是六郎房里人!”
这笑话可就看不下去了,一个男人三个女人,还有一个是沈观的通房。
那女人冷冷看了姜清杳一眼,这样的眼神让姜清杳觉着有些熟悉。然后她朝沈昶道:
“阿昶,我寻你有话说。”
她带着婢女走了,沈昶硬着头皮也跟着走了。两个纨绔见状,也只得走了。
寝舍不得进食,沈观与姜清杳就在院子后头的石桌上摆了午饭。沈观吃着饭,就看姜清杳还有些发抖。这险些,沈观的名声就坏了,那个女人也不知是谁。
沈观知道阿瓜咳嗽的厉害,今日这午饭十有八九是姜清杳送来。姜清杳到底压不住,悄悄问道:
“那是谁?”
“孟凌薇。”
姜清杳恍然大悟,难怪沈昶在她面前不敢动弹,那可是个厉害人物。
孟凌薇是孟夫人娘家侄女,永勤伯爵府嫡女,嫁了长平侯府的病秧子独子,只一年就守寡了,但她给冯家生了儿子。
当今皇后就姓冯。
姜清杳知道的孟凌薇,那是端庄威严的世家贵女,是撑着皇后母族的冯家少夫人,与方才所见所闻,简直大相径庭。回想她方才所说,显然是觊觎沈观。
孟凌薇比沈昶年长一岁,比沈观便年长四岁。她是不可能放着尊荣前程不要,与沈观结亲的。她求的,只怕是春风一度,露水情缘。
姜清杳暗自心惊,沈观被这样的人惦记上了,哪是好容易脱身的?
沈观看姜清杳脸色几经转变,看来她是知道孟凌薇的。
连孟凌薇都知道,可见在进沈家之前,她是打听过沈家的。那么他也可以合理的怀疑,对于沈家了解不少的姜清杳,并没如她爹所愿的去伺候老爷,反倒落入他的房里,或许有她谋划的缘由。
他浅浅的抿了抿唇:
“你姜思乱想什么?这是书院,她还带着婢女,无非是来恫吓利诱我一番。哪怕被撞破,也没人敢诟病她的名声。”
“不敢诟病她,但敢诟病您呀。”
姜清杳小声念叨,沈观听见,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姜清杳捂住额头看他,他淡淡笑着:
“书院里,闲言碎语做不得真章,有本事,科举考场见分晓。”
他不在意这种磨难。
这时候,孟凌薇也带着沈昶去沈家了。
孟夫人正要午歇,听说孟凌薇来了,还带着沈昶,顿时眼皮子抽抽。不怪她畏惧孟凌薇这个侄女,孟凌薇属实脾气不好,况且孟家子弟如今数她最腾达,自个儿还有不少事须得劳烦孟凌薇。
孟凌薇私下的姜闹孟家人都知道,连长平侯府的公婆也知晓,但她青年守寡,还为侯府延续血脉,只要脸面上的名声不出岔子,私下里不出格,也都不过问。
等孟凌薇三言两语把事与孟夫人说了,孟夫人心里再不以为意,嘴上还是狠骂了沈昶几句。这会儿人在院子里站着,连屋都不许进。
孟凌薇是有些瞧不上这个亲姑母的,有伯爵府做后盾,还有冯家这样的姻亲,沈家即便如今身居高官,可是没什么根基渊源,她在沈家就该摆着姿态,与一个庶子也不知计较什么。孟凌薇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就是再厉害,又能越过二郎七郎两个嫡子?孟家将来不还都是二郎七郎的?”
“话是这么说,可明年会试,他若压过二郎,旁人岂不是要笑话咱们孟家?”
“孟家的脸面可不必靠沈昶沈瑾。”
孟凌薇老实不客气的拆穿孟夫人的心思。孟夫人气噎,芮妈妈忙悄声道:
“姑奶奶,若六爷发迹了,您的心思,那岂不是更不成了。”
孟凌薇眼刀子过去:
“有你这老货插嘴的份儿么?”
芮妈妈连连认错儿,缩到孟夫人身后不敢再出声。孟凌薇皱眉,芮妈妈这话说的,却也没错。孟夫人看她脸色,试探道:
“会试的主考官,圣上定下了么?”
孟凌薇横她一眼:
“姑母,我劝你别打这心思了。会试可不比乡试。”
“是不比,我忖着,比乡试只怕还好些。到时候誊录,只把名字一换,神不知鬼不觉的。”
孟凌薇觉着姑母真是痴心妄想的魔怔了:
“你知道沈昶沈观的试卷会在谁手里誊录?怎么就能把名字一换?你知道会试有多少考官么?你能一个个都买通了?”
孟夫人被问的一句答不上,孟凌薇已霍然起身:
“姑母,你是乡试做了手脚,就上头了吧。”
孟夫人被戳穿心思,却还是道:
“这不是有你,还有皇后娘娘呢么。”
“别来找我,我没那本事,皇后娘娘也没那本事!”
“哎!”
孟凌薇起身就走,孟夫人唤了声,她也毫不理会。!
孟凌薇来时气,走时更气。走到沈昶跟前时,恨不过狠狠一脚踹过去,直把沈昶踹翻在地。
沈昶被踹不敢吭声,却把这账又记在沈观头上。
他想那日沈观将姜清杳护在身后,今日又与姜清杳那样亲近,可见是动了情肠的。他若对姜清杳无意,这女人得手也欠了些意思,可若沈观喜欢,那他就越发势在必得了!
姜清杳回去的时候,采薇正在院子里与阿瓜哭诉。阿瓜见她们主仆进来,立刻局促起身,采薇见状冷了脸色,扫了阿瓜一眼就走了。
冬儿冷笑两声,转身就进了东厢。
这几日姜清杳主仆照应他和主子,阿瓜心里也不是没想过什么。
姜清杳神色淡然,阿瓜期期艾艾过去:
“姑,姑娘,对不住。”
姜清杳笑了笑:
“你这话古怪,你又没做什么。”
“实在,实在是这档口,太太对爷从不手软,这时候叫你来伺候也,显然居心不良。尤其第二天在书院,二爷就陷害我们爷,害的爷被夫子罚在静室面壁一夜。”
原来他没回来,是在受罚。
“后来的事,接二连三,我,我……”
阿瓜想起他赞采薇绣的墨梅的时候,姜清杳主仆进来,她就断了自己的话头。后来才得知,那墨梅根本就不是她绣的。可他夸赞的时候,采薇虽没承认,却也没否认,这叫他与沈观都以为,墨梅是她绣的。毕竟前一天是她把衣裳拿走的。
谁知她拿走衣裳,却是姜清杳洗的,姜清杳绣的。
阿瓜不是什么都没想过,可到底这么些年与主子相依为命,交情不浅。
“姑娘,采薇她,没什么坏心思,您别忘心里去。”
阿瓜苍白的替采薇解释,姜清杳的笑容转冷:
“她没坏心思,那就是我有坏心思了。”
阿瓜连连摆手: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病还没好透呢,回屋歇着吧。”
这样的话,沈观也说过,他们都觉着采薇心肠不坏,懂分寸,那与她不和的自己显然就是有毛病的那个了。
撵走阿瓜,姜清杳忽然就出起神来。采薇同她作对,归根结底是因将来也要收房,所以现在就与她斗法争宠。将来沈观还要娶妻,这个院子里,主屋将会迎来女主子,她只能是这个院子里的其中一个女人罢了。
想沈观将来与其他女人亲近,竟叫姜清杳有些难以忍受。
过了两日,春晖阁派人来叫姜清杳,说是换季裁衣,叫她去量尺寸。
果然量尺寸的时候,芮妈妈与谢姨娘含沙射影,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好容易出来,还在院子里,冬儿就扯她袖子悄声道:
“姑娘,珠花呢?”
沈观任他说,早就已经学会了不和他争辩,只是又取出来一封泛黄的书信。推到他面前。
沈大人脸色惨白。
他还能在溪金苟延残喘,全因为一直寻不到铁证证明他和三皇子互通有无,但为君者只要有疑心,便能有无数罪名治他,只不过不曾死罪。
但这东西若递到皇帝面前。
沈大人咬牙:“你哪来的?”
沈观不语,作势要拆那信,沈大人立刻便道:“好。”
沈观便将那书信放在烛上烧了。
沈大人才松口气。
离开的时候,姜清杳等走远了一些,才道:“你竟真骗过他了。”
第 46 章 第 46 章
那不过是一封作假造旧的假证据。沈观一开始和她说时,姜清杳还担心骗不过去。
沈观笑:“是。”
因为这事一直是沈家的心病。只看每回来,沈家上下,从主家夫人到丫鬟小厮都低着头闷声不敢语就能知道了。
所以一个假证据,也能将人吓得冷汗涔涔。
事情比预想的还轻松。
姜清杳眉开眼笑。
分家不是小事,还有许多要处理的事情,在沈府便还要再待几日。族亲见沈观如今为天子近臣,即便只是暂居几日,也多有巴结,常来拜访,话里话外都是隐晦说自家哪个小辈也想走科举路子,哪个小辈入仕多年还是个芝麻官。
想让沈观美言几句,提携一把。
沈观出来看见姜清杳,诧异了一下,低声道:
“姜老爷在里头,你要见见么?”
姜清杳讷讷摇头,他才拉住她的手慢慢往回走。走到半路,沈观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姜清杳通红的眼,凹陷的脸颊上满是泪水。他叹口气,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做不做正妻不打紧,终归我心里有你,也只有你。我会尽力读书,若能高中外任,我就带你走,咱们远远的离开这里,只有你和我。若……我也不会叫你孤身置于地狱,我陪你,我们一起,生也好,死也罢,再苦的日子,我们一起熬。你,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近乎恳求,姜清杳的心越发纷乱。理智告诉她离开才是对沈观好,可情感上却又舍不得。
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肯用命来救自己的人?沈观若高中,以他的才学样貌,都可觅一门更好的亲事。但……
她慢慢回应着,回握住了他的手。沈观惊喜,与她十指交握,汲取她掌心温暖。回到小院儿冬儿等在大门外,见姜清杳就一脸惊色的跑过来:
“姑娘!二姑娘来了!”
姜清杳有些诧异,进去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人。锦衣华服,斗篷下那双细嫩的手里,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鎏金錾花手炉。
“二姐。”
姜瑜杳慵懒回头,不胜风情又淡漠的扫过二人,上下打量了沈观几眼后,才同姜清杳淡淡道:
“你怎么样了?”
“挺好的。”
姜瑜杳嗤笑了一声,娇软又淡漠的与沈观:
“我要与我妹妹说说话,六公子先请。”
沈观攥了攥姜清杳的手,先行回了外稍间。姜清杳将姜瑜杳让到东厢,命冬儿奉茶,姜瑜杳嫌弃道:
“不必了,你的茶我喝不惯。”
姜清杳便在她对面坐了,姜瑜杳明媚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扫,冷笑道:
“与我斗的时候,不挺本事的么?怎么,到这儿就不行了?你是只能窝里横啊。”
“真有本事,也不会败在二姐手里了。”
姜清杳意兴阑清,姜瑜杳转话道:
“我瞧着沈六郎这样,倒丝毫没嫌弃的样子。”
姜清杳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将方才在书房听见的与姜瑜杳说了,姜瑜杳听罢沉默半晌,才笑了笑:
“人这一辈子啊,名声是虚的,活给旁人看的,自个儿痛快才是实惠。倒是该报的仇,总不能忘了。”
姜清杳没说话,但姜瑜杳说的每一样都对。沈昶做下的孽自然得还,只是如今沈观快会试了,沈昶也不在盛京,就不急在一时半刻了。
“成了,我就是来瞧瞧你。既没什么事,我就回了。”
姜瑜杳拢了拢斗篷起身:
“若有什么事,就去槐树姜同第三家找我。”
“徐大人待你好么?”
姜瑜杳冷嗤一声:
“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态度叫人看不懂,姜清杳也没心思多问,送她到角门,看她上了轿子离开后,才转头与崔婆子说起话来。她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崔婆子与她说话时小心翼翼,怕说什么不对惹她难过。姜清杳却自己问起来:
“二爷送哪了?”
“哎,送到老家家庙了。皇上都过问的事儿,哪敢作假。”
崔婆子踟蹰了一下又道:
“二少夫人小产了,娘家前些日子把人接回去,听春晖阁的人说,还送了合离书来。二爷走的时候,带着絮春和……采薇。太太说,让她们随行照顾。从二爷走,太太病到如今了。姜姑娘……”
崔婆子忽低声道:
“听说太太镇日咒骂六爷,您可得存着小心。”
姜清杳抿了抿嘴唇,似笑非笑,神色却淡漠。她回到小院儿,远远就见沈观站在大门口等她,见她回来松口气。
但姜清杳想稳妥的等沈观会试后再料理那些事情,有人却不想让沈观安生。
二月底,大厨房送来晚饭,姜清杳正要给沈观盛粥,却发现瓦罐旁依稀有些粉末,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站住。”
大厨房的人哆嗦了一下站住,回头赔笑:
“姑娘有什么事儿?”
姜清杳看她两眼,笑了笑:
“天儿冷,下回要些炖煮带汤的菜,凉的慢。”
婆子暗暗松口气,应声就走了。姜清杳叫冬儿拿碳炉熬粥,又小心将瓦罐边儿上的粉末粘下来,叫阿瓜拿去外头给人看。她坐在角落看沈观歪在矮榻上看书入迷,这么半晌都没醒过神。
粥熬好的时候,阿瓜也慌张的回来了。姜清杳出门听他回话。
“是,是王不留行……”
竟然是活血的药。姜清杳扭头回屋,就去解沈观腰带去看伤口。
“清杳?”
沈观怔怔的,阿瓜秉着烛台过来,姜清杳果然看到他本该愈合的伤口边缘有血肿,伤口也在渗血。可见这王不留行绝不是今天才下的。
姜清杳气血翻涌。沈观看见自己伤口也明白了,他沉着脸。阿瓜又小心翼翼道:
“我回来时听崔婆子说,太太说自己久病不缓,时常噩梦,想是得罪哪方神明,请了僧侣明日来府上做法会。要做十四日,就住在咱们隔壁院子,说是太太的意思,六爷要会试,绝不能让秽气沾染,特地叫僧侣住在这里保六爷。”
沈观脸色更沉了。
有一有二,自然还会有三有四。出了沈昶的事后,孟夫人入魔一般,脸皮都不顾了。偏沈尚书还碍着孟家与冯家,是不会为沈观得罪孟夫人。自古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孟夫人做的一本万利的事,沈观却耗不起。
沈观寻思半晌,交代阿瓜:
“去寻个住处,不拘离贡院远不远,清净就行。”
阿瓜第二天一早就跑出去了,果然隔壁也住进了十几个和尚,巳时后就热闹的开始了法事。沉穆的念经声以及法器的声音仿佛咒语,沈观凝神看书,但眉头紧皱。
因会试在即,整个盛京大小客栈如今都人满为患,连租赁的屋舍都寻不到,阿瓜败兴而归,姜清杳也发愁。姜家已购置好宅子,但现下却在修整中,整个宅子也糟乱不堪。
“我去问问吧。”
她想起姜家先前来京时租的那个客栈院子,匆忙就去了,客栈里人来人往尽是读书人,热闹非凡。
夏天还有一批料子入宫,姜清杳的事因沈观的坚持,姜泰也有借口搪塞了,前几日就已回南了。这会儿院子空着,但不巧的是,今日租期已到,姜家管事前两天也已搬到姜宅督促修整。
老板倒是认得姜清杳,赔笑道:
“姑娘要租么?三百两银子一个月。”
“这么贵?”
阿瓜惊呼,老板啧了声:
“这位小哥儿,先前就是二百两一个月,那么大的院子,还有下人服侍,管照三餐,不贵啦。如今正是会试的时候,您要不租,咱们写到门外,一会儿就租出去了!”
阿瓜虚汗都冒出来了,正这时候,有人进来:
“老板,还有客房么?”
二人回头,见来人衣冠楚楚,姜清杳立刻道:
“租,我租!这是定金!”
老板笑眯眯接了银票,与来人道歉道:
“客官,没房啦。”
那人朝姜清杳看了一眼,剑眉英气,但双眼无神。姜清杳松口气,交代老板几句,就与阿瓜匆匆回去。沈观也从外头回来,见她蹙眉,忙解释道:
“我去见了老爷,说要去姜宅读书,那里清净,老爷应了。”
姜清杳这才点头,几人忙着收拾东西,日落前悄悄从角门出去了,但前脚出去,后脚消息就传去了春晖阁。孟夫人得知是老爷许了的,沈观要去姜家读书,冷笑道:
“凭他逃去天边,我也不能饶过他。”
哪怕客栈人满为患,但后头的小院儿依旧清幽。这让沈观舒泰,读书到很晚,姜清杳看他宁静的样子,纷乱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安心给沈观预备考试要用的东西。
她专心看笔下的单子,会试在贡院,九天七夜,二月还冷的天,被辱都得厚实,沈观又是伤后未愈身子虚弱的,须得购置一张好皮子,铺在褥子上能隔寒还保暖。
药得请谷先生制成丸药,姜粉等等也得备些。
还有手炉,笔墨砚台,干粮水壶等等。
先前她是备了一些,但耽搁了这么些日子,还没备齐。照理说这些东西都该沈家给沈观准备,但孟夫人这样,别说沈家根本不会用心准备,哪怕准备了,姜清杳也不敢给沈观用。
安置妥当,姜清杳第二天就出去采买。
第三天上,姜清杳就发现院子外头有鬼鬼祟祟的人影。显然,孟夫人找到这里了。
胳膊别不过大腿,沈观抗不过孟夫人,她背后还有孟家冯家。而别提对盛京一概不知的姜清杳,便是有个姜瑜杳和徐大人,那徐大人也犯不上为着姜瑜杳就与沈家作对。姜清杳只能自己想法子。
她寻了家武馆,花大价钱雇了几个可靠的人,一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守着这院子。
等雇过人,姜清杳积攒多年的体己已经薄的不能再薄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没两日,院子里半夜就走了贼。惊动武师闹了起来,连城防都引来了,可人却跑了。姜清杳心知肚明,这才只是个开头。
笑吟吟提议:“清杳头发长,披在肩后容易干些。”
姜清杳羞于看铜镜里的场面,将乌发都聚在前面,沈观觊觎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见缝插针就说。
姜清杳红着脸,怎么肯。若真依了他的话,这人为了看他想看的,只会更莽撞。
沈观见姜清杳不语,有些遗憾,退而求其次的吻她肩后。
一直到姜清杳原本半湿的乌发都干了,沈观才撤出来,抱着她沐浴。
沐浴的时候发尾有些沾湿,沈观拿了帕子,这回倒是干脆利落,没一会儿便帮姜清杳绞干。
所以他刚才就是故意不绞干的!她竟然还以为他是偷懒!
姜清杳:呜呜呜。
第 47 章 沈观和姜清杳结缘的由来
关于那些旧事,其实沈观已经不在意了。
但也许是因为睡前,清杳提到了那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又回到了溪金沈府,感受到了这里的沉闷。
晚上的时候,沈观还是少见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他还是那个小小少年。
母亲容锦是世家贵女,容家在京城也根基稳固,和沈家门当户对。
长子出生后,备受宠爱,少年聪慧,小小年纪便能做一手锦绣文章,时年五岁,被选入宫中为太子伴读。日后前途无量。
姜清杳红着脸应声,沈观语调就淡了:
“采薇的事,你不用费心,府上明日会叫郎中来看。”
“好。”
姜清杳本就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以二人从前仇怨,没落井下石也不错了。
第二天郎中果然来了,采薇病症倒不严重,但瞧着显然是虚症。阿瓜随着,末了禀报姜清杳:
“郎中说,采薇是忧思惊惧又失于调养。”
她是怎么忧思惊惧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姜清杳叫阿瓜去告诉沈观,但之后数日,沈观并没去瞧过采薇一回。
看来真是冷透心了。
采薇不管怎么耍心机,沈观从来不计较,但她骗了沈观,这却是沈观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子时钟响,外头焰火放起来,把姜清杳吓了一跳。沈观看了眼窗户映出的光亮:
“不早了,快歇吧,明早还要请安拜年。”
姜清杳应声起来,沈观扭头看见她手里的手套,眼神越发的柔和:
“天黑不要做针线,对眼睛不好。”
姜清杳笑道:
“要不怎么坐在蜡烛下头。”
她叫阿瓜,阿瓜把热水送进来,沈观洗漱的功夫,姜清杳给水壶换了热水,拿棉套子罩了,水壶水杯都放在床头小几上,又在角落点了油灯,小小灯火,能叫沈观瞧清,又不碍着睡觉。
年初一,姜清杳也是要去拜年的。她如今在沈家处境尴尬,说是庶子通房,再低贱不过的身份,可她如今却是出身皇商家的姑娘,又是说定了要给沈观的原配嫡妻,就也一大早往春晖阁,去给孟夫人拜年请安。
姜清杳是排在最后,先是姑娘们,再是江氏,江氏已经显怀,还没跪下,孟夫人就喜气洋洋的忙叫芮妈妈把她扶起来。姜清杳行了正经的大礼,孟夫人如今也不敢太磋磨她了,赏了压岁钱。
薄薄的红封,姜清杳甚至捏到了铜钱。
她不动声色坐在最后,众人就说起了年十二的大事。
孟夫人今年四十整寿,今年是要大办的。照理说该江氏尽心了,但偏她怀了身孕,这事就分派给五姑娘去盯着了。
沈家五姑娘已双十年华,未婚夫一直外任,但说好了今年回京成亲。因她贯来听话,生母又是孟夫人陪房,孟夫人便笑道:
“要做人娘子的,早早打点理事,往后也不会捉襟见肘。”
五姑娘通红着脸应了。姜清杳眼观鼻鼻观心,这事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只备好礼物,到时候吃席也就是了。
沈家的热闹现下确实与姜清杳无关,哪怕年里亲友拜年道贺,姜清杳也是衬不上接待陪坐,倒是清清静静镇日陪着沈观看书。
书院里二月会试的,夫子命过了初五就来上学,等到十一这日,沈家四兄弟都告了假。夫子也知这日是孟夫人生辰,往日都要操办,今年更是大办,他们家也是收了请柬的。
十二这日天还没亮,姜家就热闹起来。
预备待客的宏信堂是早几日就布置好的,一大早通过风就挂上了清透却隔风的帘幔,堂内也烧起碳炉,请的戏班子昨日就住进来了,一早开始装扮。大厨房里也忙着蒸上点心煮了茶,各色干果儿摆碟子,这是晌午看戏的零嘴儿。
姜清杳也一大早装扮了去给孟夫人请安贺喜,这身装扮废了不小心思,既不能叫孟夫人说她故意素净,又不能太展眼碍着孟夫人。她扎在人堆儿里,等跪了几跪拿了赏钱,又随着众人去宏信堂了。
碳炉烧的旺,外头下了雪,堂里却仿佛暖春,水仙花在热气下越发浓郁,整个堂内香气弥漫。
裴云阁今天招待男客,正百无聊赖的沈昶也被叫出来了。他看了眼与沈尚书说话的许参议,嘲笑许公子:
“你爹还在里头呢,你偷跑什么?”
许公子悄悄把捏的紧紧的袖子给沈昶看了看,悄声道:
“寻个可靠的地方,我这儿有好东西,时辰还早着呢,叫你通房服侍了,身心舒泰,刚好回来吃席!”
他叫小厮到旁边:
“去吧姜氏给爷弄去园子。”
“爷,今儿这日子,不兴闹。”
小厮畏怯,沈昶冷笑:
“多大点儿事,就是闹开了,还有太太在。哪怕是姜家,给他一个庶子做妻,哪如给我做妾?”
小厮听有孟夫人撑腰,又发愁道:
“爷,这么多人,怎么把她弄来?”
“蠢货!去找六郎院儿里那个丫头!”
小厮顿悟,沈昶这才带许公子往园子去。今天这日子,又下着大雪,园子里几乎没人。他寻个偏僻院子把许公子主仆安置进去,得了他一包药,在门口听里头很快颠鸾倒凤,动静颇大,他看着手里的药包儿,看来效果不俗,顿时高兴起来。
姜清杳在宏信堂看戏,冬儿在她旁边站着,时不时得她塞一把瓜子儿花生,吃的兴起,茶水喝的也多。正觉着有些肚胀,转头却瞧见采薇。
采薇还病着,又是个娇气的,却病中冒雪前来,姜清杳就有些诧异。看她悄悄摸摸寻人说话,而那人姜清人也算眼熟,竟是孟凌薇在书院堵沈观那日,对沈观下手的婢女。
姜清杳眉心倏的蹦了一下。
她与冬儿出来,一路尾随,看采薇又与人见面,远远避着听她问:
“六爷过去了么?”
“已经过去了。”
采薇咳嗽了几声:
“那就好。”
等人走了,她转头,却被姜清杳堵个正着。采薇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慌: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采薇冷睨她一眼,欲绕过她走,却被姜清杳一把拉住了。
“你帮着孟凌薇骗六爷?”
采薇用劲儿把她甩开,冷笑道:
“那又如何?爷总会明白我的苦心,有冯少夫人护着,爷的路不知好走多少,前程也敞亮!”
沈观那样的人,若真被孟凌薇这样算计了,只怕要羞愤欲死。姜清杳被她的歪理说的气不可遏:
“在哪儿?你说?”
“怎么,现在还没圆房,心急了?急也没用!爷的好事就快成了!”
她不肯说,姜清杳也不耗费光景,转头去寻冬儿,让她去找阿瓜。冬儿与阿瓜很快回来了,说沈观去园子看雪了,没叫阿瓜跟着。
姜清杳心头突突直跳。
涉及孟凌薇,这事不好处置。别说沈家脸面丢不起,冯家脸面更丢不起!再说沈观毕竟是男人,孟凌薇若反咬一口,沈观可就没活路了!
“你去找崔婆子,让她带个嘴严稳妥又有力气的婆子,去园子半月门那儿等着,一定要快!”
冬儿很快带着两个婆子过来,崔婆子也不问,与姜清杳一行风风火火就进了园子。
姜清杳也是存了小心的,特地带了两个婆子与冬儿,还把阿瓜也叫来了。采薇给孟凌薇送信儿还没多久,姜清杳觉着她们可以在此之前把沈观找回来。
园子里今日空无一人,姜清杳只交代寻六爷,一行人在园子里穿梭,谁也没留意,身后还跟着人。等走到西北角荒芜院落,姜清杳听身后钝响,回头就见几人都倒下了,还有乍然出现的几个健壮小厮。
姜清杳大惊失色的呼救,但再尖锐的声音在这时候的园子里都仿佛没了效用。逃跑的姜清杳很快被捉住,捆了扔进满是尘土的屋里。
屋门很快又打开,姜清杳拼命呼救,却看见沈昶进来了。他神情癫狂,双眼诡异的泛红,看见姜清杳越发的亢奋,连扣子都顾不上解,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裳。
“二爷!府上大宴宾客,你……”
“姜氏,爷可是想你很久了,我可不是六郎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爷真心疼你……”
他急不可耐的扑过来压在姜清杳身上,姜清杳惊惶愤慨目眦欲裂,一口咬在沈昶肩头。鲜血直流,可沈昶却仿佛觉不出疼,姜清杳又听一声撕裂,她的袄子就被扯开了。
“沈昶!”
姜清杳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用尽全力朝沈昶的耳朵咬去,这回沈昶总算觉出疼来,一巴掌打在姜清杳脸上,姜清杳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口齿不觉就松了。
沈昶兴奋的又去扯姜清杳的衣裳,襟前已露出银白的里衣。他想沈观知道他睡了姜氏后的惊诧愤怒,越发兴奋,但才要下手,忽觉肩头一阵钝痛,痛入肺腑。
他倒头载下去。
分明没有人追他。驿站的人更没有注意到他。
沈观一跑很远,在一个堵死的弄堂里席地而坐,将文钰的信往地上一放。姜清杳的信拿在手心,翻来覆去的看。
他没有拆开看,只是拿在手上看着寄信的日期,估算着姜清杳多久会寄一封,又仔仔细细看了,这是寄给秦家的信。
溪金秦家,沈观知道。和抚阳的姜府是姻亲,抚阳的县令便姓姜。
是县令家的女儿,姜清杳。
小少年抿唇,犹豫着,将那三封信小心的收进怀里放着,仔细的抚平衣衫褶皱。
沈观又把文钰寄来的信看过了。文钰最近也很忙,信中少有开心的事。
沈观看过,又给文钰回信。请他帮忙联系祖父容家。将容锦曾帮他找的一队侍卫给他。
第 48 章 姜清杳和沈观结缘的由来2
文钰收到信,很快做了。
没多久,容家的人便从京城来了。带着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说是容家祖父给沈观的。
沈天成敢怒不敢言。且容萱还有孕,应下来,将那批侍卫给了沈观。
容家祖父知道了容萱的事。奈何发现的太晚,两人已经珠胎暗结,怒极要和容萱断了往来。但容萱哭诉一番,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容锦已经没了,容家祖父不想连容萱也没了。
容家祖父没有阻止沈天成续娶一事。因此对沈观很愧疚。也对离开的容锦很愧疚,此后除了吃穿用度常送来给沈观,因着愧疚不怎么和沈观书信来往。
小少年沉默的接受了这一切。没有多久,沈天成续娶,这府里容锦的痕迹变得越来越少。
但沈观有了新爱好。
姜清杳是早饿虚脱了的,一天小小两碗粥是根本不足饱腹,只能让她饿不死。看见点心她心里无比渴望,抬眼看过去,诧异过后,却忍住渴望端起粥。
沈瑾等她慢慢将一碗粥喝完,米碎熬的算不上浓稠的粥,她吃着却小心翼翼。这哪还能瞧出是富商家娇养出的姑娘?
“为了沈六郎,值得么?”
姜清杳将碗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如既往的从容,并未因为落拓的久跪而失了分寸。
“多谢。”
连声音都嘶哑了。
瞧着样子,跪了这么些天了,仍旧没一点后悔的意思。
她对沈六郎就这么痴心么?
沈瑾慢慢站起来,俯视姜清杳,良久之后,淡淡笑了笑。
姜清杳听见门响,但昏昏沉沉的,只在心里记着:第十碗
阿瓜身上装着她最后的一点银子。他守在贡院门口,等沈观出来的时候,只怕有什么不时之需。冬儿这时候大抵在小院儿守着,她的消息也总能知道。
当初搬出去的时候,姜清杳把那些银锞子藏在了沈观的小院儿里。她想着等放榜的时候,这些银锞子也能打赏用,不叫沈观丢了脸面。
这样想着,她迷迷糊糊的,忍着浑身的疼痛,竟然笑了笑。
二月十七这日,贡院沉重的大门开启,大门外守着的人顿时沸腾起来。阿瓜挤在人群拼命张望,里头的人群群簇簇往外走,四下的张罗呼喊声将他淹没。
一直持续良久,从贡院出来的人渐渐变少的时候,阿瓜才总算看见沈观。他顿时鼻尖一酸,往他跟前挤去。等他挤到跟前才看见晏深先他一步,正与沈观说话。沈观看见他,立刻问道:
“家里如何?”
“爷,从您进贡院,姜姑娘就叫太太带走了。”
沈观脸色一变,急着要走,却被晏深拽住:
“六郎,可不是考过就没事了,咱们还得商量商量殿试的事情。”
沈观甩开他手:
“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吧,等我消息。”
匆匆就往沈家回。
角门外,冬儿张望着,见人回来顿时就哭了。沈观一行走一行问:
“如何了?”
“从姑娘进去,就被太太送去静思堂了。”
沈观脚步越发急促,眉头紧皱。才从贡院出来,九天未曾好生梳洗休憩,他是有些憔悴疲乏的,但想到姜清杳陷在静思堂九天,沈观越发着急,径直往春晖阁去了。
孟夫人正好整以暇的等他,等着看他得知姜清杳受磋磨时的愤怒痛苦,也想看到沈观听见她说的话后惊恐的样子。院子里很快吵闹起来,孟夫人没想沈观竟不等通传就往里闯,眼见沈观才进小花厅,她顿时怒道:
“放肆!”
沈观站定,她在沈观脸上打量,正要说话,沈观却先一步道:
“太太,我想晏家应当很盼着皇后娘娘犯错。”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孟夫人渐渐变了脸色。沈观也从她的脸色里窥探一二。
晏贵妃有宠,娘家势大,且诞育长子。冯家却渐渐势微,冯皇后靠着端庄持重谨小慎微压制着晏贵妃,这么多年立嫡立长在朝中争论不休,但冯皇后若犯错儿了,还是在皇上极为看重的科举一事上,那么多年僵持只怕就要有结果了。
趁孟夫人愣怔,沈观匆匆往敬思斋,路上同阿瓜道:
“去晏家一趟。”
孟夫人棋差一着,让他进了贡院,但绝不会没有后招,毕竟乡试都能换了他的试卷,如今又哪能轻易让他逃出生天。
等敬思斋的门打开,沈观看见里面蜷缩着跪伏在蒲团上的人时,眼瞳狠狠一缩。在这一刹那,沈观心里千头万绪,有很多陌生的情绪充斥而来,将他打的措手不及,让他觉着陌生而难受,甚至深深的畏惧。
不过九天,姜清杳已瘦的脱了形,憔悴枯槁,他轻轻唤了几声,姜清杳并没反应,等他将姜清杳抱起时,她陡然满面痛苦,却也依稀醒来,辨认眼前模糊人影,试探道:
“六郎?”
“是我。”
她的声音细弱沙哑,但得了这句回应,就安心的歪在他肩头再度昏睡。她展现出这样脆弱易碎的模样,让沈观害怕的很。
沈观将姜清杳抱回去,等安置好揭开裤腿的时候,膝盖上下足足延续了一尺多长的淤青触目惊心,她的腿也根本伸不直。冬儿捂着嘴哭,沈观的手遏制不住的颤抖:
“去请郎中。”
他坐在床边守着姜清杳,试着去碰她的腿,但才轻轻按了一下,姜清杳就疼的浑身发抖,昏睡中也呜咽出声,他只能收了手。
那种古怪且陌生的情绪再度蔓延,仿佛愤怒,仿佛难过,甚至担忧,以及深深的畏惧。
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哪怕是施姨娘事事以他为主,但只要触怒孟夫人,施姨娘都会诚惶诚恐,不辨缘由逼他低头,并时时告诫他要屈服,要本分。
只有姜清杳,哪怕面对摧折也毫不犹豫的同他站在一起,倾尽所有的对待他。
可是……
沈观不敢再想下去。
姜清杳并没睡多久,郎中来后只是要将她的腿放平,就仿佛要了她半条命。郎中指挥冬儿将她的腿慢慢按下去,姜清杳咬紧嘴唇,浑身冷汗。冬儿只哭,不敢用力,往复几回,姜清杳受的疼越多,可腿却还没放平。
“我来。”
沈观上前抱住了她的双腿,朝姜清杳道:
“想哭就哭,别忍着。”
过程是必然的痛苦,针灸热敷过后郎中写了方子就走了。沈观直等姜清杳睡了才走出东厢,天色已暗,正与来拜访的晏深遇上。
“六郎!”
晏深很高兴,沈观看一眼东厢,将他引去外稍间。
“你不知道,皇后得知孟夫人打着她的旗号这几日拜访过了几位主考官,气不可遏又惶恐至极,这会儿大抵在上清殿请罪了。”
“嗯。”
沈观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拿了本书看,但心不在焉。晏深兴头正盛,说完这些转头又道:
“这回只要顺顺当当进了殿试,你的亲事……”
“不用再提了。”
沈观蹙眉截断他的话,晏深诧异:
“什么不要再提了?”
“我答应过姜氏,若能高中,就带她一同外任,远远的离开沈家。”
晏深匪夷所思的模样:
“你发昏了?外任去?没有世家高门的妻族,你只怕要在外任上一坐到死,都只是七品小官儿!”
沈观没言语,晏深越发的急:
“你筹谋这么久,就这样放弃了?你的仇怨都不报了?”
沈观心头糟乱,语调也不好起来:
“不报了!”
“你!”
晏深豁的站起来,死死盯了他半晌,一句话没有再说就走了。他没想到沈观为之筹谋付出所有心计的谋划,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但事情也未必就如沈观想的那么顺利。
他能不能高中,是否可以外任,都尚是未知。他原想稳住姜清杳,高中过后定下世家高门的亲事,与仕途上一往直前,将那些曾今欺辱谋害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但在静思堂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这些他秉持了十九年的心思,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与晏深不欢而散,沈观茫然坐了许久,又往东厢去。姜清杳哪怕睡着,消瘦的脸上都是细密的冷汗,冬儿在旁小心照料。
“夜里冷,再多烧个炭盆,别让你家姑娘冷着。”
冬儿去烧炭盆,沈观坐在床边看姜清杳,忽然觉着很陌生。他回想头一回见到的姜清杳,站在檐下偷偷抬眼,飞快而又惴惴的低下头去,分明无心,却不胜风情。
这才多久?不过半年光景,娇花儿一样的姑娘就仿佛枯萎了一般。
姜清杳睡中不安,挣扎了一下,却牵动腿,疼的颤抖着醒来,模糊的看见沈观。
“六郎……”
沈观扶她,端着盏子喂她喝了几□□血的药茶。
“怎样?觉着好些了么?”
姜清杳点头,但双腿火辣作痛,疼的叫人想死,还不如跪着时尚有麻木,还能忍耐。沈观给她擦了擦汗:
“这几日,太太打着皇后娘娘的旗号,拜访了几位主考官。”
姜清杳怔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
“乡试的时候,太太就上下打点,换了我的试卷。”
“啊。”
姜清杳惊呼,顿时明白,大为慌乱:
“那……”
“别慌,没事了,我已将此事告知晏家,皇后娘娘也已知此事,皇上英明,不会叫她如愿。”
姜清杳还是惴惴不安,催促道:
“若是中了,还得殿试,书不能丢。”
殿试才决定着他的真正结果。
沈观给她掖了掖被子,等冬儿回来才走。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书来了,坐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给姜清杳揉腿。姜清杳看着她,心里从没有过的平静,她不过稍动动,沈观立刻丢了书道:
“怎么了?”
姜清杳笑道:
“你安心看书,让冬儿来就好了。”
沈观却没理会,又拿起书看。
放榜是在半月之后,沈观这些日子始终在东厢看书,虽少与她说话,但始终陪在她身旁。每每郎中来诊治,也是攥紧她手,让她觉着安心。
放榜这日,姜清杳早早醒来,沈观已在她身边坐了,阿瓜去看榜,姜清杳心慌的很,叫冬儿把她藏起来的,剩了最后的那点银锞子拿出来,一个一个装进红喜袋。装银锞子的时候,她手都在颤抖。
姜清杳满天神佛的求愿,难捱的熬着,快要午时的时候,阿瓜一叠声的叫喊从院子外头就传过来,姜清杳一颗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有什么关联吗?
少年已经来揉她的腰,姜清杳红着脸推开,小声:“我牙好好的,你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了?”
沈观嗯了一声,有点难受,央她用力点,又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去摸姜清杳的唇瓣。
姜清杳疑惑的抬头。
沈观眼暗下来,指尖往她的唇间探。
姜清杳立时便反应过来了!!这人!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少女气得,力气不慎大了些,沈观疼得闷哼一声,埋首在姜清杳肩中,低笑:“也太用力了点。”
第 49 章 第 49 章
沈观一会要她重,一会要她轻。
被少年软声求着。姜清杳小声哼了下。
沈观真的很了解她。瞧准她心软,又用那张漂亮的脸,睁着湿漉漉的眼,有点难受的央她。
少年声音清越,压低了更有些说不上来的好听。
姜清杳咬着唇,最后还是如了他愿。
但沈观这人太过分!去净了手,姜清杳以为他终于肯安分睡了。
少年要和姜清杳盖一床锦被。却没来抱她,姜清杳闭上眼了准备重新酝酿睡意。沈观却到锦被中,朝下去,唇间碰到一点潮意。
锦被里有一声很轻的闷笑,好像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似的得意。
姜清杳眼睁开,耳根发烫。她羞红一张脸,扯沈观的发,拽的他眉眼吃痛。
她跑去问沈观:“有没有宽一些口的花瓶?”
沈观将莲子都剥好了,闻言,想了想:“我书房角落里应当有一个广口百花瓶。你去看看。”
他正看着粥的火候。姜泰在人进来时忽的站起瞪大眼,这会儿就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咧嘴去笑,却发出呜咽的声音。姜青羽也颤着腿去扶他爹,姜家非世家,竞选皇商一路艰辛,如今有了好结果,也不枉费筹划几年,花去那么好些银子。
冬儿欢天喜地要回去,姜青羽塞了个大红的荷包给她,冬儿一摸这荷包就不寻常,鼓囊囊沉甸甸,甜笑着谢了,姜青羽摆手:
“快去给你主子报信儿,大喜的好事,叫她别急,她的好事也快来了!”
“咱们姜家做了皇商,这就是我们姑娘最大的喜事了!”
姜家好姜清杳才能好,冬儿拎得清。但这话讨喜,姜泰立刻摸了一把碎银子赏她,她越发欢喜,一路回去,姜清杳得知消息后,喜不自胜,立刻去正屋与沈观报喜。
“爷!”
姜清杳一进外稍间,高兴的唤了声,沈观陡然抬头,凌厉冷漠的眼瞳里显然是被打搅的厌怒,姜清杳吓得生生顿住脚步,沈观恍然了一下,闭了闭眼,再睁眼又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怎么了?”
“爷,姜家中了。”
姜清杳心有余悸,声音低下来,沈观顿了顿才笑道:
“中了?”
然后他又重复了几遍,仿佛才品出这个中了是什么意思,站起来了:
“选上了?”
“嗯。”
姜清杳笑着点头,沈观一下笑开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走的快了些,脚下一晃,姜清杳忙扶了他:
“爷,脚不能用力!您忘了谷先生说的话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过去二三十天。沈观喜不自胜的点头:
“好,好,我记下了。”
但神情显然不是。他贯会阳奉阴违,为着他养病,姜清杳管着他,可他嘴里听话,但在看书的事上是从没听过。他有些手足无措的踮着右脚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忽然停在姜清杳面前,眼神灼灼的看着她:
“我想,我想会试过后,去姜家提亲。”
“啊?”
姜清杳愣住了,随即她脸倏的红了。孟夫人有这心思她早知道,无非是想用个名头好听但在朝中毫无根基,还得仰仗沈家的所谓新贵,就把沈观搪塞过去。
曾经还想若孟夫人一力促成,而沈观却推拒的话,自己心里会有多难过,但没想到,沈观会自己提出来。
沈观看她良久,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他有些不安道:
“你,你不愿意么?你若是不愿意,我,我不强迫你,我……”
“我,我不是不愿意,而是姜家……”
“你愿意就好!”
沈观重又欢喜起来: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那些在我看来,都比不得你重要。”
沈观还是头回说这样露骨的情话,姜清杳顿时脸颊红透,扭头就走了。沈观看她背影直到消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眼底的欣喜激越退去,一派从容。
姜家选上的消息,上回晏深来时他已经知道了。
左不过孟夫人不会放过他,不如他自己提出来,还能叫她高兴。
姜家接了旨意,第二天进宫谢恩,通晓职责。虽说给宫里供的远不如姜家一年销售,但挂了皇商的名头,姜家自是更上一层楼了。开春就有差事,姜泰预备打点好京中事宜,见过沈尚书后就启程回南。
姜家接旨后第四天,沈尚书设宴款待,但这种宴席姜清杳是不够格儿参与的。席间热烈氛围良好,等宴席散去沈尚书邀姜泰去书房,姜泰就拿出了早预备好的五千两银票。
这是道谢,也是为着将来守望相助铺的路。
姜家有了皇商的身份,家中子弟也能捐官了。将来若立了大功,也能封个爵位,若干年后,哪怕比不上世家,也差不多了,毕竟姜家不缺银子,谁还不喜欢银子呢?
沈尚书嗔怪姜泰客气,但银票却收下了,二人相互恭维了几句,沈尚书便牵入主题:
“姜兄信得过,才将女儿托付在我家。如今大事所成,越发不能委屈了姜兄的女儿,我想着,六郎与姜氏甚好,不如喜上加喜,选个黄道吉日,交换庚帖。”
姜泰笑的眼睛眯起:
沈尚书想着也是,孟夫人急着给沈观定亲是什么心思他清楚,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孟夫人为嫡支,但他要顾着整个沈家。既然姜泰提了,他就笑道:
“也好。”
送走姜泰,消息传给孟夫人,孟夫人心里就有些别扭。事情虽办妥了,但拖到了会试之后。芮妈妈忙宽慰:
“这前前后后的,也不妨碍什么,终究六爷就是那么个商户妻族,哪怕姜家将来要起势,那也得个十几二十年,到时候二爷早在官场站稳脚跟了,哪还有六爷的事儿?”
孟夫人斜睨她:
“你这话说的,仿佛六郎一定会做官似的。”
芮妈妈忙拍嘴:
“瞧奴婢姜说八道,这不是万一么,太太算无遗策,把什么都算进去了,这不过是最坏的结局。”
孟夫人脸色这才好些,又问芮妈妈:
“六郎院子近来还有消息么?”
“那采薇,自从六爷得知她给了咱们消息,就冷着了。六爷与姜氏还没圆房呢,但听说六爷伤后姜氏很尽心,二人浓情蜜意……”
孟夫人笑了笑:
“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东西,送到嘴边的不吃,偏要自个儿吃。”
“或许自个儿吃着有趣味呢。”
芮妈妈意味深长的笑,孟夫人也嗤笑,她就喜欢把不摧不折的硬骨头玩弄股掌之间。
姜泰临走前留了个管事在盛京,上下打点购置宅院,姜家往后进京也总算有落脚之地。姜清杳在姜泰父子走的这一天,得了孟夫人恩赏,能出城相送。隔了数月,姜清杳在城外总算见到了她的二姐姜瑜杳。
与她预想的不同,姜瑜杳丝毫没有受过苦的样子,反倒比在姜家时还矜傲,送她来的几个小厮面润白净,显然是宫里出来的。
姜泰自来知晓他这二女儿是个自私的,也为他把她送到内侍房里而恼恨,姜家选皇商的事,她一点儿也没帮上忙,于是哪怕姜瑜杳来送他,也并没多看几眼,倒是姜青羽多问了几句,得知她过的还不错,安下心来。
等姜泰父子走后,姐妹二人往城内回,姜瑜杳看姜清杳,嗤笑道:
“听说你给一个庶子做通房?”
姜清杳也没客气:
“是呢,等会试过后,沈家就要去姜家下聘了。”
姜瑜杳脸色一变,谁不想与人做正经夫妻,姜清杳这句话刺痛她,她哪怕一身锦衣又如何?哪怕将来在盛京能呼风唤雨又如何?终究从根儿上,就不顺心。
十六年姐妹,姜瑜杳头回用嫉妒的眼神看姜清杳,在她愤愤要走时,姜清杳忽然道:
“二姐,咱们都是一样的命,往后只能守望相助,你若有什么,到沈家角门寻崔婆子给我送信儿。我虽不济,也会尽力帮你。”
若是旁人说这话,姜瑜杳尚要怀疑是显摆,但姜清杳说这话,就是真心的了。姜瑜杳眼圈红了红,她以为宠爱她的爹,遇上事儿毫不犹豫就把她卖了,倒是她从小欺负大的人,这时候还想帮她。
“自不量力。”
姜瑜杳冷嗤她一句,就上马车走了。姜清杳看随行的小内侍腰间露出令牌,依稀辨别,竟不是内务府的标识。黄铜的令牌上,雕着一只雀鸟,反倒更像传闻中直属圣上的那支私兵,黄雀卫。
今年冬天大约是沈观和阿瓜过的最暖和的一个冬天,屋里烧着银骨炭,身上穿着暖和的冬衣,沈观只埋头苦读,交进腊月的时候,再不听姜清杳的话,偏要去书院。
姜清杳拗不过他,倒是这时候沈昶竟开始告假,他一不去书院,一直追随他的沈佑也不去了,马车上只剩了从不管闲事的沈瑾。沈观也就能坐马车去书院了。
腊月二十,书院也歇了。但有几个学生二月都是要会试的,夫子便交代,有什么不明的随时过府来问。
沈家也忙碌着预备过年,小年这夜,沈家大宴,宴后沈观回来,阿瓜便踟蹰着与沈观道:
“爷,采薇病了。”
沈观神色淡漠,径直回屋了。阿瓜为难的看一同来迎沈观的姜清杳:
“姑娘,总不能眼瞧着看她去死不是?”
姜清杳看沈观背影,叫阿瓜去府上报请郎中,阿瓜很快回来,满面愁容,小年夜本就不好请,何况沈家也不会为他们院子的事费心,自然搪塞了。
沈观在屋里叫姜清杳,等她进去:
“年前年后的,姜家宅子只怕就置好了。既预备着会试后下聘,等过了年,你就先回京中宅子居住,总不能叫人对你闲言碎语。”
姜清杳就跑去找。沈观从溪金带回来的那些旧物都没来得及整理。
书房角落乱糟糟的。
姜清杳翻找一会儿,也没瞧见他说的花瓶。
沈观煮着粥。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心有不妙的朝姜清杳离开的方向看去。
果然。
书房里传来了姜清杳的声音。
“沈观!你变态!”
第 50 章 第 50 章
半柱香前。
姜清杳听了沈观的话,在书房翻找他说的那个花瓶。
杂物堆满了角落。和沈观整洁对称的书房格格不入。
姜清杳翻了一会儿,没见到花瓶,却被一个紫檀木的漂亮匣子吸引了目光。
只因为从溪金带回来的旧物,沈观因着公事繁忙,没有时间整理,就先堆在了角落里。
但是这个刻花匣子还有一个同样用紫檀木制的大箱笼。被他端端正正的摆放在了书架的一旁。
这也是从溪金带回来的,姜清杳记得。
姜清杳摸鬓边,果然珠花不见了。冬儿回头看:
“进春晖阁时我瞧着还在呢,想是量尺寸时掉在屋里了,我回去找找吧。”
“别去了,也不值什么钱,别多事。”
她拉着冬儿出来了,就见崔婆子等在外头:
“姑娘,您家里来人了。”
角门外等着的是姜清杳的大哥,姜家嫡长子姜青羽。冬儿先见礼:
“大爷。”
姜清杳唤大哥时先瞧神色,姜青羽有几分轻松之色。
“爹让我来同你说声,咱们布庄选过头茬了,布料选送中宫,只等皇上皇后娘娘最后定夺了。”
姜清杳喜出望外,姜青羽赞道:
“爹说都是你的功劳。”
姜清杳问:
“二姐呢?”
姜青羽脸色就有些沉:
“总不至于受苦,但终究是任性。爹打听了,那徐大人喜欢乖巧听话的,爹头回去见徐大人时,听了不少怨怼之言,可见她任性妄为惹怒徐大人。爹原本想把她接回来,换个乖巧听话的良家女子送去,总能挽回些许,但徐大人却不许。”
要照这样说,姜瑜杳只怕是要吃些苦的。
“罢了,不提她了。爹还叫我与你说,若咱们家选上皇商,就会与大人提结亲的事,必不会叫你委屈,你安心就好。”
姜清杳诧异,随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她与沈观能做正头夫妻?
但喜悦不过片刻,她忽又觉着此事不妥。
姜家眼下还仰仗沈家,哪怕选上皇商,那也是新入贵的人家,在朝毫无根基,对于沈家而言,舍个庶子能各取所需,但对沈观来说,却失去了妻族相助。这怎么看都像是孟夫人会做出来的事。
沈观若高中,以他才貌,不难觅一门世家高门的亲事,孟夫人只怕是想用她一个商户女,早早堵了沈观一条路。她悄声问姜青羽:
“大哥,此事是爹的主意,还是?”
“爹原是这样想的,与孟家结了亲家,往后两家各的好处,岂不是两全其美。刚好孟夫人也派人与爹提了这事。”
果然。
姜清杳心一沉,她与沈观的事若夹缠了孟夫人的心思,就复杂多了。
“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快了,再一个来月就有结果了。”
也就是腊月之前。
姜青羽这会儿高兴的很,从袖中取出银票:
“这事儿拖赖六公子牵线,爹叫我带给你一千两银票,你自个儿拿着,等六公子有难处时再拿出来,雪中送炭的情分,总叫人记得深。”
姜清杳接过银票,勉强扯了扯嘴角。
见过姜青羽后姜清杳就有些忧心忡忡,倘或真到那一步,孟夫人迫切的要将她和沈观的亲事定下,而沈观却要将她推拒在外,只肯许以妾礼,她终归是难过的。
一路回去,已日渐西斜,才进院子,就瞧见沈观与采薇阿瓜正站在院子里说话。沈观见她回来,朝她笑了笑,采薇见沈观笑,转头看见姜清杳,脸色沉了沉。
但只回头这一下,姜清杳就看见她鬓边明晃晃的珠花。冬儿也看见了,正要问,姜清杳拦下她。
主仆回屋,冬儿就道:
“那是姑娘的珠花。”
姜清杳沉着脸,她的珠花掉在春晖阁,如今却戴在采薇头上。
外头说笑声很快停了,姜清杳拿着沈观的衣裳去正屋,沈观已换好衣裳。
“爷,今儿春晖阁说是裁制秋装,叫我去量尺寸。您不在,我就拿了你往年的衣裳,叫他们照着尺寸增长二寸。”
“嗯。”
沈观已在书桌后坐下了,姜清杳有些心慌。从前每每涉及采薇,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采薇可能出入春晖阁的事,她还是想叫沈观知道。倘或沈观本就知道,这就没什么了,但若他不知道,存个心总是好的。
“爷,采薇今儿戴的珠花,倒与我从前的很像。”
沈观闻言抬头,往她鬓边看去,依稀记起大雨那日,他从书院回来,与她困做一团时,她鬓边是戴着一朵珠花。与采薇今日戴的,一模一样。
“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她说是捡的,等会儿叫她还你。”
见他信了,姜清杳松了口气,又壮了好半晌胆子才道:
“那珠花,我好似今日掉在春晖阁了。”
沈观嘴角浅淡的笑容顿时凝固,他看向姜清杳,眼底些微的温度褪去,冷漠异常。姜清杳心慌起来:
“爷……”
“捡了珠花,她也不知是谁的,戴也就戴了,我说过叫她还你了,你很不必这样构陷她。”
姜清杳张口结舌,果然涉及采薇,她说什么他都不信。
二人又不欢而散,姜清杳心想,归根结底,都还是沈观对她的不信任,在他心里,她始终是外人。
晚饭后采薇去春晖阁请安,采薇愤愤而来,丢下珠花就走了。冬儿气不过:
“她偷偷摸摸去春晖阁,保不齐是背主的奴才,捡了姑娘的珠花,原就该还回来,这幅神情是怎么个意思?”
“我不也出入春晖阁了?去春晖阁也说明不了什么。”
姜清杳说着赌气的话,事实上沈观根本就不信采薇去过春晖阁。沈观也因此气上了,第二天一早上,都没理姜清杳。但他才走,春晖阁就派人过来了。那位妈妈上下打量姜清杳几眼,堆着假笑道:
“姜姑娘,太太请您去春晖阁说话呢。”
昨儿量尺寸的时候,孟夫人并不在。姜清杳想孟夫人大抵还是为着那些事,眼见离会试越来越近,可沈观读书却是越来越用功。
姜清杳到春晖阁时,孟夫人正在处置庶务,丫头通传后只叫她等,她就在院子里等,站了一个多时辰腿脚酸软,芮妈妈才算出来。
见过礼,孟夫人满面疲态,慈母般问了沈观近来境况,只说他太过辛劳,怕熬坏身子。
姜清杳能说什么?接什么话都不对。
孟夫人瞧着,又说肩膀酸,丫头给她捏肩,她蹙眉把人撵开:
“你这手,硬的很!满屋子里,没一个捏的我舒服。我瞧着,还是姜氏的手软。”
姜清杳看着自己的手,还没坐片刻,茶都还没上,只得起身道:
“我给太太捏捏试试?”
“这怎么好叫你来。”
孟夫人笑笑,姜清杳垂头:
“能伺候太太是我的福分。”
孟夫人没再说话,姜清杳就站到她身旁捏起来,孟夫人喟叹,与芮妈妈道:
“这姜氏的手啊,当真是软,你们这一屋子的人捏起来,都不如她捏的好。”
芮妈妈打趣:
“太太就是偏心,喜欢姜姑娘。”
这一捏,直捏到午时,姜清杳的手指都酸乏僵硬,孟夫人假寐醒来才道:
“哎呦,你这手法同谁学的?真是解乏。这时候了,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吃午饭吧。”
“谢太太赏。”
姜清杳哪怕再站不住了,也得照样站着。孟夫人吃午饭,她得在旁边伺候,直等孟夫人吃过午饭,才在偏房摆了小桌,让姜清杳吃饭。
但姜清杳这一上午乏的厉害,水也没喝一口,就没什么胃口。还没吃两口,芮妈妈便拿着一盒各色丝线过来:
“听说六爷那套夏衫上的墨梅是姑娘绣的?太太瞧着喜欢的什么似的,直夸姑娘手巧,我少不得腆着脸求姑娘,给太太绣个帕子。”
墨梅的事,只有沈观院子里几个人知道,看来采薇昨日确实来过春晖阁。姜清杳看那方藕荷色的净面丝帕,可真不小。
“太太呀,最喜欢牡丹了。”
芮妈妈说话的时候,笑容已掩藏不住的恶意。牡丹花瓣繁复,这方帕子上哪怕绣上一朵牡丹,只怕也要夜沉了。但姜清杳能说什么呢?姜家到底还没选上皇商呢。
净过手,姜清杳就绣起帕子来。
也不知什么时辰的时候,八姑娘沈锦茹来寻孟夫人,满院子娇声笑语,孟夫人也坐在廊下看丫头陪着沈锦茹玩闹,沈锦茹渴了,嚷嚷着要吃桃浆蜜露,孟夫人便一叠声交代人去做。
姜清杳出了一瞬的神,就忙又绣起来。若耽搁的迟了,回去就半夜了,这沈家后宅可还有个沈昶。
饶是一刻不停,绣到掌灯时分还有两片叶子,姜清杳的手已酸的颤抖,她手掌几度蜷缩伸展时,看见院子里的人鱼贯而入,沈观也在其中。
姜清杳想,她今日在春晖阁遭这些磋磨,不就是因着没听孟夫人的话,引诱沈观么?若是那日沈观中药,她……
但姜清杳又否了自己的想法。
男女之间,总要两情相愿,真要那样了,只怕沈观还会怀疑她包藏祸心。毕竟在他心里,她就是个那样的人。
她自嘲的笑笑,满嘴苦涩。
手缓解了些许,颤抖的轻了,姜清杳换了根墨绿的丝线,继续去绣。
约是两刻来钟,院子里再度声响,来请安的郎君姑娘们都散去了,还能听到沈昶与三爷沈佑抱怨,说近来读书辛苦。沈佑温声宽慰,只说过了明年二月就大好了。这种不显山露水的恭维,沈昶很高兴。
姜清杳从透色的纱窗瞧见沈观目不斜视的走出院子。
他难道不知自己陷在春晖阁么?就没心找找她?
姜清杳心里不是滋味,硬熬着,好容易绣完帕子,夜已经沉了,整个春晖阁都已熄灯了,暗沉沉的一片,也没人理会她。
她浑身酸疼难受,走出院子,原以为冬儿会在这儿等她,可院子外却漆黑一片了无人迹,姜清杳麻木的头脑里忽就升腾起浓烈的畏惧来,那日小道上的遭遇顿时浮上,让她惊恐不已,脖颈仿佛被扼住,让她窒息。
她踉跄着退缩,手臂立刻被人扶住,她针扎一下往回缩,却被人紧紧攥住。
“是我。”
沈观抿着唇,让她站在几步远说话就好了。
他不傻,相反很了解姜清杳。知道她不高兴他和旁的女子说话了。便更注意些。
沈观看一眼这姑娘不远处,一个矮矮的、衣衫破烂的小女孩,小女孩拿着刚才沈观买的糖葫芦,抱在怀里很珍惜的舔,时不时还怯怯的往这看一眼。
沈观和这姑娘说:“姑娘,你若是也不知道这女孩的来处,便将她送到官府去,你也看见了,我夫人不喜我同旁的女子多话。”
“这女孩饿极,偷了你的钱,我替她双倍还给你了。只希望你送她去官府,只说是个走散的孩子。”
沈观言尽于此了。便不再说话了,蹲在府门前,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
那姑娘见状,便离开了。
沈观蹲在府门口,人来人往的,自己也有些脸热,遂站起来,拐进沈府隔壁的府邸里去。
这宅子也是沈观买下的。【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