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哥哥变了【红包雨】……


    魏家兄弟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 两处宅院却灯火通明。


    吴师娘陈爷爷等人早就翘首以盼,这厢见着魏渝囫囵站着,她边顺心口边道:“你这顽皮货, 出去怎地不带着云风几个, 树大招风,多少人盯着你们兄弟, 你啊……”


    “师娘, 爷爷, 阿嚏……”


    一听着魏渝打喷嚏, 吴师娘也顾不上数落了:“云风,快让人熬些姜汤水。”


    两碗温热的姜汤水下肚, 魏渝顿觉浑身暖洋洋,可用过晚膳后胸腔有些火烧火燎的闷热,他溜达一圈又与在梧桐树下打滚的灰崽和黑狼分食半个冰在井里的寒瓜。


    不料事情就坏在这寒瓜上。


    是夜, 万籁俱寂。


    魏承从书房回到屋子就听到小声啜泣,他神色一凛,快步来到床边,就见着魏渝双目紧闭,脸蛋通红, 鬓边湿发紧紧贴在脸侧,轻薄的被子被他踢到床下, 雪白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罐罐!”


    魏承忙捡起被子把陷入高热的人抱起来, 厉声喊道:“云天,快去新院请涣哥儿来。”


    院子忽然乱了起来。


    “哥,哥哥。”魏渝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哭道,“你抱抱我。”


    “抱呢, 哥哥抱你。”


    魏承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又用额头贴了贴罐罐滚烫的额头,轻声哄道:“不怕,不怕,药来了病就好了。”


    魏渝眼泪顺着烧红的脸颊流淌,啜泣道:“生病好,长大不好,哥哥很多年没有抱罐罐了……”


    他小声哭着好似有满腹委屈。


    魏承眸子一颤,抿唇不语,只是将怀里小小软软的人抱得更紧。


    在等待涣哥儿来的间隙,他想到什么,轻轻按动床边的暗格,发现罐罐的钱罐子没有变化。


    还是银罐子。


    记得有一年铜罐变成银罐的时候罐罐也生了高热。


    想来这次只是淋雨受了凉。


    没一会儿,涣哥儿就带着药箱来了,见着魏承将罐罐抱在怀里时还愣了一下,他从来没在向来寡言冷清的承哥脸上,见过这般隐忍愧疚又带着极浓烈情绪的神色,他看了眼欲跟进来的云风云天,忙道:“你们一个去煎药,一个去打盆井水来。”


    “承哥,我来了。”


    魏承没有将罐罐放下来的意思,从被子从摸出他单薄瘦削的手腕:“涣哥儿,给罐罐探探脉。”


    涣哥儿探过脉后,又看一眼将脸蛋依赖埋在承哥怀里的魏渝,他道:“他淋雨后本就凉气入体,我听云风说他又吃了寒瓜,如此就引来了高热,我已安排云风云天去煎药,眼下再用湿帕子敷在额上,勤换着,明儿就能退热。”


    “好,有劳你跑一趟,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涣哥儿临走又回头多看一眼,觉得自个儿许是没睡清醒,乱想了些什么。


    整整一夜,魏承就这样抱着魏渝,好在两碗药下肚,鸡鸣之前终于退了热。


    梧桐树影晃进屋子里时,魏渝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就是线条利落的下颌,他懵懵地伸手碰了碰兄长脖颈上凸显的喉结。


    “醒了?”


    魏渝忙将手抽回来,脑瓜深深埋在兄长胸前:“没醒呀。”


    魏承轻笑一声,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身子可还有不舒坦?”


    “嗓子有些痛。”


    “嗯,还要喝两天药。”


    魏渝眨眨眼:“好像好了呢。”


    “那寻些黑乎乎的药丸来吃?”


    魏渝犹豫一会儿:“还是喝药吧。”


    窗外的梧桐树又引来一群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魏承坐靠在床头,魏渝就这样懒洋洋趴躺在他怀里,一如小时候那般。


    “哥哥。”


    “嗯?”


    “你怎么抱我了呢?不是说……”


    他偷偷抿了抿嘴:“长大就不能抱了?”


    “以后你累了乏了,欢欣喜悦,或是难过不安,哥哥都会抱抱你,我们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魏承偏脸看向他处,寒冽眸中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清醒。


    可魏渝听到兄长的话却没有太高兴,他缓缓从兄长身上把自己揭下来,安静道:“哥哥,你怎么了?”


    魏承笑了下,轻轻摸了摸他脑瓜:“我让人给你打水洗漱。”


    又过两日,魏渝身上的风寒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兄长好像变了,变得像小时候那般与他说笑亲近,但是他总觉得这种“说笑亲近”好像蒙了一层薄纱,让他与兄长离得越来越远,可是商行和晒场的繁忙活计又让他没有多少功夫去深挖这些。


    马桥晒场。


    魏夏捧着账本道:“算上甘九大哥和猎户队前两日到库的山货还有这些年额外攒下来的货,如今榛蘑囤货六千袋,黑耳等普通山蘑八千六百袋,天麻四千袋,林蛙油三千七百罐,保肝防风跌打止血等药材共计六十五种,总三万六千袋,褐鹿鹿茸切片一千斤,银鼠皮子……银鼠皮子咱们不留,要作人情全囤卖给锦绣布行,剩下一部分野山参和山货以及活羊羊种要留着供应商行。”


    这人是当初他们在幽州建宅从牙行买来的四人之一,因着家里仆从越来越多,这四人又跟着魏渝和豆苗学到不少本事,现在都成了魏家商行的中流砥柱。


    魏春是马桥晒场的大管事,魏冬是魏庄和新院的管家,魏秋帮着豆苗打理生意应酬繁多的魏家商行,魏夏平日多是与凤阳的猎户队和羊庄粮庄对接账目。


    “晒场现银还剩多少?”


    魏春看眼账本,道:“还剩下一千二百三十两。”


    魏渝又看向坐在另一处的豆苗:“商行账上可取用现银多少?”


    马忠沉思一会儿,道:“有两笔大账还没收回来,今年粮庄的种子钱从我这出去一笔,再者猎户队这两月的工钱也得结了,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千两了。”


    商行和晒场怎么说也得有五百两现银流通,剩下这几个月赚来的银子也动不得,一部分留作应急,还有一部分要留作魏庄和新院的家用,再者哥哥今年八月秋闱,京城遥远,天寒又不便出行,遂乡试红榜一出就要出发去京城准备来年二月份的春闱,这笔路费和置办宅子的钱怎么也得给哥哥提前备齐。


    苦谁都不能苦他哥哥。


    孔老爷用运银抵的三千两银子还要拿去打点南面的漕运部院和“船料税”以及“商货税”,他小银罐子里还剩下兄长今年农书印刷结的八百两票子,如此算来满打满算能挪用的也只有一千八百两……要想个法子从别处再弄些银子。


    “没事,不用愁,银子事交给我。”


    魏渝翻着账目,笑道:“咱们这些年能攒下一艘大商船,还能攒下这些货实属不易,三郎哥,你这次回去告诉猎户队要等到六月中旬才能去茂溪山参园采摘山参,对了,家里可好?”


    李三郎脸上晒得黝黑,露出一口白牙:“一切都好,粮庄和羊庄被云夫郎打理得极好,他今年又给参园多添了六只食肉的狼犬,平日里没人敢随意围着参园打探,还有个好事要说与你听!”


    魏渝将账目合上,笑道:“什么好事?”


    “溪哥儿有了身孕。”


    “真的?”


    魏渝大喜:“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里正伯伯和婶子肯定很高兴。”


    “你婶子和秋哥儿早收拾行囊去了李家小住,李行谦那小子本来想此次与我同来,一是他家中生意也有幽州生意二是想来看看你与承小子,可一听说溪哥儿有了身孕,他是哪里也不敢去了,连自家生意都顾不上了,整日缠在溪哥儿身边,溪哥儿偷偷和你阿秋哥说他都被缠得头疼!”


    魏渝笑道:“这像是行谦师兄能做出来的事!”


    又感慨一句:“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小溪哥都要做爹亲了。”


    李三郎揶揄他:“你今年十六,按咱茂溪村的说法,现在应该都定了亲,眼下你忙着生意,可过两年也要议亲事了。”


    “我议亲事?”


    魏渝指了指自己,耸肩笑道:“我可议不来亲事。”


    李三郎哈哈笑道:“你这两年的个子都快赶上我了,人高马大的小汉子怎么议不来亲?”


    魏渝想说自个儿从来没想过这等事,可到底不能在三郎哥面前说,不然传到里正伯伯耳朵里,老人家又要唉声叹气了。


    他又道:“再过十来日我师父就要成亲了,三郎哥和弟兄们吃过喜酒再走吧。”


    李三郎算了算往返时间,点头道:“也成,这次带来的猎户队一半都是镖局的小汉子,他们理应留下来喝佟镖头的喜酒。”


    “如此甚好,我也能抽空去打把小金锁给溪哥儿腹中小孩。”


    李三郎忙摆手:“莫要破费,眼下你正是用钱的时候,随便打个几两的小银锁就成。”


    “那可不行,我与溪哥儿一同长大,他成亲我没空回去已然不对,这厢他有了身孕,我怎么也得打个小金锁给他!”


    李三郎拗不过他,也只得笑道:“也是多亏有你帮衬,那李行谦家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我们家因着这些年替你经营猎户队,也在镇上攒下不输于李家的家财,溪哥儿当初嫁过去很是风光!”


    “那咱以后赚更多的银子,让溪哥儿在李家横着走!”


    “走,去去看看能给咱们赚大银子的商船。”


    几人说说笑笑就来到晒场中央,眼下木匠正在忙碌着给商船做收尾活计。


    “东家。”


    杨泰与魏渝打招呼,他与除晒场以外的人不熟,也只对李三郎和马忠点了点头。


    饶是李三郎这几日看过这艘商船数遍,可每一次看到都要感叹句:“巧夺天工,杨师傅真是太厉害了!”


    杨泰磕磕绊绊道:“李,李师傅也很厉害,能把数百人的猎户队管得井井有条,造船耗银如水,也是你带来的山货也供应不绝,造船一事才得以顺利进行。”


    “我厉害什么,要说厉害……”


    李三郎笑道:“也是魏小东家厉害,他虽不在凤阳,可家里种种安排都是他指点我的,不然我哪里治得过来这些皮小子。”


    杨泰一听,忙道:“对,魏小东家厉害,他慧眼识珠……”


    “哎?你们两个互夸,怎么拐到我头上了?”


    魏渝拍拍船身一角,看向落在后头的魏春:“你从邺城回来了,那招募娴熟梢工师傅一事进展如何?”


    魏春道:“回东家,因着宋家的事,邺城许多老船手眼下找不到活计,掌舵的大工招揽到两人,一人做过二十年的大工,另一人是副手出身;管测航道的老师傅寻到两人,做风帆樯栀升降转向的师傅一人,年轻力壮的水手寻到五十人。”


    “人都来了?”


    “都来了。”


    魏渝正色道:“城中招募碇手船手的告示这两日也要张贴起来,十日之内定要招齐二百人,利用这几个月时间让邺城的师傅传授他们行船知识,学习期间管饭还有工钱可以拿,不过每隔三日都要严苛考核前几日学过的内容,不过关者赶走不留,学优者可大方奖励,你和晒场的人要时时监督,不得徇私放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宁可多花些银子,咱们也一定要养出自己的大工水手。”


    魏春严肃点头:“东家,我明白了!”


    账目的事情问过,马忠带着李三郎回了新院,魏春几个也各自去忙了。


    杨泰见着小东家一直蹲在地上看着商船底部,走过去好奇道:“东家,您可是对商船有疑?”


    魏渝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船底用了闽地从不外传的水密隔舱之术?”


    杨泰点头道:“正是。”


    “若是遇上风暴,船舱商货最少能有几成伤损?”


    杨泰沉默一会儿,半晌才道:“三成。”


    魏渝听后笑了笑,心中有了来快钱的成算,拍拍他的肩膀:“希望我的好运气和你的工艺能让我们此次海运顺顺利利。”


    他根本不得闲,从晒场理清货源又坐着马车去到城中福人居,他晌午约定要与孔老爷和幽州商户商讨借船运货之事。


    他一到那些商户都站起来热情道:“魏小东家来了。”


    “魏小东家,上座上座。”


    “这真是折煞小子,在座的都是魏渝的长辈,我哪里能上座?”


    他寻觅一圈,拍拍眼前的凳子笑道:“这靠窗,凉快,我坐这儿就成。”


    这些商户见此都笑呵呵应好,被魏家商行压一头的不舒坦的心情也渐渐缓和。


    落座后不久,小二就陆续上了菜。


    孔老爷瞧他一眼,和蔼笑道:“从晒场过来的?”


    魏渝端着茶盏给孔老爷倒茶,“对,凤阳的猎户队前两日过来了,我今儿抽空去凑凑热闹。”


    “这几月收获如何?”


    魏渝道:“还成吧,今年雨水多,山蘑药材一片片烂在山里,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不过靠山吃饭就是看老天爷脸色,给多少咱们就吃多少。”


    孔老爷哼笑两声:“你倒是洒脱。”


    魏渝笑道:“那银鼠彩狸皮子等到理清数目马掌柜会亲自给您送去。”


    “你们家现在事情多,莫要让马掌柜亲自来了,过两日我让孔言带些人过去取。”


    魏渝扬声笑道:“那多谢孔爷照顾,您喝茶。”


    旁边人你看我我看你,那曾经效仿魏家养参的王二爷忽然拍桌道:“魏小东家,有个事我可得说道说道你。”


    魏渝转过头看他,嘴角挂着笑意:“王二爷有何赐教?”


    “赐教可说不上,只是你造船一事,怎么瞒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邺城那传来消息,我们怕是还不知道咱幽州多了一艘大商船了!”


    当时建船一事魏家和孔家是偷着来的,就连选地都选了偏僻靠河的马桥晒场,平常运送木材和桐油也是能遮挡就遮挡,一个参园子就让人如此眼红,更何况一艘价值千两黄金的商船!


    魏渝喝一口茶,笑眯眯道:“我若是真想瞒你,我船都开出兰江了,你还在家里瞎琢磨呢。”


    “你!”王二爷气得胡子直跳。


    “二爷,二爷,有话好好说,这事咱们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说话的人是幽州最大胭脂行的掌柜,他拍拍王二爷肩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王二爷臭着脸色,哼了声:“邺城替咱们运一石货,脚价有十二两五钱,你能给我们便宜多少!”


    魏渝笑着道:“二爷以为多钱合适?”


    王二爷吹胡子瞪眼:“十两!”


    魏渝扬声道:“好!就十两!”


    “啊?就十两……”


    “十两银子?那可比邺城省下二两五钱呢!”


    有些粮商眼睛都亮了:“若是一石十粮,那咱们若是运一百石粮可就省下二百两银子了。”


    王二爷看魏渝应承得这么痛快,有些觉得自个儿嘴快了,他清清嗓子:“那九两……”


    “王二爷,这做人得知足不是?”


    魏渝将众人神色一一掠过,含笑道:“一石货可以给你们便宜二两,但脚价我要提前预支八成。”


    邺城宋家也只是预支四成……


    “预支八成!?”


    “这,这邺城都不敢预支八成啊!”


    胭脂行掌柜也犹豫道:“这数千里的江海可不比陆路,不说沿途还有海盗骚扰,就说海上气候变化,若是货物没了,我们还搭进去八成脚价……”


    王二爷气得直拍手:“你这滑头小子,嘴上说是给我们便宜二两,里外里还是你占了便宜!你莫不是想带着八成脚价跑了吧!”


    “我占了便宜?我占了什么便宜?”


    魏渝也不惯着这些老东西,直接拍桌而起:“王二爷,那咱们今儿就算算清楚,一石货便宜二两,一千石就便宜足足两千两,这省下的银子进了谁的口袋?是你的口袋!你们不过是提前给我商行预支八成脚价,这钱还是个死数目,也就是早些和晚些落在我手里,我又出力又出钱,提前收八成脚价怎么了!”


    粮行掌柜是个人精:“孔老爷,这里您最有底气,您怎么看?”


    “这事关系大家利益,孔老爷您可不能和稀泥向着魏小东家!”


    孔老爷慢悠悠喝茶:“关系到银子的事,我谁也不向着,你们谁有理,我听谁的。”


    魏渝听到这话皱起眉:“孔老爷,咱们共事这些年,我魏渝的人品和能力您是知道的,您这话是信不过我?”


    孔老爷呵笑一声:“一码归一码,海上经商到底是有些风险的……”


    “好好好,都害怕海上有风险不是?”


    魏渝冷笑道:“那我现在运一石货也要十二两五钱,脚价我也像邺城那般只要四成,你们哪个人想要用我的商船运货,那咱们就签字画押,做个保!”


    胭脂行掌柜疑惑道:“做什么保?”


    魏渝手指点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譬如张掌柜的胭脂行此次要一百石的货,那你给每石货投保一两,只要是商货有损或是有差,一石货我补你三倍!”


    胭脂行掌柜迟疑:“那若是我这百石胭脂囫囵运回来呢?我这一百两保钱你退我吗?”


    魏渝看他一眼:“那自然是不退的,好事还能让你全占了不成?我这一路保证你的百石胭脂不被偷不被淹,再完好无损送到你手里,这点保钱就算作辛苦费又如何?”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成算。


    先前的法子,虽说一百石的货能省下两百两的脚价,可是魏渝还要他们八成脚价,也就是八百两。


    既然都走海运,肯定不能只运一百石的货,仔细算起来八成脚价那就是几千两了,虽说他们都有不少家财,可货银和千两脚价一起掏出来怎么也得伤筋动骨一番,若是真的在海上“全军覆没”,怕是要遭受重创啊!


    可后面这个“保银”,一石的货只需要拿一两保银和四成脚价,若是有损有差还三倍补偿,这怎么说也是他们占了便宜!


    王二爷听不太明白这些弯弯绕绕,见着旁人频频点头,他心思也活了,只想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胭脂行掌柜又问道:“孔老爷,这事你怎么看?”


    孔老爷好像还真好好想了想:“这个法子倒是可行,脚价和邺城一样又比邺城多了三倍保银,咱们这两年都在邺城运过几次货,有些货破损得厉害,他们向来是不认账的。”


    “对对对,邺城宋家仗着是北地独一份的商船,我八十袋细粮受潮发霉,他们竟然还问我要剩下的脚价!”


    “旁的不说,最起码魏小东家是幽州人,就算有了差错在家门口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要跑去邺城呢?”


    魏渝抱着肩膀冷道:“我魏渝向来是讲道理的,若是谁的粮谁的布造了淹,我肯定是要赔的!你们谁想要运货三日内就来魏家商行寻我签契,不然蒙州的商户提前到幽州,一艘商船就那么多地方,到时可别说我向着外乡人。”


    “什么,蒙州的商户也想运货?”


    “哎呦,这事事不宜迟,不如咱们今日确定商货数量,明日就签契?”


    魏渝看他们一眼,道:“也成。”


    如此,几位商户饭都没吃,连忙跑回铺子点货去了。


    魏渝见着人走光了才坐下,对孔老爷拱手道:“多谢孔爷陪着小子唱双簧了。”


    孔老爷摇头笑笑:“好一个损一赔三,你就不怕赔光了家底?”


    魏渝没将杨泰独擅的“隔之以板,水不能入”的水密隔舱之术说出来,只道,“孔老爷有所不知,我这木匠是个妙人,他所造商船用得是失传数多年的造船之术,我有信心能将商货的损失降低到三成往下,再者仔细算起来,就是弥补三倍损失也只占了所得保银的三到四成,如此我还是赚了的。”


    孔老爷佩服点头:“当初我说了,若是你能将船造起来,我会帮你,你放心,若是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拿银子。”


    魏渝爽快笑道:“有孔爷这句话,那我就大胆往前冲了。”


    他想到什么,又道:“我本意也不是想赚他们的银子,我想通过此次海运,能将北地的各大商户联结起来。”


    孔老爷微愣:“你的意思是?”


    “五湖四海的肉太多了,单凭我魏家就是吃到撑也是吃不尽的。”


    魏渝眸光闪烁,笑容里有淡淡的狂妄:“若是我们幽州邺城蒙州邯州等地的商户能团结起来,想来也能成就一番惊天事业,这靠天吃饭终究是来钱太慢,难道孔爷不想体验盐商矿商那金如流水的日子?”


    孔老爷听着心惊,笑着叹气道:“你这小子当真非池中之物!”


    第152章 第 152 章 萌芽疯长


    次日, 幽州想要往返运货捎货的几大商户,都亲自上门与魏家商行签契画押。


    孔老爷一人就定五百石的粮货,这没算上先前用运银抵的那三百石商货;胭脂行掌柜昨儿比谁都积极, 可真到了拿真金白银的时候却只定下二百石商货, 倒是那骂骂咧咧,沾火就着的王二爷也定下五百石商货, 剩下的商户就是粮商和种子商运货最多, 这是因着北地多出糙粮高粱, 细粮稻谷还是要从江南湖广运过来, 官府听到消息为了充裕当地粮库也定下来不少粮食。


    这年头粮食怎么都不嫌多,只怕供应不上。


    最后一算下来, 幽州商户统共要带三千石左右的商货,算上保银和预支四成脚价,这一日魏渝就得来一万八千两白银!


    这艘商船能运载货物约一万石, 魏渝怎么也要给自己留下三分之二,抛去他的货物不谈,这船上还要一定数量的船员水手镖师以及各大商行派来采买的管事仆从,还有数十艘应急小船,故而他让魏秋派人快马加鞭去给蒙州商户传消息, 说眼下商船也只有一千石左右粮货的地方,让他们先到先得。


    这一万八千两白银到账, 魏渝心情大好, 对着商行忙活一天的管事仆从道:“今儿咱下馆子!云风,你腿脚快,回去给师父爷爷还有涣哥儿接过来!魏春,你派人去请佟镖头和甘九。”


    二人喜笑道:“我这就去!”


    豆苗见着魏渝要走:“诶?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哥哥今日去了官学,我去接他到福人居吃午食。”


    魏渝翻身骑上打着响鼻催促的羊奶羹, 笑道:“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们!”


    幽州官学。


    商教谕正点评完一位学子的文章,他身侧坐着的人也将圈过朱红的宣纸交给那位被训斥到面红耳赤的学子。


    那学子诚惶诚恐道:“多谢教谕指点,谢谢魏训导批注。”


    按照规矩,府学的训导要有举子身份方能胜任,而魏承先是一等廪生又创农书三本,学问颇深,如此被学正破格提为训导,如今不仅能够随意出入藏书馆,每月还有十两月银和三石细米、四斤鲜肉可以拿。


    魏承轻轻颔首:“无事。”


    待学子走光,商教谕摇摇头:“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魏承整理书册,轻笑道:“教谕每年都说这句话。”


    师徒二人走出校舍,就听着一嘱托道:“魏廪生,有人找你。”


    魏承脚步一顿:“是个少年人?”


    那嘱托好好想了想,点头:“对,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


    魏承脸上多了几分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如此他便向商教谕告辞,拿上书箱快步跟着那嘱托走了出去。


    商教谕摸摸下巴:“稀罕事,这小子这么急是去见谁啊?”


    然而魏承来到府学门前时脸色倏地淡了下来,他微微皱眉:“闻少爷?”


    闻青哥儿正作男子打扮,头发高高束起,身着深色衣裳。


    他看一眼周围,低声道:“魏学子,我有话想对你说,能不能随我去个地方……”


    “就在这说。”


    魏承淡声道。


    闻青哥儿深吸一口气:“我爹在京城还未回来,我娘,我娘这两日便给我说亲了,说这事我爹的意思,可是我还想问问你……”


    “闻少爷,魏承对任何人都没有成亲的想法。”


    闻青哥儿瞪大眼睛,又急又气道:“我爹再过两年就能调任京都,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都不稀罕?”


    魏承稍稍偏脸,面无表情:“闻少爷,我已经说过了,请回吧。”


    闻青哥儿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仆从连忙扶着他:“少爷,少爷,咱们还是快回去,莫要被人认出来!”


    没准少爷以后的夫婿还要从官学里挑呢!


    闻青哥儿被仆从硬扯上马车,魏承转身欲走却在门前石狮子后头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哥哥。”


    被发现的魏渝牵着羊奶羹走出来,他挠挠脸:“那是闻大人家的青哥儿?”


    魏承看一眼石狮子,不经意皱眉道:“你从背影都能认出来是闻家少爷?”


    魏渝蹭蹭鼻子,笑道:“倒也没有,就是这脂粉香气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魏承声音缓和不少,“嗯,此事关系个人清誉,不要和孔言提及。”


    魏渝鼓着脸颊:“在哥哥眼里我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吗?”


    魏承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闻少爷身上香,你就喜欢就护着他,是不是?”


    魏渝气得眼眶都红了,骑着羊奶羹就跑出老远。


    魏承追了两步:“罐罐!”


    他有些懊恼,这两日他们一个人在府学准备秋闱,一个在商行晒场忙碌签契,好不容易凑在一处竟然因着不相干的人就吵了起来。


    他知晓闻青哥儿和汤白碧愿意说孔言的是非,也是怕罐罐想替孔言出气将此事告知了孔言,他们兄弟倒是不会在幽州久留,但孔家的锦绣布行却是要在幽州扎根一辈子,闻家家世不一般,哥儿姐儿之间旁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种关系个人清誉的事还是要谨慎些,不能因着一时意气给孔家上下招来祸端。


    没一会儿,前方又传来哒哒马蹄声。


    是去而复返的魏渝。


    魏承忍了笑意:“怎么又回来了?”


    魏渝勒住缰绳,抬头哼一声:“今儿运货一事敲定,一万八千白银到手,我请着家人一道吃饭,若是少了你,夫子师娘怕是吃不下呢。”


    魏承眸中含笑:“和好吗?”


    “上马!”


    魏渝呲牙:“不和好!”


    魏承故作思索,挑眉道:“好像还有几卷经义没看完。”


    说着作势要走。


    魏渝忙塌腰扯住兄长的青衫衣袖一角:“哥哥!”


    魏承回亓 亓 整 理头瞧他,见其脸蛋气得红扑扑,轻笑道:“府学重地,学子不得骑马招摇,你坐稳,我牵着马。”


    魏渝皱皱鼻子,黑靴轻轻碰了下马腹。


    羊奶羹早已不是当年疯疯癫癫的小马驹,魏承就是牵着这等威风骏马也没抢了他的气势,反而衬得他身姿愈发清正高大。


    这一路走来引得不少路人的注视。


    魏渝被看得实在脸热,干脆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在另一侧,低头玩弄着腰间的香囊就是不与兄长说话。


    “年前你与我一道去闻大人官邸送农书三卷,待你走后,他便与我提及过此桩亲事,我当即就拒了他,闻大人倒也没多说旁的,我也是没想到闻少爷今日会扮作男子来府学。”


    魏承轻声道:“我对你说莫要和孔言提及,并非是我对……”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的意思,可能我最近太过劳累,好话赖话竟然都分辨不清了。”魏渝闷声道。


    “银子的事情既然得以解决,剩下这几月你就好好陪陪师娘和爷爷,这千里海路,遥遥无期,怎么说也得来年夏秋才能返航回家。”


    “来年夏秋……”魏渝呢喃一声,低头道,“那时哥哥应该已经在京城了。”


    他想到什么,又露出个浅笑来:“倒也无妨,哥哥在邺城说过,过了科举这几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是不是?”


    他见兄长没有回答,脸上笑意渐渐僵硬:“哥哥,是不是?”


    “是。”


    魏承攥着缰绳的手掌青筋突显,低笑道:“不过待你成亲生子之后若是还需要哥哥的话……”


    “哥哥在说什么?”魏渝停下脚步,他声音微扬,很是困惑,“我从来没想着要成亲生子。”


    魏承看着他乌润雪亮的眼珠,平静含笑:“你现在不懂,可过两年你到了年纪,会有媒人亲自上门说亲,我若不在幽州,会有师娘长辈替你把关……”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上这些?”


    魏渝眼珠泛红着打断兄长的话,气道:“我看着应当是哥哥考过举人又过了孝期,到时媒婆会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你想替我把关,我还想着替你把关呢!我前儿上福昭寺就是给你求姻缘去了!”


    魏承惊愣:“什么?你去……”


    魏渝又咬牙哽咽一句:“哥哥骗人,你先前在邺城根本不是这样说的!”


    这回他连羊奶羹都不牵了直接气冲冲转身就走。


    魏承沉默着看着魏渝跑远的方向。


    罐罐都亲自去福昭寺给他求姻缘了。


    他想,总要有这么一天的。


    最后,魏家兄弟前后脚来到福人居,这偌大阁楼坐满亲朋,因着他们才来这丰盛饭菜也陆续摆了上来。


    豆苗叼着筷子发现了端倪,拍拍后来的魏承肩膀:“承哥,罐罐不是去到府学接你了?你怎么比他晚来?”


    魏承看一眼在另一张桌子旁与李猛梁娃勾肩搭背说笑的人,垂眸道:“府学有些事耽搁了。”


    豆苗哦哦两声,眼见着商行伙计来敬酒他也顾不得细究。


    魏渝与镖局师兄弟坐在一桌,这群糙汉子好酒又好划拳,开席这么一会儿就嘈杂不已。


    梁娃拿着酒杯碰碰他手背:“你怎么了?”


    “没事。”


    魏渝没什么兴致,蔫蔫道:“今儿这菜真难吃。”


    “难吃?”


    梁娃摸摸后脑勺:“不能吧?这些都是豆苗哥和吴师娘点的菜,有不少菜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来的。”


    魏渝沉默一会儿,冲梁娃勾勾手指。


    梁娃愣了下,低头凑近他:“咋啦?”


    “我哥哥在干什么?在看我吗?”


    梁娃往主桌看一眼,摇摇头:“没有,魏学子在和诸葛夫子说话。”


    魏渝腮帮动动,“啪”一声将筷子按在桌子上,起身道:“你吃着,我再问掌柜的要俩菜。”


    梁娃还没反应过来,魏渝已经大步流星走出阁楼。


    正和诸葛夫子谈论治水之道的魏承见着这一幕,身子都起来一半又生生坐下。


    诸葛夫子瞧他一眼:“可是觉得夫子哪句说得不对?”


    “夫子通经致用,贴切时弊,此论乃是正解。”


    魏承说完这话恰巧对上涣哥儿若有所思的目光。


    魏渝百无聊赖走出福人居,从马厩里牵着羊奶羹打算去山里痛快跑两圈,就听着身后有人唤他:“罐罐!罐罐!”


    “涣哥儿?”


    魏渝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吃饱了?”


    “师娘喝了两杯酒有些头疼,这就被婆子送回新院了,我正好要去回春药堂买两包药材,你陪我一道去?”


    “成,我陪你。”


    因着回春药堂离着福人居不远,魏渝也没骑马就这样与涣哥儿并肩走着,他想到什么:“这是要买什么药材?咱家商行没有吗?”


    涣哥儿道:“没有,那味药材是蒙地的马荆枝,是用来做夜不能寐,安神静心的药香,前两日云天问我要走最后一盒,我想着再多做一些。”


    魏渝一顿:“云天要……是我哥哥要的?”


    涣哥儿点头:“自然是承哥用的,今年拢共研磨两小木盒,这都被云天给要去了。”


    魏渝喃喃道:“我与哥哥同吃同睡,我竟然不知道他近来不寐心焦。”


    “等等,罐罐……”


    涣哥儿眨眨眼:“你是说你与承哥同吃同、睡?”


    魏渝点头:“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不过我每日入睡时兄长还在读书,每日起床的时候哥哥已经在后院练石锁了,我其实也摸不清哥哥每夜到底睡在哪儿。”


    涣哥儿听明白了,摇头笑道:“承哥没准怕你闹,每日都偷偷睡在书房里,再说哪有这么大的汉子还和哥哥睡在一处的?”


    “我怕打雷。”


    魏渝理不直气也壮:“我还会踢被子呢!”


    “那你日后成亲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承哥给你一家三口盖被子?”


    魏渝忽然觉得这二字刺耳,难受道:“你们现在是半句话也离不得成亲了。”


    涣哥儿吓了一跳,愣愣得看着他。


    魏渝反应过来什么,连忙告谦道:“涣哥儿,对不住,我,我近来火气大,我不该冲你。”


    不知怎地,他眼眶又热起来,低头道:“也不该冲我哥哥……”


    涣哥儿将帕子递给他:“和我好好说说,相识这些年,我从来没见着你这般失魂落魄。”


    俩人寻了一处清净的茶馆坐下。


    魏渝轻声道:“我近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哪方面不对劲?因着谁?又只对谁严重?”


    到底是郎中,还真是一针见血。


    魏渝苦笑道:“很久之前好像就不对劲了,我说不清这种滋味。”


    “就说前几日,孔言对我说等到兄长考过举人,就有人来上门说亲了,我因着这一句话只身跑到福昭寺去给兄长求姻缘,求到一支不用解也知道的好签,可是我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打那日起,哥哥对我有些变了,明明更亲近了但好像又更远了。”


    “今儿又出了一桩事,我不知怎地上头胡说了两句平日根本不可能会说的话,以前……”


    他喝一口茶,道:“以前哥哥说待他考过科举,日后会想法子与我同去,可是今儿的意思又说若是我过两年成了亲,身边有人陪伴,不需要他他就不陪我了。”


    涣哥儿面上不变却听得震惊,他忽然想起那日罐罐夜半高热,他来探脉瞧见承哥抱着他那千般愧疚万般心疼的神色……


    他攥了攥掌心,强忍镇定:“罐罐,我问你,若是承哥真与旁人成亲,你真心欢喜吗?”


    魏渝愣了会儿,半晌缓而艰涩道:“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若是我有哥哥,他成亲我定会为他高兴。”


    魏渝抿了抿唇,低落道:“那我是不是很坏?”


    涣哥儿试探道,“你与承哥相依为命一同长大,这些年的亲情太过刻骨铭心,也许你只是不希望旁人抢走承哥独一份的照顾……”


    “不是。”


    魏渝蹙眉低声道:“我不是想独占哥哥的照顾,我,我说不来那种心情。就像是我养了杏儿,它还是头小狼崽的时候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它幼时很黏我,半步都离不得我,可是后来,后来家里多了一只灰崽,我见着灰崽陪着杏儿漫山遍野疯玩,我只觉得高兴,我甚至觉得灰崽来得太晚,若是早点出现,那我们杏儿也许早就有玩伴了。可若是换到我哥哥身上,我只怕有些人来得太早,我心口不一,我很坏了。”


    “我没觉得你坏,你别这样说自个儿。”


    涣哥儿猜出什么,犹豫一会儿,“我想着若是问承哥是否真心欢喜你成亲,他应该也不会高兴。”


    魏渝闷声道,“可是他今日还说什么若是有人上门说亲,他不在身边,要让让师娘替我把关。”


    涣哥儿还是说了实话:“若是承哥真的这般想,今日在席间就不会那样心事重重又请我追着你出来,他还不让我告诉你是他让我来的!”


    魏渝眼睛瞪圆:“真的?”


    “真的!”


    涣哥儿温声劝解:“罐罐,你知道么,世人皆有七情六欲,譬如你与承哥现在是手足亲情,豆苗哥与承哥是多年友情,若承哥与旁人成亲,那这就是男女夫妻之情,成亲之后再养儿育女,这又是父子之情……”


    他一顿,模棱两可道:“人可要清楚自个儿到底想要什么。”


    魏渝瞳孔微颤:“什么感情会更长久?”


    这问题倒是让涣哥儿难到了,他摇头笑道,“要说长久自然是亲情,可是当人有了挚爱妻儿,就是再浓厚的亲情也不能如幼时那般时时亲近,时时怜念。”


    魏渝从茶馆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很大,热烈的日光晒烤得路上行人睁不开眼睛。


    人要清楚自个儿到底想要什么。


    那他想要什么呢?


    他,他想要……


    在这一刻少年心底终于生出小小萌芽,那道弯弯绕绕,不可言明的心事正在恣意疯长.


    第153章 第 153 章 我的心


    他又好奇问涣哥儿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回到魏庄新院后, 涣哥儿跑到自个儿房里又很快出来,趁着仆从不注意,偷偷摸摸塞给他两本书。


    一本写着《秋镜情缘》, 另一本写着《秦莺莺择夫记》


    “这都是讲什么?”


    涣哥儿清咳一声:“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你看完就知道了。”


    他粗略翻了几页,皱眉:“这怎么只画了几个人?没有风景山河吗?”


    涣哥儿翻个白眼:“这可不是你爱看的山水游记, 这是话本子, 不画佳人才子还画什么?”


    “哦。”


    魏渝将两本书塞到袖口里, 又好奇道:“你打哪儿淘来的这些书?还有吗?”


    涣哥儿抬着脸哼了声:“你若是能把这两本书看懂了, 你和承哥的关系也就能缓和了。”


    “这样厉害?”


    魏渝眨眨眼,虚心请教道:“那我用不用先去找哥哥道歉?毕竟我今日骂了他是骗子。”


    涣哥儿摇头:“你先看完这两本话本子再说, 不然你们驴唇马嘴,还有得吵!”


    可魏渝还没来得及看话本子晒场那边就出了事。


    邺城来的估测航道的碇手听说还要传授他们的人行船要领,怎么也不肯留下了。


    魏渝到时那黑壮的碇手已经收拾好行囊, 他旁边还有几个人看来是也想跟着走,晒场的人都在好言劝着他们。


    魏春和杨泰见着他了,连忙道:“东家。”


    魏渝沉脸摆手:“说说吧。”


    魏春觉得愧对小东家的看重:“这碇手叫汪大龙,年三十一,做过十五年的碇手, 他十六岁就跟着邺城的商船来回跑。大工和副工等人听说除了跟着咱们走船还要传授旁人本领,一开始也很排斥, 后来我说会额外给他们多添银子, 他们二人也就同意了。倒是这个汪大龙就是不肯答应,因着他这一闹,跟他处得好的水手也想走……”


    “这期间你做了什么?”


    魏春忙道:“我怕其余水手和大工也被鼓捣出心思,就让人带着他们去住宿的地方歇着分吃寒瓜,然后想着再劝汪大龙留下, 可是他实在是油盐不进……”


    “不必紧张,你这件事倒是做得不错。”


    魏春轻轻松了口气,又犹豫道:“如果汪大龙不做活,咱们只能再去邺城另请碇手,可我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再耽误了行船吉日。”


    魏渝远远打量一眼汪大龙,视线在他的草鞋上停留一会儿,道:“这人不好解决,瞧着面相就知道是个固执己见的老实人。”


    “跟我来。”


    他阔步走上前去,扬声笑道:“这天这么热,怎么都聚在一处了?”


    汪大龙等人敌视得看着他。


    有一人道:“你就是魏东家?请我们来时你们也没说还要把活命的本事交给旁人啊!”


    “对啊,凭啥不让我们走!”


    “魏春,你现在就去备车马和粮草,明儿一早就送兄弟们回邺城。”


    魏渝拱手笑道:“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你们是自由身,想走就走,没人敢拦你们。”


    “这群兄弟来几天了?”


    魏春算了下:“算上今天有五日了。”


    魏承叹气道:“兄弟们大老远从邺城来到幽州也不容易,这事到底是我们做得不对,没有提前与你们说,可我以为你们是邺城人,我们是幽州人,就是传授我们这儿的人行船本领也抢不来你们的饭碗。”又侧头道,“魏春,你给这些兄弟每人都发足月的月银。”


    “就来五日,还给我们发一个月的月银?!”


    “这,这……”


    那十来个水手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这自古好扒穷人一层皮的有钱东家竟然能这般大方!


    他们都是缺钱的人家,不然也不能背井离乡来给魏家做水手,做这一行都知道,能遇上大方的东家比什么都强!


    可大龙又是他们的大哥……


    “你们都留下!”汪大龙厉声喝道。


    十来个水手都为难道:“大哥!”


    魏渝淡笑道:“汪兄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汪大龙虎着脸犹豫好一会儿才扔下包袱率先走了出去。


    魏渝看一眼魏春,魏春立马会意,连忙邀着这十来个水手去吃寒瓜解暑。


    二人行至巨大的魏家商船前。


    “这一艘船就花了我几千两黄金。”


    魏渝以手背遮了遮日光:“你觉得比宋家商船如何?”


    汪大龙沉默片刻,才硬邦邦道:“你的好!”


    魏渝笑了:“我知晓你为何不想留,你这活计不比大工副工,技巧颇多,许是教会徒弟就饿死了师傅。”


    汪大龙冷呵一声:“你既知道又何必再多言!”


    “我听说你十六岁就做了碇手,我看中得正是你这份勇气。”


    魏渝缓声道:“不如你听听我的意思?”


    汪大龙道:“我看你能说出几朵花来!”


    这人这样怕手艺被偷要么不缺银子,要么就是十分缺银子。


    看人贫富只看他的鞋子。


    跟随汪大龙的人再不济也穿着破布鞋,这汪大龙却穿着水草编织的草鞋,再瞧着磨损程度,应该是穿了许多年了。


    碇手的月银只在大副之下,汪大龙能如此缺银子,也只有一个原因。


    魏渝道:“我可以提前预支你三年工钱,你父母亲人都可以接到幽州,由着我魏家商行照顾。”


    这一听到父母亲人,汪大龙的表情松动几分。


    魏渝眯了眯眼,继续加大火力:“魏家商行旁的不多,山参药材供应不绝的,若是你父母亲人有需要,我可以让管事每月都便宜五成卖你。”


    汪大龙攥紧拳头:“你有这么好心?”


    “看来是你以前的东家是太过伤你的心。”


    魏渝悠悠笑道:“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可以签个长契,可以将我今日所说一一写上。再者我会给你和大工副工风帆升降师傅手底下各派五十个学徒,到时按照学成的人数给你们增加赏银,我想着在我这儿出一趟海应该比你在宋家赚钱?还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汪大龙沉默许久,视死如归道:“我干!”


    “不必一副上了贼船的模样。”


    魏渝好笑道:“我自认是个良善商人。”


    魏春等人见着汪大龙不走了,纷纷向魏渝投来敬佩震惊的目光,天晓得他们为了劝这个汪大龙,浪费了多少口舌。


    解决了汪大龙,还需要安抚大工副工等人,若是让他们以为魏渝是许了汪大龙许多好处他才肯留下来,那怕是还不消停。


    如此,魏渝当众写念他们每人的契书,又将学徒奖赏一事细致与他们讲过。


    怕再出事端,他只用两日就与这群邺城水手大工打成一片,直到招来的二百学徒来到马桥晒场,他才好不容易从晒场脱身。


    可是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房内烛火摇曳,床榻传来翻来覆去的窸窣声响。


    魏渝今日得闲,就在屋子里将那本《秦莺莺择夫记》翻开了。


    因着秦莺莺是位姑娘,他起初看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个儿冒犯了人家姑娘的私事,可后来又一想,这是虚构的话本子又不是游记自传,实在称不上唐突冒犯!


    看过几页他就入了迷,觉得这秦莺莺与他真像!


    秦莺莺有个青梅竹马,会读书长得俊俏的表哥,魏罐罐也有个一起长大,会读书长得更为英俊的哥哥。


    再往下看二十来章,这,这秦莺莺和她表哥之间许多被赞“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的桥段,他都觉得很是熟悉。


    雨中接应、生病喂药、借着兄长的手吃茶吃果儿……


    他连忙拍拍滚烫的脸蛋,发现下一章回的书页竟有深深的折痕。


    涣哥儿折的?怎地这般不爱惜这等好书?


    可等他看完内容时,却气得想将书扔到院中池塘里去!


    秦莺莺的表哥竟答应与通判之女定亲!


    在读到秦莺莺暗自神伤,扶柳拭泪时,他也回忆起那日与哥哥争吵时的心情。


    他顿时没了再读下去的兴致,慢吞吞将这书藏在枕头底下。


    他心绪浮动忒大,实在有些难以安眠,脑袋枕着手臂,眼前总是晃着秦莺莺哭着对丫鬟说“表哥一点也不懂我的心”这一幕,他的心忽然也像一团乱麻里掺了数不清的各色豆子般纠结。


    “那,哥哥懂我的心吗?”


    他忽觉脸蛋有些热,猛地将薄被盖在脸上,还用力蹬两下床板:“这什么和什么!我又是什么心,疯了,疯了,这,这都是什么啊!”


    门外传来轻轻的推门声。


    魏渝大惊,欲将被子盖好可又想到自个儿平时的德性,忙将被子踢到脚下,整个人也朝向墙壁装睡。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能感受到兄长正朝着床边走来。


    他心跳如雷,想着前几日他一直在晒场,今儿回来后也强忍着没去官学和书房寻哥哥,也不知道哥哥还气不气他那日口不择言……


    脚下的被子缓缓落在他腰腹上方,却迟迟没有听到兄长躺下来休息的动静。


    烛火一灭,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哥哥呢?


    魏渝心中起疑,翻身从床上走下来,凭着窗外斜洒进来的月光看到屏风拐角处的小榻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小方榻又窄又硬,哪里容得下兄长这般身躯高大的成年男子?


    魏渝微怔,轻声唤道:“哥哥……”


    小榻上的人动了动,火匣子划出道微弱火影,小案上的寂照烛台亮起并不刺目的暗光。


    “罐罐,别怕,做噩梦了?”


    魏承视线落在他赤裸的双脚上,忙扶着他手臂走向床边。


    “哥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在小榻上的?”


    魏渝没有动,目露迷茫:“我们家盖建了恁些房舍,新院旧院几十间屋子,你就是不愿与我同睡,为什么不另择一间屋子?”


    魏承一顿,轻声道:“你该歇息了。”


    “哥哥。”


    魏渝垂头道:“我今年十六岁,不是六岁,我问你事情,你不要敷衍我。”


    他缓缓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魏承看一眼空落落的掌心,沉声道:“这两年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幼时那般躺在同一张床榻上。”


    “可比起让哥哥整夜睡在小硬榻上,我宁可不缠着哥哥同住……”


    “此事与你无关。”


    魏承低声道:“是我怕你深夜做噩梦无人安抚,怕小银罐突然变化你又发起高热,怕你像幼时那般不老实从床榻掉下来摔坏了手脚,从来不是你黏着我,是我明知你长大了,可也还是放不下那根自你五岁起就拴在你身后的线。”


    魏渝心中五味杂陈,鼓足勇气道:“哥哥,我,我心中有惑。”


    魏承微愣,将小烛台挪置小案中间,“仔细着凉,坐下说。”


    “那日我从福人居跑出来,是哥哥叫涣哥儿来陪我?”


    魏承点了点头:“嗯。”


    “哥哥,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魏渝将涣哥儿问他的问题抛给兄长:“若是我真与一人成亲,你当真欢喜?你别瞒我,我真想知道。”


    “哥哥?”


    “哥哥?”


    屋子昏暗,魏渝瞧不清兄长的神色,急道:“你回答我啊。”


    魏承垂眸,他无法回答。


    他深知自己不能大度说欢喜,可也不能坦然说不欢喜。


    他隐约觉得若说欢喜,他与罐罐怕是又要像那日午时那般不欢而散;可若说不欢喜,罐罐定会追问为什么不欢喜,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说?


    罐罐心窍未开,他绝不能引导他做任何事。


    半晌,他轻声道,“为何这样问?”


    “这几日我都在想这事,若哥哥真与旁人成亲,做旁人的夫,做旁人的父,我心里是不欢喜的!”


    魏渝坦坦荡荡道:“我承认自己依赖哥哥,可这种依赖不是幼时那般想独占哥哥的照顾,这种依赖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让我觉得陌生,还让我变得无法理智,像是那日我明知道哥哥与闻少爷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却还对哥哥口不择言;那涣哥儿只随口说一句“难道以后承哥还要给你一家三口盖被子?”我一听又慌又燥竟出言冲了涣哥儿!自打那日我从福昭寺回来后哥哥就变了,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哥哥,你才高八斗,你博览群书,你能否替我解惑?”


    魏承何其敏锐聪慧,听着魏渝一句一句剖白,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困惑。


    让他夜不能寐,愧疚不甘的多年心事,眼下只需要他一句引导就能彻底拨开云雾见月明。


    “罐罐,你听哥哥说。”


    魏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哥哥可以替你解惑,但不是现在。”


    “秋后你将一路南下,这大康盛世的秀丽河山,壮丽恢宏皆在你心你眼,若你在领略天高海阔,交往诸多友人,见识世俗百态之后还有此困惑,哥哥再为你解惑也不迟。”


    “只要你回首,我就在你身后。”


    “哥哥。”


    魏渝的心口忽然传来阵阵刺痛,他双手掩面,热泪顺着指缝流淌:“可是我的心忽然很难过。”


    “人生在世间,聚散亦暂时。”


    魏承轻轻抚摸他头,强忍平静地说:“还记得陈爷爷曾经教你写过的家书吗?”


    “记得。”


    魏渝低泣道:“长兄大人侍右,愚弟魏渝顿首禀……”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当年他太过年幼,不识愁滋味更不懂离别,犹记得他懵懂天真问兄长什么书值得那么多银钱,兄长只笑着说他以后就知道了。


    如今他终于知晓家书是如何担得起千金。


    兄长又轻声道:“京城与江南运河有三千五百八十八里,顺风而下,乘船也就要走上四十五日,若是快马要走上两月有余,待我在京城安稳下来,就寻法子与你写信……”


    听着这些话,魏渝泪眼轻颤,哥哥将这些记得这般清楚,想来是日日夜夜都在心中盘算着。


    第154章 第 154 章 哥,哥哥,我坏掉了【……


    次日一大清早, 魏渝亲自带着仆从打扫布置东厢房。


    昨夜的真情剖白已让他浮躁多日的内心平静下来,他的心如何,兄长的心又如何, 说到底不论何时他们都是对彼此最重要的人, 如今分离在即,他只想好生陪伴哥哥和家人。


    “这屋子冬暖夏凉, 离着书房近又离着院子的梧桐树还远些, 这也省得哥哥每日都要被鸟声蝉鸣打扰美梦。”


    魏承负手站在窗外, 轻勾唇角:“我每日晨起可听不到鸟声蝉鸣。”


    “万一哥哥哪日想睡懒觉呢?”


    魏渝瞥到云风几人搬着屏风进来, 眉毛一跳:“小心些,小心些, 莫要磕碰到上面的金漆!”


    魏承闻声偏头望一眼:“这屏风哪里来的?”


    “这是桃木四季屏风,共有四面,分别用金漆绘着春草、夏竹、秋菊、冬梅。”


    魏渝擦擦鼻尖上的汗珠, 弯着姣好的眉眼:“杨泰闲暇时做的,原本我想着用它做哥哥的乡试贺礼,这屏风端庄大气,放在哥哥的书房里最好不过,可眼下哥哥忽然搬到东厢, 家中家具又不多,这礼我就先送了。”


    “虽说瞧着沉稳肃穆, 可我想着用在卧房却比书房更相宜些, 用其提醒我要严于律己,莫要荒废时光。”


    魏渝一听,噗嗤笑了:“哥哥真能替我找补,你若是荒废时光,这世上怕是就没有勤快人了!”


    兄长十年如一日的子时就寝, 平旦起床,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说句难听的话,那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还要早!


    魏承微拢袖口,也轻笑一声:“你这礼都送到了,我此次乡试若是考不上红榜也说不过去了。”


    “这小小乡试,哥哥定然能高中红榜头名!”


    魏承身后的云天忽然道:“大东家,马车套好了。”


    见着兄长要去官学,魏渝双手撑着窗台,伸长身子:“哥哥,你晌午在哪儿吃?”


    魏承笑着瞧他:“你在哪儿吃?”


    “等我去福人居选了两个好菜,咱们去商行和豆苗哥一起吃?”


    “好,到时你来迎我。”


    魏渝眼珠明亮,很是高兴的样子:“那哥哥下学莫要留堂太久!”


    魏承提着书箱三步一回头,又冲他轻轻挥手。


    魏渝抿唇笑了笑,用手背轻蹭了下有些热的脸蛋,回头就见着一众仆从小声笑着看着他。


    “小东家傻笑什么呢?”


    他轻咳一声,故作威严:“都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话虽这样说,可他也只让仆从打了几盆水,偌大的东厢房全是他一人拾掇的。


    他干劲十足,就连挂床头蚊帐纱幔也是他亲手挑选的,这一上午真是半刻也不得闲。


    “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你身上的高兴味了。”


    涣哥儿斜靠在屋外,扬声笑道。


    魏渝回头,眼睛一亮:“涣哥儿!”


    他嘱咐仆从几句,就带着涣哥儿来到堂厅招待,好奇道:“高兴味是什么味?”


    涣哥儿努努嘴:“小狗味。”


    “小狗味?”


    魏渝不懂,哼了声:“我哪里像小狗了?”


    “笨蛋罐罐,我不是说你像小狗。”


    涣哥儿边吃糕边斜眼笑看他:“你和承哥和好了?”


    魏渝脸蛋一热,摸摸鼻子:“我们本来也没吵架。”


    “看来是真和好了而且还说开了?不然你这粘人精怎么舍得让承哥搬到东厢住?”


    “没有,没有,不是你想得那样。”


    魏渝连忙摆手,又不知道怎么说此事,于是将昨夜夜谈的对话仔细说与涣哥儿听。


    涣哥儿听后沉默一会儿,又笑着看着他:“承哥真是一个好哥哥。”


    “我哥哥本来就是好哥哥,我可是他最穷的时候捡回来的!”


    魏渝想到什么,又道:“先别说我了,说说你最近去聘请随船郎中一事,如何?”


    商船上算上水手仆从和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总共几百人,单凭涣哥儿一个郎中终究是忙不过来,所以魏渝早早就嘱咐他平日可多去幽州药堂聘请随船郎中。


    “你猜我联络上谁了?”


    “谁?”


    “我师父钟掌柜和沈郎中。”


    魏渝惊喜道:“真的?不过他们夫妇家大业大,怎么会应承来做随船郎中?”


    “我这两年在幽州久待后常与钟师父书信往来,年前就提到以后要随船行医一事,钟掌柜可是能独自撑起药堂的奇女子,她心中对汪洋大海,各地风土很是向往,时隔小半年,这封信昨儿才送到了魏家商行,她说她会与沈郎中一道随船,还会带来一个徒弟。”


    “他们什么时候到?”


    “怎么也得六月才能到。”


    魏渝点点头:“他们到了后我若是忙得抽不开身,你就好生招待他们。”


    午后,魏渝准时坐着马车接兄长下学,兄弟二人说说笑笑之际,他忽然想到涣哥儿说他身上有小狗味。


    于是他双手搭着兄长的肩膀,将脑瓜凑到兄长面前:“哥哥,你闻闻我?”


    魏承一愣,不留痕迹地轻轻退了退:“闻,闻什么?”


    “涣哥儿说我有股小狗味,你闻闻我有吗?”


    魏承一笑,低头轻轻碰了碰他鬓角柔软的头发,“嗯,闻到了。”


    魏渝啊了一声,坐直后忙扯着自个儿衣裳领口到处嗅闻:“真有小狗味?我每日再累再忙可都是要沐浴洗澡的!”


    魏承含笑看着他:“像是在太阳底下烤晒许久,暖烘烘的毛绒小狗崽。”


    一股小太阳的味道.


    五月初五,万里无云,天色湛蓝,正是佟钊和甘九大办婚宴的喜日子。


    因着有魏渝的名声,幽州不少富户都带着妻儿前来,因此竟摆了两处院子两条长街,总共六十六桌丰盛席面,惹得过往百姓都不住踮脚看热闹。


    魏家兄弟算是排面了,一个帮着在外迎客,一个写着礼账。


    “言哥来了,魏冬快带孔少爷上座。”


    孔言笑道:“我又不是外人,不必麻烦魏管事。”


    见他这么说,魏渝也不和他见外,就让仆从带着孔言落座。


    魏渝抽空去瞧哥哥,就见着兄长蹙眉迟迟没有落笔,他好奇走过去:“哥哥,怎么了?”


    魏承道:“汤家和闻家也送礼了。”


    “汤世宗和师父有些关系,他没来是因着他年前儿就跟着盐商走了,不然咱们这商船他肯定要来尝尝咸淡,就是这闻家……”


    魏渝看一眼礼账上的数目,点头道:“想来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让魏冬多记着点,以后闻家少爷成亲,也叫他送些礼。”


    魏承见着罐罐没再生气,也就放心将闻家的婚礼誊写下来。


    这小小插曲他们也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婚宴向来事多,没一会儿魏渝又被人叫走了。


    鞭炮响了许久,拜堂之后席面终于开宴。


    穿着一身喜袍的甘九和佟钊端着酒盏与众人敬酒。


    “哎?我怎么觉得甘九大哥好像白了许多?”梁娃低声道。


    这话一出,同桌的师兄弟都道:“对啊,对啊,这衬得咱师父真成黑炭了!”


    “哈哈哈,甘九大哥一白,倒是不像糙汉子,像细皮嫩肉的小哥儿了!”


    “都别乱说话,以后甘九大哥就是咱师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乱开兄弟之间的玩笑。”魏渝道,“再说成亲么,这样大的日子谁还不多洗两把脸!”


    李猛拍桌大笑:“你这么爱美,等你成亲没准全身都要涂胭脂!比新娘子还要香呢!”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特爱穿一身枣红小袍,又白又俊,平常日子都这样爱美,这要是成亲怕是要美到天上去!”


    魏渝瞪圆眼睛:“你们这是又喝高了!这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哎?罐罐……”


    梁娃搭着他的肩膀,小声道:“你喜欢哥儿还是姑娘?我们前儿得来几本好东西,你想看看不?”


    “对啊,对啊,你也到了该开荤的……”


    李猛还没说完马上坐直,见着梁娃还在说什么哥儿姐儿的,连忙用力咳嗽两声。


    “魏学子。”


    “魏学子来了。”


    同桌的小汉子忙坐正身子,一点也不敢再乱起哄。


    魏渝惊喜道:“哥哥怎么过来坐了?我还以为你和夫子爷爷坐在一桌。”


    “那张桌都是长辈,我这个小辈不好往前凑。”


    魏承轻按了下魏渝的肩膀,又抬眸瞥一眼老老实实的李猛和梁娃几个,淡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先前在说什么?”


    李猛忙给罐罐打眼色,磕磕绊绊道:“没,没说什么啊,就说小时候的事……”


    “对对对,说罐罐小时候和小梁娃打架的事!”


    魏渝其实也没听明白这群小汉子要给他看什么,他揽着兄长的手让他坐下,笑道:“他们这些皮小子能说什么,不过是些插科打诨的玩笑话,哥哥快在我身边坐。”


    这群小汉子一开始还故作斯文,可几碗白汤下肚就恢复往日活力,喝酒划拳,勾肩搭背笑嚷起来。


    魏承侧头看向人群中肆意大笑的魏渝,他心下一松,今日算是他头一遭与这群镖局小汉子同桌吃饭,真真切切看到罐罐如此受到朋友的欢迎喜爱,那想来他不在他身边的日子,罐罐应当也不会太过寂寞。


    席面从下午一直吃到傍晚,魏承先带着夫子师娘回去魏庄,魏渝作为佟钊这最宝贝的徒弟,自然少不了要帮忙送客扫场。


    “罐罐,罐罐!”


    魏渝回头就见着梁娃和李猛几个人笑着大跑过来。


    “怎么跑成这样?谁追你们?”


    李猛醉醺醺笑道:“大师兄带着我们闹洞房来着,师父拿着枣子把我们打出来了!”


    “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师父的对手,还敢闹师父?”


    魏渝从他手里抢过来个枣子,边吃边笑:“马车备好了,你们快快回去歇着吧。”


    “等等,等等……”


    有一人道:“不是说要给罐罐看好东西!”


    “对对对,好东西!”


    “我有我有!”


    “你有?你随身带着?”


    一群醉得东倒西歪的小汉子笑成一团。


    魏渝不明所以,无奈笑道:“真是一群小醉鬼。”


    他又偏头对后面的仆从道:“搀他们上马车,时辰不早了,莫要耽搁师父和甘九大哥休息。”


    一小汉子被搀扶走时,忽然将一小卷轴塞到他手里:“明儿还我!”


    走出老远还大喊着:“那是孤本!记得还我啊!”


    魏渝看一眼手里的巴掌画轴,无奈道:“云风赶车,咱们也该回了。”


    夜风习习,马车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今儿来往商户多是看着魏渝的面子来的,就是有豆苗哥帮他挡酒,他也多喝了两碗。


    在佟宅时还没感觉,眼下马车颠簸和凉风一吹,这酒劲儿就泛了上来。


    他怕昏睡在马车上,想了想还是将刘邺强塞给他的画轴打开了。


    在看清这画轴的第一眼时他的手猛地一抖,画轴散开滚落在车板上。


    赶车的云风忙道:“东家?可是嫌弃马儿跑快了些?”


    魏渝觉得自个儿的呼吸都紧了起来,他轻咳两声:“没,没事。”


    那,那俩人叠在一处做什么?


    一个是男子,另一个是哥儿?还是男子?


    哥儿和男子哪里都一样,不过是哥儿身上有红痣罢了。


    他脸蛋通红,心跳得很快,明知晓这俩人在做不好的事情,可还是耐不住心底初探情境的好奇。


    他长大了,他可以看的吧?


    魏渝舔了舔唇,做贼一样又将画轴捡了回来。


    魏承提着灯笼站在夜色里,云天从不远处小跑过来:“大东家,小东家和云天回来了!”


    没一会儿,马车就停在门前。


    可是却没见着魏渝下马。


    “小东家怎么不出来?被镖局的汉子灌酒了?”


    “啊?”


    云风迷茫挠挠头:“没有,小东家没醉!”


    他要掀轿帘就听到里面的人大声斥道:“别掀!”


    魏承眉目一凛,快步走到马车前,一掀布帘就见着魏渝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罐罐!”


    魏承大步跨进马车,焦急道:“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


    魏渝颤颤巍巍抬起头,他脸颊潮红,一双漂亮乌润的眼眸满是泪水:“我,我坏掉了。”


    第155章 第 155 章 我教你


    屋舍昏暗, 一方丹青薄纱翠屏上隐约可以瞧见床榻上窸窣焦躁的瘦长身影。


    没一会儿就传来阵阵难耐不解的低泣:“哥哥,我掐它,很痛, 可它就是不听我的话……”


    魏承垂下的双手紧攥成拳, 向来寡冷的性子竟然被急出一头的汗水。


    “哥哥,哥哥, 它坏了, 罐罐难受……”


    “罐罐, 哥哥在, 你听哥哥说。”魏承轻压下一口气,低声安抚道, “你不要怕,它没有坏。”


    “你幼时掉下第一颗乳牙,哥哥抱着你把小乳牙扔在老宅的房顶上, 从那以后你的身体就在慢慢长大,你的个子越来越高,四肢抽长,再也穿不下去年新制的衣衫鞋袜,嗓音也不复幼年那般奶声奶气, 而是变得愈发清亮悦耳,包括今日“它”的变化……你身上所有的变化都是一桩正常康健的好事, 不要羞耻, 也不要害怕,你只是长大了。”


    这些温润清冽的话语就像一副强心药,让魏渝没有先前那般焦躁不安,可不愿服软的地方依旧让他被迫蜷缩成滚烫烧红的虾子:“哥哥,可, 可是我,我该怎么办呢?我会一直这样吗?那,那我以后怎么见人呢?”


    “不会一直这样。”


    魏渝摇摇晃晃撑起身子,迷茫又委屈的看着屏风后面的人:“哥哥,哥哥,你别站在那儿,你过来啊,你过来帮帮我……”


    “哥哥……”


    这如何帮得了?


    就是魏承问心无愧也不能亲自帮弟弟做这等事。


    他敛眉哑声道:“罐罐,这桩事情只能自己来做,更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做,你不要怕,哥哥教你,你照着做。”


    “不要掐它,用掌心轻轻拢住它。”


    床榻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然,然后呢?”


    魏承微顿:“然后自|上|至|下|抚摸它……”


    “轻,轻轻摸吗?”


    “稍微用些力气……”


    “那,那要摸到什么时候呢?”


    魏承一哑,半晌才道:“等你感觉到陌生又愉悦……”


    “哥哥,哥哥……”


    这期间魏渝一直在重复呢喃着哥哥。


    魏承闭了闭眼,始终立在屏风后,不敢逾越半步,只是他的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青色的长袍早已被浸透成深色。


    不知过去多久,床榻那边忽然没了动静。


    魏承绕开屏风走了过来,就见着累睡过去的人脸蛋湿红,浓密睫羽好似芭蕉雨叶微垂,汗湿的几缕黑发缠绕在他雪白的脖颈处。


    他目不斜视将床尾的薄被小心盖在魏渝身上,在看到横落在床边的纤白手腕时眸子微怔,从袖袋掏出帕子轻轻覆在那湿|漉|漉的掌心上。


    他半跪在地,虔诚又细致地将魏渝的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像是在捧着至高无上的珍宝。


    他的弟弟长大了.


    次日天还未亮,魏承练完石锁就见着云风哈欠连天的从拱门走过来。


    他略有疑惑,遂边擦汗边道:“你怎么起来这般早?可是小东家唤你做事?”


    云风见着魏承连忙正色道:“回大东家,小东家先前让我套马他要出府,我本想跟着他,他却不让,算算时辰他应该已经进城了!”


    “什么?”


    魏承皱了皱眉,早在几年前学会玉娘子传授的残本,魏渝便不再早起,哪日都要睡到饱才肯起来,今儿天还黑着就出了府?


    想来也是因着昨夜的事情。


    魏承无奈一笑:“让魏冬派几个仆从去商行看看小东家,若小东家不在就赶快来禀报。”


    孩子长大了,总是会要些小脸面。


    魏承来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昨夜强塞给他春|图的小汉子住处。


    “你这小子,竟然还敢睡懒觉!”


    刘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罐罐?你怎么来了我这儿?天亮了?”


    “你可把我害惨了!”


    魏渝将袖口的春|图砸在他被子上,一双圆眼又气又臊:“我今儿饶不了你!”


    刘邺看清被子上的东西后连忙当宝贝一样收起来,人也清醒了不少:“天爷!这不是我私藏的孤本?你打哪儿翻出来的?!”


    俩人的动静让旁边屋舍的镖局汉子都跑来看热闹。


    “怎么了?怎么了?”


    “邺儿你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罐罐?”


    “这一大清早怎么还闹了起来?”


    刘邺早将昨儿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啊,罐罐,我哪里惹了你?玩归玩,闹归闹,莫拿我的宝贝孤本开玩笑!”


    “孤本?什么孤本?”


    一众汉子熙攘到刘邺床榻上争抢起来。


    魏渝红着一张芙蓉面快步走出院子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罐罐!”


    梁娃小跑跟着出来:“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魏渝瞧他一眼,闷闷道:“没事。”


    “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刘邺怎么惹了你,你和我说说?”


    魏渝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昨儿因着刘邺那春|图惹起来的糗事。


    他利落跳上马背,黑靴轻踢马腹,饶是这天色微暗也可瞧见他冷着一张小红脸:“是兄弟就帮我多踹刘邺那小子两脚,走了!”


    一连数日,魏渝都刻意在晒场和商行忙碌,那天夜里在哥哥的教导下,他人生第一次知晓那玩意儿除了用来小水,竟然还能让人面红耳赤,滋味愉悦又可怕……且他醒来后发现自个儿被换上整洁里衣,浑身清爽,右手更是干干净净,从指尖到手掌无一丝异样,想来在他累睡过去后是哥哥亲手给他清洁了里里外外!


    这,这也忒羞人了!


    罐罐真不知道该怎么见哥哥又该说什么。


    不过,他前几日是真想躲着哥哥,可后面真忙起来是脚不沾地,从早忙到晚。只因着蒙州的商户亲自送来了运船商货,这蒙地广阔,草药缺乏,却盛产牛羊牲畜,若是能搭上这条线,魏家商行日后的活牲买卖也就能继续扩展了,故而这期间,魏渝和豆苗免不了要好生招待他们,蒙州商户好饮酒,每日都要啃着羊腿喝到月上梢头,可那时城门已关,魏渝也只得日日宿在商行。


    日子如水流淌,两场磅礴大雨就将炎热盛夏带来幽州。


    今日已是六月下旬,魏家商船原定七月上旬出发。


    魏庄后院。


    “从魏庄参园共挖到三枚掌复叶的园参一千二百棵,再晾晒十来日应当就能装箱了。”


    魏渝想到什么,又看向豆苗:“猎户队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七月初就能到。”


    魏渝思量一会儿:“茂溪山应该能产出八百棵上下的园参。”


    “罐罐,咱们为什么不囤卖从茂溪山挖到大年份的野山参?就说前段日子挖参晾参,也是消耗了不少人力物力,这商行里有不少现成的货,为何要卖这只长了四年的园参?”


    “外行只在乎芦碗多少,可明眼人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咱这四年份的园参品质比普通十年的野参还要好。”


    魏渝掂了掂掌心的人参,笑道:“七两参,八两宝,咱们什么话都不用说,那行家一碰我这参怕是就要上杆子与我们做生意了。”


    豆苗想明白了,摇头笑笑:“是我目光短浅了。”


    放长线,钓大鱼,野山参谁都能挖,可不是谁都能养出来品质上乘的园参!


    豆苗没跟着魏渝进参园,他知晓参园乃是魏家重地,除了挖参平常日子别人是靠近也不成的,就是挖参用得也是魏家商行信得过的死契伙计。


    他识趣道:“我有些日子没见着承哥了,想来这时辰承哥也应该下了学,我过去瞧瞧。”


    魏渝垂眸清咳一声:“嗯,豆苗哥,你去吧。”


    豆苗想走又停下:“我怎么记得你也有些日子没回魏庄了?你不去瞧瞧你哥哥?”


    魏渝挠挠脸蛋:“我,我等会儿就去,先去看看参园。”


    豆苗多看他一眼,心里还有些感慨,看来就是再亲的兄弟长大了也不喜老凑在一处了啊,也不知道他承哥知晓一手养大的罐罐不愿意见他会不会伤心。


    魏渝一来到参园,脚边就多了两头威风凛凛的公狼。


    灰崽直接来了个四脚朝天,露出雪白的小肚肚。


    魏渝抱着它猛吸一会儿:“越胖越可爱。”


    又摸了摸黑狼的脑袋:“杏儿,我真是有日子没见你了。”


    黑狼轻轻拱了拱他的手,一双兽眸郑重又认真,好像在说我一直在等你。


    以前家里银钱不够,只包揽了魏庄后院的山头,后来宽裕不少又买下宽阔的新院,两片山头加在一处便占地极广,魏渝亲自划出参园之后还剩下大半山林,他怕杏儿和灰崽丧失丛林野性,还特意让猎户队活捉了不少野兔野禽圈养在山里,用其当作两头公狼的口粮。


    “过段日子我要出一趟远门……”


    魏渝抱着杏儿的脖颈,轻轻叹气一声:“你们乖乖等我。”


    海上商船不比陆路车马,一旦出现意外,两头不识水性的公狼必死无疑。


    一听这话灰崽也不撒娇了,黑狼更是呲牙怒吼两声,像是在发泄不满。


    “杏儿,灰崽。”


    魏渝认真的看着它们:“我在商船上,保护我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我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哥哥八月之后就要进京科考,这一路山匪横行,危险重重,你们跟着他保护他,我才能安心经商,待我赚了银子,我便买下京城最大的山庄,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灰崽嗷一声,胖撞到魏渝怀里,两只毛绒的小爪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诉说不舍。


    黑狼低头沉默了。


    左手哥哥,右手罐罐,狼很难抉择。


    “杏儿,你的长辈当初将你托付给我,想来也知晓我不是一般人。”


    魏渝轻笑道:“只要哥哥和你们平安,我永远不会有事。”


    黑狼耳朵动了动,犹豫片刻还是盘卧在魏渝的腿边,黝黑的尾巴轻扫草地上的野花。


    他永远相信罐罐。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还有两头健硕公狼贴贴,魏渝躺在茂盛草地上闲适地昏昏欲睡。


    这样悠闲的日子也不知要忙碌几十年还能再体验一遭。


    忽然,他感觉自个儿耳朵有些痒,偏头去瞧,没见着什么异样,一闭眼,脖颈又有些痒,再睁眼去瞧,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哼笑一声:“谁再捉弄我我就把谁切片泡酒!”


    “是宝宝呀,爹爹。”


    穿着红肚兜的小野参蹦蹦跶跶跳到魏渝胸口,掐着小胖腰气鼓鼓道:“宝宝给你养参,你却很久都没有来看宝宝了!”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


    魏渝轻轻弹了下小野参的脑瓜:“还给你做了五颜六色的肚兜呢。”


    小野参是很好哄的参,一听到肚兜就乖乖坐在魏渝肩膀上荡秋千:“那宝宝又要很漂亮啦!”


    “我一直都没问你。”


    魏渝撑着脑袋,嘴上叼着草叶:“你是如何将四年份的园参养得这般好?”


    小野参像个小肥蚂蚱一样跳起来,自豪抬头:“宝宝是世间唯一一株百年人参,宝宝待过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养参地,你采摘的参籽也是宝宝老家几十年山参生长出来的参籽,岂是那些被小鸟拉出来的小杂参能比得了的?”


    魏渝失笑:“你怎地那样说你的同类?”又故意一顿,“万一你也是……”


    “宝宝不是,宝宝不是啊!”


    小野参恼羞成怒,还没跳到魏渝脸上就被灰崽一口咬住头上的小花。


    “灰灰,放开宝宝的小红花!”


    这一参两狼做了多年邻居,关系十分亲密。


    瞧着它们追逐玩闹一会儿,魏渝也渐渐没了睡意。


    黑狼带着灰崽去河边喝水,逃出生天的小野参又蹦蹦跳跳来到魏渝身边。


    它小短手交叉放在肚兜前,有些为难地踱来踱来。


    “你怎么了?”


    小野参犹豫一会儿,轻轻跳到魏渝掌心:“爹爹,你可以带着宝宝一起走吗?”


    魏渝一顿,他没想到小野参会提出这个要求,心平气和道:“商船要在海上走一月有余,你离开山地多日,怕是身子受不住。”


    “在爹爹身边就能受得住。”


    小野参抬着没有五官的脸,头上的小花一颤一颤:“这些年跟在爹爹身边,宝宝的须须变成了手脚,这是宝宝几十年来也没做到的事情,宝宝想跟在爹爹身边,宝宝不会乱跑,只要把宝宝放在装满泥土的小瓷瓶里就行!”


    “当真?”


    “是真的!”


    魏渝想了想,点头道:“杏儿和灰崽跟着哥哥进京,你一人在参园到底是孤单了些,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走吧。”


    小野参听后很是高兴,兴高采烈地跑走和灰崽炫耀去了。


    魏渝拍拍身上的草叶离开参园,没走多远就瞧见不远处山亭中站着一人。


    正是身着若竹青袍,书卷不离手的哥哥。


    魏渝不知怎地,脸蛋腾得热起来,正想偷偷溜走头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过来。”


    他紧张地舔舔唇,犹豫一会儿还是低头踏上石板台阶。


    “哥哥。”


    魏渝察觉到哥哥就站在他眼前,更是羞臊得连头都不敢抬。


    “你打算……”


    魏承用书卷轻轻抬起魏渝的下颌,他清冽眸子带着温润笑意:“打算躲我几日?”


    第156章 第 156 章 出海


    魏渝耳朵绯红, 他忙后退一步将做过“坏事”的右手藏在身后。


    没一会儿就又听到兄长的轻笑声。


    魏渝又急又羞,瞪圆眼睛:“哥哥!”


    “莫要羞臊,我是你哥哥, 哪里会因着这些人之常情的事情笑你?”


    魏渝挥袍坐在石凳上, 闷声道:“可是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 我这些日子一想哥哥总是心跳得很快, 脸红害臊, 更别提那日还是哥哥教我如何摸出来, 还,还帮着我擦拭秽物, 清洗身子……”


    饶是魏承早已习惯了罐罐的直白可也被这话说得有些微怔失语。


    魏承目光清正,低咳一声:“那日我怕你夜间烧起高热,是用布带遮住双眼才给你擦拭身子, 不曾有过逾越。”


    若是遮住双眼……好像更羞人了!


    魏渝脸蛋滚烫,小声嘟囔道:“哥哥是君子。”


    魏承难得觉得“君子”二字竟如此别扭。


    魏渝瞳仁乌润,脸色微红:“哥哥什么时候会的?怎么没和我说过呢?哥哥怎么不早早教我?”


    魏承窘迫:“这种事情如何搬到明面上大声宣扬。”


    “我,我这两日晨起它总是比我先醒。”


    魏渝垂头抠弄腰间挂着的玉佩香囊,这人一害臊就总是想做些什么。


    “晨起有异不是怪事, 不必慌张。”魏承斟酌道,“你还小, 事频伤身, 不可每日都做这事。”


    “这事羞人,除那夜之后我从来没碰它,只等着它自个儿消软。”魏渝挠挠小红脸,“哥哥几日打一次?”


    魏承又被问得一怔,嗓子都要冒出烟来:“很少, 若是晨起有异,我常常默背经义。”


    “很少是多少?”


    魏渝微微靠过来,俊俏小脸满是正经,刨根问底:“我要照着哥哥做榜样!”


    魏承心起无奈,笑道:“你年纪小又忙于商行,每月一次就成。”


    “每月一次?这,这太频繁了!”


    魏渝捶了捶自个儿的腿,有些苦恼道,“哎,我那日其实是看了春|图,如果我不看那春|图想来就不会有这桩事了!”


    于是将春图的来历细致与哥哥说过。


    魏承听后皱了皱眉,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码事,先安慰魏渝此事与春|图关系不大,他总是要长大,知晓何为人事。


    又道:“江南繁华,各色画册话本层出不穷,自古淫|邪误事,你应当严格管教镖局汉子,莫要让他们惹出事端,入了旁人圈套。”


    魏渝知晓哥哥的意思,越是繁华的地方青|楼小倌就越多,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若是他带去的汉子被乱花迷眼,醉酒狎\妓,日子一长必定给他惹出祸乱,他不免正色道:“多亏哥哥提醒,是我迟钝了,此事我是真没有想过,这镖局的汉子虽说与我一同长大,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明日我就去给他们立立规矩。”


    魏承颔首又叹息道:“商船七月南下,你这两日却躲着我,我其实有许多嘱咐想对你说。”


    魏渝乌润眼珠倏地亮起,着急辩解:“没有,没有,我不是有意躲着哥哥,我,我只是太羞了!我也有很多话想对哥哥说!”


    “哥哥,你说,你快说,罐罐都听着。”


    “异乡异客,你在南地要多加小心。”


    魏承轻笑道:“你头一遭乘船还要统领商船大小事宜,海上风云莫测,哥哥只想着你先顾好自个儿再顾旁人,钱财虽好,可命更重要。”


    “嗯嗯,哥哥,罐罐记着了。”


    “你平时爱吃的糕点零嘴,我早早就让云天囤买回来,香油香膏也收拾妥当,春夏秋冬的衣裳鞋袜也各备了不少,你爱吃福人居,也不知晓明州的菜合不合你胃口,这两日我让魏冬从福人居挖来一个老厨子,让他跟在你左右,时时伺候你。”


    魏承神情略有愧色:“哥哥如今功名浅薄,做不了你的助力,只能提醒你些官场琐事。”


    “你到南地后商船会先于明州港停靠,为首官员乃是明州港漕运部院总督,属文官,官至正二品,主管七省商船和漕务,权势滔天,不过每月俸银只有二百三十五两,禄米七十七石,故而你要打点也要多多费心,了解此官是清流还是浊流,务必投其所好。”


    “哥哥在幽州却能知晓明州漕运部院的事情,想来是翻阅不少典籍,询问不少先生师父,这哪里不算是我的助力?哥哥放心,此事我会先了解再打点。”


    “商场如官场一样,无朋友,多是非。”魏承又道,“只记着利害二字,商不与官斗,破财免灾,凡事智取,切莫与他们强来。”


    魏渝笑笑:“我还……记得爷爷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十年寒窗不如三代经商,三代经商不如祖上抗戟,这祖上抗戟不如乌纱帽香!以后罐罐好生经商,哥哥做个大官,咱们魏家定能做大做强,也就不用事事看旁人脸色行事了。”1*


    他想起什么,又鼓着小脸道:“我也有话要嘱咐哥哥!”


    “你说。”


    “我想着让杏儿和灰崽陪你一道去京城,墨珠儿也一并带上。穷家富路,前些日子家中进账两万白银,你我各带着一万两上路,哥哥先在京城置办一处小宅,剩下的银子留着各方打点,我早就听说京城的学子非富即贵,交往看重家财,我手中有货,银子总是比哥哥宽裕着,幽州商行每隔半年会去到京城给哥哥送银钱。”


    “到了京城,虽说人才济济,可哥哥的才学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你莫要有压力,也莫要贪夜读书,冬日要穿暖,夏日记着避暑,一日三餐要吃顶顶饱,也要吃顶顶好。”


    魏承笑着点头:“还有吗?”


    魏渝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那双蓄水般莹润的圆眸也欲盖弥彰的看向旁处:“嗯,没,没了。”


    魏承心间微动,瞧着罐罐的羞怯情态哪里不明白他未尽之意,遂温声道:“哥哥去到京城只为科举考官,旁的人物绝不会理会。”


    魏渝胸腔忽然胀满又酸又甜的滋味,他嘴唇翘了翘,又小声道:“总是听说榜下捉婿的轶事,哥哥得了进士功名可莫要在街上逗留太久,仔细被人绑走做了乘龙快婿!”


    “嗯,不逗留。”魏承淡笑道,“若得功名,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写信给你。”


    “那我也会常常写信给哥哥。”.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临行前一晚,魏家亲朋聚在一起团圆吃喝,宴席散后吴师娘还悄悄落了泪,她是真舍不得罐罐离家这么远:“当年小小一个奶娃娃,一转眼就长大了,可虽说长大了,也才十几岁,竟然要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南面……”


    “师娘。”


    魏渝连忙来到吴师娘跟前,笑道:“这么多兄弟师兄护着我,我哪里会有事,您好好在家养着身子,莫要担忧我。”


    诸葛夫子也很感慨:“记得当年为师传授你们兄弟地舆,说到《蓬莱仙山》一篇时你就缠着我给你讲海上志异,如今你当真能在海上驰骋经商,这何尝不是定数,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


    魏渝动容道:“夫子,罐罐会的。”


    辞别夫子师娘,魏渝又来到陈爷爷院子,一进院就见着陈爷爷正在拾掇东西。


    “爷爷,您这是忙什么呢?”


    陈爷爷瞧他一眼,将两大包袱放在石桌上:“我在收拾行囊。”


    “收拾行囊?”


    魏渝愣了下,急道:“爷爷,怎么我一离家,您就要回凤阳镇?”


    “回什么凤阳镇,我是要跟着你一道出海。”


    “不成!爷爷,这事没得商量!”


    这些年陈爷爷不止一次提出想要随他一道出海,可魏渝想到陈爷爷年事已高,腿脚还有伤病,哪里受得了海风和潮气?


    陈爷爷也上来脾气:“你不让爷爷跟着,爷爷就一个人回凤阳!”


    魏渝无奈道:“爷爷,你知晓我为何不让你跟着去。”


    “罐罐。”


    陈爷爷沉默一会儿,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陈爷爷低声道:“你每月都给我送来珍贵名药,时不时还送些参汤,可爷爷就是老了,再过几年也到寿命了……”


    “爷爷,您别说这话!”


    “罐罐,你听爷爷说。”


    陈爷爷语重心长道:“爷爷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你,若是临终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魏渝无奈又心酸,叹气道:“爷爷,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带着您还不成么?”


    与长辈师父一一辞别,魏渝又来到堂厅敲打魏庄和商行晒场的几大管事,让他们日后凡事以马忠为主子,不得消极怠慢。


    一切处理妥当时已是次日三更天,这个时辰魏渝本应直接去晒场,可他却想着回一趟院子。


    他一进院,就瞧见院中灯笼未熄,不远处梧树下正站着负手而立,如竹似玉的兄长。


    他缓步走过去,心疼道:“哥哥,你怎么不去歇着,这是等了我多久?”


    魏承不答,但瞧见他一脸疲色,微微皱眉:“回来这样晚,可是向长辈辞行了?”


    “嗯,一会儿就要走,实在不忍让长辈起早送我。”


    魏渝又道:“哥哥不如也……”


    “我送你。”魏承斩钉截铁。


    魏渝抿唇一笑,目光忽然落在兄长手中的书上,疑惑道:“哥哥平日爱书如命,今儿怎么把书攥得如此皱?”


    魏承微怔,低头就看到手中的书早已卷皱得不像样子,好似每一条破皱折痕都在彰显他此时心境,他面上难得闪过几分窘色,抿直唇角,忙抬手欲抚平书上褶皱。


    “让我来。”


    因着魏渝骤然靠近,一道含着淡淡酒香的清甘气息扑面而来,魏承身子微僵,魏渝却没有察觉兄长的异样,他欺身过去边捋书角边道:“折痕有些深,待捋平后要用重物压两日才能好些。”


    不知怎地他的手忽然被哥哥拢握住了。


    魏渝一顿,轻轻动了动手,不仅没抽出来,反而被哥哥握得更用力。


    他缓缓抬头,心口猛地一惊,他竟在兄长那双向来清冷寡淡的眼眸中窥探到隐晦又深刻的牵挂、无奈、汹涌滔天的情意。


    他们久久注视彼此,相顾无言。


    头顶茂盛树冠簌簌作响,拂过袍角的夜风好似裹挟着如丝情愫,千言万语。


    这一瞬间,魏渝无师自通,他好像懂得了何为亲情,又何为情意,只因着他心脏跳动得极快,越看着哥哥心越慌乱,终于他受不住般移开视线,眼眶却是一热,心中翻涌起巨大的不舍和难过,竟流出两行泪来。


    魏承抬手轻轻拭掉他脸颊上的泪珠,目露怜爱,又温柔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之间不说一言也懂彼此心中所想。


    三更天,静水河人来人往,多是送行之人。


    钟掌柜夫妇与魏家兄弟打过招呼后就与涣哥儿陈爷爷一道上了船;震金镖局留家的汉子与随船的汉子借着插科打诨诉说离别;孔言正虚心听着孔老爷和其母的教导嘱咐;云风云天兄弟俩天天嘴上不合,可眼下竟抱头痛哭,十分不舍;甘九和佟钊躲在无人处喁喁私语……


    渐渐地人群消散,漆黑河边只站着魏家兄弟。


    船号子响过三次,魏渝知道耽误不得了,他解下腰间的香囊,笑道:“哥哥,这个东西我一直想给你。”


    魏承接过就要打开却听罐罐急道:“哥哥先别打开,等船开走了,你再打开。”


    “好。”魏承目光深深:“万事当心。”


    魏渝眼眶一红,“哥哥,万事当心。”


    高耸宫中浩羔楞陶陶庞大的商船缓慢消失在河岸。


    七月初八魏家商船将从马桥晒场静水河出发,约定于两日后行至竭石港,七月十一从竭石港通船南下。


    魏家商船于竭石港停靠一日,次日午时商船行至小泊州,避开乌沙礁海域直入北海口段。


    第157章 第 157 章 初窥天地


    海浪汹汹, 鸥鸟惊鸣,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艘恢弘高耸的商船乘风前进。


    “哥哥……”


    魏渝猛然惊醒,然而在呼吸中感受到腥酸刺鼻的海风味时才微微回过神来。


    这里哪有哥哥。


    魏家商船在北海漂泊半月有余, 眼下是八月初一, 哥哥今日乡试要考取等待三年的举人功名。


    “呼呼~呼呼~”


    他顺着呼噜声掀开被子,就见着自个儿肚子上正睡着个四仰八叉的小野参。


    “真能睡。”他笑两声, 轻轻将小野参捧到自个儿枕边又给他盖上绣着人参花样的小帕巾。


    他拢上偏厚衣衫, 挤上鞋子从木榻上下来, 就听到舱外传来云风的声音:“小东家, 您可起了?”


    “起了。”


    海风如刃,才短短半月, 这些年好不容易养白一些的云风被晒得小脸乌黑锃亮,笑时露出雪白的牙齿:“东家,今儿吃虾子贝肉粥, 鲅鱼饺子,陈老生怕煮好的饺子坨了,让我紧着唤您过去用早食!”


    这些日子水手没少往上打捞海货,他头一次见到小臂粗长的鲅鱼,成人拳头大小的贝类……那滋味鲜甜又爽口, 可真教他们这些幽州土老帽吃上新鲜玩意儿了!而且那贝壳在阳光底下彩光灿灿,十分吸睛, 魏渝便叫人将贝壳洗刷之后都收集起来。


    “鲅鱼饺子?听着就鲜, 过去尝尝。”


    魏渝走出来还不忘给自己的舱门上锁。


    这里头不仅有小野参还有对他极其重要的小银罐,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进去。


    魏家商船高大如城,整艘船共有五层,其中甲板极其宽阔, 可容纳数百人,周围傍护巍峨木墙,以防止海浪砸涌进来,船尾在大副掌舵之下还秘密架设弓箭台;底层先在底板固定“抱梁肋骨”,再用隔舱板将底层船舱分成数百小舱,这些小舱便用来囤放魏家和各大商行的货物,如此商船便不用再另行准备千百石的舱石,要知道一艘商船想要平稳前行,可是要看吃水深浅的,有着繁多商货压舱,也算是一举两得。*1


    二层最大,是水手伙计和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的住处;三层左面是魏渝和魏家亲信吃住的地方,另一半则是用来装载这一船人几个月的库房;四层更是重地,共设有八扇舱门,最大的地方是储水柜,海水腥咸,不能入口,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淡水,再往前便是厨子和水手做扬帆活计之地。五层便是广阔露台,左右设两把长梯,上头除了九栀十二帆,备有数百弓箭作以保卫商船的安全。*2


    魏渝洗漱过后来到三层餐屋之时众人都坐齐了。


    “大家都吃,莫要等我。”


    涣哥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给他:“趁热喝,热乎着呢。”


    虽说现在是八月份,可海风刺人,一大清早冷得人直打冷颤。


    陈爷爷笑道:“罐罐,来,坐爷爷身边。”


    “哎,来了。”


    魏渝边喝饺子汤边走过去,又与一旁的甘九大哥和钟掌柜夫妇说笑几句,他扫视几张桌子,问道:“孔少爷呢?可是晕船病还没好?”


    涣哥儿道:“好些了,不过今早上我醒来时见他蔫蔫的,就让仆从把早食给他送到舱里吃了。”


    当时众人初登商船,个个都兴奋不已,魏渝站在甲板最前面,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海风时心跳如雷,天地一色,湛蓝无垠的大海在他眼中,极为壮观,一股雄心壮志也充盈在他胸间,可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呕吐声,紧接着他也排山倒海的呕了起来。


    好在他们提前训练过招雇来的水手,又从邺城聘来五十老水手,不然这艘耗费千金万银的商船怕是要止步小泊州了。


    在钟掌柜夫妇和带来的徒弟以及涣哥儿的照料调服下,几日后众人的晕船反应逐渐减轻,也是许多人常年下苦力,体格康健,倒是孔家言哥儿和几个跟出来见世面的富户之子他们出身富贵,身子弱些,故而足足在舱内养了小半个月。


    魏渝拿起筷子又放下:“可给杨师傅送去早食?”


    一旁候着的魏春忙道:“送去了。”


    魏渝点了点头,嘱咐道:“虽说杨泰不喜见人,独来独往,可你们万不可怠慢他,凡事要多以他为主。”


    鲅鱼饺子又鲜又香,根本不用沾醋沾酱,魏渝一口一个,足足吃了三大盘子。


    他又喝下两碗香喷喷的虾粥时就见陈爷爷一脸欣慰的看着他:“多吃些,多吃身子才能好,才能像你哥哥那般高大。”


    一听这话,魏渝很是高兴,又让云风多给他盛一碗虾贝粥。


    用过早膳,甘九大哥带着猎户队随水手检查船舱有无漏水;陈爷爷悠哉悠哉的拎着木桶随老水手在甲板钓鱼;魏渝便带着四位郎中和几位厨娘来到三层库房。


    “再过两天,早晚更凉,这昼夜变化莫测最易生病,船上人多,生病一传十,十传百,若是不提前预防,怕是会耽误行船进程。”


    魏承将几大药材木箱打开:“船上不乏有蛮犟之人,仗着自个儿身子好从不喝药,我怕他们阳奉阴违将药汤倒掉,便想着各位多费心,将防治风寒的药材混入每日餐食中。”


    “这个法子好,我倒是知晓一个唤作桂枝汤的药补方子,只需要桂枝,红芍药,枯甘草,大枣生姜熬煮而成。”说话的人正是沈郎中的弟弟,唤作沈珺,与涣哥儿同龄,也是一位郎中。


    涣哥儿眼睛一亮:“师兄这个方子比寻常姜汤多了几味药材,又有大枣和芍药祛除苦味,想来应当能成。”


    沈珺微微笑了笑。


    钟掌柜沉思道:“桂枝汤前期可用,可食补多要循序渐进,羊肉性温,黄芪味甘,再过一月可在羊肉汤里放些黄芪药材更能驱寒补身。”


    有一厨娘婆子瘪嘴道:“羊肉多贵,咱们这次从家里带来的风干羊肉本来就不多,这都给水手伙计吃了,咱魏家人和各大商行掌柜们吃什么?那些糙汉子体质好,山猪吃不来细糠,哪里犯得上给他们做这些汤汤水水,要我说不如就一人给一碗姜水汤算了。”


    魏渝瞧她一眼,认出这是从魏庄带来的厨娘,又看一眼这些厨子的站位,貌似几个厨娘厨子都以她为首,便知晓这人应当是仗着出身魏庄,在炊房没少作威作福。


    他皱眉厉色道:“多嘴!这种不利齐心的话不可再提!”


    许是从未见过向来笑眯眯的小东家发火,在场的厨娘厨子皆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垂头噤声不敢多言。


    “魏春,船上吃喝一致的事,我记得早在幽州就交代给你你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魏春冤死了,他急道:“东家,此事我的确在家中就与厨子们说过,我真不知晓江婆子何出此言!”


    “小东家,您别生气,魏管事的确嘱咐了我们,这些日子魏家人和伙计水手吃喝也都是一样的,不曾有假!”


    江婆子眼珠转转,哎呦一声:“我也是好心啊,我是翠姨手底下的人,看着您长大,我老婆子哪里能有二心?不过是海上日子难捱,拢共就带来那么点羊肉,我怕您和陈老爷子吃不上……”


    魏渝脸色冷淡,挥了挥手:“你们先回炊房。”


    江婆子一噎,但又想到她可是魏庄的老人了,小东家心软又和善哪里会因着一句话就怀疑上了她,遂还笑着道:“哎,那我这就带着他们回去准备晌午饭了。”


    待厨子们一走,魏渝脸色沉沉,看着魏春道:“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你马上带人去翻江婆子的屋子。”


    魏春心中一颤,连忙抱拳道:“是!”


    没一会儿魏春就带人上来,他气冲冲道:“小东家当真料事如神,这个老江婆子实在可恶,她竟藏了不少瓜果,好的坏的共有二十来个,细粮三袋,腊肉十条,鸡蛋一筐,还有半扇羊腿肉!我立即带人捆了她,逼问之后才知晓她竟然打算将这些玩意卖给二层富户掌柜,好在发现及时没让她得逞!”


    因着瓜果在船上不易储存,所以极其稀罕,魏渝平日都不舍得吃一口,只留着给陈爷爷小野参和当做奖赏分给有功的水手伙计,不成想这江厨娘竟然私藏了恁些!他自然也知晓可以在吃喝上搞特殊大赚幽州商户的银钱,可眼下商船根基未稳,正是收拢水手人心的时候,上下一致,奖赏分明,才能有人真心给他做事,他哪里能为了这点小钱坏了大局?


    若是在幽州,他定要将这江婆子打一顿再送官赶出去!


    “将人赶出炊房,放在二层做苦力杂扫婆子!让她管住自己的嘴和手,小心说话做事。”


    他又看向魏春,冷道:“你作为商船炊房管事,行船半月却未曾发现江婆子这等藏私行径,她虽可恶,你也有监管不力,偷懒放松的责任,罚你三月月银,若是再发生此事,待下船之后你就另寻高处吧!”


    魏春吓得两腿战战:“谢东家宽恕!小的这就去清查炊房伙计!”


    炊房管事听着只管吃喝,可真正统管的事情极多,他也是真心信任在魏庄待了数年的婆子,故而有时将钥匙给她或者将从库房拿来的粮货直接交给了她,不成想她竟然监守自盗,做了魏家的贼人!


    魏渝也没想到想着做些防治风寒的药膳竟然还能揪出个家贼。


    钟掌柜边整理药材边笑道:“罐罐真是长大了,瞧着你发火,我都被吓住了,还以为你真要在船上发落了那婆子。”


    “现在打伤了要浪费药材,打死了还动乱人心。”


    魏渝又想到什么,轻笑道:“我兄长今日乡试,我也不愿喊打喊杀,着实晦气。”


    “承哥今日就要乡试了!”


    涣哥儿高兴道:“那岂不是很快就要到京里做大官!”


    魏渝微微抬高下颌,很是骄傲高兴:“可不是么。”


    “真好,真好。”涣哥儿又对钟掌柜道:“师父,师公,咱们凤阳要出一位大官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旁边的沈珺多看涣哥儿两眼,又落寞垂眸继续用铁碾捣碎草药。


    “魏家兄弟幼时不凡,这长大了又岂是池中物?且看着吧,他们兄弟还有大造化。”沈郎中附和笑道。


    魏渝喜好旁人说他哥哥好坏,越说他越爱听,好像这样就能离着哥哥更近一些。


    忽然,船舱外传来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整个船舱好似倾斜了一瞬,一时之间惊叫声不绝于耳。


    魏渝扶着石桌竭力站稳,神色一凛:“钟掌柜,涣哥儿你们快快回到自个儿舱内!”


    涣哥儿被沈珺带走时还硬回头喊道:“罐罐,罐罐,你小心些啊!”


    他阔步走出三层,就见着二层的掌柜伙计早已乱成一锅粥,抱头鼠窜:“怎么了,怎么了!”


    “是,是不是要翻船了!”


    “闭嘴!在船上哪里能说这个字!”


    没一会儿这些人都被船上管事劝回了船舱。


    外头没有邪风,可天边沉云压迫感极强,电闪雷鸣,好似要将整艘商船吞噬。


    他一出来汪大龙杨泰甘九都连忙朝他跑来。


    汪大龙面色严肃:“东家,大副说这是是“龙吸水”的征兆,多年难遇,我行船十六年,这也是第一次遇到龙吸水。”


    “龙吸水……”


    甘九急道:“可有法子避一避?”


    汪大龙摇头笑两声,好似在笑他的天真,无奈道:“避无可避。”


    “大副已经调转船头,我也将船锚定,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看着越压越低的灰云,魏渝神色凝重:“若将船体加固加高需要多少时间?”


    汪大龙仰头看了会儿,道:“一切准备妥当应当还要两刻钟。”


    魏渝正色道:“传我命令,外头箱物全部搬进舱内,甲板只留三队,第一队随我加固油布,甘九大哥随第二队加高护板,汪大龙,你带着第三队降落帆旗。”


    汪大龙微怔,抱拳道:“是!”


    甘九急道:“罐罐,龙吸水乃是大灾,你应当回到船舱避难,这些活交给我们!”


    “大哥,多一份人多一份力,我知晓你为我好,若我此时做出贪生怕死之举,日后还如何能服众?”


    魏渝面色冷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一刻钟之内速战速决,任何人不得在甲板逗留!”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太快,就在众人要撤退到船舱里时就听到有人大喊道:“快,快看!”


    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一个灰点,灰点移动速度越来越快,瞬间可跃百里,带来的狂风也愈发强烈。


    魏渝眸中闪过异色:“快跑!”


    眨眼间,灰点乍然蹿成铺天盖地的灰云水柱,与海天一线,携雷霆万钧之势,如一头狰狞庞大的海龙直直朝商船扑来。


    魏渝瞳孔微扩,仿佛看痴了。


    在此等凶险壮烈的世间奇观面前他才知晓自己引以为傲的商船是多么渺小。


    船舱入口挤着不少水手,魏渝却不与旁人争抢,让开生路道:“快进去,快进去!”


    “罐罐!”


    “魏东家!”


    “东家!”


    汪大龙和甘九被魏渝推着挤进了船舱。


    “东家!”


    龙吸水引来的狂风使得商船左右摇晃,眼见着旋风水柱逼近,再不关舱这门怕是就关不上了。


    魏渝高呵一声:“关舱!”


    “东家……”


    魏渝双手扶着墙壁,他被吹得衣衫振振,东倒西歪,看到什么后目光一凛,顺着风势侧滑到甲板另一侧,三两下就就将剩下的厚重油布裹在身上,又用散落在地的粗绳将自己腰部和舵台牢牢拴在一处,强风如刃,他能感受到自个儿系绳的手指传来阵阵刺痛,鲜血横流,他咬牙又迅速的将绳索缠绕数十圈,在耳边传来轰鸣声时猛地将油布挡在头上。


    下一秒,他便感受到龙卷风呼啸过境,商船颠簸得更为剧烈,雨势犹如海水倒灌,狂风掀起的巨浪猛烈拍击甲板船舱。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雨水声。


    魏渝猛地掀开头上的油布,他歪头吐出几口血水,浑身湿漉,狼狈不已。


    虽说死里逃生但他并不后怕,心中更多的是大难不死的兴奋和喜悦,他顾不得手上的伤,从靴子中摸出匕首将腰间的粗绳一点一点割断。


    此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好似刚刚的生死一线只是错觉。


    “东家!”


    “东家!”


    “罐罐!”


    片刻间船舱涌出来不少水手伙计收拾残局,三层船舱的一扇扇窗子也闻声打开,挤满各大商行的掌柜和伙计。


    甘九杨泰等人见着他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


    众多水手都感念魏东家危难之际不曾将他们当做棋子抛下,连忙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魏家商行此次南下,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享誉天下!”


    “好,那就借诸君吉言。”


    魏渝一擦下巴雨水,爽朗笑道,“待咱们平安到明州港,此次助力防险的水手伙计,每人赏白银三两!”


    众人大喜:“好!”


    经此惊险一事,魏渝是真得了这些老油条水手的人心。


    魏渝回到船舱不免又被涣哥儿和陈爷爷唠叨一顿,他边用帕子擦头发边笑道:“我未进舱也是想着咱们不能所有人都在舱内避难,若是商船保不住,总要有一个人在外头想主意。”


    陈爷爷叹气道:“那你怎么说也得留魏家的仆从在你身边护着你。”


    魏渝摇头道:“人命皆贵,我虽说是他们的主子,可也不能用着权力逼迫他们与我一道犯险。”


    “若是承哥在的话定会不让你一人冒险。”


    涣哥儿将捣好的草药端过来,红着眼睛道:“你以后可莫要这样,要不是我拦着,陈爷爷都要拄着拐杖出去找你!”


    魏渝笑着看向陈老爷子:“爷爷,您还说我呢,您这不是也想冒险?”


    陈老爷子敲两下拐杖,轻咳两声:“你这小子,还不是你胆子忒大,净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


    涣哥儿欲蹲下帮魏渝敷药,他却微微闪躲开来,道:“等会儿我自个儿敷药,我要将今日之事写给我哥哥。”


    陈爷爷不赞同道:“什么时候写不成?先将草药敷上。”


    “我眼下心绪激动,有许多话想写给哥哥,若是等会儿,怕是就要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小狗记性?这还能忘?”


    涣哥儿噗嗤笑了,扶着陈老爷子道:“爷爷,咱们还是走吧,可别耽误了魏大才子写信诉情!”


    魏渝脸蛋一红,给涣哥儿使眼色:“莫要乱说!”


    待人走后,魏渝当真将压箱底的笔墨纸砚翻找出来。


    书案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低头一看就见着小野参正吭哧吭哧顺着他袍角往上爬。


    “你可算是醒了。”


    小野参跳到书案上,看到他手上的伤口是惊叫一声:“爹爹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魏渝看它一眼,好奇道:“你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野参摇头,红肚兜一颤一颤:“宝宝才醒,不知道噢。”


    魏渝曲指敲它雪白脑壳,乐道:“你差点就成了海参。”


    “海参是什么?”


    小野参挠脸脸:“可以和宝宝做朋友吗?”


    这些日子魏渝也算是跟着水手们长了不少见识,知晓海中有一物“肉腥,乌黑……三十足,可炙食。”唤作土肉,被称之为海中山参,极有营养和价值。


    “做不来朋友,那玩意离不得海水,养两天就死了。”


    魏渝不逗它了,笑道:“你给我磨墨,我要给哥哥写信。”


    “好!给哥哥爹写信!”


    小野参痛快答应,三两下蹦跶到圆盘水砚上,撑起比自己还大的墨条,在砚上乖巧地打圈转起来。


    魏渝沾两下墨,思虑片刻在宣纸上写道:


    哥哥,一切可好?


    今日是八月初一,我已离家半月,此时哥哥亦身在乡试考棚中。


    ……(絮絮叨叨自己每天吃几盘饺子,吃几个肉包,又梦到哥哥几次,还特意说他小水的地方很乖,这些日子没有任何异样。)


    最后他又将今日遭遇龙王风暴一事仔细写了上去。


    “在看到凶险又壮丽的奇观时,我只觉得天地奥妙,世人实在渺小,我心中并无畏惧,我很勇敢。风雨停歇后又看到海天一色,斑斓虹桥,我那时不仅想哥哥,还迫切的想见到哥哥,不知此等震撼美景何时能与哥哥共赏……”


    魏渝一顿,谁念出声来了?


    还奶声奶气的?


    他侧头一瞧,差点吓了一跳。


    就见着一只墨色小野参正抻着脖子傻兮兮笑着。


    魏渝惊道:“你什么时候会认字了?”


    “宝宝不知道噢。”


    小野参蹦蹦跳跳想过来,却被魏渝眼疾手快抓住头上的小黑花:“黑娃!莫要染了我的信纸!”


    他赶紧给小野参洗了个澡,洗完之后又给它换上整洁干净的小肚兜,忙完这一切他才给自个儿的伤口敷上草药。


    商船修整一个时辰后调转船头,号角长鸣,继续前行。


    这一走便是足足两个月,他们从盛夏走到秋日,穿越三大海域抵达东海边界。


    “哥哥这时应当快到京城了。”


    魏渝身披黑色裘袍,目光深远地看向前方无边无际的海雾。


    九月底,魏家商船终抵三江口——明州港。


    在商船初到港口边界时,魏渝仰头震惊的看着前方数十巨大商船,魏家商船在他们的衬托下好似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他也不是妄自菲薄,后头其实也有不少比魏家商船还小的船只。


    岸边的船楼极其热闹喧哗,貌似船上还有穿着奇特的女子盘着奇怪发髻,插着金钗在跳舞?


    小眼长鼻,肤色极白,不似中原人的面相。


    一撑船在港口四处兜售瓜果和吃食的老汉应当看出他的困惑,笑着解释道:“小东家有所不知,明州港乃是天下第一大港,对内可容纳各大运河商船,由着漕运部院主持;对外还有高丽,倭岛等地海线,由着市舶司主持,不过蝼蚁小地从城头到城尾的百姓也不过千人,倒也成不来什么气数,没多少商船贸易,还要年年来朝进贡,他们便带着女子当做船楼舞姬,小东家若是想去一览四大舞姬风采,只需要二百两白银。”


    看人跳舞就要二百两白银?!


    魏渝忽然觉得自己带来的万两白银好似都不香了,他连忙推拒:“多谢老伯解惑。”


    没一会儿,魏春就来报:“东家,我已将船引交给漕运部院官差,前面还有十多艘商船并未查验,轮到咱们怎么也得明日了。”


    魏渝点了点头,又道:“可打听到如何征税?”


    “税款按照船钞和货税的三成到十成折算银两征税。”


    “倒是和竭石港与我们说的一样。”


    魏渝道:“幽州和蒙地的商行掌柜咱们管不着,不过魏家仆从和水手务必守好商货,不能随意离开商船半步。”


    “一会儿你去将刚刚来咱们船边叫卖瓜果的老者找来船上,我有事情要问他。”


    魏渝又看向一旁的甘九:“甘九大哥,劳烦你带着兄弟多跑两趟,务必在明日商船进港后赁好宅院和车马。”


    又想到什么,与他附耳道:“去库房领两千两白银寻个钱庄换成银票。”


    甘九和一众镖局兄弟连忙应是。


    魏渝以身作则,没被明州的繁华富贵扰乱心智,随着仆从水手又在船上度过一夜。


    次日一早,魏家商船被允许进港,漕运部院的官差也来例行公事检查货物和征收船税。


    那些官吏仿佛火气很大,查验商货时摔摔打打,语气又冲又凶,瞧着很不好惹。


    魏家商行的镖师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在幽州谁敢这样对魏家人?


    遂他们频频去看魏渝的神色,见东家都无动于衷,他们也敢怒不敢言。


    魏渝观望一会儿,走到一身着官袍的男子身后,作揖道:“草民拜见刘参政刘大人。”


    那刘参政微微回头,打量魏渝两眼,又看一眼船引,道:“幽州来的商船……第一次过港?”


    “正是。”


    魏渝走近两步,笑道:“草民愚钝不堪,第一次带商船过港手忙脚乱,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大人指点。”


    他走近两步,宽大袖口轻轻挨了下刘参政的手:“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


    刘参政垂眸捻动两下银票,又抬眸看魏渝一眼,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幽州地大物博,青山碧水,倒是生了魏东家这般谦逊的人。”


    他轻咳两声,给旁边随从一个眼色。


    那随从立刻会意,上前与为首官差耳语几句。


    也是从这刻起,那些官差搬运货物的动作都放轻了些。


    魏渝让魏春将兜售瓜果的老者请回来正是向他打听漕运部院和明州的一些事情,老者在明州港多年,哪里不晓得这些个官员是何品性?


    在打探到负责查验收税的刘参政是漕运马总督部下之人,此人表里不一,面上清正,可内里是个睚眦必报,贪财之人。


    因着收了银子,刘参政倒是不冷不热的与魏渝说了几句话。


    刘参政忽然道:“我听闻邺城宋家把持竭石港多年,你父亲亲族如何劝得动竭石港放你们通行?”


    魏渝心念一动,笑道:“我父亲亲族哪有那样大的本事让竭石港放我们通行?此事乃是邺城知府做主,鼓励我等与宋家一道行船经商,临行前知府大人还嘱咐我莫忘初心,长此以往,由南至北,生意繁荣,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刘参政笑两声并未答话。


    如此也知晓魏家商行想来是攀上邺城知府,难不成是替邺城知府发财?


    虽说小小邺城知府不足为惧,可他早就听说那更为偏远的幽州知府竟然得了圣恩进京面圣,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不住的。


    这魏家商行根在幽州又与邺城知府关系不错,千丝万缕,可以不重视魏家,但绝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苛待。


    刘参政心里有了些许忌惮。


    整整半日,魏家商船的粮货才清点清楚。


    幽州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带着伙计和商货先行一步。


    商船停泊在明州港口,交了二百三十两守船银,魏家的粮货由着甘九赁来的车马一批一批往新赁的宅院搬运。


    众人一踏入明州就险些被繁华富贵迷了眼。


    听闻明州集市就有七十八处,还有七大长街,十二船楼,大商行更是不计其数,可见各地招牌商号。


    一开始众人还很新奇,可没过多久就受不住潮热的天气,恨不得马腿生风,早些带着他们回到宅院。


    他们所赁宅院的方位正是七大长街之一徽水街。


    “今儿先休整休整,明儿大家伙都去街上转一转,热闹热闹,不过有一事……”


    魏渝目光扫视镖局的汉子。


    李猛抢道:“不能当街醉酒,不能狎妓胡乱,更不能寻衅滋事!”


    魏渝笑道:“李猛的话你们可都记着了?”


    “记着了!”


    “成,那都回去歇着吧。”一众汉子欢天喜地离开。


    旁人能歇了,魏渝却是半点也歇不得,他又带着魏春甘九等人来到库房:“山货可有漏水损失?”


    “杨木匠造船工艺顶绝,再加上除了那次龙吸水咱们并未遇上风暴,故而没有漏水的商货。”


    “如此甚好,将山货仔细清点两遍。”魏渝道:“明后天咱们先打探各类山货行情物价。”


    甘九想到什么,道:“锦绣布行不是常年供给明州的皮子货,不如我们问孔少爷搭线?”


    魏渝却摇摇头:“孔言初来明州历练,怕是也有事情要忙,咱们还是莫要打扰他了。”


    休整两日,魏渝带着甘九和魏春踏入车马繁多,人潮涌动的十二鼓楼。


    因着人太多,魏渝几个都牢牢按紧了自个儿的钱袋,生怕被人偷了去。


    “珍珠,珍珠,八分珍珠,是上等极品南珠!”


    离着老远就能见着雪白珍珠,光芒刺目,吸引许多来往商户。


    “苏绣,湘绣,粤绣,蜀绣,四大名绣,名手竞秀!”


    无数绣品挂满阁楼,随风飘扬,画中景物极其逼真,仿佛活了一般灵动神秀。


    像是丝绸,瓷器,皮子,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应有尽有。


    魏渝用了三天时间才将十二鼓楼逛完,打听到各大鼓楼的赁钱几何后他心中有了谋算。


    又过两日他们将七大长街也逛了个遍,才从明州最大的菜市集闲逛到畜力集市,几人忽然被一牲畜惊得停下脚步。


    “这是马?”


    “这哪里像马?马背怎么那么凸?难不成是被打的?”


    “难道是驴?”


    “如此高大,又小头粗颈,哪里像驴?瞧着真是怪异!”


    牲口贩子笑道:“几位掌柜的有所不知,此牲畜非马非驴,乃是能长途行走,能驼二十石重物的骆驼。”


    “骆驼?还能驼三百多斤的重物?”


    魏渝满眼新奇,伸手碰了碰正在咀嚼荆草的骆驼:“瞧着高大可怕,可真是温顺。”


    甘九也好奇道:“这骆驼多少银钱一头?”


    牲口贩子打量他们两眼,然后道:“一头要三百两。”


    一只三百两?莫不是瞧他们连骆驼都不认识就开始诓骗他们了?


    三人对视一眼也没说旁的,与牲口贩子告辞离去,过了会儿又问几个贩卖牛马的贩子,几厢打听便知晓一头顶好的骆驼才一百二十两,普通骆驼要八十两一头。


    “东家对骆驼感兴趣?”


    “我想着这世间应当还有商船和车马去不到的地方,日后若是用得上,咱们也可以囤养一些骆驼,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手里山货出手。”


    魏渝边走边笑道:“这几日咱们逛遍明州,其中十二鼓楼的寅楼,午楼,戌楼,生意最为火爆,交易颇多,可鼓楼高约六丈,且这三栋鼓楼五层往下已经开满铺子,再往上怕是鲜少有人上去,可若是赁下申楼,酉楼这两处低层铺子,客流极低,你二人觉得咱们该赁哪儿的铺子?”


    魏春想了想道:“我觉得该赁寻常鼓楼的低层铺子,那些采买掌柜个个偷奸耍滑,爬到五层已然消耗他们不少力气,咱们的铺子若是开到七层,那些采买掌柜怕是偷懒不敢上去,再者这三鼓楼高层的赁钱还比寻常鼓楼的低层赁钱差了一成!”


    魏渝点了点头,又看向甘九:“甘九大哥如何想?”


    “我想着要赁就赁繁华热闹的高层铺子,就说这瘦死骆驼比马大,只要占了好地界,哪里愁客流呢?”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魏渝笑道:“不过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魏春和甘九忙道:“什么事?”


    “顺势而为,借势而兴。”


    魏渝正色道:“寅楼交易最为活跃的是珍珠苏绣,香料生意,常来此等地方的人除了采买掌柜,还有就是一些富户子弟和世家小姐。而我们家与其相符的第一是补肾阳的鹿茸切片,第二是能孝敬长辈的野山参和园下林参,第三则是有美容养颜之效的林蛙油。”


    “而低层冷清的申楼,之所以冷清是因为此处常常盘踞各大药行的采买,寻常人家生病吃药只去药堂,哪里会来鼓楼采买?故而咱们家的天麻等珍稀药材种类繁多,若是能在申楼支摊售卖,怕是会被抢购一空。”


    魏春和甘九豁然开朗,连连点头:“东家说得极是。”


    魏春问道:“那,那咱家的榛蘑黑耳山蘑该在哪儿卖?”


    甘九眼睛一亮:“可以在七大长街的菜市集支摊售卖,那里多是寻常人家,想来也买得起黑耳山蘑,虽说榛蘑价高,不过那里是明州最大的菜市集,常有各大酒楼的掌柜的前来采买!”


    魏渝欣慰点头,拍拍甘九肩膀:“甘九大哥,你说得正是我心中所想。”


    次日,魏渝先去到庄宅牙行,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与十二鼓楼的管事签下寅楼七层和申楼二层的赁契。


    “不知这十二鼓楼背后的大掌柜是何人物?”


    牙人见管事走了,才低声道:“那可真是了不得人物!正是漕运部院的马总督!”


    第158章 第 158 章 我要去找哥哥!


    十月上, 魏家商行将商货陆续运送到十二鼓楼中的寅楼和申楼。


    此次他们拢共带来六十五种药材,共计三万六千袋,由着甘九带领涣哥儿和沈珺在申楼三层售卖;魏春则是带领猎户队在七大长街中生意最鼎盛的菜市集赁下多处摊位, 想来那八千多袋黑耳山蘑应该很快就能囤卖出去。


    “咱们以前在幽州只做囤货买卖, 山货前脚到,后脚就有商户上门来收购, 麻布袋子一装送上马车就成, 可如今到了明州就不能如此粗糙了。”


    魏渝将一摞各式图样平铺在书案上, 旁边还有不少或圆或方或菱的木盒。


    这些都是杨泰这些年所刻画作。


    甘九拿过一小巧精致, 繁刻雪莲的八角漆木盒,十分不解:“此盒还不够精美?”


    “精美, 但不够富贵。”


    魏渝抱着双臂,思量道:“杨泰,你能否在漆盒上面再镶嵌金丝银线, 珍珠,云石……”他又想到什么,眼睛乍亮,“我记得咱们在海上打捞不少贝类,其中有不少贝壳彩光闪闪, 我特意叫人都留了下来,再在上多添些贝壳粉如何?”


    杨泰其实是个内敛文秀之人, 无论是雕刻的山参盒还是雪蛤盒都讲究一个古朴自然。


    他头一遭与魏东家理念不合, 摇头道:“东家您给我带回来的寅楼珠翠阁的珠宝匣子,十个有八个讲究禅意空灵,珍珠玉石都如此,咱们售卖的也只是人参雪蛤,如此贵重奢华会不会太过喧宾夺主, 俗气了些?”


    “明州十二鼓楼尖儿货万千,看得人眼花缭乱,咱们想要出头,第一要务就是要夺人眼球。你们肯定会说,雪蛤油本就有滋阴养颜之效,幽州山参世间无二,我们手中有好货是该有底气,可咱们毕竟初来明州,名声低微,若是将木盒做得太过寒酸简易,怕是有人会认为我们造假。”魏渝挑眉笑道,“咱们不仅要俗,还要俗到底!”


    甘九瞪大眼睛:“金银珍珠都镶上了,咱们还能怎么俗?!”


    “哪位富户太太不喜珠翠,不喜富贵?哪位酒肉富商不想重振雄风?若你们知晓我还要在雪蛤油的漆盒底部刻上“八珍之首,娇容玉貌”,在鹿茸盒底部刻上“男儿本色,盛仁之力”那你们岂不是觉得我更俗了?”


    这话倒是让杨泰个大老爷们臊红了脸:“东家,这,这也忒……”


    甘九轻咳????两声:“雪蛤油倒是无妨,女子夫郎爱美,这个噱头倒是会吸引到他们,就是这鹿茸漆盒底部刻上这般虎狼之词,就是有人真的有疾,可谁好意思买啊!怕是会被议论纷纷。”


    “就是要人议论!”


    魏渝笑道:“十二鼓楼平日来往客流成千上万,这议论的人越多,咱们的名声就越大,我倒是还怕别人不议论呢。所谓人无我有,人弃我取,我不仅要在漆盒底部刻字,我还要将这些字在十米红绸上写出来,咱们的铺子不是在高层么?那就好生利用高层的优势。”


    “还,还要写出来?!”杨泰臊得脸色通红。


    魏渝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不用你写,你只要专心研究如何在漆木盒上镶嵌珠翠玉石即可。”


    杨泰还试图唤醒东家回归本真的心,挣扎道:“林下参两千三百盒,雪蛤油三千七百盒,鹿茸切片三千盒,若是每一盒都用珠翠金银镶嵌,不说带来的木匠够不够用,单去买这些珠翠玉石都不是小数目啊。”


    “所以这就要杨师傅好生规划每一木盒上该缠多少金丝银线,该镶嵌多少珍珠云石了。”


    杨泰叹了一口气:“那东家打算花多少银钱在木盒上吗?”


    魏渝笑道:“三千两白银。”


    杨泰却苦笑:“东家可真能为难人!”


    “放心,你在木盒上的消耗的每一分银钱和精力我都会从山货上找回来。”


    魏渝笃定又自信,笑道:“你技艺高超,工艺艳绝,没准还能遇上不少买椟还珠的人。”


    买椟还珠?这世上还有这种蠢人?


    甘九和杨泰对视一眼,知晓东家主意已定,他们也只能照做了。


    打这日起,魏渝便带着杨泰将明州的各大珠宝阁和玉石楼逛遍,货比多家后,最后金箔银线、中等玉石、云石各囤下十大箱,这就已经花去三千两白银了!


    还没买用来点睛的珍珠。


    杨泰暗戳戳道:“若我没猜错,东家带来的银钱应当是不多了。申楼的药材铺和数十个山蘑摊才开始撑摊售卖,眼下这两处赚来的银钱倒是能撑得起东家买珍珠。”


    “那两处的银钱不能动,现赚现花,如何能攒得下银钱?”


    魏渝笑着瞧杨泰一眼,他手里现银的确是不多了。


    他拢共带来一万两白银。


    一进入明州港就给刘参政二千两银票,当然,这银子没白给,魏家商船的船税和货税只中规中矩收了八两白银。


    后来又赁了一年徽水街的三进阔院,申楼和菜市集的摊子较为便宜,不过寅楼每月赁银竟然要三百两!要知道在幽州一间铺子每月只要十两赁银,就是当初将魏家商行盘下来也才六百两出头!如此可见明州与幽州的富贵程度相差有多大。


    再者魏家还有百来张等着张嘴吃饭的亲信和仆从,他现在钱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两。


    他才来明州不到一月,辛辛苦苦赚来的万两白银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也不知道哥哥的银子在京城够不够用。


    赵重师兄前日乘船进京,再过两三个月后应当就能找到哥哥了。


    魏渝敛住心思,扬唇笑道:“我六岁起就没为银钱发过愁了,杨师傅你就回去好好琢磨漆盒镶嵌一事吧,你这珍珠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备多少!”


    杨泰一噎,到底还是窝窝囊囊跟着抬箱的仆从走了.


    魏渝站在人群攒动的长街当中,耳边眼中尽是嘈杂喧哗,可他面色沉静,脑海中却乍现十二鼓楼、七大长街、七十八处集市的各地舆图。


    他目光微凝,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他看向云风,道:“赶车,去丰隆街。”


    丰隆街是除鼓楼以外珍珠铺子最多的地方。


    丰隆街离着十二鼓楼有些脚程,这里商铺林立,酒楼茶肆不多,此时正值午后,不晌不夜,倒是有些冷清。


    马车在丰隆街上转了足足四天。


    直到第五日午后,云风听东家道:“停。”


    云风及时勒紧缰绳,吁一声,道:“小东家,怎么了?”


    魏渝顺着窗子看了看:“前头是不是有家书坊?”


    云风伸着脖子望了望:“是!”


    “你去问书坊掌柜买一本诗集,要求里头务必有赞美珍珠的诗。”


    云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心道小东家是不是太想大东家了,来买珍珠还不忘买诗集?


    没过一会儿,云风气喘吁吁跑过来:“东家,买到了,统共四本诗集,那书坊掌柜说你想看的诗应当在第十二篇和第十七篇……”


    魏渝翻了两页书,书到用时方恨少,若是哥哥在他还省下这笔买书钱了。


    他道:“成,去清宝斋。”


    没一会儿马车就又停了,魏渝一掀长袍跳下:“外头热,你跟着我一道进去。”


    清宝斋门脸不大,里头却别有洞天,铺中柜箱皆用上等花梨木打造,这梨木养人,更养珠宝,整间铺子都用梨木,那真是有些财力了,十来张墙柜里头还摆着大大小小的木匣,里头都是莹白暖光的珍珠和各样由着珍珠锻造的华丽首饰。


    里头的年轻掌柜见着有人来了,忙拂尘疾步迎上去:“贵客,可是想瞧瞧珠子饰物。”


    他又稍稍打量下魏渝,心中有数,笑道:“您莫不是想给长辈选买?也是巧了,我这儿的大师傅才打了一条翠玉白佛,您来瞧瞧。”


    魏渝淡笑颔首:“成,拿来我瞧瞧。”


    年轻掌柜的将一漆黑小匣捧了过来:“你瞧瞧,这翠玉用得是上等和田软玉,珍珠亦上乘南珠,是真正的大品!”


    魏渝摩挲下颌,好奇道:“我不懂珍珠,掌柜可否帮我解释何为大品?”


    年轻掌柜笑道:“五寸到一寸的珠称为大品,若是一寸五往上那便是珰珠,可称为南珠珍品,普通珠子也分大品,珍品,不过没有南珠那般色泽,再者还有一些不够圆润不够银白的珠子就是走珠,褪光珠……”


    魏渝作恍然大悟状点头,看来这掌柜还挺瞧得起他,一上来就给他推荐价值连城的南珠,还是大品!


    年轻掌柜显然不想放过这“浑身贵气又识礼的俊俏少爷”又道:“不如贵客与我说说老夫人平日喜好,我再给您选两条南珠珍品?”


    魏渝道:“不用。”


    他将腰间仅剩的一千两银票拍在桌上:“我今儿出来急,只带了一千两。”


    “一千两的珠链?”


    年轻掌柜又稍稍打量魏渝两眼,心道难道自个儿看走眼了?


    他面上带笑,哎呀两声:“贵客,您有所不知一颗大品南珠可就要一千两白银,再加上这翠玉白佛上头还有价值连城的和田软玉……不如我再给贵客选两条普通正圆大品珠链?”


    “那就算了。”


    魏渝将银票又揣回袖口,惋惜摇头:“这看过南珠珠链,旁的链子是真入不了眼啊。”


    年轻掌柜仿佛相见恨晚,捧着那条翠玉白佛感慨道:“我亦是如此想的!”


    魏渝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世间竟有南珠这等珍品,采蚌得珠,天生海养,所谓千金买、采菱拾翠,更罗裙、满把珍珠结,可真是叫人看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贵客出口成章,当真好文采。”年轻掌柜是个真正的珍珠痴儿,“您这一说,我仿佛真见到那女子罗裙珠光闪闪,美丽华贵了。”


    魏渝又摇头叹道:“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珍珠虽贵,可确实非一般之物可比?不过珍珠来之不易,每一颗珍珠怕是都有采珠人的血泪罢了。”


    年轻掌柜动容道:“贵客说得极是啊,我祖辈乃是合浦人也,世代采珠为生,受尽苦楚,常有亲族葬送鱼腹,后来也是我祖父有所得,痛定思痛决心改善族人生活,后将家迁至明州,这才有了这间珠石铺子。”


    魏渝心念微动:“那听掌柜这么说,您家有自个儿的采珠营生?”


    年轻掌柜点头:“正是如此。”


    “原是这样。”


    魏渝面上不显,又哥俩好一般拍拍年轻掌柜的肩膀:“瞧着掌柜比我年长,我称您一声大哥,听着你讲起往事,我又想起自己白手起家这些年的苦楚心酸了。”


    年轻掌柜怔了怔:“贤弟如此年轻,瞧着还未弱冠,竟然还白手起家?”


    “我与兄长幼年丧父,亲母改嫁,我们二人搀扶长大,如今能有这般成就也是上天眷恋。”


    魏渝又道:“我在十二鼓楼的寅楼赁了一间铺子,专卖山参和雪蛤,您家长辈采珠多年,若是想调养身子就去我的铺子,到时报上我的名讳。”


    他怕年轻掌柜不信,又从袖口抽出随身携带的赁契和钥匙。


    “我可不是诓大哥,你若有缺,就直接去寻我就是了!”


    年轻掌柜稍有惊愣的看着魏渝:“贤弟能在鼓楼那地界赁下铺子,想来是对自个儿的生意十分有信心了。”


    魏渝终于攀上正题:“我也是想问,大哥铺中珠饰可不比十二鼓楼的差,丰隆街客流冷清,您为何不在鼓楼赁下铺子?”


    年轻掌柜叹气一声:“鼓楼的珍珠营生已被明州人所控,我们丰隆街珠铺曾经也去过鼓楼卖珠,可是没过多久夜晚就进了贼人,那贼人倒是不偷,却把我们的珍珠打得稀碎,泼上狗血,吓得我们几个掌柜赶紧带着铺盖回了丰隆街。”


    “岂有此理!难不成没有王法吗!”


    “王法?呵呵。”


    年轻掌柜低声道:“那儿的珍珠营生正是鼓楼背后大老板的生意。”


    漕运部院的马总督……


    “我有一法子,许是能让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声名鹊起,吸引外客。”


    年轻掌柜怀疑的看向魏渝:“贤弟有什么法子?”


    他又一顿:“你莫不是想帮着我们在寅楼卖珠?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一来你的铺子也会倒霉!”


    “我哪里懂珍珠营生。”


    魏渝道:“我有意在山参雪蛤漆盒上做文章,玉石银线早已买了回去,正需要大量珍珠,若是到时再在木盒上再刻制丰隆街清宝斋的字样,那岂不是有更多人知晓你们的铺子?”


    年轻掌柜愣了愣,又问道:“你如何自信你的山货能在鼓楼大卖?”


    “大哥的顾虑我清楚,我这些日子走遍明州,没见着有铺子卖雪蛤油,山参倒是多些,可我的山参却与旁人不同。”魏渝笑道,“大哥若是信我,不如再听听我的想法?”


    年轻掌柜道:“你说。”


    “我的山参是四年份的三掌参,我走访询问过明州这种年份的山参还要卖一百八十两左右,我说过我的山参与平常山参不同,故而我要比他们贵一倍,那就是三百六十两,在算上漆盒的成本和漂洋人力船费,我也要赚银子,故而定价四百两左右。”


    “雪蛤油世面不多见,但又实在珍稀,一盒油耗尽五十只母蛙,再算上成本怎么也要定在一百二十两左右。”


    “至于鹿茸,市面同类太多,一盒定价八十两。”


    魏渝道:“这三种山货定价不一样,所用珍珠也要不一样,若是丰隆街珍珠铺愿意“以货入局”,每卖出一盒商货,我会给你们两个点,当然了,比起你们的珍珠价值,这些报酬九牛一毛,可若是丰隆街的珍珠铺因此声名鹊起,这带来的后续生意那可就多了。”


    他又打量一圈铺子,目光落在木匣里的翠玉白佛上:“这样好的南珠,却因着旁人在铺子中吃灰,实在可惜可叹啊。”


    年轻掌柜微微皱眉,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魏渝瞧着他的脸色道:“虽说此举能叫咱们互利互赢,可我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给你们夹带私货,若有麻烦qqzl也是我一个人扛了。”


    年轻掌柜犹豫许久,才道:“贤弟,兹事体大,我要与父亲叔伯商量一二。”


    魏渝起身轻掸袖袍,笑道:“好,此事并不强求,若是大哥有意就来徽水街第三户来找我,我姓魏,单子一个渝。”


    魏渝离开清宝斋,就道:“走,再去十里外的珍玉斋。”


    云风疑惑道:“咱们不等着清宝斋回信吗?”


    “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魏渝笑道:“丰隆街拢共二十家珍珠铺,清宝斋第一,珍玉斋第二,若是说动的人多了,咱们就不是等着被人回信了,选择权就落在咱们手上。”


    于是他又故技重施去了珍玉斋。


    离开珍玉斋后因着口干舌燥,他带着云风在丰隆街一处茶肆落座。


    “小东家,你说这些掌柜的能听咱们的吗?”


    魏渝摇摇茶盏,笑道:“我带着你在丰隆街整整走了四天,你以为我只是闲逛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珍玉斋与清宝斋不合,若是一斋有动作,另一铺子绝不会坐以待毙,再者这些铺子每日有多少客流,走出来多少成交的客人,我心中有数,他们心中更有数。”


    云风恍然:“原来是这样。”


    魏渝瞧云风一眼:“你跟着我几年了?”


    云风忙道:“小东家,我跟在您身边有六年了。”


    “云天跟在我兄长身边,他识字读书,日后就是做个府中管事也是成的,你脑子灵活,又跟着我多年,也应该知些世事了。”


    魏渝笑道:“不必苦等着珍珠事定,我先交代你去做几件事如何?”


    云风有些惊喜也有些忐忑:“小东家,我做!”


    清宝斋。


    林家堂厅正坐着不少人,众人皆是神情凝重,皱眉沉思。


    没一会儿就走来一个年轻人。


    此人正是林宝臻,清宝斋的年轻少掌柜。


    “爹,三伯,四伯,我已经派人打听回来了。”


    林宝臻道:“此人一月前从幽州来到明州,现带着百来口伙计亲信住在徽水街,庄宅牙行的人也说他与寅楼和申楼签订两月租约,我还打探到他的药材铺已经开铺了,因着是北面来的药材,种类齐全,这段日子上门采购的药户不计其数。”


    “如此看来那应该不是骗子。”


    林父谨慎:“那按照这个说法,他应该不缺银子,为何要与我们合作?”


    林三伯道:“大哥,他与我们合作,能省下来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对啊,对啊,听着宝臻说,他还想要上好的珍珠做漆盒点缀!”


    林宝臻心里对魏渝很有好感,他道:“再者此人出口成章,很有才学,脑子又灵活,身上没有一丝市侩气,我倒是觉得与他合作也是成的。”


    “还是读书人?”林四伯捋着胡须,“又会读书又会经商,想来不简单啊。”


    林父面色沉重:“宝臻,你再与我说说他今日具体说了……”


    林宝臻刚要开口,就听到有仆从道:“掌柜的,掌柜的,您让我们盯着这人,我们发现他刚刚又去了珍玉斋!”


    这珍玉斋可是他们清宝斋的死对头!


    “珍玉斋?”


    林三伯气道:“这人不讲诚信,不是说要与咱们清宝斋合作吗!”


    “三伯,稍安勿躁。”


    林宝臻连忙安抚他:“我当时并未答应他,他去寻旁人合作也是应当的。”


    林三伯气得胡子一抖:“大哥,宝臻年纪小,不会识人,这事您得给个看法!”


    林父瞧众人一眼,悠悠道:“他这么做明显是想让我们急,你若是真急了,就上了他的当!”


    “宝臻,去下帖子,明晚我在船楼设宴款待这位幽州来的小友。”


    与此同时,珍玉斋。


    “此人身家背景没有作假,他的要求说来也并不过分,咱们在丰隆街被清宝斋压制这些年,也许这个法子能让咱们压他们一头。”


    宋大掌柜沉吟一会儿:“来人啊,去徽水街下帖子,明晚本掌柜要邀魏掌柜小聚。”


    魏渝回到家宅时就见着魏春急匆匆上前:“小东家,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人下帖子邀您一聚。”


    魏渝边往后院走边道:“念给我听听。”


    “清宝斋、珍玉斋……”


    他前脚到家,后脚就来了两张请帖。


    魏渝并不意外,笑道:“你先去包下江边食肆船楼,再统一回拜帖,就说是魏某有事相求,故而应当魏某请客。”


    次日傍晚,江边船楼。


    清宝斋和珍玉斋的掌柜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这个魏掌柜只邀请了自己!


    “各位掌柜都坐。”


    魏渝好整以暇,笑道:“几位莫怪,最近实在是拜帖太多,小子事情又忒多,几位都是做珍珠生意,不如就聚在一处,也是热闹些。”


    林家来的正是林大掌柜和林宝臻,二人见着珍玉斋的宋掌柜脸色都不怎么好。


    珍玉斋的宋掌柜一语双关道:“魏掌柜,船楼地方再大,怎么也装不下这么些人啊。”


    魏渝笑眯眯道:“我既然邀请各位来,那就说明这艘船上不仅能装下所有人,还能让每个人都能吃饱喝足。”


    几人不语,心思却活络起来。


    魏渝笑容渐收:“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受到十二鼓楼打压许久,眼下有机会能让丰隆街重振旗鼓,可若是诸位掌柜还想着内斗不安,那魏某真是无话可说。”


    林宝臻道:“魏掌柜,我们既然应邀前来,也是真心想与你合作,可你一张饼分两家,如何叫人饱腹?”


    “林掌柜稍安勿躁,你先听听我的考量。”


    魏渝言语深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我的铺子初来明州鼓楼,根基不稳,所承担的风险也不可知。若我真是居心叵测之人,只管着诓骗清宝斋或是珍玉斋押宝,可若是咱们三方合作,虽说带来的声誉一分为二,可从中的风险也是一分为二。”


    这话倒是让两位大掌柜都沉默了。


    他们之所以摇摆不定,不就是又想得到声誉又担忧风险。


    “咱们可以寻个中间人,签下契约,若我的商货若是砸在手里,你们的珍珠不仅悉数奉还,还会额外补偿你们一成利。”


    此事若是成了,双方都会大赚;但若是亏了,赚钱的就是清宝斋和珍玉斋了。


    宋掌柜当即道:“做生意最忌讳瞻前顾后,既然魏掌柜说得如此明白,那我就与你签契!”


    他又阴阳怪气一句:“清宝斋若是害怕,那就莫要掺和了。”


    林宝臻瞪宋掌柜一眼,又看向父亲:“爹,咱们……”


    林大掌柜沉思片刻,举起酒盏:“那就有劳魏掌柜替我们清宝斋操劳了。”


    魏渝心下一松,面上不显,举杯应声道:“两位掌柜放心,此事必成。”


    待他们签好契约又在官府过契之后,珍玉斋和清宝斋的仆从就带着一箱又一箱珍珠来到徽水街。


    这些珍珠虽说不是珍品南珠,可也是珠形圆满,色泽莹白的中品和下品精珠了。


    杨泰看得嘴都合不拢了:“东,东家你这是……”


    “珍珠来了,你的漆盒制得如何了?”


    杨泰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两日正带着木匠打磨玉石和雕刻贝壳。”


    “雪蛤山参鹿茸拢共需要九千漆盒,每样暂时先做一千。”


    魏渝到底还是谨慎些.


    漆盒敲定,魏渝想着去申楼药材堂瞧瞧,不成想他连挤都挤不进去,踮脚许久才看到忙着热火朝天的涣哥儿和沈珺。


    “罐罐。”


    魏渝回头就见着满头大汗的甘九:“大哥怎么出了这些汗?”


    “帮着人送了两趟药材。”


    甘九擦擦汗,笑道:“当初可真叫你说对了,自打开了铺,这城中不少药堂都来咱们这儿进货,那么贵重的天麻两三天就被一抢而空!”


    “我这就把账本拿来……”


    “不用,改日再瞧。”


    “我听人说珍珠的事情了。”


    甘九道:“东家,咱们的药材铺每日进账千两,就是不和那些珠商合作也能买不少珍珠,为何要再与旁人牵扯呢?”


    魏渝淡笑道,“明州是一块肥肉,能吃下多少都是有定数的,若你吃多了,就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甘九一怔:“那咱们的药材堂……”


    “每日千两的进账那些人还看不上眼,咱们想要站稳脚跟,必须拉着别人一起承担。”


    十一月上,申楼魏家药材堂和菜市集的山蘑摊子已开张一月。


    今日,寅楼七层的魏家山参阁终于开张了。


    鼓楼下的鞭炮响了六次,只见着那七层窗口忽然抛出三条艳红红绸,一直摆尾到墙角,随着炮竹碎屑随风飘扬。


    这也让方圆几里的过路人都看到这红绸子上的墨色大字。


    “这红绸子写了什么?”


    “参养养道,滋补真元……”


    “八珍之首,娇容玉貌……”


    “男儿本色,盛仁之力……”


    “哎呦,这,这什么虎狼之词……”


    “这魏家山参阁还卖这等补养之物……”


    开张半个时辰,鼓楼七层就围满来往商户。


    只见着那排排木柜上摆放着各式珠翠点缀的漆盒。


    有一排木盒由着银丝勾勒成山巅白鹤,竟以贝壳云石作翼羽,红石玛瑙点睛,边角缀着数十颗莹白小巧的珍珠,栩栩如生又华贵非常!再瞧那八角菱盒,金丝勾勒数只花鸟,粉漆与金漆交相呼应,又玉石和珍珠镶嵌其中,好一副花鸟报喜图!……


    “这真是好大的手笔!”


    “从未见过有人在漆盒上做这等工艺。”


    因着魏家山参阁的漆盒实在精致华美,一时之间不少来看热闹的人都不愿离去。


    “我倒是听说过雪蛤油,极其难见,想来掌柜的应当是幽州来的?”一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问道。


    魏渝笑道:“对,此物补肾益精,润肺养阴,秋日干燥,这时节吃此物再好不过。”


    锦袍男子点头道:“掌柜说得极是。”


    他看一眼身后的随从,道:“问掌柜拿两盒雪蛤,再拿一盒山参。”


    这明州富户买东西是不问银钱的!


    魏渝瞧出这富户应当是有话要问,也给身后的云风一个眼色,云风忙道:“随我来。”


    那随从立马走了。


    中年男子轻咳两声:“不知道小掌柜在那红绸上所写,可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不敢造假。”


    魏渝想了想,走到柜架上拿过一漆盒鹿茸切片,悄悄推到富户面前:“客官给小店来了一个开门红,小店无以为报,小小薄利不成敬意,还望客官莫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客官若是觉得好用,也可以推给亲朋好友。”


    中年男子低头看了眼满是珠翠的漆盒,笑道:“小掌柜就不心疼?我瞧着你这漆盒都要有十多两银子了。”


    “作何心疼?若是能交得客官这等朋友,别说这一个漆盒,就是十个漆盒也是值的!”


    男子被捧得很是高兴,最后又带着一盒雪蛤油回去.


    安娘子回到院中就见着桌上多了几个花鸟报喜的珠翠漆盒。


    “呀,这是老爷送来的?”


    侍女笑道:“是老爷带来的,说是幽州传来的雪蛤油,八珍之首,女子吃了能养气血,愈发娇容玉貌呢。”


    “什么东西能有恁大用处?”


    安娘子不太相信,只爱不释手摸着漆盒:“这盒子也忒华美了些,用来装首饰也不为过,有没有问老爷是在哪里买的?”


    “说是在鼓楼那处。”


    安娘子摸到漆盒下头的字,翻过来一瞧念道:“丰隆街清宝斋……原来清宝斋也有这样圆润莹白的珍珠,你以后买珠莫要只去鼓楼,平日里也多往丰隆街走走。”


    侍女道:“哎,娘子,我晓得了。”


    安娘子又打开盒子一闻,手绢掩了掩鼻子:“这味道倒是有些冲……”


    “罢了,老爷的一片心意,你拿去厨房煮了吧。”


    可安娘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雪蛤油吃过两次后,她打小就冰凉的手脚忽然热了起来,本就柔媚容颜又多了几分红润气血,尤其是一到晚上她与夫君……


    一夜回春.


    短短半月,魏家山参阁的名气就凭借雪蛤油打了出来。


    每隔半个时辰,铺子又涌上一波人。


    魏渝银子收到手软,险些写不动账本。


    因着人实在太多,梁娃急得不行:“东家,实在不行我去把甘九大哥叫来吧,这,这人怎么这么多!”


    魏渝一听,回头瞧云风一眼,笑道:“这事你做得不错,回头领赏!”


    云风眼睛一亮:“谢谢东家!”


    前些日子魏渝就给云风出主意,让他先寻个书生写个话本,里头要有幽州的雪蛤和山参,然后再将这话本送到各大茶肆,花些银子买通说书先生好让他们说书的时候夹带私货……


    这小子还是有些能力,竟然将事情做得不错。


    又过一月,魏家商行热度不减,反而愈发火热。


    精美华贵的漆盒总有看够的时候,但是雪蛤和山参的绝佳药效才是深得人心的原因。


    一开始雪蛤比山参名气大,只因着山参年份太短,无论是送礼还是入药都不在选择之内。


    可在一些人后知后觉发现魏家的四年份山参药效竟然一点也不比市面上十几年的人参差时,那铺子里的几千盒山参早就被抢光了。


    且说这两日不断有人上门询问山参一事……


    深夜,魏家库房。


    满满当当四大箱白银摆在地上,里头还有一只穿着肚兜的小野参在蹦来蹦去。


    魏渝蹲在地上,抬手摸了摸银子,轻叹一声:“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小野参奶声奶气道:“要是哥哥在就好啦!”


    打小他们赚了银子就要聚在一处数着,可如今他赚下这么多银钱,哥哥却不在身边。


    魏渝想到什么,眸光一亮:“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小野参掐腰欢呼:“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这小东西越来越像人了,竟然到了猫烦狗烦的学舌年纪.


    寒冬初至,京郊大雪。


    远处传来清脆踏雪马蹄声,不消片刻,一匹棕毛骏马停在红墙灰瓦的宅院前。


    “魏举人回来了。”


    厚重轿帘轻掀,来人身着玄黑大裘,面庞清冷英隽。


    魏承从马车下来,就听着云天喜道:“东家,大喜事,小东家给您来信了!”


    魏承一怔,连忙问道:“信在何处?”


    “在您书房!”


    “是谁送来的信?”


    “是震金镖局的赵重师兄。”


    魏承疾步来到书房。


    赵重一见着魏承,连忙起身作揖道:“见过魏秀,不,听家里人说您已中幽州乡试解元,现在已是举人老爷了。”


    “赵师兄不必多礼。”


    魏承难得展露焦急一面:“不知罐罐的书信在何处?”


    赵师兄将桌子上的木盒推给他:“就在此处。”


    魏承将木盒打开,就见着里头摞着厚厚一叠书信。


    这厚度……罐罐难不成是一日写一封家书不成?


    魏承眸光微动,强忍着拆信来读的急切心情,他将木盒盖上,看向赵重道:“赵师兄是何时从明州来京城的?”


    “我们九月底到达明州,十月上我从明州出发,前两日才到京城。”


    赵重笑道:“也是罐罐机灵,他叫我莫要盲目寻人,到京城之后先去各大庄宅牙行打听幽州来的学子,我一打听就打听到魏举人买下京郊东崖的庄子。”


    魏承目光又落在木盒上,强挪开视线,又问道:“那你们初到明州可有被人刁难?”


    赵重想了想道:“罐罐提前打点了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倒是没有人为难我们。”


    魏承又问他们行船途中可遇到危险,罐罐初次登船身子可有不适……细其节而巨其事,靡有遗失。


    不知说了多久,他见书房略暗,忙歉意道:“我关心则乱,抓着赵师兄竟说到这个时辰,实在对不住。”


    “魏举人与罐罐从未分别这般久,你多问些也是常理之中。”


    “云天,赵师兄舟车劳顿,快带他过去歇息。”


    待人走后,魏承忙将盒盖掀开,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甫一打开,入目的是一只小小墨色脚印?


    魏承:?


    第159章 第 159 章 黑狼难过【红包雨】……


    魏承以为自己眼花了, 对着烛火好生看了一会儿,忽然会心一笑。


    想来是那株能言擅语的小野参又调皮捣蛋了。


    烛火下,他像是初识字的孩童一般, 手指按在信纸上生怕自个儿错过或漏掉一词一句。


    信上字迹工整, 笔画圆润娟秀,行与行之间逐渐上斜, 颇有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架势, 他仿佛能想到罐罐腮帮含着杏脯, 写着写着就将脑袋枕着手臂趴在书案上偷懒了。


    ……他看到罐罐以玩笑嬉笑的口吻讲述商船在海上遇到龙王风暴, 再一想到赵重师兄口中的“狂风暴雨,海水倒灌, 仿佛大厦将倾”,他忽然惊得一身冷汗,半晌才将险些攥皱的信纸抚平褶皱又好生放了回去。


    窗外鸡鸣声起, 烛台红泪也烧至底,从七月十五到十月初一,不多不少总共四十六封家书,魏承只用一夜就全部读完。


    他微靠椅背,轻捏眼骨, 一时之间心绪万千。


    罐罐竟也学会报喜不报忧。


    他抬手解下腰间的香囊,从里面取出一黄木小签, 上头赫然写着“金玉良缘”四字, 他垂眸爱惜又轻柔地抚摸这四字,此物乃是罐罐临登船交给他的,还千叮万嘱付要在船开了才能打开。


    “举人。”


    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云天小心道:“我瞧着您房内烛火亮了一夜,去萃云园还有些时辰, 可用给您点上从幽州带来的安神香。”


    魏承从木盒中拿出一封书信,道:“不用。”


    “让魏林备好车马,我去一趟后山再去萃云园。”


    云天张了张嘴,知晓举人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也只得赶紧让人去套马车。


    房门一开,天色昏暗,凛冽风雪扑面而来。


    魏承稍拢黑裘长袍,手提灯笼,绕过蜿蜒抄手回廊来到府宅后院。


    钥匙还未碰上铜锁,就听见一声厚重深沉的低吼,锁一落,里头倏地蹿出来一只黝黑健壮的黑狼。


    “杏儿。”


    魏承揽住亲昵嗅闻他衣袖的长毛黑狼,轻笑道:“是罐罐来信了。”


    他将带出来的书信轻轻展开,黑狼双锐利又深邃的狼眸一亮,迫不及待去拱闻薄薄信纸。


    这上头有罐罐的气息。


    黑狼两只黑毛大爪紧紧勾着信纸,急躁地朝着魏承低吼一声。


    “你想我读给你听?”


    魏承摸了摸黑狼脑瓜,“坐好,我读给你听。”


    黑狼一听,乖乖依偎在哥哥身边,毛绒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砸在雪地上,显然是很期待又很高兴。


    “哥哥,见字如面。”


    “此时商船长渡北海,再不见绿林山峦,我仿佛离着幽州已有十万八千里。”


    “今日风平浪静,日光正好,我随着水手打捞上不少海货,海虾硕大,贝类如拳……”


    “看着这些海货,我却总是想起幼时你带着我在茂溪山溪下捉虾子的日月,幼时的日子真慢,慢到我如今也能记起你掌心的温暖,你笑着回头时侧脸滑落的汗珠,亦能记起我抱着杏儿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分吃鲜甜的虾干……我近来很是能吃,钟姐姐说我这是要长高了,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哥哥并肩。”


    “还有我这两日夜里也总是梦到杏儿当年来到我身边的样子,它瘦弱湿漉,小心翼翼,后来混熟了就喜欢咬我的鞋面……因着频繁梦见,我惶恐寻爷爷为我解梦,他说这是因着杏儿想我想得厉害,托着梦神来寻我寄思,我连忙问爷爷这会不会对杏儿不妙,爷爷又说黑狼有灵,天地相护,倒也无妨。杏儿可怜可爱,还望哥哥多多开导于它,你便告诉它,待我赚到大钱就回去接它与灰崽,到时候我重新打造一艘巨船,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魏承读完信就见着黑狼垂着头朝着天边低吼一声,茫茫雪山传来的回响很是悲伤。


    他叹息一声,轻抚黑狼后背:“莫要难过,哥哥会想办法尽快带着你们去找罐罐。”


    魏承将这封书信留给了杏儿,又嘱咐杏儿几句便推门离去。


    当时他初来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寻宽敞的靠山宅院,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寻到一处后山占地三千亩的庄子。


    虽说庄院陈旧,处处都要修缮,可因着山地广阔,这盘下这处庄子还是足足七千两白银。


    杏儿和灰崽在这里可比在幽州舒坦,这京郊山脉连绵,它们离开后山领地便能直接进入燕山地界,若是在燕山玩累了就回到自家后山休憩,而且等罐罐回来,定然还要在京郊养小野参,到时候也省得再盘山林。


    要说此处唯一的缺点那就是离着城内有些远。


    马车在冰雪上行得缓慢,等到了萃云园魏承的手脚已冻得公-众-号高-唥-萄-萄僵硬。


    “魏举人?昨儿大雪下得这样厚,您怎么也来了。”


    萃云园的门房抄手迎来,身后的人忙去牵马。


    魏承淡道:“听闻霍老初春就要开园宴客,我想着年关将至,若早些将陇阳石壁写全,刻工能早些收尾,如此也不耽误大事。”


    “雪天路滑,举人慢行,请随我来。”


    门房忙迎着魏承和随从进入萃云园,外头雪厚一尺,园内石阶却是干干净净,想来是早就有人清扫了杂雪。


    踏过长阶,便看到一片雪林园景,再往前便是奇石怪洞,嶙峋石壁,数不胜数。


    魏承拿着绢布将面前的石壁轻擦一番,此时云天已经化开朱砂水。


    他手持毛笔轻沾朱砂,便开始“题刻”第一步。


    所谓题刻便先用朱砂在珍稀石壁上题文或是题诗,之后会有刻工前来将朱砂字转刻为刀口,如此就形成了风景名胜。


    这个活计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其一要求笔者书法功底要求极高,字要正,更要有风骨;其二,在石壁上写字更考验笔者的体力臂力,还需要在山中攀高,亦存在不少危险。


    当然,酬劳不菲,每半日都有百两银子进账。


    魏承能在进京几月就有活计,最应该感谢的应当是远在幽州官学的师父颜公。


    他在进京前一日还在颜公书房练字。


    颜公却忽然叫他来品茗,师徒二人都不善言辞,不喜煽情,互相对着喝光两壶茶水。


    瞧着日色不早,颜公终于开口道:“魏承,来年你将要及冠,我与你夫子皆不在你身边,不如为师给你纳一个小字,如何?”


    “承,字形就是双手拖人,这个字太重!太明!太累!故而你自幼时起就承别人所不能承受的,承别人所期盼期许的。”


    “今日为师就给你取“照野”二字。”颜公目露深切,“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皎月照原野,天地与你并生,从此你应卸下无形重担,豁达逍遥。”1*


    魏承忙放下手中茶盏,跪地动容道:“魏承谢师父纳字。”


    颜公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魏承啊,你我师徒多年,人人都说你拜了个声名远扬的好师父,这些年他们对你艳羡也有,嫉恨也有,可其实师父除了在书法上指点过你,对你再无旁的帮衬,你心里可怨过我?”


    魏承忙抬头道:“师父,若不是有您这些年对徒儿的谆谆教导,徒儿哪里会有今日之功底!”


    “好徒儿,快快起来。”


    颜公用力扶着魏承的手臂,语重心长道:“师父在京城略有几个文人旧友,你到京城便拿着我的书信去霍家,此人家世不凡,武将出身,亦是书痴,主持着京城第一墨斋,有风好借力,凭借的你才能智慧,定能得到霍信的青睐。你要记着京城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遍地皇亲国戚,遍地狰狞权贵,师父知晓你稳重聪慧,可若你日后真有个行差踏错,霍信他会保你。”


    魏承眸中隐忍,双拳紧攥:“师父……”


    “魏承,天下无不散筵席……”


    颜公背过身不再看他,闭目长叹一声:“去奔你的前程吧。”


    魏承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师父保重身体,徒儿定然不会教您失望!”


    朱红笔墨在石壁留下深深一顿。


    魏承初到京城就带着颜公的拜帖去霍府,没消片刻,霍老就出来与他会面,在见过魏承的字后霍老大喜,当即引荐他进入京城学子人人向往的第一墨斋。


    他虽是幽州解元,可在这墨斋里是不值钱的,听闻墨斋有不少状元出身的大官。


    因着魏承刻意低调藏拙,倒是无人太在意他,不过霍老秋时新得一处园林,里面汇聚了天下珍稀石壁,便邀着魏承和几个颇有声望的书法大家助他“摩崖石刻”。


    魏承收了笔势,仰头去瞧石壁上的题文,见着并无所差,他道:“云天,收拾收拾,可以回府了。”


    此时天色堪堪才亮,魏承的马车前脚走,后脚又来了一匹马车。


    京城大雪,明州却温暖如春。


    因着山货和药材铺的生意较为稳定,丰隆街的珍珠铺子也因着他们的火爆水涨船高,几十万两白银如流水进账……再过段日子魏渝的小银罐怕是都要撑成了小金罐!


    如此,罐罐便动了来京城见哥哥的心思。


    可没想到有些人却好死不活的撞了上来。


    “东家!”


    仆从脸色紧张:“漕,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您下了帖子……”


    第160章 第 160 章 化解


    “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您下了帖子!”


    此时, 魏渝正与林宝臻和珍玉斋的宋掌柜会话。


    当初契书上白纸黑字约定魏家每卖出一盒漆盒山货就会给他们两成利,此时年关将至,各路财路都要疏通, 魏渝便趁此机会邀着他们来府上一聚。


    双方正热火朝天商谈年后的合作, 待开春之后魏家的商船会返回幽州,魏渝有意从他们两家囤购珍珠, 他们两家也有意继续与魏家商行合作, 这厢忽然听到仆从报来“噩耗”, 向来不对头的林宋两家掌柜也默契对视一眼, 神色紧张起来。


    谁不知道刘参政是马总督的下属!


    谁又不知道明州十二鼓楼是马总督的私产!


    他们与魏家合作的这两月,珍珠铺子的客流比寻常多了数倍, 成交的生意也是一单接着一单,除了城中显贵富户来买首饰珠串,更多的是被吸引而来的外来珠商。这些年来丰隆街的珍珠名声早被鼓楼败坏得所剩无几, 外来珠商更是不敢轻易囤买,如今有着鼓楼魏家的山参和雪蛤作由头,也让外界看到真正的丰隆珍珠,以清宝斋和珍玉斋为首的珍珠铺子生意都好了起来,因着物美价廉, 自然就分流了鼓楼的生意,想来这是年底核账, 此事就被马总督知晓了!


    “魏掌柜, 这,这可如何是好!”林宝臻起身急道,“那刘参政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下这帖子定然是没安好心!”


    魏渝接过帖子翻开一瞧,又轻飘飘将帖子放下,轻笑道:“林掌柜,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林宝臻一听,脸色微变,警惕地看一眼宋掌柜。


    宋掌柜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看我作甚?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难不成以为魏掌柜是在防我!”


    林宝臻讪讪道:“我这不是怕魏掌柜也遭了咱们当年遭受过的报复!”


    魏渝笑道:“两位掌柜莫慌,我有一计策,能破此局。”


    宋掌柜忙道:“魏掌柜有什么妙策?”


    魏渝瞧他们两眼:“清宝斋和珍玉斋这段日子也赚了不少银钱,今冬格外寒冷,两位不如与我一道做些善事,如何?”


    待仆从送走林宋两位掌柜,魏渝在空荡堂厅静坐沉思,视线又落在手边的请帖上。


    明州十二鼓楼的生意能落在马总督手里倒是很好理解,此人在明州做了半辈子漕运总督,鼓楼又是明州港最大的生意聚集处,各地商户常来此处囤购售卖商货。


    马总督也不过是借着职务便利经营珍珠生意和占着鼓楼的经营权利,除此之外能与马总督抗衡的就是马道茶商张家、养蚕种桑的乔家、经营盐业的钟家,这钟家来路也不小,听说与明州知府关系匪浅。


    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能与马总督和平相处想来也是利益达成一致。


    他忽而扬声道:“来人,去唤魏春和甘九大哥带账本来。”


    这段日子他忙着寅楼的生意和接待不少询问山参的商户,也不知晓这二人所管的铺子具体收益如何。


    不消片刻,甘九和魏春冒着小雨匆匆来到。


    此时北地大雪纷飞,明州却是阴雨霏霏,湿冷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隙里钻。


    魏渝让仆从给他们端上热茶,道:“这天忒冷,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见着他们暖和过来,魏渝翻开手中账本,道:“魏家药材铺这些日子进账如何?”


    甘九忙放下茶杯,忙道:“药材铺十月上开张,因着天麻热销,整个十月算下来每日都约有一千五百两左右进账,仲冬和腊月天寒地冻,河面结冰,商船不能通行,来往商户较十月少些,可咱们带来的药材实在是多,每日也有四百两左右进账,如今账上已有十万两现银。”


    “从家中带来的六千袋榛蘑和四千袋黑耳早在仲冬十八之前就被各大酒楼囤购了,这笔账目东家前些日子过目之后就换成三千两黄金囤藏在库房,剩下的十几处山蘑摊子每日也有百两银子进账,这冬日新鲜蔬菜少些,山蘑生意比秋日好上不少,自打进了腊月库房里的山蘑已经卖光了,东家说过,家中伙食和赁钱都从山蘑账目上划,眼下账上总共有二万两白银可以用。”


    家中最赚钱的山参雪蛤生意自然是攥在魏渝手中。


    库房中山参卖尽,雪蛤和鹿茸还剩下一多半没卖出去,再刨除分给林宋两家的两成,他手中拢共有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魏家商行来到明州短短三个月就狂揽一百三十万两白银!


    这也怪不得会引来苍蝇觊觎。


    魏渝正色道:“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我下了三日后的帖子。”


    “什么!?”


    魏渝见着二人大惊失色,也不免认真道:“咱们要做好被官府打击排斥的准备。”


    甘九猛地捶拳,气道:“咱们跨越千里,背井离乡来到明州做点买卖,开铺子之初也都给刘参政和马总督送了不少礼而且每月商银也按时缴纳,怎么就被他们这些人盯上了!”


    “你二人莫要着急慌乱,我找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做两手准备。天色一黑,你们就将账上所有银票白银运到库房,再备好车马和人手,三日后若有不测,你们就带着陈爷爷和涣哥儿等妇孺离开明州。”


    甘九急了:“罐罐,那你呢?”


    “我自有法子与他们周旋。”


    魏渝明亮眸中划过冷意:“与虎谋皮,不可行也要可行,十二鼓楼这块肥肉魏家商行吃定了!”


    甘九心神一震,他只觉得眼前的魏渝好像真的长大了。


    “魏春,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魏春连忙上前:“东家请说。”.


    夜幕四合,细雨横斜。


    魏渝带着伪装成仆从的镖局汉子来到刘府。


    临下马车时他特意嘱咐一句:“将箱子抬进来。”


    刘家管事打量箱子几眼,心道这个魏渝倒是还有得救,想来这一箱子应该都是孝敬大人的银钱。


    魏渝几人被管事迎到雅致的堂厅,桌上摆着二十来道珍贵菜肴,左右立着两男两女,镂空屏风后传来悦耳丝竹声,原来还有一位曼妙女子孤坐抚琴,却不见刘参政的身影。


    管事道:“魏掌柜先用饭,刘大人临时有事,怕是要等会儿才能来。”


    魏渝心里明镜,笑道:“有劳。”


    没一会儿,就有娇俏侍女碎步上前,塌着杨柳细腰与魏渝倒酒,见着魏渝没动,又柔声道:“东家可是嫌弃奴家倒的酒不好喝?”


    魏渝淡声道:“我初来明州,身子不适,郎中劝我莫要饮酒,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女子一顿,又一清秀小哥儿上前:“奴给东家布菜。”


    “不必。”


    魏渝又道:“刘大人不在,我哪里敢动筷。”


    那四人对视一眼,好似都没了计策。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哎呀呀,真是让魏东家久等,实在是总督有事,我半分也不敢耽搁。”


    魏渝起身拱手道:“草民拜见刘参政。”


    “今日你我叔侄相聚,没有这些繁文缛节。”


    刘参政看一眼侍从,嘴角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放肆!本官不是说过让你们先伺候魏东家用饭,怎么一个个不懂规矩,怕是连乡野村户的泥腿子都不如,连本官的话都敢敷衍不听!”


    那四人连忙跪地求饶。


    魏渝心中冷笑,好一个指桑骂槐。


    “罢了,罢了,莫要扰了本官与贤侄用饭。”


    那四人哭哭啼啼离去。


    刘参政一落座,魏渝就极有眼色为他倒酒,刘参政瞧他一眼,笑道:“我可是听说贤侄的山货药材生意在明州出了名气,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想当初就是邺城宋家也没你的谋划和声量啊。”


    “我年纪小,鬼点子多,都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罢了。”


    魏渝放下酒盏,拍拍胸膛,叹气道:“若不是郎中叮嘱我这些日子不能饮酒,不然我定要自罚三杯,当初铺子开张就给您和总督送了薄礼,却因着忙碌一直没给您下拜帖,竟然还让您这等长辈给我这个小辈下帖子,哎,这实在是有失礼数啊。”


    刘参政咽下劝酒的话,知晓此人是个滑头,遂开门见山道:“贤侄可知道鼓楼的珍珠营生是谁的?”


    魏渝瞪圆眼睛:“难不成是刘大人的?”


    刘参政指了指上面:“是马总督的。”


    魏渝继续装糊涂,道:“怪不得鼓楼的珍珠品相高超,既是总督大人的生意,那想来定然是极好的。”


    刘参政气这滑头小子油盐不进,拍桌怒喝道:“你那漆盒帮着丰隆街的珍珠铺子炒热名声,可知道给大人的珍珠生意惹来多少麻烦?你难不成真想与总督大人作对!”


    “大人此言差矣。”


    魏渝皱着眉头道:“草民哪里敢和大人作对,草民可是为了总督大人的名声费劲心血。”


    他看向一旁的镖局汉子:“将木箱打开。”


    刘大人这才注意到堂厅多了个长方木箱。


    就见着这几人从里头抬出一块牌匾,上头有一行小字“蒙马总督教化,商贾知义,守诺,不刻剥,特建救济堂一所,以解流离失所百姓之苦。”


    魏渝笑眯眯道:“魏家商行与珍玉斋清宝斋以总督大人的名义合力建造了救济堂,现在已有不少流民孤儿得到照顾,草民知晓总督大人贵人事多,不敢叨扰,遂今日将牌匾带来刘大人住处,还望刘大人能替大人为救济堂赐名。”


    刘参政双目瞪大,这,这小子竟然还会以退为进这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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