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百年前的交易


    晏缙第一次见到神女凝之,是在一百零二年前送别师父江北辛随着神都修士离去之时。


    那日他目光只是在这位执掌仙器的神都神女身上掠过。


    晏缙第二次见到神女凝之,是在一百零一年前,他去山海川祭拜师娘之时。


    虽然山海川在神都附近,但晏缙也想不到会在寂寥广阔的山海川中遇见神女凝之。


    站在树下的凝之显然更为惊讶。


    她面有犹豫地望着晏缙,轻声开口:“你是江北辛江长老的徒弟吗?”


    晏缙原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


    但自从师父去世后的这些月,只有很少人会在提到师父之时,不是轻视或者咬牙切齿的语气。


    神女凝之在提起师父之时,既无轻视,也无憎恨。甚至因为她也是那一次剿灭魔神一魂的一行人之人,如此平静的面容就显得格外稀奇。


    因此晏缙停住脚步,转过身应道:“是,我是江北辛的徒弟。”


    凝之微微颔首,忽然说:“你师父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


    抱歉什么?是抱歉师父也死在魔神一魂手中?还是抱歉得知师父是别人口中的“罪魁祸首”?


    晏缙握紧右手,与凝之对视:“我……”


    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可和这些人说这些又有何用?


    晏缙陡然收住喉中的话语,他冷淡地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但晏缙隐约察觉到凝之的目光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后来,再次与神女相见,是一百年前的寒冬腊月之时。


    晏缙来到神都附近的天池城,抬眸望着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神都神女——


    她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咳嗽,甚至伸出衣袖的右手指尖都有些微的发白发颤。


    一身白衣更是显得她脸色青白,虚弱无比。


    凝之轻轻开口,声音虚弱:“我犹豫许久,终于想好了。”


    “犹豫了许久……?”晏缙微微偏头,眼底泛着冷意:“神女中秋之时来信,告诉我有一件有关我师父的事相告……后来神女你又毫无预兆地失约。”


    看着凝之生命垂危的模样,晏缙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神女大人是想好了,还是发现自己大限将至了?”


    “都有……”凝之捂住胸口,喘了口气,她吃力地微微一笑,“我自出生之时就带有寒骨症……”


    ……寒骨症?


    晏缙听说过这种病入灵根的疾病,是具有灵根的婴儿出生之时可能带有的稀少疾病,基本无可医治。


    他神色不变地望着神女,“那这事与我师父的事有何干……?”


    凝之轻轻靠着木椅把手坐下,并不回答晏缙的问题,反而问起其他:“你知道半年之后孽火狱会打开吧?”


    她声音越来越轻,近乎呢喃:“传说其中就有可以根治寒骨症的灵药……”


    晏缙皱起眉头,并不做声。


    凝之望着眼前拔出过一次瞻方仙剑的年轻剑修,一字一顿说道:“你替我取到孽火狱的燎岩花吗?”


    “燎岩花?”晏缙略一挑眉,声音冷淡:“神女说笑了,世人都知道孽火狱是什么地方,我如何能取到?何况你是神都神女,执掌神都仙器的人,难道神都就不会为你取到孽火狱中的这种灵药么?”


    凝之仿佛听到了好笑之事,不顾晏缙越发冷漠的脸色,她吃力地靠着木椅笑了几声,这才虚弱地说道:“执掌仙器的神女?现在神都可没修为深厚的修士为了一个大限将至的神女去九死一生的孽火狱……”


    她长叹一口气,“尊贵的是仙器,而不是神女……你知道神女靠什么唤起仙器吗?”


    晏缙回道:“不知。”


    凝之拢紧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身躯暖和一点,她慢慢说道:“是性命……所有神女因为可以唤起仙器而在神都尊贵,才能享有天地宝才……可每次唤起仙器都会损耗生命。”


    晏缙沉默,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凝之一字一顿说道:“若无燎岩花根治我灵根中的寒骨症,我既无法再进一步修炼,也无法撑住这具因为唤起过数次仙器的孱弱身躯……”


    她浅淡的眼眸有些出神:“特别是上次剿灭魔神一魂中,我动用过一次仙器,来捕捉魔神的踪迹……因此今日才虚弱至此。”


    看着剑修默不作声的模样,凝之忽然吃力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这与我何干’……”


    晏缙牵起嘴角,冷淡地一笑。


    凝之点了点头:“是与你没有关系……所以我想要和你谈一桩交易……”


    晏缙眼眸一转,看向靠在木椅上的虚弱神女。


    直至此时,他才看清神女的那双眼——


    神女凝之面容上的那一双眼,不同于孱弱的面容与身躯。那双浅淡的眼褪去了伪装出的缥缈出尘,此时此刻带着毫不认命的急切,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段时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晏缙心中顿悟——


    神女凝之肯定知道一些关于师父在剿灭魔神一魂途中的事,所以她才会找到他,提出交易。


    晏缙毫不犹豫问道:“什么交易?”


    凝之抓住斗篷而露出的指尖泛白,她定定看着晏缙:“你替我取到燎岩花,之后我就会告诉你——”


    “江长老到底是被谁所害,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晏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他听到了凝之的话。


    半响后,仿佛是从喉中挤出的话语响起:“你……你知道我师父是被谁人所害?”


    凝之轻声道:“对。”


    “……我师父,是被冤枉的吗?”


    凝之


    微微阖上眼:“……是。”


    晏缙怔怔地看着木窗外的飞扬大雪。


    屋内忽然静下来。


    这间屋之前被神女凝之设下阵法,让屋内的所有动静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自然也听不到屋外的任何人声与临街上的热闹。


    但晏缙却觉得有许多声音逐渐在耳边响起,那是自师父陨落之后,那些萦绕在他耳边的各种声音——


    “谁不知道啊,江北辛害人害己。”


    “咎由自取……活该。”


    “难怪不能拔出瞻方仙剑第三次,原来是这样自食恶果、连累他人的人……”


    就连去完成事务堂的任务之时,晏缙也会在外听见散修压低声音哀叹:“要不是那谁谁谁,说不定魔神一魂早就被神都剿灭,这样人世间平和许多,我们也不用在外之时,天天担惊受怕……”


    即使晏缙心性坚定,一人也会在深夜时分感到惘然。他跟随师父学剑数十载,可却无法帮助师父做任何事——


    既无法随着师父去剿灭魔神一魂,也无法避免师父因此陨落。


    更是无法消灭那只魔神一魂替师父报仇,也无法洗刷师父身上的污名,替师父正名……


    晏缙迷茫缓慢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修长的手指与手心处都布满了茧子,是他这十多年跟着师父学习剑法的证明。


    现在师父已经陨落,如果他无法替师父找到真相……那他修炼、习得剑法……又有何用呢?


    晏缙心中有了决断。


    *


    一宗黑色卷轴浮在半空之中,在两人之间铺开——


    晏缙与凝之各自划开手心,让血滴渗入卷轴显出奇异纹理的纸面上。


    “以性命作证……”凝之捂着胸口低声说道,卷轴上亦浮现出她说的每字每句——


    “若晏缙取到燎岩花给我,我便将江北辛江长老陨落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实相告,并且在天下人之前作证,告知那晚是谁害了江长老、并且将污名都推到江长老身上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凝之一双眼黑得惊人,在苍白柔弱的面孔上显得异常违和:“如有违背,则立即身死。”


    晏缙垂眸看着黑色卷轴上浮现出比鲜血还要艳丽的狂放字体。


    他自然知道凝之说的交易条件苛刻——


    需要他先取回孽火狱的燎岩花给凝之之后,凝之才会去完成她自己所说的那些事。


    如果他在孽火狱中没有取到燎岩花,不慎死亡的话,那他就是白白送死,而凝之亦不会去管自己师父江北辛的事。


    这位神女是因为本性而不想去做无利可图的事?还是因为那个罪魁祸首其实是神都之人,所以神女不能反戈一击,冒着损害自己利益的风险去指出那人?


    亦或者……两者都有?


    此时,在他对面的凝之话音刚落,诡异的黑色卷轴忽然缩小成红黑色的光团,一分为二,瞬间没入两人额心。


    自此,两人以性命为保证的契约完成——


    晏缙必须在取得燎岩花之后才能让凝之说出真相;而凝之必须在得道燎岩花之后向晏缙说出真相,并且作证。


    在未完成交易之前,两人都不能向其他人说出这一桩以性命为抵押的交易,亦不能违背定下的交易内容。


    否则立即身死。


    *


    百年后再见神女凝之的时候,晏缙面色平静地擦着师娘石墓上的灰尘。


    神女凝之站在晏缙身后数十尺,轻声问道:“你真的决定去仙门十八重?”


    晏缙道:“神女你不是说需要取得那一物,才能扳倒那人,让他身败名裂,再无往日风光吗?”


    凝之叹了口气:“其实百年前,我已计划好……如若我得到了燎岩花,治好自己身上的寒骨症,之后就可以损耗自身,唤起仙器,映出那人脑海中的真正景象……”


    她将披在身上的白色斗篷轻轻拢住,“可现在百年已过,我实在没有余力再唤起仙器……不知还有多久才会出现接替我的女修,就算等她成为神女之后,应该也不愿意损耗自己生命力我们一臂之力……”


    晏缙心中轻哂,新神女怎么会愿意帮助他们去对付神都之人。


    他垂头轻轻拂去师娘墓上的尘埃。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


    晏缙忽然将内心的疑问问出口——


    “百年前你曾说过,使用一次仙器,你就会虚弱一分。为何你得到燎岩花之后,却没有离开神都,仍然当着你的神女?”


    毕竟百年前凝之求生欲望强烈,双眼中的执着极强。


    晏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凝之得到燎岩花治疗自己的寒骨症后,仍然选择留在神都当她的神女,每一次都用生命去唤醒仙器。


    “……离开神都?”


    凝之微怔,片刻后嘴角轻轻上扬,“我那时得到你取到的燎岩花,治好了自小灵根中带有的寒骨症……”


    “但既然使我生命垂危的根源已经消失,我自然觉得我还能继续当神都神女……”


    凝之说得坦然,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心思。


    晏缙眉头轻皱,“你曾说过神女只是执掌仙器的修士,只为仙器而存在……”


    “……”


    凝之望着飞过的鸟儿,轻笑一声:“可当一个只为仙器而存在的神女,享有各种罕见的修炼资源,也好过当一个灵根和修为平平、处处碰壁的散修。”


    晏缙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神都已经在挑选取代你的女修……那你这次若是替我作证,你还能继续当神女吗?”


    凝之唇角清浅的笑意消散,她不急不缓地回道:“……若不能当神女了,那便不当了。毕竟——”


    “也要命长的时候才能去当神女,而我现在……”


    晏缙不再开口。


    他与神女的交易各取所需,至于交易之外的事情,他并不关心。


    现在看来,这位神女远不是表面上那样飘渺出尘的人,她所做一切既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又在无性命之危后,不愿放弃神都神女的尊贵待遇。


    但百年之后,她还是越发虚弱。


    晏缙忽然想到几日之前所见的碧家公子碧洵——


    神女凝之与碧洵相识,究竟是偶然,还是凝之为自己准备的一条退路……?


    毕竟碧洵是碧家家主之弟,还是一名厉害的医修。既然有性命之危在眼前,或许神女凝之原本就想辞去神女之位后,得到碧家的庇护?


    但无论神女的目的、私心是什么,都与他晏缙毫无关系。


    他百年前为师父,现在亦是为了师父。


    晏缙收敛思绪,但一双修长的眼眸忽然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晏缙脑海——


    那双眼眸怒视过他,也曾弯如月牙般对着他笑过,眸子中带着天地间最为纯粹的青色,现在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


    “我会尽力从仙门十二重取到我们需要的那物。准备好了之后我会随着长老们参与神都诛邪会。”


    晏缙起身向神女凝之告辞。


    凝之将手中之物递向晏缙——


    从绸布勾勒出的轮廓看来,似乎是一柄被白布包裹住的长剑。


    她低声道:“这是你的剑。百年前我在孽火狱裂口处得到之后,就一直保管着……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晏缙接过来后揭开白布,露出了因为遭受最为浓烈孽火的侵蚀而融化了大半的那苍剑。


    他垂眸看着自己百年前的佩剑,半响没有动弹。


    百年前那苍剑剑身青明古朴,现在剑锋之处已经融为钝状的黑色玄铁,而尚且完好的剑柄之处只余几丝带着烧焦痕迹的青色剑穗。


    凝之顺着晏缙的目光,看向空荡荡的剑柄下方——


    神女此时此刻不免疑惑,那里的剑穗下方难道原本系着什么吗?


    疑问之外,凝之也感到一丝极淡的歉疚。


    这个交易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她想要活下来……她确实因此活了下来。


    这百年间,她以为晏缙死在了孽火狱中,所以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她没有做到承诺之事,契约交易会不会反噬?会在何时夺去她性命,令她


    立即身死?


    她担心受怕了百年,而晏缙也被困在孽火狱中百年。


    但好在,一切都要解脱了……


    神女凝之忽然想到了之前在碧家看见的白家小姐。


    纵使她再怎么谋划,也无法否认这两人变成陌路人有自己的责任——


    可是,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第92章  旧友相修永


    “百年前,神都三位神女之中,是我执掌仙器,随着其他修士一同前往剿灭魔神一魂……”


    凝之站在大殿之上,迎着众多修士的目光,她缓缓说道:“当时已经探查出魔神一魂的大致位置,为了快速找到它,所有修士便被分为三队……我与晏缙道友的师父江北辛就在同一队伍。”


    “那日夜深,因为几日前我使用过仙器,引得身上的寒骨症病发。疼痛难忍之下,我便离开了阵法,又因为身上留有仙器残存的力量,让我气息近乎于无,无法被人发现。


    “也是在那时,我看见是谁对江长老下手……”


    大殿内修士屏气凝神,只待凝之说出那一个名字。


    “……哦?”


    相修永盯着凝之双眼,慢条斯理问道:“凝之神女,你看见了谁?”


    “我看见的……不就是您吗,相修永长老?”


    满堂哗然,就连围着怀剑派的神都修士都露出惊疑的神色。


    许枫与薛长老气极,大声质问道:“凝之神女,您为何帮着晏缙一起污蔑相长老?”


    修士中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会是相长老……可难道神女凝之在撒谎吗?”


    “我与凝之神女所说的话一字不假,更不是污蔑。”


    晏缙环视大殿,手里拿出一个木盒,“我闯过仙门十二重,在十二重其中一处小世界中拿到溯源草。可以请诸酉谷的诸位分辨这些草药是否是溯源草……”


    溯源草是一种极为神奇的草药,服下之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中,只能说出自己心中认定的真话。


    但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只需要服下的人早早地使用心神迷这种术法迷惑自己心神,改变自己心中认定的事实,那么也能在溯源草的影响下,说出违背事实但又符合自己内心认定的事。


    这种术法必须要在服下溯源草之前施展,需要特定的符箓与材料,且维持时间短暂,容易损耗心神。


    因此知道这术法的人极少,更是无人会将这种术法施展到自己身上。


    晏缙料定百年前事发的那几年,相修永或许有用过这种术法,但他绝不会在百年后的现在还使用这种术法来防备着有人对当年真相的探究。


    凝之应道:“我自然可以服下溯源草,但就算服下,我所说的话也不会改变分毫。”


    “百年前,我看见相修永从背后袭击江北辛长老。惊惧之下,我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独自一人回到了放置仙器的阵法之中……可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守卫修士说有魔物来袭……”


    “不是因为江长老显露踪迹引得魔神一魂前来……而是相修永杀了江长老之后没多久,恰巧魔神的一魂前来,于是他便将所有事推给江长老和魔神一魂,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晏缙双眼望着前方,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师父在随着神都出发之前的模样——


    他的师父江北辛笑着宽慰他与白楹,“你们怎么看着有些忧心的模样……放心好了,此行还有其他三位长老,就连神都的相司长相修永,亦是我年轻之时的好友。”


    师父江北辛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虽然我们多年未见,但再见之时,亦是同去剿灭魔神之魂……这难道不是旧友重逢的最佳时机吗?”


    旧友重逢……


    师父怎么会想到他心中的旧友,竟然会在之后取走他的性命,让他背负骂名。


    *


    神女凝之说出当日发生的事情后,大殿内静得可怕。


    许枫面色迟疑,倒是一旁的薛长老仍然不肯相信:“凝之你们这一伙人,有备而来,谁知道你们到底用没用过心神迷这种术法?”


    晏缙冷冷一笑:“如果怀疑凝之使用过心神迷,那么便请相修永相长老服下溯源草,想必——”


    “相修永长老今时今日,一定没用过心神迷术法!”


    这下薛长老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她甚至觉得晏缙的话有些道理,既然凝之不可信,那么相修永长老服下也不是不行——


    但必须服下真正的溯源草才行,谁知道晏缙手中的草药是何来历,就算他闯过了仙门十二重那也不可信。


    似乎洞察到殿内许多修士的想法,相修永叹气道:“我自然是可以服下溯源草,只是——”


    “凝之你百年前不说此事,为何非要等到百年后才旧事重提……是不是晏缙为你取了燎岩花,更为了你被困在孽火狱中百年,你面对这片情谊,只能捏造事实来帮助晏缙?”


    “可你怎么知道,你面对的是一片真心实意,还是满腔算计?”


    相修永言语恳切,一副劝诫凝之回头是岸的模样。


    一旁的薛长老恍然大悟,忙说道:“就是,事情已经发生百年,凝之你在这个时候重提旧案,心思诡异,不得不防!”


    凝之柔和一笑:“我自然知道各位长老有许多顾虑,因此我已经在这之前禀告城主,请他来定夺。”


    大殿内的修士低声议论。


    “但城主在闭关,没有十几年,二十年是不会出关的,怎么会出关定夺此事?”许枫反问。


    薛长老狐疑道:“你们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好暗地里完成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连远远坐着的褚师倩都夸张地叹口气:“十几年?莫非我们这些人要坐在神都议事大殿中,等几十年后城主出关再来裁定这件事?”


    相修永问道:“众位修士说得有理……凝之,城主一日不出关,此事一日下不了结论。你是要拖延下去么?所求为何?”


    “那倒不必……”


    凝之朝着相修永微微一笑:“我已经决意辞去神女一职,此事城主已经知道。不过半个月,城主必定会出关助仙器选拔下一任神女,也定会审理此事……”


    晏缙双眼沉沉望着相修永:“到时候,神都城主能看出这溯源草是不是假,也知道该让谁人服下溯源草……让天下人都知道神都错判了百年的冤案,让无辜之人遭受污蔑冤屈。”


    薛长老和许枫对晏缙怒目相视。


    相修永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轻轻颔首:“既然凝之神女这么说了,那我倒是可以放心了。城主一定能还我清白,在场的诸位将来也可以听我一言——”


    “我与江北辛乃昔日好友,就算后来我忙于神都事务,他久居怀剑派,我们两人之间情谊有所减淡。但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害他……”


    “倒是神女凝之,为何在晏缙从孽火狱出来后,才重提此案……实在是令人生疑。”


    其他各门各派的修士都懂了,舌枪唇剑许久,最后要等即将出关的神都城主来定夺此事。


    白楹听着身旁修士的一言一语,看着大殿内对峙的相修永与晏缙、凝之,脑海中思绪繁多,胸中又憋着一股怒气与恨意。


    如果江北辛长老真的是被相修永所害……


    白楹冷声道:“那相长老在神都何处等城主出来?难道不用去神都的天牢之中待一待,以防变故?”


    薛长老和许枫怒极,觉得今日仙兽血脉三家简直是专门羞辱神都,羞辱神都长老。


    他们两人咬牙道:“莫要猖狂,神都之事轮不到其他人管。”


    沉默许久的扶莘忍不住开口:“……神都的人轮不到其他修士管,可你们神都却能定其他门派修士的罪名?”


    她声音清冷,明明只是发问,却好似在狠狠嘲笑神都的自诩天下第一。


    其他修士纷纷响起附和——


    “就是,说得有理……”


    “对啊,凭啥啊?”


    “都是人族,又没人是仙人,为何神


    都就高人一等?”


    众口难堵,薛长老和许枫憋红了脸,却不再开口。


    此事,三位神女之一的清褚忍不住开口:“相长老肯定不能去天牢,多不合适呀……不如就让韩长老来看管相长老吧。”


    薛长老:“……”


    许枫:“……”


    相修永长老与韩景长老分别掌管三个司部,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新仇旧怨不少。


    要是把相修永交给韩景,谁知道这韩景会不会暗中动手脚,将对相修永的污蔑变成事实?


    许枫怒视清褚。


    他就知道这三个神女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来对付相修永长老!背后是何人指使?难道是韩景要利用百年前的案子来推倒相长老?


    站在许枫前方的相修永听了清褚的话也不生气,他无奈摇头:“既然你们怀疑我,让我在天牢中静养打坐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们呢?”


    晏缙黑沉的凤眼死死地盯着许枫:“相长老是什么意思?”


    相修永轻轻一笑:“怀剑派、仙兽血脉三家,伙同神女暗中谋划,心思叵测,又是要怎么处理呢?”


    话音刚落,晏缙、楹、白意致、覆有黑绫的碧家长老、褚师倩等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相修永动作更快。


    他双手结印,站在他左右侧方的薛长老与许枫手中也结有相同手印。


    不过眨眼间,议事大殿最上端浮现金色光芒,不过眨眼间,金色光线勾勒出的细网落下,蒙在大殿上空与四周!


    第93章  可惜这布局了


    相修永、薛长老、许枫脚尖一点,猛地后撤。三人掌心金印闪动,身影就透过金色大网,消失在殿外。


    议事大殿门窗猛地紧闭,金色光芒的细网融入玉石墙壁与门窗,与整个大殿融为一体。


    结印触发议事大殿禁锢术法的三人站在殿外。


    薛长老紧皱眉头:“相长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是何人指使怀剑派与仙兽血脉三家,但将其他无辜修士一同禁锢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相修永无奈摇头:“我现在就去城主洞府门前静候城主出关,等城主出关了再来找出幕后之人。”


    薛长老忙点头:“是、是,既然神女牵扯其中,那只有等城主才行……”


    许枫面露难色:“相长老,如此大的架势,那韩景必定会知晓,只怕还等不到城主出关,他必定借此发难。”


    相修永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那你就说殿内有人说是被韩景指使,意欲做出对神都不利之事,让韩景与我们一同等着城主出关便是。”


    许枫点头称是,转身离去,准备应付韩景的事宜。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心口猛地一顿。


    许枫往下一看,自己胸口处伸出两指宽的黑色尖刺,不仅心口泛着剧痛,就连丹田处也酸痛难忍,泛起一阵空虚。


    薛长老被这变故吓得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早有准备的相修永用同样的黑色尖刺刺入心口。


    浑身灵力无法调用,丹田迅速崩塌,不过几个瞬间,薛长老就如枯萎的植物,整个身形瘪了下去,只余一张薄薄的皮附在尖刺之上。


    相修永轻轻抖动左手手中的尖刺,薛长老一张薄皮就碎成齑粉,再无踪影。


    修为明显比薛长老强上一些的许枫还在苦苦支撑,但他也无法调动灵力,也无法挽回丹田破碎的颓势。


    面色黑青、身形消瘦如骷髅的许长老不可置信地望着相修永,声音沙哑干涩:“你……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相修永握紧右手尖刺,许长老身体迅速枯了下去,血红的双眼依旧不甘地望着昔日的同僚。


    相修永收回尖刺,任凭同僚散落成黑灰的灰尘。


    “为什么……?”相修永喃喃道:“想做就做了,哪有为什么。”


    可惜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百年前的小事所毁——


    那时他杀了江北辛,成功嫁祸给后来出现的魔神一魂,以为控制若长老说出那一番话就已足够。


    但现在看来还是年轻气盛,做事不够周密,也没有斩草除根让所有一行人全部死掉,才让百年后突然冒出个凝之,说看见了他动手。


    相修永长叹一声,若是百年前他被揭发,倒也认了,可现在布局多年,再过几十年就可全部收网……但不得不止步于此,徒留遗憾。


    应丰此人,虽然沉迷修炼,但做事不缺手段和心狠,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百年前杀了江北辛,那么他一定会调用仙器,用搜魂术逼迫自己将这百年所做的事情一件一件说出来。


    搜魂术……可没几个修士在经历过搜魂术后还不疯的。


    他相修永只能离开神都。


    不过也不算全无所获,虽然两名神女还在殿内,无法调用两把仙器,但偌大的神都中,还有一名神女可以调动最后一把仙器。


    相修永轻轻一笑,将袖中两枚黑色尖刺抛向议事大殿,看着融合了黑色尖刺的金色光网被变得漆黑阴冷。


    他轻挥衣袖,转身离开。


    *


    白楹没料想到最后竟然被变成这样——


    参加诛邪会的众多修士竟然会被困在神都议事大殿中。


    擅阵法的相衍派长老凝目仔细查看金色细网上隐约浮动的文字,不过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这是伴随着神都流传下来的上古阵法,极难解开。”


    褚师倩失望:“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被困死在其中?”


    相衍派长老细细解释:“这阵法不阻灵气流通,我们也能吸纳灵气,不会被困死……而且这阵法意在困住修士,不会伤害人。”


    覆着黑绫的碧家长老抬头望向最上端,“……不会伤害人?”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大殿上空的金色细网缓缓变得漆黑无比,就连细网上也生出荆棘,泛着冰冷诡谲的气息。


    相衍派长老倒吸一口气,“……这,这阵法被人改了!”


    他大声疾呼道:“大家拿起武器法器,这阵法一看就是邪术,要人性命的!”


    早在看见上端金色细网改变的时候,许多修士就已经拿出了武器。


    参加诛邪会的修士都已经修炼多年,面对各种突发情况,虽然心中不免慌乱,但亦能镇定面对。


    相衍派长老拿出拂尘,摇头晃脑:“不过这阵法变了,也不全算坏事……它不再坚不可摧!”


    话音刚落,相衍派长老一甩拂尘,自有一道黑墨从半空中浮现,狠狠撞上朝着众人刺来的黑色尖刺。


    洁白缥缈的神都议事大殿,顷刻间成为了战场。


    所有修士都合力抵抗诡异阵法降下的攻击,斩断照着众人袭来的尖刺。


    就连最开始听从薛长老命令围住怀剑派弟子的神都修士们,都在一起抵抗。


    白楹一个旋身,用青色异火凝成的长弓,射出数箭撞向上方飞来的黑色尖刺。


    她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在斜前方的晏缙身上,心中有许多疑问恨不得立刻质问晏缙——


    问他是何时得知江北辛长老是被相修永所害。


    问他进入孽火狱取燎岩花,是否是答应了凝之的条件。


    问他……


    白楹咬紧牙关,止住内心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她将手中弓变换为长剑,狠狠斩向前方的尖刺。


    半个时辰后,充斥着议事大殿的黑色诡网连同白玉墙壁,都布满了裂痕。


    相衍派长老大笑一声,甩动手中的拂尘,“这破阵法终于要被创开了,大家使把劲!”


    半炷香后,黑色细网连同神都议事大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轰然倒塌。


    漫天灰尘散去,白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城垣高耸的神都中,夜幕中缀着错落的灯火与轻轻飘下的秋星花瓣。


    本该是圣洁美景,但凭空多了好几处魔气四溢的地方。


    浓烟滚滚,半隐于云雾后的楼阁燃烧,白玉做成的宫殿外爆发出阵阵打斗的灵气。


    混乱的情景中,


    远远传来数声惊呼:“又有一只魔物出现!”


    *


    神女常姚坐在神女殿中,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夜色已至,为何凝之与清褚还没回来?难道诛邪会中有许多事要商议到半夜?


    幸亏她没被凝之拉去诛邪会……清渚成为神女才七十多年,肯定不如她了解凝之。


    凝之此人,一言一行皆有所图。她所交好的人皆是对她有利,她所做的事必定是有利可图。


    凝之要去诛邪会,肯定心中也有着小算盘。


    倒不是说凝之不好,只是与这样的人来往,实在是太累了些……


    常姚叹了口气,将白玉簪从发丝中拔出,准备打坐吸纳灵气渡过这一夜。


    可她刚转过身,就看见掌握着神都六司部其中三部的相修永相长老站在她身后。


    常姚心中惊疑,相长老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无人通报?


    她勉强挤出个笑,“相长老,您怎么来了?”


    目光越过相修永肩头,常姚看见院外黑漆漆的,也无平日里候着的几位女修。


    她心猛地一跳,知道现在情景十分不对劲。


    身形修长的相修永站在黑暗之中,声音温和:“常姚神女,请随我来。”


    “……是有什么事吗?”


    常姚低声问道,藏于宽大衣袖下的双手开始施展结印。


    相修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常姚,“当然是请神女你唤醒仙器了。”


    唤醒仙器?!


    常姚不再犹豫,后撤数尺将掌中法印打出,但相修永右手在半空中猛地一抓,就挡下法印,将后退数尺的常姚瞬间拉至身前。


    常姚身体紧绷,感受到禁锢着自己右肩的手掌冰冷。


    她艰难抬头,看见眼前的相修永老,褪去了文质彬彬的长老模样,就连望着自己的双眼也是狠厉阴冷。


    静谧的殿外,忽然被照亮几分。


    常姚目光触及到院内一滩又一滩的血迹时,头皮一紧——


    值守神女殿的修士和婢女被杀,凝之和清褚不见踪影。


    甚至照亮院中的火光伴随着浓烟,还有一阵阵不寻常的动静和打斗。


    别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好引走众人的注意力,才能让相修永达到他的企图。


    常姚一颗心沉了下去。


    第94章  决定


    相修永叛出神都,在神都放出许多只魔,甚至带走了神女常姚与她能操控的仙器。


    六大门派与三家参与诛邪会的长老和弟子们协助神都灭了许多只魔。待神都平息混乱,已经是两日之后。


    在此期间通过诛邪会,六大门派和三大世家的许多人已经知道神都发生的长老叛离之事。


    白楹又在凤羽楼中住了四日,等待着神都下一步的动作。


    在她房外,白湛行犹豫了快半炷香。


    他举起手想要敲门,但手还没落下,门已经打开——


    白楹一双修长的眉眼中藏着倦怠,言语倒是平静:“你在我门外来来回回走了半炷香,怎么了?”


    白湛行小心翼翼瞅了眼白楹的脸色,斟酌道:“明日便启程返回家中,我哥虽然不强求你同我们一起回去,但我觉得你要随神都修士一起去寻相修永,实在是太过于冒险……”


    白湛行大哥白意致明日就要带着其他白家子弟返回,并且还要负责将诛邪会上的事情细细告诉白家家主和长老们。


    但白楹不准备回去,她已经决定一人留下,随几日后神都修士去寻相修永。


    听出白湛行暗含的关心,白楹轻声道:“百年前我以为江北辛长老是被魔神一魂所杀,暗暗发誓将来要替他报仇。”


    “可这实在是太难了……神都,六大门派,我们仙兽血脉三家,这几百年也没杀掉那只异常狡猾的魂。”


    “我甚至想过,只要我活多少岁,我就会一直等着那个魔神一魂的消息,直到知晓了它的位置,我就会跟着剿灭队伍前去。”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是相修永害了江北辛长老,我忽然就不想等了……我想立即杀死害了江北辛长老的人。”


    白楹喃喃低语,“我怕相修永也像那魔神一魂,一躲就是百年,然后再也寻不见……”


    白湛行心中不好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诫白楹了。


    他拉起白楹的右手,将一个乾坤袋塞入白楹掌心,“你既然决定与神都修士一起前行,那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这乾坤袋中装了很多好东西,我哥、我侄子、这一行所有白家子弟都把自己乾坤袋中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放进去了。”


    白楹勉强笑了笑:“那你的呢?”


    “我的?”白湛行眨了眨眼:“这个乾坤袋原本就是我的,我可是把我全部家当都给你了。”


    “而且我还找碧家长老和诸酉谷长老要了好多丹药,以防万一。”


    “你一定要带着我的全部家当平安归来。”


    白楹握紧了手中的乾坤袋,点了点头。


    白湛行叮嘱了白楹几句话,直到两人无话可说,他依然站在白楹门前,两人大眼瞪小眼。


    白楹试探道:“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关门了……”


    眼前的木门缓缓合拢,白湛行急得一把撑住门边,“没、还没,我还没说完。”


    白楹瞥了白湛行一眼,双眼中明晃晃写着“快说,别磨磨蹭蹭”。


    白湛行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这次去找相修永,除了你不是神都修士外,还有一个人不是,你知道吧?”


    白楹反问:“……晏缙?”


    “对!”白湛行松了口气:“看来你知道的嘛。”


    白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送走白湛行,关上房门后,白楹愣在了门边。


    方才关于白湛行的问题,其实不是她知道答案,只是除了晏缙,她压根想不出有谁会随着神都修士去寻相修永。


    她还想起了许多往事——


    第一次在怀剑派议事大殿中见江北辛长老的情景。


    最后一次见江北辛长老时,他笑着安慰自己和晏缙:“放心好了,此行还有其他三位长老,就连神都的相司长相修永,亦是我年轻之时的好友。”


    还有百年前晏缙进入孽火狱前的最后一句话,“我的事情,也与你毫无干系!”


    往事兜兜转转,真相呼之欲出。


    白楹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低头看着白湛行刚刚转交给她的东西——


    是两份信。其中一封是白鸿淮寄来的,信中翻来覆去说的话,不过两个意思。


    “白楹你怎么又冲动了?我就知道你改不了百年前的冲动性子!”


    “我知道你想报仇,可自己性命最重要,有事让韩景那厮上,你可别用自己性命去赌!”


    想到白鸿淮被自己气得痛苦闭眼的模样,白楹勉强弯了弯唇间。


    她拿起另外一封信,是侍女清初的信。


    清初只知道她归期不定,于是信中絮絮叨念着让她每个月都要按时喝药,不要让张瑶长老下次来的时候一直叹气了。


    清初明明是清鹤陨落后五年进入白家的,可念叨的口吻却与清鹤极像,白楹不免怀疑两人是学习了同一种念叨大法。


    她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将两份信轻轻放回乾坤袋中。


    *


    夜深之时,白雪皑皑的神都上空云雾散尽,站在高耸的星台上能将夜色中的明月与星河尽收眼底。


    凝之站在星台边缘,看着神女清褚唤醒仙器——


    那是一本半人高的无字书,随着清褚展开手掌,无字书缓缓打开,纸面凭空翻转,速度越来越快,让人只能看见白色的残影。


    清褚满头大汗,无法让掌上的无字书停下。


    站在星台边缘的韩景冷冷看了一眼凝之,开口说道:“请凝之神女相助。”


    明白自己此次任务就是帮助清褚使用仙器的凝之微微颔首,向前跨出一步。


    她双手结印抬起,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力量遥遥朝着无字书注入。


    随着凝之


    的相助,无字书纸页飞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最后停下——


    无字书静静地浮在半空之中,竖起一页,从纸页中心燃起白色火焰。


    纸页燃尽,火焰消失。一缕一缕白色烟雾飞入空中,形成了虚幻的星辰之图。


    另外几位静候的长老忙根据星辰图测算。


    神都三位神女掌管的仙器,可以算出藏匿在世间的魔神魔魂所在。这亦是三把仙器被仙人留在神都的原因。


    此次相修永叛变之事严重,他不仅杀死数位长老与修士,带走常姚和一把仙器,还在神都各处放出魔物——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的谋划。


    因此神都才会动用一把仙器,测算在何时何处才能寻到相修永。


    凝之无力地垂下双手,就算是助清褚使用仙器寻一个普通修士,仅仅瞬间,她都感到极度疲乏。


    与清褚负责掌管的无字书不同,她所用的仙器是一把凤凰水所凝成的笔。


    笔落下,能形成星辰图,用来观测魔神一魂将会出现的时辰方位。


    但这一次是她最后靠近仙器了,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神都神女。


    凤凰笔,让她成为尊贵的神女,又汲取她的生命力……


    这时,在凝之一旁的韩景踱步靠近,一双冷冰冰的眼自上而下俯视,“凝之,城主方才已经出关,你可得好好想想你百年前没有揭发相修永的原因。”


    凝之轻叹一声:“您难道不懂吗……那时我生命将尽,哪里敢说出此事是相家公子相修永所为。”


    “若我不是神女之后,不知道还会受到相家什么样子的报复。”


    韩景冷笑:“就因为你没说,所以才让相修永有机会在神都布局多年,眼下还带走了一把仙器。”


    凝之看着眼前的韩长老,只觉得这人说得真好听——


    到底是恼怒相修永在神都布局,还是恼怒相修永与他针锋相对了几十年,让他韩长老不能一家独大?


    “韩长老这么说,是要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了。”


    凝之轻声应道:“明明是我现在说出来,才让相修永叛离,让他没法在神都蛰伏下去,阻止了他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牙尖嘴利……这话你留着和城主去说吧。”


    韩景转身离去。


    凝之心中可惜——


    原本此次她就可以完成与晏缙之间的交易,再也不用担心被契约反噬。


    可她没料想到,相修永除了百年前杀死江北辛之外,竟然还做了这么多癫狂之事。


    他与谁勾结,在图谋些什么?


    甚至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自己百年后的揭发倒显得太迟太晚。


    凝之心头一沉,因为相修永这事,她会受到处罚吗?


    但她又没错。


    这神都城中人人都只为自己,所以她为了自己,瞒下那日事实,用此事和晏缙交易;韩景为了自己能够独掌大权,与相修永处处作对,逼迫神都长老和阁主归顺于他;就连神都城主,也为了自己成仙,痴迷修炼,不再过问城中事务,这才让相修永和韩景有了可乘之机……


    为了自己,有何不对?


    如果有错,她绝不是错得最多的那个人。


    第95章  为什么


    神都为了抓捕相修永,派出不少修为深厚的长老。


    白楹看着此次一同前去的修士——


    其中既有与相修永斗了许多年的韩景长老,也有资历极老的茅棋长老,还有三位掌管司部的阁主。


    不过看样子,这三位阁主是韩景那一派的人,听命相修永的三位阁主恐怕一时半会不能从天牢中出来。


    白楹目光转动,忽然看见另外一侧剑修身影。这还是那日诛邪会后,她第一次看见晏缙。


    这一行人,只有她和晏缙两人不是神都修士。


    白楹知道晏缙与她的目的一样,都想要替江北辛长老报仇。


    韩景走到白楹身旁,冷淡拱手:“白阁主,此次本是神都之事,但你坚持与我们同行,城主也应许了此事,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只有一事请白阁主牢记。”


    白楹没有寒叙的心情,直接问道:“何事?”


    “一切听从我的命令。”


    韩景语气高高在上,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但白楹现在完全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她应道:“好。”


    “这一次去何处也是机密之事,白阁主你跟着我们便是,无须过问。”


    “我知道。”


    韩景原本还想说一说注意事项,可看白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也没了再说的兴致。


    他拱手告辞,转身去寻晏缙,准备把话再重复一遍。


    白楹抬起眼眸,目光忍不住落在韩景对面的剑修身上。


    从揭穿相修永那一日后,有许多疑问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想问一问晏缙,可不知道如何开口,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


    一行人行了两日,途径中部云川州后,继续往西南方向前进。


    白楹不关心最终目的到底是南方还是西方,她只关心何时才能寻到相修永。


    深夜之时,韩景原本想趁着夜色继续前行,可想到众人两日都未歇息一刻,如果在此处不修整一番,那么恐怕恶战之前没有机会歇息了。


    他抛出手中法器,无形的术法展开,“诸位,在此休憩一个时辰。”


    白楹就地而坐,阖眼准备吸纳灵气,但不过片刻,她就睁开眼——


    在右侧,玄衣剑修后默然无声地站在一旁,直到与白楹的视线对上,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剑修整个人被暮色笼罩,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夜晚黑沉,白楹也不愿意让神都修士听见,她施展术法防止两人的声音传出,这才平静问道:“有何事?”


    “相修永所图不明。”


    晏缙的声音极轻,“你小心些。”


    说完这句话,晏缙也不在意白楹没有反应,他弯下腰席地而坐。


    两人之间无人说话,气氛比夜色还要幽寂几分。


    不知为何,白楹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晏缙是在等她问出口,问哪些有关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在她心中,百年前的事情原本已经蒙上尘埃,她许久不曾想起,近些年来更不曾因为这些事情无法寻到答案而心生迷茫。


    但随着晏缙从孽火狱中活着出来,江北辛长老的冤屈被洗刷,那些没有寻到答案的问题如梗在喉。


    她的确是想问的。


    白楹抬头定定望着晏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长老是被人所害?”


    “是。”


    “一百年前凝之告诉你的?”


    “她只说了师父被害,但并未说是谁。”


    白楹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下孽火狱取燎岩花,是为了让凝之说出谁是真凶吗?”


    “是。”


    “我与凝之签下生死契,我替她取到燎岩花,她告诉我凶手并且在天下人面前作证。”


    晏缙眼眸垂着,无人能瞧见他的心绪。


    “生死契。若有违约,立即身死……原来你和凝之签下了生死契……”


    白楹有些迷茫:“那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凝之把真相当做与晏缙的交易内容,让晏缙取到燎岩花,那为何不告诉她?


    江长老耐心待她,在白楹的心里,江长老已经是她的师父了。


    替师父报仇,是天经地义之事。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她?说不定他们


    两人能在百年前从孽火狱中出来。


    白楹固执、重复问道:“为什么?”


    剑修右手微微一蜷,声音极轻:“……会丢了性命。”


    他终于抬起头,一双凤眼望进白楹眼中,“我怕你和我一起进入孽火狱,会和我一起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


    白楹将晏缙的话重复一遍,喃喃道:“……原来你不告诉我,是害怕我一起进去孽火狱丢了性命?”


    奇怪,明明百年前的事情得到了答案,她心头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难道在百年前的晏缙眼中,自己是那种知道他进入孽火狱后就会不闻不问的人?


    还是晏缙觉得他将婚约书还给她,说一句“再无干系”,就可以在他进入孽火狱后,让自己绝了下孽火狱的心思?


    白楹想将这些问题通通问出口,但张嘴的那一颗,她忽然觉得疲惫,问出来有什么用,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晏缙还活着,没过多久相修永就能死,已经是极好的结局了。


    白楹疲惫地闭上双眼。


    其实她也曾见过孽火狱中的情景。


    *


    百年前。


    清鹤左手拿着一根长针,狠狠朝着右手握住的一只稻草人扎去。她手中的稻草人前面贴着一张白纸,纸上写有“晏缙”二字。


    “负心汉!”她一边咬着牙,一边念念有词:“竟敢如此对我家小姐!还为什么神女去了孽火狱……”


    此时是十一月中旬,自她家小姐离开怀剑派、回到白家之后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白楹回白家的那一天,清鹤是眼睁睁看见她家小姐双眼无光、魂不守舍,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房内的模样。


    “小姐……”


    清鹤实在是忍不住开口,她走到白楹身旁蹲下,仰着头问道:“小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才七月下旬,您怎么就回白家了?”


    清鹤越发担忧:“您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如果心里不好受,可以把烦心事说过我听,我一定帮您想法子……”


    可好一会儿过去,白楹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地面一动未动。


    清鹤只得起身走向床边,可刚走几步,她就听见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清鹤。”


    那声音又轻又带着一丝沙哑。


    清鹤忙放下手中的新床褥,转身看向白楹:“我在,小姐……”


    白楹慢慢抬起眼眸,迟缓地看向清鹤,她眼睫颤抖,声音却平静沙哑:“清鹤,我不明白。”


    “小姐……”清鹤忙弓身扶住白楹的肩膀,内心担忧更甚,“您不明白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楹声音依旧平静,只是越发沙哑:“我不明白,晏缙为什么要为了神女凝之进入孽火狱……”


    白楹双眼虽然是看着清鹤,但却似乎又是在透过清鹤看着另外的人,“他为何要为了神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当时清鹤又惊又慌,急得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情况下开始颠三倒四地安慰白楹。


    后来清鹤才知道,小姐的未婚夫晏缙为了救旁的人,豁出命下了孽火狱,现在还是生死未知——而晏缙要救的人,便是神都三位神女之一的凝之。


    知晓所有消息后的清鹤,当夜气得连眼都没合上,不知道为何当初来白家的晏缙看上去青年俊才的模样,却转头做出这样的事……


    明明是他愿意与小姐订婚,况且白家也从未嫌弃过他家世单薄,更在他师父江北辛坏了剿灭魔神之魂的大事后都未曾提起解除婚约。


    现在却不顾小姐颜面,为了神女去孽火狱中赴死。


    既然如此,何必在几年前还与小姐订婚?若是现在这件事被天下人所知,小姐的未婚夫为了救别的女人死在了孽火狱中……


    清鹤眼里含着一泡泪,起身就用稻草做了个小人,开始用长针狠狠扎着稻草人。


    此后,只要她有空,便会扎一扎稻草人,把对负心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稻草人上面。


    但三个多月过去,直到十一月,白楹还是那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气得清鹤又拿出稻草人。扎完之后,果然觉得舒坦多了。


    清鹤忙端起热茶走向白楹屋内,却在廊下看见白楹正从屋内走出。


    “小姐。”清鹤忙说道:“给您泡的茶刚好了,您这是要出去吗?”


    白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衣,朝着清鹤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浅淡并不真切,“对,家主找我,茶先不喝了。”


    清鹤忙点头,“那我等您回来再给您泡一壶。”


    看着白楹走出院子,清鹤只得将茶壶端回去,转身拿起功法书看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下来,于是清鹤收起功法书,准备扫一扫院中的枯叶。她刚拿起扫帚走到院内,就看见院外刚刚站定的一个人——


    那个人身形高瘦,一身华贵的白衣,一双细长的眼高深莫测、又颇具威严。


    清鹤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唤道:“家、家主!”


    白鸿淮微微颔首,问道:“你小姐呢?”


    清鹤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答道:“小姐在两个时辰之前,说您找她,就出去了。”


    白鸿淮脸色一变,转身而去。


    他也是昨日才得知消息,难道……白楹也知晓了?


    第96章  她曾去过


    白楹站在山峰之顶,遥遥地看着山谷下方的孽火狱。即使隔得极远,她好似也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灼热气息。


    孽火狱留在地面的裂口足有千尺——从巨大的缝隙中,就可以窥见其下方的一部分火海岩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再过一个月,孽火狱的裂口就会重新合上,使得内里的那一片火海深渊完全与世隔绝。


    直至下一个百年之后,才会重新打开。


    白楹转动眼眸,想起昨日去找白鸿淮的时候,听见几名白家人低声交谈——


    即使他们遮遮掩掩,白楹仍然听清了一句“剑是从孽火狱中出来了,但人好像没出来”。


    即使话中并未提及姓名,但白楹却知道是谁。


    几个时辰前,白楹将一用于偷听的小玩意送至山下的师廆山弟子中修为薄弱的几位弟子身旁,便陆陆续续听清了这几日大概发生的事情——


    在十一月初的时候,晏缙的佩剑带着燎岩花冲出了孽火狱,当场落在了神女凝之的面前。


    燎岩花上面的阵法禁制,是由神女解开的……可见,那朵罕世所见的燎岩花,确实是晏缙要给神女凝之的。


    虽然佩剑飞出来了,人却始终见不到踪影。


    神女凝之收到了那朵燎岩花后也从未离开,而是一直在孽火狱附近等候着。


    但直到昨日,神女凝之身上寒骨症又发作,四名神都的女修才匆匆带着已经昏迷的凝之离开孽火狱。


    神女凝之发作的寒骨症显然是有救了……但晏缙还活着吗?


    面无表情的白楹定定望着那一道裂口,她将身后负着的沃凌剑取下,拿到手中。


    可片刻后,白楹又将手中的沃凌剑放回腰间的乾坤袋中——


    纵使她在各种巧合之下进入怀剑派,甚至学了快十年的剑法……但她本就不是用剑的那一块料,也注定不会成为剑修。


    她是白家人,生来就该用血脉中带有的仙兽力量,使用白家异火。


    白楹抬手掐诀,施用法术。


    她身形一颤,瞬间化为一只白色小鸟——就像一只随处可见的普通白鸟,只有尾羽处带着一抹极淡的青色。


    她俯身朝下飞去。


    *


    此时正是十二月月底,还差一日多,孽火狱的裂口便要闭合。


    因此守卫孽火狱的师廆山弟子中,早有一半人在几日前就离开了,而剩下的一半人便会在明日离开。


    仍然留在孽火狱附近的师廆山弟子一个个翘首以待,恨不得立刻到明日离开的时候。


    在半年之前他们得知自己被选去守卫孽火狱之时,还是十分好奇雀跃的。可半年的时光下来,一复一日地盯着孽火狱那只能窥见火海岩浆的裂口后,众人早已经待不住。


    在这半年内,除了迷路飞至附近的几位修士之外,这群师廆山弟子也就只见过一个冲入孽火狱的弟子。


    正是因为这位怀剑派弟子,才让他们不至于太过于无聊,甚至还听了许多八卦——


    师廆山弟子甲说得头头是道:“原来那名怀剑派弟子是有未婚妻的,未婚妻还是仙兽血脉白家前家主之女……但两人肯定没什么感情。”


    “你傻啊,没感情这两人能订婚吗……原就是不相干的两人。”师廆山弟子乙挺无语的。


    弟子甲对


    弟子乙怒目相视,可还没等他说话,弟子丙抢先说道:“要我说,晏缙此人肯定是看上白家小姐父亲曾是家主,但白家家主易位之后,这弟子肯定又攀上了神女……”


    师廆山弟子乙更无语:“他攀高枝,至于还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


    弟子甲、弟子丙均对弟子乙怒目相视。


    弟子乙摇了摇头,以故作沧桑的口吻说道:“要我说,这只不过是——”


    他的一双眼闪着戏谑的光,“为了真正心悦的女子付出性命。”


    弟子甲、弟子丙纷纷开口:“祝易玉,你在放屁!”


    ……


    十二月的最后一日,整个孽火狱所在的山谷开始颤动。


    那颤动原本极为轻微,可后来逐渐变得剧烈,带着整个连绵的山脉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师廆山弟子们甚至能用肉眼瞧见孽火狱那一条长约千尺的裂缝在逐渐靠拢,从两端开始闭合。


    师廆山弟子忙问道:“师兄!再过一会儿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快了。”师廆山大弟子凝神看着眼前逐渐移动的裂谷,“再等几个时辰。”


    直到夕阳落下,橘红的天边逐渐变暗之时,孽火狱裂口已经变得极为狭小,宽处只有四、五十尺,长处也只有百尺左右。


    这半年的守卫日子总算结束了——


    师廆山大弟子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刚想转身对着众弟子说可以返程。


    但就在他背对孽火狱裂口的那一瞬间,师廆山大弟子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阵热风刮过,甚至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的鸟鸣——


    可他迅速转回身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瞧见,就连一直面向裂缝的其他弟子都无异样,只是目光热切地望着他,都是一副盼着他说可以返回的期盼模样。


    兴许方才只是普通的一阵风,至于鸟鸣声……则是山峰上的鸟叫罢了,师廆山大弟子如此想到。


    *


    一个月之前白楹失踪,其残留的气息被白家长老发现最后是断在了孽火狱外的山脉之上。


    这一个月内,白鸿淮吩咐两名修为高深的白家长老守在孽火狱之外,希望能够等到白楹迷途知返、从孽火狱中逃出的消息。


    可直到昨日,他处理完所有重要文书,赶到孽火狱的时候,都没能等到白楹从孽火狱中逃出的身影。


    白鸿淮站在能够遥望孽火狱的山峰之上,内心止不住地暗骂,这白楹与什么怀剑派弟子晏缙简直是孽缘一桩……这两人还不如从未相识!


    晏缙要救什么神女,白楹要救晏缙……两人宛如下饺子般,都滚落进孽火狱这口大锅!


    白鸿淮只能气得胸疼心闷,感叹白轼道白楹这对父女,都让他不得安生。


    眼见孽火狱的裂口逐渐缩小,不出片刻就要闭合,白鸿淮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中只余失望与心痛。


    白楹虽然不是他的女儿,但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后辈,天资出众,为人聪颖,将来必是白家的可塑之才……但如今却要葬身在这个地方。


    白鸿淮吐出胸中的闷气,正要转身之时,却在那一瞬间听见一声极其微弱的鸟鸣——


    那声音有些奇特,甚至鸟鸣声来自孽火狱裂口方向。


    白鸿淮侧身看向孽火狱,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住山峰之下的孽火狱裂口,在下一个瞬间果然看见一只展翅就有二十尺左右的青色异鸟堪堪从变窄的裂口中飞出。


    白鸿淮当即就松了口气。他一边挥袖掩去青色异鸟的动静,糊弄下方在场的师廆山弟子,一边稳稳地将青色异鸟托住送至云端。


    在师廆山弟子与孽火狱的正上空,被层层乌云围住的地方,大鸟就躺在白鸿淮变幻而出的一团雾气之上。


    那只鸟极大,浑身雪白,只有额见带着一抹极深的青色,但最引人瞩目的地方还是大鸟的尾羽与翅膀末端——


    那两处不再是细密的羽毛,而是燃烧的青色火焰,晃动之时都拖着青色的光芒。


    作为白家家主,白鸿淮自然是知道传说中的仙兽白亥的模样与这只鸟儿有些相似,只不过仙兽白亥身体足有一座山峰那般庞大,而且白亥身上缀着的青色异火宛如一张铺天盖地的薄雾,青色异火更是可以连绵千里。


    但这只刚从孽火狱中飞出的青色异鸟状态却有些不妙。


    它浑身洁白无暇的羽毛至少有一半在孽火狱中被灼焦成不同程度的黑灰色,最为严重还是大鸟胸口处被烧焦的羽毛之下,有一道血淋淋、冒着灼热气息的伤口。


    明显是被孽火狱中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所伤。


    白鸿淮只来得及叹了口气,就立刻蹲下身护住青色异鸟的心脉。


    这只青色异鸟,就是白楹所化——


    在仙兽血脉传人中,会有极少数力量极强的传人能够化为近似仙兽的兽形。当变成兽形之时,传人能够使用更为强大、纯粹的仙兽力量。


    仙兽血脉传人可以化形,就足以说明这名传人力量强大,前途无量。


    但这并非全是好事——


    如若化为兽形之时,透支全身的力量,亦或者是化形太多次,都有可能再也恢复不了神志,同时再也无法再变为人形。


    只能一辈子为兽形的姿态,忘记身为人类模样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最终懵懵懂懂、全靠着兽性本能度过余生。


    不知白楹在孽火狱中遇见了什么,使得还未被告知化形种种之事的她竟然在无人点拨之下,化为白亥仙兽相似的模样逃出孽火狱。


    但即使化为力量强横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仙兽模样,白楹面对的东西也在她胸口留下了那样一道严重的伤口……


    看见大鸟胸口鲜血淋漓的伤口,白鸿淮内心复杂,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白楹逃出孽火狱,而且还拥有可以化形仙兽模样的力量,他该是高兴的……


    但白楹却是在孽火狱中化形,此前由于她年纪、修为未到一定程度,白家也无人向她传授化形的种种要点,更是不知道在孽火狱的这个月中,白楹究竟化为仙兽模样多久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白楹再也恢复不了神志,甚至一辈子只能保持这种大鸟的模样,最终在白家后山禁地度过一辈子。


    看着大鸟胸上的严重伤口,白鸿淮注入更多的灵气。


    但令他没想到,青色异鸟刚刚睁开眼,就挣扎着想要逃离。


    白鸿淮加大手中的灵力所带的威压,制住异鸟的动作。


    青色大鸟愤怒地朝着白鸿淮啼叫两声,一双椭圆形的暗金色眼睛紧紧盯住眼前人,眼中特有的透明瞬膜在瞬间张合。


    “白楹……”白鸿淮看向那一双不似人眼的暗金色眼眸,“白楹,快恢复神志!”


    可青色大鸟只是焦躁地转着脑袋,对白鸿淮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当它看见山谷之下的孽火狱之时,反应更为激烈——


    双翅带着灵力猛烈扑动,想要逃脱白鸿淮的压制;尾羽与翅膀末端的青色异火迅速蔓延,围住白鸿淮。


    看着青色异火的火舌都要窜到他脸上,白鸿淮一挥袖,从他周身凭空出现颜色更重的青色异火,反手吞噬到了鸟儿攻击的青色异火。


    青色大鸟本就是靠着白鸿淮渡入的灵气才恢复了一些,攻击完白鸿淮后它浑身的灵气已经见底,看起来更为虚弱,却一副强撑着不肯阖眼的样子。


    看着大鸟昏昏欲睡的模样,白鸿淮不再犹豫,掐诀驱动脚下的雾气,迅速朝着白家赶回。


    他得带着白楹赶紧回白家,看看长老们是否有办法唤回白楹的神志,还要医治白楹在孽火狱中所受的伤。


    可就要离开孽火狱这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之时,白鸿淮听见自己背后响起一道极其虚弱、几乎被风一吹就消散无影的声音——


    “不,先别走……”


    在他身后,那只青色大鸟逐渐变小,最终化为一名少女。就连浑身的羽翼都在瞬间变为少女披着的破破烂烂白衣。


    白


    鸿淮听着背后传来簌簌的声音,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心中不由得一松,低声喃喃:“……终于醒过来了。”


    回头看着白楹白衣胸口处渗出的血迹,白鸿淮拧起眉头,“什么‘先别走’,我们还不走的话,是要在这里看着你咽气是吗?我可真怕你是第一个死在了孽火狱中的白家人。”


    白楹捂住嘴,接住口中溢出的鲜血,她勉强开口:“我……我还没有找到晏缙……”


    白鸿淮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心平气和的语气:“现在你还有条命就该谢天谢地。当务之急,是回到白家,请诸位长老好好医治你,诸酉谷张瑶长老应该也在白家了……”


    “但,但是……”白楹声音虚弱沙哑:“我还得去孽火狱……”


    仿佛知道白楹所想,白鸿淮冷冷地笑了笑,朝着后方扬了扬下巴:“不用废神多想了,你刚刚飞出孽火狱,孽火狱就关上了。”


    白楹不顾胸前几乎要撕裂、燃烧般的痛感,费力地转过身,望向已经离得极远的山谷——


    连绵大山包围着的底部山谷,至于坚硬冷漠的石头,再无一丝一毫热气与可以窥见岩浆深渊的裂口。


    她睁大双眼,声音干哑:“孽火狱……关了?”


    白鸿淮同样望着几近消失的裂口,“对,已经关了,一百年之后孽火狱才会再打开。”


    他转过头,看向回白家的方向:“不管你与你未婚夫晏缙之间发生了什么,都已经不作数了……他已经死在了孽火狱中。他六月进入孽火狱,如今十二月,他难道还能活着?即使活着,孽火狱一关,谁还能在其中活一百年……?”


    白鸿淮神色不变地补充道:“修士大能可以,但是一个毛头小子可不行。”


    他越说越觉得费解,心中也是越来越气:“这么个三心二意的男子,你还要去救他?先是背弃你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再是为了神女凝之,甘愿死在孽火狱中。”


    “为了这样的一个男子……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白楹不顾每一次自己微弱的呼吸都带动胸前那道伤口上传来的剧痛,她只是怔怔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山谷。


    白鸿淮的话没有错……即使她与晏缙只是被一桩虚假的婚约绑在了一起,可多年的陪伴与那些月下的亲近,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在其中吗?


    但他却不声不响地将婚约书还给了她,转头还为了其他女子甘愿进入孽火狱,赌上他自己的性命。


    到底是什么让他愿意为了神女付出生命——


    是从神都开始相识的缘分?亦或者是短短一年多两人逐渐深厚的感情?还是从一开始的一见倾心?


    还是有其他事情发生?


    可是无论她与晏缙之间的婚约到底作不作数,无论晏缙是否心悦他人,无论是不是发生了其他事……


    白楹喃喃道:“晏缙他……他不能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晏缙死去。


    “如果连晏缙都……都死了……”泪水从她的眼眶滚落,一滴一滴地落于雾气之上,消散无影。


    她所珍视、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自世间消失……不久前还在她面前活生生的人,转眼之间再也不能相见。


    不顾胸前那道痛得几乎要让她发颤的伤口,白楹无力地跪坐在地面,一双眼通红,“如果连晏缙都死了……”


    世间之事何其残酷,将她身旁的人一个个夺去。


    母亲,母亲腹中的婴儿,还有江长老,晏缙……她谁都留不住。


    第97章  怙煜


    常姚没想到拼尽全力也无法抵御相修永的挟持,更是连同仙器被相修永带离神都。


    在此时此刻,常姚开始痛恨起自己比不上旁人的灵根,悔恨因为成为神女之后松懈下来的修炼。


    往日里,她以为可以唤动仙器就万事无忧,近十年来唯一上心修炼的术法也只是与仙器有关。


    常姚跌落在地,她颤抖地抬起头。


    四周荒芜,满目断壁残垣,站在她身前的有三人——


    一人是背对着她的相修永,一人是似笑非笑瞧着她的年轻人,还有一人站得远,一身黑衣斗篷更是把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相修永行了一礼,声音恭敬:“大人,我把一把仙器带了回来。”


    “唔。”


    年轻人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视线与常姚对上后,他唇边笑意更加明显,“这就是神都的神女?可以唤动仙器的神女?”


    相修永头低得更深,“是,她名为常姚,是八十年前成为神女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口评价:“原来如此年轻……”


    他走动几步站到常姚身前,忽然蹲下身。


    两人视线对上。


    只需一眼,常姚就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无形的手掌捏住,喘息不了半分——


    眼前的年轻人浑身肆意流动的魔气,带着弧度的双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常姚,让她浑身不能动弹。


    常姚甚至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与看着一块石头并无不同。


    她想要运用经脉中的灵气,却被反噬带来的剧痛散尽了力气。


    年轻人右手轻轻贴上常姚额前,止住了常姚浑身的轻颤。


    常姚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开口问道:“……你,你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年轻人歪了歪头,“我是怙煜,本来我只想将仙器毁去,但既然相修永带了你出来……”


    他歪头笑了笑:“别怕,不会痛的。”


    怙煜,是不是那只藏匿在世间的魔神一魂的名字吗?……不会痛是什么意思?


    常姚还来不及思考,眼前蓦然一黑。


    穿着单薄白色衣裙的女修整个人化为黑色尘埃。


    “对了……”


    名为怙煜的年轻人站起转身看向恭敬垂着头的相修永,“东西呢?”


    相修永闻言,双手将黑色匣子呈上:“放在您给我的匣子中了。”


    怙煜嫌弃地甩了甩手,抖落少许黑色灰烬后。他接过相修永手中的黑匣,打开木匣上盖——


    漆黑的盒子内部,静静地躺着一副画卷。画卷两端以金色玉珠封住,散发出玄妙的灵气波动。


    怙煜轻叹一声,拿出画卷细细端详:“就是这些仙器,才让那些神都修士能寻到我的位置,像一群杀不尽的蚊虫再而三地出现在我眼前……”


    话音刚落,他修长的右手一挥,爆发出冲天魔气。


    一缕一缕黑色的魔气直接冲向画卷,就在冲入画卷的那一瞬间,却被突然浮现的金色圆形法印挡在外面。


    怙煜勾唇盯着手中发烫的画卷,右手用力——


    张开的五指紧紧捏住法印,他以自身带有的魔神力量摧毁眼前仙人留下的仙器之一。


    怙煜脚下无端生风,阵阵阴风呜咽着、裹挟着魔气奔向四周。


    “轰——”


    震天的声响爆发。


    怙煜松开右手,看着浮在半空的画卷连同金色法印碎成齑粉。


    站在一旁的相修永瞧见怙煜右手有黑色血液淌下,几乎要从指尖滴落。


    下一瞬间,漫天魔气又飞回怙煜身旁,一缕黑色魔气舔食着怙煜指尖的黑色血液,又从手指钻回他的身体。


    怙煜畅快地笑了,“终于把能寻到我位


    置的仙器毁去一把,相修永,你做得不错。”


    “这是给你的奖励。”


    一缕黑色夹杂金色的魔气从怙煜指尖飞出,轻巧地钻入相修永右眼。


    相修永难掩惊喜,垂下了头:“大人,我一定誓死追随您——”


    还没说完,他忽然止住了喉中的话语。


    相修永跪倒在地,浑身连同经脉中的剧痛让他衣袖外的双手黑筋暴起,就连脸上都浮起细小凸出的黑色脉络。


    怙煜丝毫不关心相修永引起的动静,转身离去。


    相修永举起紧攥的双手,痛苦地捶打头颅。


    如果说浑身的剧痛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脑海中的动静几乎令他发疯。


    好似有人用利剑狠狠插入他的脑中,残忍搅动。也好像有人在他耳边锤动巨鼓,让他的心脏连同脉搏,随着记忆在他整个身躯横冲直撞。


    相修永想起许多令人烦躁的往事——


    自他当上神都长老后,他父亲相家家主总会变着法子找他要天材地宝,更是让他不断地促使家中相家子弟成为神都修士。


    成为神都修士还不够,还要让他们修为进步,提携他们的职位,摆平他们惹下的祸事。


    他还要在神都中与韩景争,日日争夜夜争,大事小事都要争。


    可若事情做得好,那是应该的;做不好,韩景会奚落,城主会敲打他,就连下属也不让人省心,个个想着把他取而代之。


    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只为了自己。


    就连最该为天下的神都城主,满脑子都只是为了自己修炼——这注定了他一辈子汲汲营取的一切,都只是替神都城主应丰奔波的资格。


    作为神都长老的他,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牢牢困住,困在名为权、利、修为的大山中。


    他拼尽一切,也站不到其中任何一座山的山顶。


    他不想为应丰鞠躬尽瘁,不愿意只当应丰成仙的垫脚石;他不想一辈子提点那些相家蠢如猪的后辈;不想看韩景那张嘴脸,更不愿意到了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只能看着仙器却不能使用。


    什么神都,明明合该叫应丰的城!什么都是应丰的!


    只要……只要应丰死了,神都的人都死了……


    相修永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要神都所有人都死!


    只有这些人死绝了,他相修永才能来掌管神都这一座仙人留下的唯一都城,才能将所有仙器与天地宝才掌握其中!


    待脑海中将所有人杀尽的想法刻入骨髓,放在心头之后,相修永才觉得脑海中的剧痛散去,经脉中充斥着一股莫测的力量。


    他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才发现远处仍有一道身影——


    那是时时刻刻跟在怙煜大人身后的黑衣斗篷人。


    相修永从未见过黑衣斗篷人的真容,但怙煜大人曾经派黑衣人传达命令、送过黑匣,因此他也听过黑衣人简洁的几字。


    声音年轻,语调不带任何情绪。


    就连此时此刻站着的模样都像傀儡制成的假人。


    相修永喘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黑衣斗篷人腰间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法盘,通体灰黑,有一角缀着褐色的穗子,穗子末端吊有精巧的结。


    其中镶嵌了一颗极小的玉石。只是玉石已经破碎,显得平平无奇,倒像一颗破石子。


    或许是相修永盯着法盘的时间太长,黑衣斗篷人似乎看了过来。


    察觉到黑色面罩下冷淡的目光,相修永收回目光。


    怙煜大人赐予的力量他还没有掌握,他得去找个地方,完完全全地参悟力量才行。


    *


    人生三大快事——


    修为越发深厚,在握权力越多,对头一个接一个死绝。


    相修永倒台,韩景心中极为畅快,但这畅快中又带点遗憾。


    若相修永在议事大殿中被其他门派长老击杀,那才是最好。


    可相修永不仅跑了,还带走一把仙器,把神都弄得乌烟瘴气。


    他韩景一边要审问相修永昔日的得力干将,又要腾出手追查相修永的下落,好早日拿回仙器。最后也是他率领着众多修士去取相修永的命。


    韩景冷淡地瞥了一眼远处席地而坐的两名修士。


    现在更好,他还得额外带着江北辛的两位徒弟,处处盯着两人是否行事妥当。


    根据仙器所测,他们一行人两日后就能在婴麟城见到相修永。


    韩景清楚,以相修永对神都的了解,恐怕不是他们在婴麟城找到相修永,而是相修永在婴麟城等着他们。


    不知婴麟城中究竟藏着多少陷阱与危机。


    到时他韩景到了婴麟城,也能瞧一瞧相修永到底与何人勾结,才会胆大包天地带走仙器,与神都乃至天下修士作对。


    前几日城主所说的话浮现在韩景心头——


    “仙器是仙人留给神都追捕魔神魂魄的法器……既然带走了仙器,只怕与相修永勾结的就是那一只魔神一魂。”


    “你们此行凶险异常,我把山海尽赐予你,助你带回仙器,诛杀相修永……”


    “甚至杀死魔神一魂。”


    屏风后的城主面容影影绰绰,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向木椅,间歇地发出敲击声。


    韩景隐约察觉到城主的心情如同敲击声那般不耐,他恭敬地接过仙器“山海尽”,沉声道:“属下定不负城主信任,一定完成任务。”


    有了仙器相助,杀死相修永不难。


    就算相修永真得勾结了魔神一魂,那又如何?


    韩景心中冷冷一笑,他带着城主赐予的仙器,必能荡平与相修永有关的一切。


    第98章  婴麟城


    婴麟城位于西部桓州的南侧,是昔日仙兽血脉姬家所在的城池。


    婴麟是亦正亦邪的仙兽,极其强大。


    白楹曾经听白鸿淮说过,姬家传人若是继承了血脉、觉醒了婴麟力量,修炼进度极快,甚至自幼便会上古术法,能控制修为比自己低或者是毫无防备的修士。


    若姬家没有灭亡,世间情景绝不一样。


    至于姬家的灭亡原因,白鸿淮说得语焉不详——


    大概是七百多年前从橿巫谷逃出去的魔神三魂六魄,其中六魄被姬家与神都共同消灭。剩下三魂怀恨在心,六百年前报复姬家。


    在此次报复中,三魂中的两魂也被姬家家主灭去,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仅活下来的一魂便是最近几百年来做了不少恶事、行事毫无章法、诡谲异常的魔神一魂。


    与此同时,姬家的怛狱因为没有了婴麟力量,变得不稳定,每十年是神都联手各门各派暂时维持姬家的怛狱稳固。


    白楹抬眼看着众人前方的破旧城池——


    城墙斑驳破损,青苔爬满石缝,满目断壁残垣。城门早已倒塌在地,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


    这就是从几百年前起,成为荒芜空城的婴麟城。


    从城门洞口望去,城中街道杂草丛生,破碎的石板路,残破的房屋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微弱的月光洒在城中,空了几百年的婴麟城更显荒寂。


    一行人远远看着空着的荒城,没有贸然行动。


    站在韩景身侧的白须修士,是神都资历极深的茅棋长老,他负责镇压橿巫谷,因此对于魔神魂魄的气息极为敏锐,习得一手削弱魔神魂魄的法术。


    茅棋一双眼如鹰般掠过眼前的空城,“虽然这座城已经空了几百年,但气息仍然阴冷诡异,魔气若有若无……韩长老,我们得十分谨慎。”


    韩景双手结印,冷冷瞧着眼前的城——


    他自然知道这座城不对劲,几百年前姬家覆灭之后,姬家人留下了怨、恨、执着,被灭去两只魔神魂也在婴麟城留下了幽暗邪祟的力量和魔气。


    自那之后,婴麟城频频出现妖物和魔物,皆是从执念和邪祟力量中孕育而出的。


    后来,婴麟城就成了一座空城。不知这几百年来,又有多少妖物和魔物汲取城中残留的执念和力量出生。


    相修永可真会选地方。


    韩景双手向前一挥,将掌心中的法印送出——


    金色法印在半空中变幻,越发膨胀,凝成一团无边的金色云雾,自上而下没入婴麟城。


    韩景阖眼,眼珠在眼睑下急速转动。


    半晌后他睁开眼,“相修永在城中麟山下的宅子中,等着我们。”


    白楹一怔。


    她是曾经见过婴麟城的地图,城中心有一座山,名为麟山。唯一倚靠着麟山而建的广阔宅子,就是姬家。


    白家在群山之顶,碧家在深林之中,褚师家临崖而建,三家远离人群。


    只有姬家反其道而行,择城栖之。


    为何相修永独独挑选了姬家?


    *


    相修永感觉自己完全不一样了——


    体内有股莫测的力量,右眼隐隐发烫。


    他催动经脉中的灵气凝结成镜。对着镜子,他看清了自己的右眼。


    暗金色的瞳孔,像某种上古凶兽。瞳孔外,是缓缓流动的黑色魔气。


    魔气……?为何他眼中有魔气?


    相修永捏碎手中的灵镜,心知这与怙煜给与的奖励有关,但魔气与灵气相斥,他眼内既然有魔气,那为何还能运用经脉中的灵气?


    他小心翼翼地催动经脉,发现自己还能汲取灵气。


    相修永大惊,随即心头涌上狂喜——


    世人皆知魔气孕育魔物,而魔物


    强横、可控人神志、占人躯体。


    若他能在运用灵气的情况下,还能汲取取之不尽的魔气,实力会比之前的自己强上百倍、千倍,他甚至会比应丰还要更强!


    等到被怙煜召唤的时候,相修永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的猜想。


    怙煜轻轻一笑,“不错,你已经参悟了我给你的力量,接下来正是验证成果的时候了……”


    相修永恭敬地垂着头,“敢问怙煜大人有何吩咐?”


    “你的同僚们带着仙器,已经到了城门。杀了他们,帮我取得仙器。”


    神都八把仙器中,有三把是专为寻找逃离在世间的魔神魂魄,它们能从星辰中卜算魔神魂魄位置,有时甚至也能用来寻找其他人。


    除了这项功能外,这三把仙器再无其他用途,但诛杀魔神魂魄是世间关系甚广的事,因此神都才会有三位身份尊贵的神女。


    相修永布局多年,才能从神都带走一把仙器。


    至于其他五把仙器……


    相修永清楚,城主应丰占据其中一把作为武器,剩余四把随时调动,为了消除世间强大的妖魔。


    这五把仙器,威力巨大,不止能杀妖灭魔,若是使用得当,亦可消灭魔神魂魄。


    若是在以前,对阵神都修士,从他们手上抢走如此强大的仙器,相修永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有了魔神魂魄怙煜大人赐予的力量。


    相修永掩住内心的激动,低头应了声。


    他起身准备离开去对付神都一行人之时,怙煜忽然出声:“别急着走,有些事想问你。”


    相修永忙回道:“怙煜大人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人重提百年前的事,让你不得不比计划早十多年叛离神都……”


    相修永心猛地一跳,紧张地等着怙煜把话说完。


    怙煜嘴角勾起:“百年前那事,你还记得吗?”


    “大人,怙煜大人,我……”相修永跪下,认错极快:“是我百年前不知好歹,将事情嫁祸于您……”


    怙煜偏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相修永,“嫁祸?可除了你杀的那一人外,其余死的人,都是我杀的。这怎么能叫嫁祸呢?”


    他轻轻一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问罪的……我只是好奇。”


    相修永额头贴着地面,等着怙煜的下一句话。


    “我好奇你为何要在百年前的时候,杀那名剑修?”


    “难道……你们有旧怨?”


    相修永屏住呼吸,好半晌才低声回道:“确实是有。”


    怙煜眼神玩味,颇有兴趣:“哦?什么样子的旧怨?”


    相修永似乎觉得极为羞辱:“……他勾引我未婚妻解除婚约。”


    怙煜兴致更大:“什么?你未婚妻移情别恋?”


    相修永抬头,咬牙解释:“就是这样,大人。当时我有未婚妻,可那江北辛惯会伪装,实则懦弱不堪。他表面上与我称兄道弟,却在背地里引得我未婚妻移情别恋,不惜逃离家中也要与我解除婚约。”


    “这么说来,是你引狼入室,将自己兄弟江北辛引荐给你未婚妻?”


    “并……并非如此。”


    相修永垂下头,“是……是我们三人相识在先,后来家中提亲,那女子才成为我的未婚妻。”


    他恨恨地想,明明三人同是除妖之时相识,可难道只是因为与江北辛相识得早,所以她宁愿违背家中命令,嫁于江北辛么?


    可后来江北辛还不是被瞻方仙剑所伤,成为怀剑派最为懦弱的长老。


    嫁给这样的废物,家中不再承认这个女儿,她只能自己去仙门十八重中寻找突破机缘。


    最后死在了仙门十八重中……


    相修永几乎已经想不起年少时候三人游历除妖的画面了,脑海中只有对江北辛的不屑与痛恨,以及对女子拒婚的恼怒和恨意。


    “自然。”怙煜嘴角笑意变大:“你们相家在世间颇有盛名,无论谁家父母,都想将女儿嫁给你们。”


    “可惜……”


    怙煜惋惜摇头:“你跟了我,只怕现在谁都不敢把女儿嫁给相家了。”


    相修永急忙开口:“大人,那是世人有眼无珠,只知道什么神都六派、仙兽血脉,不知道您的厉害,待您一统天下后——”


    怙煜挥挥手,“好了,马屁我不听。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夺取仙器。”


    相修永忙起身离去,掐诀离去。


    怙煜仰头,无聊地盯着空中压顶的乌云。


    半炷香后,他似乎是想起什么,转过头对着一动不动站在角落的黑衣人笑道:“说你懦弱不堪……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刚刚杀完榆上派的三人,脸上毫无表情,却溅满血迹……”


    “看样子入魔也是极为不错的。”怙煜惋惜:“可惜再见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具尸体了。”


    他忿忿不平继续道:“没想到尸体也有忘恩负义的……让你活过来,还帮你杀光榆上派的人,你转头就削掉我的血肉。”


    “不过……”


    不过事事不如意,才算有点意思。


    但光有意思还不行,还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趣……相修永就是他好不容易给自己寻的乐子。


    可无论怙煜说什么,站在一旁的黑衣斗篷人只是一动不动,沉默站立。


    怙煜忽然一笑,“神都十位修士,我只派相修永一人去,未免不够意思……你跟在相修永后,帮他解决几个人。


    充满魔气的漆黑双眼微微一转,笑意更加明显:“先杀那名剑修,再杀那名白家人……若杀完两人相修永还没搞定,你就帮他把所有人杀了。”


    黑衣斗篷人漠然应道:“是。”


    第99章  相修永的任务


    一行人走入城中,神都修士每隔千尺设下一次阵法,诛杀阵内妖魔。他们用的是灵宝级法器落阵,辅以相衍派最昂贵的固阵符箓。


    难怪白鸿淮说神都拥有天底下一半以上的灵宝级法器,行事财大气粗。


    全天下的十二把仙器,神都甚至占八把……


    白楹收回观察神都修士的目光,专心警戒四周。


    每当一道阵法落下,周围的邪祟阴冷之气就会减弱一些,暗藏的妖魔以及还未成型的妖魔被消灭。


    白楹侧头看向一旁摇摇欲坠的房屋,却与身后的目光撞上——


    晏缙走在白楹身后,一双眼似乎看着她,又似乎是看着前方。


    两日前的简短对话后,他们两人再没有说过话。


    众人来到麟山下。


    街道极宽,昔日玉石地面已经碎裂,布上厚厚一层灰尘。破败的街道一侧,是院墙几乎都已经倒塌的宅子。


    白楹透过残缺的院墙,看向蒙着一层阴冷气息的宅子,以及宅子后方的一座黑山。


    山并不高,其中树木枯死,树枝拧成奇怪的模样,传来凄厉的、不知名的鸟叫声。


    站在众人前的韩景冷笑一声,衣袖微动,带起无形的波动冲向摇摇欲坠的姬家宅门。


    巨大的木门倒下,扬起的灰尘后露出隐约的人影——


    “好大的火气。”


    相修永好似静候客人的宅子主人,他拂去身前的浮尘,“韩长老,与你公事几十载,也没见你开心过。”


    他的目光划过一位又一位神都修士的脸庞,停在了白楹与晏缙身上,“没想到江北辛的两个徒弟也来了。”


    白楹身体紧绷,忍住


    了动手的冲动。她身旁的晏缙盯着站在院内的相修永,双眼浮现明显的杀意。


    站在众人前方的韩景声音冷冷:“别废话了相修永,常姚和仙器在哪?”


    相修永摊手:“没了。”


    神都修士脸色齐齐一变,但无人说话,只有韩景脸色黑沉,一字一顿道:“都没了?”


    “都没了。”


    毁去可以寻找魔神一魂位置的仙器,韩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相修永与谁勾结。


    情况越发棘手了。


    一旁的茅棋长老开口:“相修永,神都待你不薄,你这么做值得吗?”


    “你是神都长老,享有天地宝才和灵丹妙药,六司部之中的三阁主听你命令,城主放心地将重任都交予你……神都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神都。”


    茅棋长老轻抚白须,循循善诱:“迷途知返,与我们一同消灭那邪祟,将功补过,将来你还是神都的相长老。”


    相修永瞥了一眼茅棋:“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茅棋你这是在神都当狗当久了?也只会训狗术了?”


    茅棋脸色一沉,极为不悦。


    欣赏了茅棋一副想骂又不能骂的模样,相修永大笑:“神都是不错,可是上面蹲着一只肥头大耳、名为应丰的的猪,把这仙人留下的城,当做他一人的城,吃得肠肥脑满。”


    茅棋厉声道:“住嘴,你竟然对城主不敬——”


    “我不敬又如何?”相修永满脸讥讽:“他应丰想成仙,难道不能去闯仙门十八重?”


    “可他害怕死在其中,又害怕真闯过了,就要舍下神都城主之位,去当蓬莱众多仙人中的一位。”


    相修永声音回荡在阴冷的庭院中,“他想当世间唯一的仙人,更想当神都永远的城主……”


    “让我猜猜……他这次是不是极不耐烦地出关?估计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又去闭关了。”


    话还没说话,一口铜色的钟从天而降,将相修永笼罩在其中。


    茅棋双手并拢,掐诀指挥自己法器,与其听相修永废话,还不如探探虚实!


    随着茅棋口中念念有词,两人高的铜色古钟震动数下。但还未催化内部的杀阵,古钟就被相修永猛地掀开。


    茅棋右手一挥,将落在一旁的古钟收回自己袖中,他面色严峻,在场的众人纷纷明白过来相修永不对劲——


    茅棋长老法宝是一座古钟,困敌十分厉害,可相修永仅仅在眨眼间就掀开古钟,功法大涨的背后定有诡异。


    见此,三位阁主齐齐拿出阁主印。


    阁主印既是掌管司部的代表,也是世间难求的灵宝级法器。


    三枚刻画不同的印在一声又一声的催动下,印章刻画的文字浮动,离开刻章表面如流水般缠向相修永。


    瞬间就将相修永围在其中。


    相修永打量了缠绕着自己的阵法文字,却没有挣开的动作,反而温声劝道:“何必听应丰的话,不如我们联手一起杀了他,将所有天地宝才和仙器平分?”


    韩景声音比冰还冷:“……痴人说梦,相修永,你以为勾结魔神一魂,就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吗?”


    “你会死,魔神一魂迟早也会被天下修士诛灭。”


    相修永脸上的温和从容散去,叹了声:“既然劝不了你们……”


    “那也只能送你们上路,陪伴常姚了。”


    话音未落,相修永浑身爆发出猛烈的魔气,将束缚着自己周身浮动的文字猛地吹散!


    黑色魔气直冲云霄,又迅速收拢萦绕在相修永周围。


    透过魔气,众人看见了相修永的右眼——


    像某种兽类的眼睛,呈现出暗金色,其中有一缕极为明显的黑色魔气在缓缓涌动。


    韩景冷笑一声,嘴上不肯吃一点亏:“可笑模样,还是你上路陪常姚更合适!”


    他的法器从袖中飞向相修永。


    那是一根通体漆黑的锁链,名为诛尽索,变化多端,长度无尽,御敌时总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漆黑锁链在半空中游动,化为漆黑龙形扑向相修永。


    相修永一挥长袖,挡下攻击。诛尽索龙头一转,化为长满尖刺的刃链缠上相修永。


    神都三位阁主也开始催动阁主印,三条浮动的文字在半空中纠缠汇合,威力比之前没有汇合的模样强大了数倍不止。


    茅棋长老催动古钟震动,发出贯彻云霄的声响。


    照理来说,古钟声会迷惑敌人神志,扰乱其理智清明,可古钟连震数下,相修永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他甚至以手挡下诛尽索的绞杀动作,以掌为刃劈开束缚在他四周的浮动阵文。


    这就是真正的力量滋味吗?


    相修永露出畅快神色,脸庞上的暗金色右眼更显诡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修士,最终停留在茅棋身上。


    不过眨眼间,相修永身影已至茅棋身前,右手朝着茅棋心口攻去。


    茅棋挡住攻击,身后的古钟浮起金色法印,连震数下,才将相修永震退数十尺。


    相修永笑吟吟地看着满脸惊惧的茅棋,慢悠悠道:“不知为何,看见茅棋长老你,我就想把手伸进你的心窝,掏出你的心脏瞧瞧……”


    茅棋脸色难看,破口大骂:“相修永,你们相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我看你们相家将来怎么在世间立足?!”


    相修永不以为意:“立足不了的话,那就让他们都来此处投奔我算了。”


    “……”


    茅棋脸色黑沉地闭上嘴,只是催动背后的古钟急促震动,钟体上的金色法印越发浓厚。


    相修永脚尖点地,重新朝着茅棋攻去。但还未靠近人,他身形一旋,抓住背后刺来的长剑。


    握在掌心的是一把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明明不是玄铁所制,但却让相修永感受到微微刺痛。


    “差点忘了……除了神都这些法修外,还有一个剑修。”


    相修永手指用力,掌中的灵剑出现破裂的痕迹,诡异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前的晏缙。


    下一瞬间,晏缙下方地面忽然刺出的黑色尖刺,尖刺上端染着浓烈的黑色魔气,阴寒无比。


    晏缙早有防备,他松开被紧握的灵剑,身形一闪,躲开地面尖刺。


    灵剑化为灵气四散,相修永直接追上,紧随晏缙,右手朝着晏缙喉咙狠狠抓去!


    一点青色异火在相修永指尖浮现,猛地扩散,瞬间将相修永包围,止住了他对晏缙的追击。


    青色异火熊熊燃烧,相修永站在火光中心,感受到一丝难耐的灼热。但比起四肢感受到的热,心头的那一簇火更难忍受——


    仿佛有奇怪的火窜入他的躯体,燃烧他的内脏,震慑他的魂魄。


    这就是仙兽血脉,流传了对付妖魔的强大力量?


    相修永咬牙屏气,兽眼中的暗金色眼眸竖起,魔气窜出,将青色异火吹散。


    他喘了口气,一双眼一眨不眨看着晏缙和白楹:“两只不自量力的小虫,在神都坏我事,如今还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相修永催动体内莫测的力量,右眼金色徒然变亮——


    与此同时,他面容上忽然浮现一道又一道的**,如同呼应右眼金眸的召唤,**轻轻颤抖着张开。


    露出了其中的暗金色眼珠。


    与白楹、晏缙在黎铜川中所见的怪物一模一样。


    所有修士戒备,却挡不住**张开露出金色眼珠时带来的神志昏沉。


    茅棋咬牙驱动古钟震动,击中


    音浑厚敞亮,传至婴麟城中所有角落。


    这声音灌入所有修士耳中,让他们清醒不少。


    相修永大笑:“清醒又如何?不过是看着自己是如何死去!”


    他宽大衣袖外的手掌上都挤满了暗金色眼珠栖身的**,笑容癫狂,模样可怖。


    相修永沉浸在无上力量的狂喜中,他感受到自己有用不完的力量,他刀枪不入,有无穷无尽的魔气供他使用,他甚至可以再次把此处变成炼狱——


    所有**中的暗金色眼珠一动不动,看着四周。


    下一瞬间,众人周围环境忽生变化!


    第100章  诡异术法


    白楹瞧见左侧破败的房屋中一团黑色魔气聚集,不过眨眼间就孕育出魔物。


    更远一些的枯树忽然焕发生机,长出嫩芽,瞬间冒出花朵。


    重得生机的树木瞬间消失,不知去处。落下的花瓣化作血色利刃,朝着众人袭来。


    白楹右手一挥,烧尽散发着迷惑人心气味的花瓣。


    方才的这株树木,是忽然成妖,就迫不及待地攻击众人。


    与迷惑人心、将人拖入幻境的榆上派怪物不一样,相修永能催动城内魔气和邪祟力量,生成妖魔。


    婴麟城荒芜多年,早就没了抵御魔气魔物的阵法,更别说姬家被魔神一魂杀死后,执念聚集了邪祟力量。


    种种原因让相修永在此处催化而成的妖魔,更显诡异。


    妖魔数目在增加。


    晏缙御使灵气凝结而成的飞剑,刺向不同妖魔;韩景手持诛尽索化为刃链,朝着四周妖魔挥去;茅棋催动古钟,震碎古钟旁的妖魔;三位阁主使用阁主印共同攻击;另外三名长老也从未停过攻击。


    白楹也从未停过异火。


    她一双眼眸带着青色,唤出一簇又一簇的白家异火,用其焚尽攻来的妖魔。


    但妖魔数量从未停止增加——


    被灭去的魔物溃散成魔气后,又与其他流动的魔气重新凝结,再次孕育出别的魔物。


    被杀死的妖物显现出原型,跌落在地碎成齑粉。但却有更多的物件化为妖。


    墙边陈旧的陶瓮,不知是何人落下的泛黑银簪,早已破碎的铜镜,破败木窗旁锈尽的铁剑,就廊上碎裂的玉笛,都随泛起的阴凉冷风微微颤抖,随后成为妖。


    妖魔被灭,随后重生。


    更为不妙的是,从多只力量中重新凝结生成的一只妖魔更强。以白楹的目光看来,足以威胁一座小镇、甚至一座小的城池。


    白楹以异火凝结成长鞭,带着厉风狠狠挥向四周的妖魔,最后拖着异火的长鞭卷上站在姬家院中的相修永——


    妖魔是果,相修永是因。


    想要消灭所有妖魔,那么就必须杀死相修永!


    在场所有修士都是如此想的。


    相修永浑身冒出的金色眼珠助周围妖魔重新凝结,而他自己行动不如以往敏捷,只能倚靠冲天魔气和唤动的妖魔挡下攻击。


    但妖魔无力抵抗十位修为不俗的修士,只能挡下几处攻击后就被碾为齑粉。


    韩景冷笑一声,“相修永,你看看你这个鬼模样。找一些小妖小魔和你一起死,有什么用?!”


    不屑的话语伴随着凌厉的攻击,挥舞在半空中的刃链绞向相修永,削铁如泥的尖端划过昔日对头的脸庞,留下入骨的伤痕。


    相修永缓缓移动手掌,掌心的金色眼珠就看见脸颊上深入骨的伤口处一滴接一滴地淌落血滴。


    那一瞬间,将所有人撕碎的想法占据了大脑的全部,相修永声音极怒,“你们——”


    “找死!”


    话音刚落,仿佛有数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掌,朝着许多魔物狠狠抓去。


    白楹眼睁睁看着数只魔物在霎那间被大掌箍紧挤压,一眨眼,多只魔物被揉捏合成一只魔物。


    吸收了其他数只魔物的力量,大掌中仅剩一只更为强大,漆黑虚无的身躯游动得极快,消失在原地,留下引人恍惚的低语。


    粗略数去,十多只更为强大的魔物从无形大掌中诞生。


    魔物能迷惑人心、占人躯体,越是强大的魔物,这种能力就越发强大。


    现在他们还能抵抗魔物引人恍惚的低语,但要是这数十只魔物合在一起形成更强大的魔物呢?


    要是数十只更强大的魔物继续被无形的力量合成能够为祸一方的魔物呢?


    怀着种种疑问,白楹手上速度更快,她将手中的青色异火长鞭变换为长剑,朝着身后袭来的魔物刺去——


    以青色异火阻断魔物想要从半空中撤离的可能性,手中的长剑插入魔物头颅向后狠狠划去。


    一只魔物被白楹灭去,漆黑身躯一分为二,随后散落化为魔气。


    白楹以为这就是结束,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从魔物躯体化为的几缕魔气流动着和更多的魔气汇合,眨眼间形成黑色魔气漩涡。


    挤满相修永躯体的金色眼珠诡异地转动,似乎是某种鼓动,使得黑色漩涡鼓动扭曲,好似在孕育着更为强大的魔物。


    简直没完没了。


    白楹有些烦躁,杀死的魔物化为魔气,魔气又重新和更多的魔气凝结成为魔物。


    这样循环下去,他们得到何年何月才能把魔物消除干净?!


    她是来杀死相修永,替江北辛长老报仇的。仇人就在眼前,而她却无法伤害仇人一丝一毫!


    烦躁涌上心头,让白楹紧皱眉头,只想不顾一切杀到相修永身前,将人捅个对穿。


    “噔——”


    浑厚的钟声持续响起。


    茅棋长老以灵气传声,“各位道友,魔物太多,要稳住心神,清明道心,切勿被影响!”


    听完接连响起的钟声,白楹心头的烦躁减弱许多。她这才明白,方才自己被魔物影响才会产生烦躁心绪,如果被继续影响下去,说不定自己就会产生鲁莽轻敌行为。


    眼见从细微处影响众人神志不行,相修永冷笑一声,布满金色眼珠的双手举起,掐诀施法。


    这次变化的不是魔物,而是暗中躲在四处施加偷袭的妖物。


    还没等白楹看出妖物有什么改变,眼角就看见一抹极浓的墨色袭来——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墨色已至茅棋长老身旁。


    那是一个黑衣斗篷人,身形高瘦,似乎是男子。白楹只来得及看见那人举起右手,以掌为刃瞬间击破茅棋长老的护身阵法,斩下右手。


    一些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黑衣斗篷人丝毫不恋战,脚尖轻点向上一跃,避开了神都三位阁主的攻击,也避开了茅棋长老的反击。


    浑厚的钟声停下。


    茅棋长老右手断裂,魔气沿着经脉上涌,他顾不上驱动法器为众人清明神志,忙念动心法封住右肩穴位。


    可这魔气异常霸道,完全不是寻常魔物可比。


    茅棋长老脸色苍白,神情肃穆,他不得不将寒冰封住自己右臂。


    魔气止住,但也影响了他经脉中的灵气运行,限制了他接下来的战斗。


    站在相修永身旁的黑衣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年轻:“我来帮你。”


    相修永神色微沉,有了帮手他自然可以更快解决这一群人……


    但这是否说明怙煜大人并不信任他的实力?


    亦或者这说是怙煜大人的体恤?


    相修永右眼的暗金色眸子越发明亮,他咬牙继续催动妖物变化——


    四周的妖物开始尖啸。


    白楹还没来得及朝妖物攻击,就忽然觉得身侧一凉。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瞬间唤出白家异火。


    异火随着主人所想,没有任何犹豫地化为青色火幕,挡下了白楹身前、朝着她袭来的漆黑利刃。


    黑色利刃撞上青色火幕,眼见刃下的青色火焰异常滚烫、甚至能融化刃尖的魔气,黑衣斗篷人丝毫不恋战,身形一散,躲开了身后如风刺来的灵剑。


    晏缙收回灵剑,一双眼极快地打量白楹,看见没有伤痕后才收回目光。


    消散的黑色身影重新聚集,黑衣斗篷人站在麟山山腰处的一截枯枝上。


    他看着下方神都修士斩灭妖魔,魔气中又重新凝结成为魔物;而被灭掉的妖物化为原型,更有许多狡诈的妖物尚未被相修永驱动,它们躲在暗处,窥探着一切。


    不知要斗到何时。


    挤满相修永身躯的暗金色眼珠中,已经有几只缓缓闭上。


    黑衣斗篷人清楚,这是那几处眼珠力竭的表现。


    既然相修永无法掌控所有妖魔,暂时无法杀死所有人,那么他先杀剑修,再杀白家人,再来杀其他人。


    黑衣斗篷人露在外的右手臂上,漆黑利刃变回一只瘦长的手,随后取下腰间的法盘。


    通体灰黑的法盘上被划分为十二个时辰,黑衣人抬起左手伸开五指,轻轻放于法盘上。


    下方褐色穗子无风而动,左手五指下刻有的时辰开始扭曲,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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