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条悟正在和五条早春下棋。


    他不能亲眼看到冬阳那边的明争暗斗,因为母亲说他在这里等一会儿,那么他就等在这里。


    “你输了。”


    放下最后一颗棋子,五条悟如此说道。


    早春海豹鼓掌起来,“好棒好棒!果然下棋这种东西就不能看年龄了,我虽然比悟少爷大很多,但却还是被打败了。”


    五条悟郁闷的说道,“早春阿姨,你不要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啊……”


    早春笑了两声,转而对禅院甚尔说,“甚尔君呢?学过围棋吗,要不要也来下一盘?”


    禅院甚尔正倚在最靠近门的沙发上,聚精会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说,“兰惠就这么把六眼带过来,不怕被那帮家伙知道吗?”


    “灯下黑嘛。”早春说,“兰惠大人是这么给我说的,说到这个,连我都要感叹高层们既然这么重视悟少爷,却没有办法得知他的行踪,被兰惠大人带走还好,若是真的被居心叵测的诅咒师带走,那五条要干瞪眼吗?”


    “用定位器本来也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吧。”黑发少年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在禅院家的时候不也是,兰惠她……”


    “喂,你为什么叫我妈妈的名字?”五条悟眉眼上挑着看着禅院甚尔,“你应该叫她兰惠阿姨,或者师傅。”


    禅院甚尔愣了下,突然戏谑的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个,我要是叫她师傅的话,那你是谁?我弟弟吗?”


    五条悟:“?”


    他看向早春,早春立刻解释道,“正规的亲传弟子和普通的老师学生是不一样的,关系更为紧密,因为有宗派传承的责任在身,所以也算半只脚踏入家族了——我想甚尔君是这个意思,但是现代已经很少人遵循这个伦理了。”


    五条悟的表情几经变化,像是费解,过了一会儿却变成了跃跃欲试。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记忆深处有问过母亲,“弟弟是什么?我想要个弟弟。”


    那是他非常年幼时被不怀好意的族人暗示,以此来以“孩子的请求”成为要挟母亲的压力,但幸好他的母亲并没有被此困住,但大概所有孩子都想过——如果他有个兄弟姐妹会是怎么样的。


    感觉好怪。


    五条悟想,


    但是很有趣!


    而且甚尔很强!


    五条悟眼神发亮的看向禅院甚尔,让黑发少年不自在的摸了下后颈,“这么看我干什么?”


    “我们和诅咒师团殴的时候……”五条悟忽然提起了那场并不算刺激的混战,“你很擅长和人战斗,甚尔。”


    “那不然呢,我又没有术式,也就手脚灵活了点儿。”


    “你保护了我妈妈。”


    没错,比“师徒关系犹如母子,禅院甚尔会夺走母亲的注意力”这一观念先一步到来,并呈碾压式盖过了这份名为“忐忑”的情绪的,是“禅院甚尔能够保护母亲,并真的保护了她”的想法。


    人与人的相处除了互相包容,便是目标的一致。


    五条悟因那场混战中极快闪过的小动作而清楚的意识到,禅院甚尔对冬阳的重视。


    白发的孩子忽然促狭的笑了一声,睁着蓝宝石一样剔透的眼睛,“你为什么喜欢我妈妈?”


    “喂,你说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我妈妈很强,很漂亮,还把你从垃圾场里捡了回来?”


    是很露骨的说法,某种隐晦的情感,人们心照不宣的情况被五条悟直白的说了出来,竟然让禅院甚尔产生了浑身一松的感觉。


    仿佛给了他一个接受的理由,一个明晰的台阶:看,小鬼都对他的境地,他的渴望一清二楚,他也根本无法不能承认吧。


    禅院甚尔忽然对悟露出了呲牙笑,“对啊,怎么,吃醋了?”


    “才不会,我可是她的儿子。”身负爱意的神子得意的对他扬起眉,“但是单看你保护她这一点,我接受你了!”


    禅院甚尔翻了个白眼,“嘁……”


    “不能翻白眼,这个表情很不尊重人。”


    “是是,大少爷。”


    “你以前见过我妈妈吗,为什么一下子就同意跟她回来了?”


    真是敏锐的小鬼。


    禅院甚尔腹诽了一声,说,“我和她说话的时间比你和她说话时都早。”


    “哎?”这让五条悟愣了一下,“我出生不久的时候?”


    “是啊。”


    “那时候我妈妈是什么样子?”


    禅院甚尔回忆了一下。


    他看着用明亮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五条悟,白发神子的眸中是对母亲未知一面的好奇和希冀,“所以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她要比现在年轻好几岁呢……”


    禅院甚尔说,“她那个时候脸色惨白,病病弱弱的。”


    五条悟呼吸一窒。


    “比现在要瘦一些,说话感觉没有气都不足。”


    五条悟凝固住了。


    紧接着,禅院甚尔还道,“但是她很漂亮。”


    “一直都很漂亮。”


    ***


    与他们相隔了一个结界的会议室内,冬阳刚刚结束谈判。


    屋子里的气氛古怪到了极点,一边几人的呼吸声明显粗重,喘气声从年迈的喉咙里次次啦啦的冒出来,冬阳垂眸看着新为她准备的座位,没有坐上去,而是嘲讽道,“小心一会儿背过气去,年纪大了很容易因为情绪激动脑溢血的。”


    但是咒术师的身体到底和普通人不同,即便是老人,他们也不会轻易死去。


    另一面的高层则显得气定神闲得多,他们甚至觉得有趣,新奇,因为事不关己,议会的人员多多少少会变动一下,只要不是自己被撤去就没事,他们还明里暗里的挖苦道,“真稀奇啊,这是总监部第一次有女人吧?”


    说出这话的人很快引来了他人的侧目。


    那人并没有得到应和,就像五条家这边即便对这个现状怒不切齿,却仍然没有从屏风里走出,除了开始了那几句高呵,他们没有做任何出格失态的举动。


    因为他们要脸面。


    高层的脸面。


    他们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把脸面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管背后有什么小人心思,面上却要光明磊落,顶着一个宽宏大度的伟人形象。


    但是出了那个会议室,就变成了自家人说话,自家人摆脸。


    冬阳对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老人挑了挑眉,“延根老爷子,你也坐了挺久了吧,还想和我闲聊?不回去休息吗?”


    五条延根拄着拐杖挡在冬阳的身前,身后站着人高马大的五条泽之。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很有气派很有威慑力,还找了一个挡住光线的角度,更衬得面容莫测。


    五条延根用拐杖重重敲了下木质地板。


    作为心腹的泽之立刻上前,用训斥的声音对着冬阳中气十足的喊道,“五条兰惠!你实在太放肆了,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脸面呆在五条家族,你……噗!”


    他的左脸猛地凹陷下去,身体重重的侧倾,咣当撞上了旁边的门楣。


    扇巴掌轻了,这回是拳头。


    冬阳搓了一下手指,“我很早之前就很奇怪你们的耻辱教育,你们很喜欢大声吼叫?”


    这似乎是一种文化,在漫画和影视剧里都有展现过,上级的人会神色狰狞的提高音量大声吼斥下级,将其贬得一文不值,类似于压制和洗脑。


    这在冬阳眼里只有聒噪。


    “搞清楚,我早就不是你的妻子,更不是你的下级。”


    冬阳淡淡的瞥了一眼地上的泽之,随后直视着因为那猝不及防的一拳头而僵了一下的延根,“我现在和你的地位是一样的。”


    “延根。”


    事情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五条延根收拢了手指,攥紧了拐杖。


    面前的女人已然没有在家里时安安分分的样子,她的躯壳里住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灵魂!


    善变!卑鄙!贪婪!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冬阳直直的往前走,用梆硬的肩膀抵开了他,“我还要按照约定,解决黑色贸易呢,对了,明天还要参与商议相关惩罚制度,还真是忙啊……”


    ***


    绕了一个大圈子,冬阳才走出总监部,来到了建立在它外围的高专。


    她怔了一下,看到这里聚集了不少人。


    打扮各异,年龄不相仿,神色倒是一样的悲戚疲惫。


    辅助监督高石先生说,“是这样的,大家是来吊唁的,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送千风先生最后一程。”


    冬阳:“……”


    冬阳轻咳了一声,用手将额前的头发向后一捋,露出了带着些许忧愁和沉重的眉眼。


    “大家,都来了啊……”


    几个咒术师的神色更加难看了。


    “你是……”有人认出了冬阳,“啊,是千风那小子经常提的,兰惠女士吧?”


    “是,我叫五条兰惠。”


    冬阳简单的和他们打过招呼,“千风的事情……节哀。我想他知道这么多人来看他,应该会笑醒吧。”


    气氛很是沉重,隐隐有低叹声。


    冬阳说,“有关千风事件的后续,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她压低眉宇,神色认真,声音坚定,“我是总监部委派来为这件事画上句点的,漂亮话就不说了——我决不允许有人和他拥有一个命运,不管是猖獗的诅咒师,还是随心杀人的富商,我都不会放过。”


    “恶行应该受到制裁。”


    事实上安抚人心很简单,只要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来真诚的作出保证便好。


    而这又很难,因为那个作出保证的人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而在他们身后,五条悟悄无声息的望着这一幕。


    禅院甚尔环胸站在他的身旁,“看什么呢?”


    “……”


    白发的神子说,


    “她……我的母亲,很厉害。”


    “是啊,她很能打啊。”


    五条悟摇了摇头。


    “是不一样的。”


    第62章


    当天冬阳的确带着他们去吊唁五条千风了,他们一起走到了专门为他留的空置房间内,高专的占地本就很大,学生却没几个,所以这个房间安安静静,还被人简单装饰了一番,成了灵堂。


    进门就能看到摆着白色大花的棺材,简陋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冬阳:“……”


    冬阳:等等,这是闹的哪一出,准备得这么充分吗?


    黑白遗像是五条千风的证件照临时PS的,上面是一张年轻的脸,刚进来的咒术师当场憋不住了,趴在棺材上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哭了一会儿,他发现棺材盖没钉死,哽咽一声说,“我能打开看一看他吗?最后一眼,只是最后一眼……”


    冬阳:“……”


    冬阳有些不忍直视的扭过了头,她深呼吸一口气,似乎难以忍受这沉重的氛围,向外走去,声线带着颤抖,“我先离开一下,抱歉。”


    屋里的人善解人意的没有看“可能正在哭泣的女性”的脸。


    一个年轻术师扑在棺材盖上凄厉的大吼,“千风!你起来看看这个为你伤心的女人啊!”


    躺在棺材里的五条千风汗如雨下。


    他现在是该活还是不活?


    ……


    冬阳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刷的关上了门,做出这一系列准备的两位窗人员对着冬阳露出了端正的呲牙笑,洋洋得意道,“怎么样,冬姐,很不错吧!”


    其中一人还比出了大拇指,“连遗像都准备得很好!万事大吉!”


    冬阳忍不住扶了下额,“好,是很好。”


    窗。


    能目视咒灵的非术师,协助咒术师完成任务。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也会隐藏道各行各业中去,可以说是能够看到咒灵的普通人。这两位窗很凑巧,来自于冬阳手下的不良团伙。


    当年的暴走族聚集了几百号人,却也只出了这么两位能看到咒灵的存在,当时他们都是中学生,将来却差不多已经被预定了,政府需要他们这样的人作为监视咒灵的“眼睛”,很早便向他们的父母规划好了他们的一生,酬劳还可以,也不需要像术师那样与危险的咒灵战斗,对他们来说就是铁饭碗一般的好工作。


    “辛苦了,待会儿给我账单,我给你们报销。”


    “好嘞冬姐!”


    两个人想和冬阳再聊聊天,扭头发现了靠近的一大一小,便很有眼色的闭上嘴重新当门神。


    冬阳觉得悟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怪亮的。


    “你们这是聊了什么吗?”她直觉的问道。


    五条悟摇了摇头,只是过来牵上了冬阳的手。


    神子的唇角带着柔软的弧度,他掩在墨镜后的蓝色眸子神采奕奕,以禅院甚尔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男孩儿晶亮的视线,以及对方因欣喜和得意而绽开的笑意。


    那是母亲带给他的,仿佛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巨大安全感。


    ***


    冬阳回到家里时,便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平常洒扫庭院的下人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她问好,之前喜欢和她呛嘴的妇人也没再露出作对的姿态,反而堪称唯唯诺诺的对她问好,并唤她道,“兰惠大人。”


    消息传得真快。


    不过也是,咒术界就这么大,一个家族每天就嚼着那些陈谷子烂事,稍有变故就会波及到所有人。


    冬阳去自卫队报道时,等在休息室的一群人齐整划一的站在她的面前,虽没有表态,但神色中却露出了比以往更甚的重视。


    诚然,他们仍然不归冬阳管,但是冬阳和顶头上司的地位几乎齐平——之所以用几乎这个词,只是因为上任时间和消息真实性的误差罢了。


    冬阳一直都用“老家伙们”称呼高层,是因为他们年岁真的大,而冬阳太年轻了,她顶替一个位置,就如同家族新长出来的一脉。


    那一脉的名字他们都想好了——是六眼。


    那是六眼的势力。


    以往六眼是归从于某一长老的,虽然明面上他由整个家族抚养,内部却是暗潮涌动。可如今,六眼完全从以往的势力中摘了出去,却仍然根深蒂固,仍然拥有绝对的影响力。


    冬阳随意的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在名册上签了个道,叫了几个地级的队员和自己去家主那里要该分配给自己的文书一类。


    现在她要琢磨着活动时是否独立或有人同行了,要像老家伙们一样,身边跟着所谓的手下,亲信。


    她离开后,自卫队便炸开了锅,以往他们还会窃窃私语,但这次冲击力太大,闻所未闻。


    “是真的?!五条兰惠顶替了茂长老的位置!”


    “我靠,第一次见这种事啊,这是女人当家吗?!”


    “我们以后要叫她什么,叫她兰惠还是兰惠大人?”


    “有这种说法吗,她在总监部有了参议权,那在五条家拥有什么权力?”


    “不是她在五条家有什么权力的问题——是五条家现在谁有权力处置她的问题!”


    “乱套了,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下级了,但是还在这里挂着名……她还要继续在自卫队呆吗?那……她现在是地级的队长,地级是她的人,还是一泓长老的人?”


    ……


    ……


    族里的风向十分混乱,冬阳公事公办的和一众高层见了个面,回来的时候还撞上了泽之。


    冬阳那一拳头用的力不小,他好像去接了个下巴,如今头上绑着绷带,冬阳觉得他们是狭路相逢,因为五条泽之看上去恨不得转身就走。


    那是一瞬间的瑟缩反应,他的身体紧绷,面色僵硬,脚尖后移,最后可能是男人的尊严挽留了他,让他坚挺的站在原地。


    冬阳在脑子里一瞬间过了这男人在她“造反”后的所有反应。


    一开始是恼羞成怒的训斥,后来短暂用了怀柔温情策略,再后来变成了漠视,如今似乎终于有了惧意。


    “你好像才开始怕我。”冬阳说,“奇怪,鼻子不也是因为我打的才去整的?怎么之前一直不觉得我的拳头很硬?”


    五条泽之没说话,大概在想措辞。


    他竟然开始思考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面前这个女人。


    最后他说,“你需要更多的继承人吗?”


    冬阳:“……”


    “我们两个的基因,能出悟这么优秀的孩子,一定也能……”


    “打住。”冬阳面无表情的拒绝来自对面的性骚扰,“少给自己贴金,到现在了又来这一套。”


    不过冬阳也多少理解他们的思维,他们很注重血脉和延续。


    但是冬阳理解不代表认同,她直白道,“你思想过时了,老想着靠人丁稳固自己的地位。”


    “没有过不过时一说……只是因为我会将家族的利益和荣誉奉为最高的追求。”


    冬阳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们这个家族才会烂下去。”


    五条泽之沉默下来。


    ……什么是对的?


    难道家族倾灌给悟的那些教育,家族的荣誉,都抵不过所谓的“温情”吗?


    五条泽之低喃,“可我也爱着悟。”


    “是啊,你爱他。”


    冬阳觉得有些好笑,“你爱的是‘他’的身份啊,泽之。”


    世界上最盛大的感情——爱。


    它是纯粹的,自私到极点,也无私到极点。


    不掺杂质,不惜一切。


    ***


    那天五条千风没敢在众人面前诈尸,而是等人都走了后一脸菜色的从棺材里爬出来,对带着揶揄笑意看着他的冬阳恶狠狠的说道,“……老子要上厕所!”憋不住了!要憋不住了!


    冬阳:“提前体验自己葬礼的感觉怎么样?”


    五条千风咬牙:“狗屎的才仁,他上次果然偷吃了我点的外送!”


    “…啊,你的眼睛红了,是不是被他们真情实意的道别打动了?”


    五条千风抹了下眼睛,梗塞的重复道,“老子要上厕所。”


    最后他是在某一天“平静的复活”的。


    以“身体虚弱到极点陷入假死状态,幸好五条兰惠和六眼及时将诅咒师杀掉解咒才活了下来”的理由糊弄过众人,还因此得了好几天的休假。


    冬阳在家里简单的给他弄了一个复活派对,他在喷洒漫天的彩条中露出了稍许怔愣的神情,随后释然且欣悦的笑了起来。


    复活啊……


    何尝不是呢?


    他从体验濒死的绝望感中重生了,那天他面容憔悴,双目通红,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咒符间体会时间的流逝,而如今他在亲人朋友的祝福中,容光焕发,年轻健康。


    热闹的聚会中,五条千风留意了一下这个院子。


    ——印象的最开始,五条兰惠的身边没有人,只有一个因工作而跟着她的侍女。虽然她们两个形影不离,他却能听到侍女对她种种行为的不解和不满。


    “兰惠夫人,你这样实在太不雅了……”


    “兰惠夫人!这样做先生会不喜的!”


    “兰惠夫人,你往后只要安稳的度过余生就好……”


    现在呢?


    虽年幼却已经有独当一面之势的神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新加入的黑发少年,侍女成了能够共同谋划将来的心腹,而他——


    “为什么要自称老子啊……”


    五条悟一脸认真的看向他。


    五条千风:“那是因为……”


    五条悟:“好酷!”


    五条千风:“……”


    五条千风后背一凉,义正言辞道,“等等!你不能用这个自称!”


    神子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为什么?”


    五条千风哪能说这其实有些失礼呢,他不能在孩子面前当个失礼的大人!这点儿形象他还是要的!


    所以五条千风一本正经的说,“因为这是成熟的人才能用的称呼。”


    五条悟:“……啊?”


    “成熟且强大的人,才能这么称呼自己!”


    第63章


    不知是因为冬阳的地位变化,还是他们逮捕诅咒师的事情透出风去了,禅院甚尔在五条家里的待遇都变得微妙起来。


    简单来说,禅院甚尔第一次见到有人来巴结自己。


    大概就是献媚的问好,并试图和自己交友,借此跳个台阶加入五条兰惠麾下。


    冬阳听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和他打架,少年不知疲倦的一次次朝她挥出拳头,这么争分夺秒的时刻他却在聊天,惹得冬阳调侃道,“看来你没有出全力啊甚尔。”


    禅院甚尔擦了下下巴上的汗,“不是你经常和我说话分散注意力的吗?”


    “喔,那是,原来你发现了啊。”冬阳用轻浮的语调说,“毕竟战斗的时候有很多的干扰因素,要把躲闪和回击锻炼成本能……所以呢,来找我的是谁?”


    禅院甚尔吐出了一个名字,随后问道,“你打算接受她吗?”


    是个女人。


    冬阳回忆了一下有关这号人物的资料,恍然大悟,“刚高中毕业的学生?”


    “年纪大概是那样吧……”


    冬阳琢磨了一下,“我当初好像就是这个时候嫁给泽之的,所以是被父母催着婚配了啊……”


    与其说是投诚,不如说是求救。十几二十岁的姑娘,非术师且不能看到咒灵,冬阳留着也没有用,所以她资助对方去上大学了。


    跪在冬阳面前的少女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显然没有想到冬阳会这么好说话。


    见她作势要以头抢地,冬阳摆手,“先别急着磕,当借我的,将来要还的,所以想办法在外面立足吧,这世道如果努力的话,也不会饿死人。”


    少女泪眼婆娑道,“谢谢兰惠大人,谢谢兰惠大人……”


    她要离开时忍不住回头,鼓起勇气说,“您果然如我所想那般,是位温柔的女性。”


    冬阳:“……”


    少女激动的跑走了,在这个家规严苛的地方大动作跑动,就像是抛下了什么枷锁般自由,她在转角处看到了白发的神子,没有像往常一样鞠躬致意,而是给了一个匆匆的眼神,面带笑容的与他擦肩而过。


    五条悟:“?”


    五条悟转头盯着她的背影,短炸的头发上结着一层湿润的霜,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眼神在追逐着焦点。


    五条悟扬声说,“下雪了,你跑这么快的话会……”


    “啪叽。”雀跃的少女一脚呲溜滑出去了。


    “……会摔倒的。”


    五条悟慢慢将后话吐出。


    此时正下着暴雪。


    他转身向冬阳常待的书屋走去。


    说是书屋,其实是最近才单独分出来的办公场所,有时用来面见同事或客人,平时任务中所接触到的资料也会一齐送到那里去。


    五条家的所有动向都被神子看在眼里。


    从周围人对待母亲和甚尔的态度,到人事的走动,以及从混乱到诡谲再到如今和谐轻快的氛围——有什么在悄悄改变了。


    随着高层人员变动的便是某种不可视的风气,上头给予的压力会很容易影响到基层,就像暴君之下人心惶惶,而若上级温和,稳定,那便一切安宁。


    如同死水里游入了一条鱼,犹如顽固的冻土被枝芽顶开了缝。


    五条悟看向刚刚的少女走来的方向,正是母亲的书屋。


    敲门,推门,不出所料的看到一位伏案看书的女性。


    对方正在拟化咒杀相关的惩处方案,并根据窗送来的情报思考清缴诅咒师的计划。


    外面大雪纷飞,光线暗淡,而屋子里暖气充足,女性的脸上映衬着灯光,照出了她眸底极为认真的神色。


    冬阳还等着五条悟和她搭话,过了半晌发现这孩子一声不吭的。


    她抬头,看到五条悟趴在对面的桌子上,下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静静的歪头凝视着她。


    冬阳失笑,“怎么不说话?看我做什么?”


    五条悟呲牙笑了笑,“因为你在工作,我听说工作的人不能被打扰,工作本来就很辛苦。”


    以往似乎也有这样的时候,冬阳想。


    她会感知到悟的视线,而除了无声的视线外,悟并不会出声打扰她,似乎只是想看着她。


    真可爱。


    冬阳当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走!跟妈妈去打雪仗!”


    五条悟眸光一亮,“那我可不会输的!”


    冬阳:“叫上甚尔和早春,不要浪费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五条悟:“好耶!”


    对此,被从暖和的屋里叫出来的两人有不同的反应。


    禅院甚尔跃跃欲试,他没参与过这种游戏,唯一参与的一次便是被一群孩子按在雪地里猛砸,雪也是有威力的,它打在皮肤上时冰冷,疼痛,化成水后会变为冻疮,禅院甚尔瞅着悟的身高,“我要放水吗?”


    五条悟:“我会用无下限的!等着吧!”


    早春恹恹,“以往我都是最惨的那个,可恶啊。”


    而她的身边,红眸的女性利落的扎起头发,将袖子一挽,看上去要大干一场,她声音洪亮且稳操胜券,“说什么呢早春,你的队友是我啊!”


    早春:“!!!”


    悟:“?!”


    禅院甚尔:“……哦呦。”


    打雪仗,打的就是仗!


    冬阳基本上不会因为悟是孩子而放水,某种程度上她采用了如她师傅对自己那样的相处方式,她会保护他怜惜他,但那是在有危险的情况下,平常时候她就像个欺负孩子的恶劣无良的大人,还会在悟露出窘态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无下限,哈哈悟,你开无下限后就像穿了个雪衣,哈哈哈……”


    被冬阳用大量的雪“埋”了的五条悟听着对面女人毫不掩饰的笑声,咬牙,“甚尔,打她!”


    气喘吁吁的禅院甚尔耸肩,“打不到。”


    悟:“打早春阿姨!妈妈会出现救她的!”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惊讶的看向他,“你好阴险啊悟。”


    早春疯狂摆手,哀嚎道,“不不不不要拿我当诱饵啊!到头来最惨的又是我!”


    ……


    他们一直打闹到天色全黑,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后,冬阳还和早春说了一会儿话。


    她一直在向之前冬阳交给她的“成为有钱人”的任务而努力,不仅将全身上下的行头置办了,还经营起了富太的人设,有不懂的便来问冬阳,比如如何和其他有钱人攀谈。


    她打入的圈子正是冬阳现在需要掌控的,只要早春与他们交往密切些,便能打探到引富商们得知咒杀的渠道,收集相关人员的证据。


    “首先是‘表露苦难’。”冬阳对她说,“比如孩子学习不好,孩子叛逆,丈夫有奸情……总之挑一些恶俗的家庭内部矛盾,这样会显得你很蠢,像条大鱼一样容易上钩,你围绕的生活只是捉奸和孩子,而这样的问题又很好解决,所以远不够。”


    早春一点就通,“所以要在‘诉苦’的几天后对那些人‘表露仇恨’,比如想让出轨的丈夫去死。”


    冬阳点了点头,提醒道,“这个任务不要深入,见好就收。”


    “我明白的,我很惜命。”早春在这句关怀后立刻露出了笑容。


    随后她问,“至于其他需要我自由发挥的点……果然我还是拿一个有孩子的人设方便。”


    不等冬阳回复,她道,“因为这样的人很容易被‘拿捏’。”母亲可以为了孩子失去理智做任何事——这在公众认知中是‘情有可原’的。


    冬阳轻笑了一声,“好啊,反正你有照顾悟的经验。”


    早春离开后,基本也到了休息的时间。跨过了最开始的黏糊期,冬阳让悟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了,但偶尔也有需要和他一起的时候。


    冬阳和坐在自己对面,神色认真的孩子说,“那么,我要开始了。”


    五条悟点了点头。


    视野内,有什么无形的气在运转变化,黑色长发的女人阖上深红色的眼睛,气息顷刻变得轻而缓。


    “……”


    五条悟轻轻吐出一口气。


    和以往一样,没有出什么差错。


    他的母亲开始了“修炼”。


    但是——


    某种直觉在告诉五条悟,她的修炼应该不止陷入沉睡。


    他的术式世界并没有灵魂一说,但是不知是六眼的作用,还是五条悟的潜意识,他觉得冬阳身周的空间发生了变化。


    那个变化无法让他忽视,继而让五条悟产生了一个联想——


    她走了。


    她去了别处。


    那么……


    ……


    冬阳在自己的首领室睁开了眼。


    在咒术世界折腾了那么久,她回到这里后先是用最快的速度回顾了上次处理的工作,确定了港口mafia的现状和横滨的局势分布,没什么紧急的事情后才松了口气。


    虽然每次跨越时空她都会确保当下没有待处理的事,但毕竟犹如长时间度假,她不可避免的会紧张一下。


    冬阳敞开首领室的隔板,往外面望了望横滨的港口,以及波光粼粼的海面。


    此时正是黎明。


    难免的,冬阳在意识到这里没有悟时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但就如她很快接受了自己的第二场人生那般,她那份隐秘的情绪也只暗潮涌动了几个呼吸,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冬阳坐在位置上等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受她传召的人推开了大门,向她笔直的走来。


    冬阳眸色亮了亮。


    那个少年在这几天的功夫换了身衣服,没再穿那件深绿色的夹克,他踩着皮鞋,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马甲,赭色的头发明显好好打理过,钴蓝色的双眸在对上首领位上的人的视线后闪着奇异的光辉。


    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看到中原中也穿正装,还是他的气质发生了什么变化……


    冬阳清晰的感知到自己怔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色诱(bushi)


    16中!美丽!


    第64章


    冬阳的眼神让中原中也误会了。


    少年不自在的扯了一下领口,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和鞋子,“怎么了,是不是看起来有些奇怪?”


    这还是冬阳第一次见这幅打扮的中原中也。


    高级西装往往需要定制,冬阳给他挑了自己爱穿的那个牌子,所以中原中也拿到衣服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两周了,他还有一个搭配的西装外套,但是中原中也觉得出任务时会弄脏它,所以挂在家里没穿。


    ……要是知道今天出来会被首领传召,好歹得穿一下,大不了坏了自己勒紧裤腰带掏腰包再定制一套。


    “显得非常稳重哦,中也。”冬阳毫不吝啬的夸赞道,“非常干练,完全让我眼前一亮。”


    中原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我还被太宰那小子嘲笑假正经。”


    冬阳诧异的睁大眼睛,“这意思不就是说你看起来的确非常不错吗?”


    少年一怔,他听冬阳一连说了好几个“非常”,对方眸里的欣赏不似作假,甚至直白到有些过头了。


    中也条件反射的想扯一下兜帽,他以往穿的那件夹克衫有帽子,可手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规整的西装并没有能遮掩住他神色的东西。


    中原中也低咳了一声,“那么传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想呐,我把你安排在了红叶的手底下做事,她最近几天应该准备带你去商业洽谈了。”


    “不需要我打架吗?”


    “港口mafia虽然是黑手党,但也不是每分每秒都在争斗中的,我们明面上是个很大的贸易公司,只不过经营的商业渠道有些不同罢了。”冬阳说,“本质还是要赚钱嘛。”


    赚钱养组织,良好持续发展!


    冬阳继续道,“虽说如此,我并不打算放着你这么能干的人不用,所以我会时不时的把你从红叶的手底下调来。”


    这就是港口mafia和橘子们最不同的点,首领的命令是首要的,首领的权威是绝对的。


    “所以是什么事?”


    冬阳说,“首先陪我去买东西。”


    中原中也:“?”


    以往的相处中就像个工作狂的女人将红色的围巾朝架子上一挂,拍拍手道,“我要旷工…不是,是去切身实地的感受横滨。”


    中也:“……这是允许的吗?”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算了,反正你自己就是组织的老大,你说了算。”


    冬阳给自己放了半天的假。


    现在是白天,市警的时间,里世界的活动暂停,直到下午才会准备窜动起来,所以冬阳挑的时间点正好。


    她出门前戴好手套,中也还提醒她多穿个外套,因为今天可能有雪。


    “这边也到了这个季节了啊……”


    冬阳感叹道。


    中也:“?”


    中也:“你没日没夜工作到忘记日期了吗?”


    冬阳:“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的确有一点儿混乱。”


    他们两个去了商业街,冬阳看着熟悉的奢侈品店感到了几分欣慰,她随意的逛了几圈,忽然问道,“中也,如果你有个监护人的话,想要从她那里收到什么礼物?”


    中原中也觉得这个假设很陌生,“你这么问我的话我也答不出来啊,毕竟我又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


    父母?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没有那种的东西。


    他的记忆最初是一片漆黑,以及一只金色的手。


    那只手把他带离了黑暗,从此世界上出现了中原中也。


    冬阳说,“努力想象一下呢?”


    中也:“为什么是我想?”


    冬阳:“因为我觉得我来想的话,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冬阳此时正在愁礼物。


    五条悟的七岁生日。


    以及禅院甚尔的十五岁生日。


    他们两个的生日都是十二月。


    冬阳收到过来自师傅的赠礼,不过他们的生活本来就很精彩,如果想要送礼物的话——那太多了,拍卖会上的任何东西都是稀品绝品,幻兽的蛋,埃比拉王的王冠,女星欧瑞尔的宝石项链……因为稀有的东西太多,所以赠礼反而变成了简单的事情,因为只要挑珍惜的,可以收藏的便好,但同样,这种选择方式也很敷衍偷懒,因为礼物代表心意,总得更有意义些。


    以冬阳的角度来看,五条悟什么都不缺——但是这是成年人的想法,冬阳经历过太多,人生那些新奇的体验基本都曾有过,接下来或许就是重复,轮回。


    中原中也:“你要送谁礼物吗,总不能是客户。”


    “如果是合作对象的话可太简单了。”冬阳停在一个展示台前,“要送两个孩子。”


    “孩子?”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随后他的脸色变得古怪,渐渐的甚至有些差劲,整个人的气压都低了下去。


    他紧紧跟着的女人似乎拿了什么,没有在意他的停顿。


    中原中也嘀咕道,“是多大的孩子?”


    “八岁。”冬阳随口答道。


    她从身后少年的声线中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迷,不免有些好笑。冬阳转过身,示意中也伸出手来,“只是想问问其他人的想法罢了,并不是把你看作小孩子的意思。”


    中原中也措楞的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被托起,随后有个黑色柔软的物什被寸寸套了上去……刚刚展台上放着的是一副黑色手套。


    质地很奇妙,像是皮的,但是很薄。


    “啊,果然,看来我目视打量得不错嘛。”冬阳得意的扬起语调,竖起中也的手与他十指相贴,“你的手指很纤长。”


    分明并不是皮肤相贴,可中原中也却仿佛感受到冬阳的体温般被烫了一下。


    他刷的收回手,“BOSS!不要这样吓人啊!”


    “哎?我并不是在捉弄你啊。”冬阳笑道,“很适合,所以结账!”


    “哈?”


    中原中也看到冬阳拿着展台上的手套去结账了。


    等等,她拿的是一整副,那么自己手上这个是……


    冬阳的那副?!


    并不是错觉,真的有温度!


    中原中也不可置信的跟了上去,“BOSS,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他有一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五指,共用贴身之物某种程度上比肢体接触还要令人心猿意马,


    冬阳迅速的给自己结了账,然后回头,浅笑道,“是加入港口mafia的信物。”


    “信物?”


    这个理由无疑更容易令人接受。


    赭发少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还有这种东西啊……”


    “是一直以来的传统哦。”


    中原中也问,“那别人的呢?也是手套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冬阳回眸看了他一眼,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中原中也心头一跳。


    “送给雨阵的是条领带,对,就是他天天戴着的那条,送给叶落的是一把狙击枪……还有我,当初我哥给我的信物是这个……”


    冬阳用食指轻飘飘的拂了下耳迹,一个和她的眸色极为相近的红宝石正低调的闪着幽邃的光,“其实我一直觉得它有些浮夸,但是这毕竟象征着首领的信任,所以我天天戴着,渐渐也习惯了。”


    中原中也的眼神变了变。


    信物是个很特殊的东西,就像凝结着羁绊一样。


    港口mafia比他想象的……更在乎引路人和追从者的关系。


    “让我看看啊,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倏然,歇班的冬阳接到了雨阵的电话。


    “BOSS,我在任务现场捡到了一个人…是太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铐在了敌人的审讯室,幸好我们来得及时……”


    冬阳看着对方发送过来的地址,正好离这不远。


    雨阵的声音忽然压低,就像是用手扣在唇边说话一样,“他受伤了,而且拒绝治疗,我觉得……冬姐,他是不是想要见你?”


    冬阳挂了电话,身旁的少年紧接着便问道,“怎么了?”


    他把冬阳给他的两只手套都戴好,发现正合适。


    正好,他战斗时不会用到手,因为用到双手的时候,就是他死亡的时候。


    他情不自禁的将手抬到面前,凑近唇边。


    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手套的触感是冰冷的。


    他抬眸凝视着冬阳的背影,将下一个吻落在了指尖。


    “敌人抓了我们的人。”冬阳说。


    中也神色一凝。


    冬阳最后还是去他们的任务地点看了一眼。


    不管是她还是中也,速度都不慢,所以过去时他们正在收拾残局,后备组的医生正在给萎靡的太宰治包扎,黑发少年像条软绵绵的无骨生物一样趴在架子上,浑身湿漉漉的,雪白的衬衫贴在他单薄的脊背上,映出了几抹触目惊心的红。


    冬阳垂眸看着,忍不住忍受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何必呢?”


    太宰治抬了抬脑袋,下巴搁在担架上,一双怏怏的鸢色眼眸掩在棕黑色的额发下,“你脑补了什么东西?”


    “你不是有我的联系方式吗?”


    “啊……我的手机在入水时被冲走了,所以完全没有工具联系首领大人您呢……!”


    太宰治在医生的捣鼓下翻了个身,但也只是侧过来,这个角度他正好能避开冬阳的脸,少年用略带怨念的语气说,“被港口mafia救了,我该说感到荣幸吗?可是被当成你们的黑手党成员而被抓过来,以致遭受接下来一系列让我恨不得早早淹死在河里的事情,也全因港口mafia而起。”


    没等冬阳说话,他碎碎念道,“没有加入组织,也就没有后盾,可是在外人看来我和你们关系匪浅,或许这次运气好撞上了你们行动,下次就会被港口mafia的仇敌撕咬得肉都不剩了吧。”


    中原中也懵逼的问,“你没有加入港口mafia?”


    冬阳挥手让其他人离远些,给她和太宰充足的独处空间。


    太宰治因为这个举动抿紧了唇。


    冬阳说,“我好像并没有说过,你没有加入港口mafia。”


    “但是你也没有说过,我加入了港口mafia。”少年清冽的嗓音低缓道,“你给中也安排了引导人,给他规划好了在组织的发展路线,但是我没有,简直就像放置PLAY一样恶劣。这放在别的组织里,可是在暗示别人快点儿滚蛋一样。”


    “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安排你。”


    “这样的理由当然可以张口就来。”


    “你在怨我吗?”


    少年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敢。”


    冬阳顿了一下。


    狡猾的家伙。


    太宰治在“失望”,“失落”。


    当初他迫切的表露出想要加入他们的目的时,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你放我离开,那么我就会被港口mafia的人当作先代的残党,他们会以为你‘驱逐’了我,如果我侥幸没被他们抓到,就会被敌对组织当作餐前小甜品一样掳走,严刑逼供套取你们的情报,又或者他们也觊觎我的能力,逼迫我做一堆我不想做的事!”】


    随后冬阳派给了他看着中也的任务,可那任务已经结束了,太宰治陷入了“漫长”的“等待期”。


    无望,无趣,大概是他感受到的。


    那么他现在在做什么?


    冬阳接替了医生的工作,将消毒棉按上了他未处理完的伤口。


    “嘶!”


    太宰治痛呼了一声。


    “疼了?那我小心些。”


    “……”


    “……”


    冬阳说,“如果你不满我的安排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苦肉计是最不讨好自己的手段。”


    少年定定的说,“我没有。”


    “敌人挺厉害的,想要抓你不难,我猜你不是受虐狂,也不想落到他们手上,但是你肯定会产生‘这样选择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的好奇心。”


    “我没有。”


    “想要我给你些人?也不是不行,可凡是能升到‘拥有下属’的职位的人所接触的任务都不简单。”所以冬阳没有给他,“除非我给你的人是不属于任何派别的打杂工。”


    “……”


    “我所生活的地方,呼吸都是暴力和鲜血,你是因为这份与正常世界的‘与众不同’才想要加入的吧,不过让我稍微自恋一些,其实你也有跟着我的想法,既然如此的话,要遵守我的准则啊,太宰,我不会派人去送死的。”


    太宰治瞥过眸,他轻微的侧转脑袋,冬阳能看到他的侧脸。


    冬阳直戳了当的说,“你很聪明,但是体能太差。”


    太宰治一顿。


    “加入港口mafia的人都需要从底层蛙跳到顶楼。


    太宰治:“……?”


    “还是五个大楼连续的跳。”


    太宰治:“??!”


    冬阳:“连这点都撑不住的话,是不允许出外勤任务的。”


    冬阳觉得手下的这副身体都僵硬了,“中也会嘲笑你哦。”


    太宰治磨了磨牙,“那个可恶的小矮子!”


    冬阳又一次撸了下他的头发,“不要多想,我并没有忽视你无视你。”


    太宰治沉默半晌,“……我没有。”


    冬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搭在了他的身上。


    带有体温的衣服盖过了他身上的伤口。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睛。


    “正好,其实我有一个任务想要交给你。”


    “……”


    “那个任务就是……”


    “BOSS。”


    一声低哑的男音传来。


    有个男人无视了冬阳对下属下达的“驱逐令”,朝她走来。


    冬阳诧异的转身,“兰堂,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长发碧眼的法国人带着一身旅途的气息,笔直的向她走来。


    他的肤色本来就白,可冬阳觉得他的脸色更苍白。


    然后——


    他拥抱住了冬阳。


    修长的手臂将女人搂紧了怀里,头颅微低,那姿势明显有别于久别重逢的礼貌性拥抱。


    冬阳:“?”


    一直注视着冬阳,于是理所当然会看到这一幕的中原中也:“?”


    随后,中原中也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压抑的欢呼,他侧目,雨阵正一脸兴奋的握拳,就像看到了什么胜利场景一样。


    “你在做什么?”


    雨阵奇怪的转头,“嗯?哦~你加入组织的时间晚,所以不知道……中也,冬姐和兰堂之间很可能来电哦!”


    见赭发少年瞳孔微颤,神色像个木头一样怔愣,雨阵还以为他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于是更加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就是说……冬姐和兰堂大人大概是那个,那个关系……”


    “……什么关系?”


    “情人啊。”


    雨阵比出两个大拇指弯了弯,“冬姐和兰堂大人的事组织里都知道,两个人好像是在暧昧期,但是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


    中原中也看向那边正拥抱的两人。


    ……普通关系怎么会这么紧紧的拥抱啊!


    什么时候?!那两个人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在场啊!哪有情人的暧昧了?!他中原中也又不是眼瞎!


    第65章


    冬阳哥俩好的拍了拍兰堂的肩背,“你这风尘仆仆的,一定累了吧,我带你去泡温泉?”


    兰堂:“……”


    兰堂绵长的呼了一口气,他把头埋在女人的发间,这一刻被她的气息包围了。


    同伴的……令人信赖且安心的气息。


    “不用了。”充完电的兰堂放开了冬阳,“只是许久没见你……”


    “许久没见?有两个月吗?”冬阳算了下时间,“你任务完成得这么快啊,要回来都没有给我长途报备一声,我若是提前知道还能给你摆个宴会。”


    兰堂的住宅是冬阳选出来批给他的,建造和装修风格都是纯粹的西欧式,很适合在长桌上摆放丰盛的事物,靠着火炉的暖意举杯畅聊。以往几年冬阳有带着雨阵他们去那里聚过,当晚还留宿了,几个男人合起伙来都没有喝过冬阳,醉得东倒西歪,第二天醒来时还悚然的发现自己睡在客房——谁把他们抱过去的不言而喻。


    先不说他们意识到这件事后是如何羞耻的捂着被子哀嚎,声音太大以至于冬阳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跑过来问怎么了,重点是之后,刚晨练完的女人用认真的语气问,“你们脸怎么这么红?还没醒酒?”


    怎么会这么红?!当然是因为甜蜜啊!


    雨阵当场嗷了出来,“冬姐,你简直就是我的家~!”


    冬阳:“?”


    被家人包容关照的安心感无孔不入,以至于让他们在这个世界感到了安定和幸福。


    兰堂只是牵出了一个浮于表面的笑容,“让首领来接我,可真是让我诚惶诚恐。”


    这是职场人士惯用的调调,他们有时候会用这种说话方式交流,多半是暗示和玩笑,冬阳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回去说。”


    他们身后,太宰治翻身坐了起来,他曲起还算完好的腿,稍微勾着背,清澈的目光在冬阳和兰堂的身上流连了一会儿,落在了不远处的中原中也身上。


    “……”


    太宰治就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弯起了眼角。


    哎……看看他发现了什么?一个对状况感到惊诧茫然又吃醋紧张并且在竭力遮掩的小矮子。


    一个想法立刻在太宰治的脑中成型。


    在接下来的疗养时间中,太宰治动作迅速的印刷了“干部的私情”“如何得到首领的青睐”“下属对首领的敬仰之心”等杂志会刊,港口mafia虽然纪律严明,但在某些娱乐上却极为自由,这里收揽了形色各异性格鲜明的人,由此也引发了不少笑梗,成员之间在真正的认识接触前,最早知道的便是对方的代号。


    这期会刊尤为受欢迎,从标题就足够吸引人了,落到中也手里时已经几乎人人都有一份,赭发少年懵逼的看着小册子,在同事兴奋的目光中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同事正仿佛拿着名著一般津津有味聚精会神的品读,“大概是公关部内部发放的娱乐新闻吧。”


    “公关部?内部发放?”


    “港口mafia有专门对接外界,掩饰组织活动,与外界周旋的部门,其中便包括杂志出版社,偶尔也会向我们这些内部员工发送一些福利,类似于集体群聊的公众号。”


    刚入职的中原中也感到震惊,“这不是在传首领的八卦吗?”


    “哪有,这都是公知的事情,况且这内容的主体视角明显是我们这些属下嘛。”


    看看这是什么?


    中原中也快速浏览了文章,上面的内容的确十分正面,刊登了黑雨玫瑰给予属下的慷慨待遇,比如丰裕的薪资,不用缴纳不动产税的房子,又比如黑雨玫瑰背着属下去医疗部的经典事例……重点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她对谁做的?!


    是干部兰堂啊!


    明面上在写首领多好,潜台词不就是首领的偏向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中原中也格外的敏锐,他竟然在通篇吹捧的文字中嗅到了笔者的阴谋!


    郎才貌女才貌,首领和那位干部不为人知的过去,唯有彼此共通的情感——原来黑手党也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果然人永远对别人是否成双成对抱有丰富的兴趣和探知欲。


    同事兴致勃勃道,“我记得兰堂干部加入组织后,是当时还是少主的首领向先代申请提拔他的,不然兰堂干部很有可能一直是个底层人员。”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他们认识多久了?”


    “好几年了吧。”


    “我听雨阵大人说过,BOSS对兰堂干部很中意。”


    “所以果然是……”


    中原中也把杂志一折,“假的。”


    同事:“啊?”


    中也:“她对谁都这样。”


    同事指了指自己,“可是她不对我这样啊……啊,我还是很自知之明的,只不过BOSS的确很中意兰堂干部,之前组织里就隐约有传闻他们在一起了。”


    中也:“……”


    同事:“中也,你喝毒药了?”


    中也喑哑道,“才没有,闭嘴!”


    中原中也转身就走。


    他的性格略有些急躁,不想再听这些刺耳的话,便迈开步子径直离开。


    身后的黑手党和同伴调笑道,“他吃错药了?”


    “好像从昨天开始就不太对劲了吧。”


    昨天,自兰堂回来之后,冬阳便像是意会到了什么一般对他格外重视。


    中原中也看着兰堂进了首领室,他现下算得上清闲,所以在电梯门口等了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兰堂在首领室呆了两个小时。


    什么任务的汇报会用两个小时啊!


    中也抬眸向那个法国人看去,视线却一瞬间停在了对方略显凌乱的长发上……明显遭过摩擦,不似进去时打理得完美的头发。他的神情也略显恍惚,似是沉浸在什么中无法剥离。


    一种难言的酸涩感情在中也心口蔓延,他兀自怔了一会儿,然后把这归结于对自己身世的苦闷。


    异乡人回到组织就像倦鸟归巢一样。


    你看,谁都有归宿,但是他没有。


    可是到了今天,在那份满天飞的杂志落到手中后,中原中也忽然无法自欺欺人起来。


    哪里是身世……他所纠结的身世,自有记忆起便像是扎根在心脏软肉里的石子,如今就算痛也不会是酸涩的,窒息的。


    “怎么了中也~”


    偏偏这个时候某个讨人厌的绷带混球还凑过来讨嫌。


    “你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了,难道黑手党的工作让你焦头烂额了吗,看来你很不适应嘛……”


    “喂太宰,你不好好趴在床上养伤,就专门过来和我打招呼?”


    太宰治的身上甚至还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露出的手腕上缠着绷带,“毕竟看到小矮子吃瘪还是很有趣的。”


    “我?我又没遇到什么麻烦事。”


    “真的没有吗?”


    “……喂。”


    两个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


    只一眼,中也就觉得指骨咔吧作响,“你这家伙怎么一副看笑话的表情啊。”


    “我是在看你的笑话啊。”


    中原中也:“……”


    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好像就差被戳破了,它心照不宣的存在于那里。


    中原中也直勾勾的看着太宰,“所以他们什么关系?”


    “谁?”


    “阳和那个大叔。”


    “奇怪啊,我和她认识的时间跟你差不多。为什么问我?”


    “你这家伙在先代在位的时候就混进港口mafia了吧,凭你的德性肯定调查过当时的少主。”


    “唔……”中原中也说中了。太宰治发现这小子比自己想象得敏锐,他说,“兰堂先生和冬似乎是在他加入港口mafia前就有交集的——”


    “他们相遇的最初应该是——荒霸吐现世的时候。”


    中原中也的呼吸一窒。


    “其实比起这个,我觉得法国人的热情才更为叫人惊叹。”


    “什么?”


    太宰治忽然睁圆眼睛,眼神清澈,“听说他们那边的人可以爱与性分开哦。”


    啊?啊?


    中原中也愣住。


    随后他不可避免的耳根发热,“太宰!你这个混蛋在想什么啊?!”


    “我没有!这明明是国际贸易中必学的一课,叫民族文化的不同!港口mafia谈判时偶尔会遇到这样热情的客户,分明是中也你……”


    中原中也觉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够了!他在这里鬼扯什么!


    “我要去工作了,闪开些!”


    “哈哈哈哈你拒绝交流了中也,我要去告诉BOSS,说你对她……”


    “闭嘴。”


    中原中也倏然沉下了声音,“这种事你可以拿我打趣,但是别告诉她,太宰……”


    太宰治顿了一下,他的眸中滑过诧异,随后变得认真起来,“……是真的?你真的对她产生了……”


    中原中也抓狂的扯了下颜色艳丽的头发,“说那个并没有意义,因为没可能。”


    “?”


    太宰治的目光沉了下去,“……你在顾忌什么?”


    中原中也撇过脸,“…和你没关系,我不想说。”


    “……”


    过了一会儿,中也忍无可忍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哎?我也要出外勤。”浑身都是伤药味的少年说,“我被BOSS委派了新的任务,调查现世的神明——荒霸吐。”


    中也嘲笑他,“明明是逃避蛙跳到顶楼的训练吧。”


    ……


    荒霸吐。


    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它是力量和毁灭的象征,人们敬畏于恐怖的未知,称它为荒神。


    兰堂对于此次出差任务的赘述没有什么纰漏,冬阳问了他一些私人问题,比如旅行途中的个人体验和情绪方面的,对方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在横滨一样,混乱的地区充斥着硝烟和废墟,只不过那些残破的建筑物都是西欧风格的罢了,破损的钢琴上摆放着一排可爱的兔子玩偶,墙壁上停摆的钟表看上去能卖一个好价钱,隧道里的笔画像是不成熟的画家的涂鸦,可能是因为真正作画的画家已经死去了,接替他位置的是个画技稚嫩的孩子……”


    说着没什么特别的,但青年却不由自主的吐露了一大堆心里话。


    冬阳说,“看来那边的情况很严重。”


    兰堂:“…宣布‘停止争斗,放下武器’并遵守这一诺言,那么世界上便不会再有暴力了,可显然一定会有人去打破……”


    冬阳扬起眉,“是啊,一定会有人打破,也一定会有人对‘打破的人’进行反抗。”


    这句话让兰堂忧郁的神色明朗了一些,“第一个使用暴力的人,一定会获得巨大的利益,由此其他人也开始效仿,即不得不使用暴力反击,这就是黑社会斗争的本质。”


    冬阳支起下巴,深深的凝视着青年,“今天你有些多愁善感。”


    “可能吧,毕竟在一个长途旅行中归来,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戒断反应?”


    “记忆呢?有恢复的迹象吗?”


    “很遗憾,可能它们已经被我的大脑给丢掉了,违背了我本人的意愿……”


    冬阳的目光沉了下去。


    可她低下了眼睑,并没有将这份情绪过于直白的裸露出来。


    说谎。


    阿蒂尔·兰波好像忘记了,她被称为测谎仪。


    这么唯心的事情,冬阳也没有证据说他在讲假话,且这种事冒然摊开来,只会让两人的关系降入冰点,阿蒂尔·兰波现在显然在维系着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忆起的过去可能并不完全,可能犹有待考证的事,也可能是不利于港口mafia的事。


    冬阳转而和他谈起了别的,毕竟兰堂还是港口mafia的干部。


    “扩张势力先暂缓,眼下主要是挣钱,和港口mafia对接的贸易公司有不少,但毕竟钱不怕多,所以我想了个新的领域。”


    兰堂坐到了椅子上,“你说。”


    冬阳:“跟我写个‘神子’的故事。”


    兰堂:“……?”


    兰堂:“是我对自己不够了解吗,我可并没有当编剧的才能。”


    “谁知道呢,试试啊。”


    冬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管他呢,你在另一个世界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文学艺术家,应该比我这从来没上过国文课的人强。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兰堂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头秃。


    他情不自禁的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在爬,在嚎叫,“‘出生即改变了世界的孩子’,是比超越者还特殊的存在,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神,可他又不是神,而是人……是人似神,生活在人的群体中,但又格格不入——”


    冬阳跃跃欲试,“你有什么灵感吗?”


    兰堂:“你竟然觉醒了小说家的天赋。”


    “哈哈哈哈哈……!”冬阳爽朗的笑起来,她摸了摸眼角,眸光潋滟,“我只是想要留下些什么罢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悟。


    但是有念着他的冬阳。


    游离于两个世界,就像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明明周围都是人,却有一个完全不被他人所知的另一个自己。


    普通人可能会感到孤独,割裂,不过冬阳觉得新奇,奇妙。


    就像她随着猎人出入幻境探险一般,冬阳感到了冒险的刺激和新鲜感,她在这段旅途中收获的远比那丁点儿落寞要珍贵得多。


    既然如此,就像人们喜欢拍照留念一样,冬阳的留念方式就是有形的影视剧。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神子’的角色,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兰堂问,“你好像连主演的人选都定好了。”


    “嗯,是个大帅哥。”冬阳说,“首先他是一个公认的大帅哥。”


    兰堂笑了,“世界观也很奇妙。这样的人设的确很特别,很抓人眼球。”


    笑容之下,他却在暗暗心惊。


    在他的眼中,“神子”无限趋近于他的搭档,他的亲友——保罗·魏尔伦。


    似人似神,被他人视为“武器”。他们拥有一样卓越的外形,一样强大超越的力量,以及一样被他人敬畏的处境。


    那么,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一样的吗?


    冬阳做这个企划,真的不是在暗示他吗?


    阿蒂尔·兰波感到神经都在颤抖,那是被人探究到内里的焦灼,仿佛战斗引子在作祟的兴奋本能——他的确是了解‘神子’的人。


    因为他的亲友保罗,就是神。


    阿蒂尔·兰波顺畅无比的表露了对神子“人性”了解,当然,是他的个人见解。


    就如同他所恢复的那部分记忆所告诉他的那般——


    他不知不觉的说出了,“神子一定是有个亲密无比,情同手足的搭档的,因为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孤独。”这句话。


    【从前,某个地方有两名谍报员。


    他们是同事,是搭档,是挚友。他们情同手足,全世界最信任的人就是彼此。


    至少其中一个人是这样想的。】


    冬阳抬眸看向他。


    这位法国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创作”加入了自身的履历。


    ……果然。


    冬阳几乎确定了阿蒂尔·兰波的身份。


    从她在异世界看到“彩画集”后,就成立的猜想,在一刻被证实了。


    那么你想做出什么选择,兰堂?


    冬阳停下书写的笔。


    纸张上,有她无意识写下的,有关于“主角”的形象描述。


    他有雪白的头发,以及仿佛天空延展的蓝色眼睛。


    作者有话说:


    咒术影视剧风靡文野世界【bushi】


    第66章


    预感似乎要发生什么,所以冬阳让兰堂回去休息,并算准了他醒来的时间叫他一起出门喝酒。


    他们到了一个名为“旧世界”的台球酒吧,那里正有几个年轻人在聚会,见到冬阳进来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冬……BOSS。”


    冬阳摆手让他们不要拘谨,“来吧,和我打上几场。”


    拿着球杆的傻瓜鸟嘶了口凉气,“和你?那我岂不是指定输。”


    冬阳指了指身后的法国人,“还有他,我们玩二对二。‘钢琴师’,我记得你的技术是这些人里最好的。”


    兰堂露出了略显诧异的无辜表情,“我?我可从来没有打过台球。”


    冬阳可不管,她笑道,“来啊年轻人们,这可是一个能打败干部的机会。”


    一提这个,屋里的年轻人们顿时变了脸色,虎视眈眈的看向兰堂。


    兰堂的抗议只是开头那么一句话,他很顺从的接受了这个比赛,并不可避免的很快被年轻人围上,纷杂的人声中,他调整了一下毛茸茸的耳罩,说道,“拜托了,空调的温度可以开得高一些吗,我现在冷得连球杆都握不住。”


    身旁的冬阳握了下他的手,不出所料的发现他的体温正常。


    阿蒂尔·兰波十分畏寒,可他的身体强壮健康,带给他寒冷的是荒芜空白的精神世界,可现在他的记忆至少恢复了大半,却仍觉得冷。


    冬阳顺势拍了下他的手背,“和我比是冷了些。”


    兰堂:“你的体温一如既往的温暖。”


    他们两个的对话令别人瞠目结舌。


    尤其是刚从旧世界的厕所出来的中原中也。


    很快,中原中也被人拍了拍肩,拍他的人用戏谑的,令他讨厌的揶揄口吻说,“小孩子不要听这些。”


    该死的傻瓜鸟。


    中原中也一口闷掉度数低的啤酒,从傻瓜鸟的手中拿过了球杆,“我来!”


    傻瓜鸟:“?”


    赭发少年气势汹汹的走到台球桌旁,钴蓝色的眼睛锁紧了兰堂,“大叔,厉害的人就算是第一次接触台球也会迅速上手的。”


    兰堂感到了茫然,“……大叔?”


    他摸上了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冬阳哈哈大笑,猛拍他的肩膀,“差不多差不多,你也到了被叫这个称呼的年纪了啊兰波。”


    阿蒂尔·兰波心头一震,“你刚刚叫我什么?”


    “兰堂啊,怎么了。”冬阳随意的一撩头发,试发了一球寻找灵感,转而和中也打起了招呼,“中也,看来任务有进展了?”


    心理战。


    这大概是上位者的一点儿恶趣味,靠信息差给人制造压力,靠权力支配人的行踪,从而让他体会到她想给他展现的东西,让那场独自的头脑风暴内心挣扎更加混乱一些。


    “进展?我正是为了任务而来的,想问问钢琴人他们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中也的语气变得温和了。


    兰堂为了掩饰刚刚的停顿,立刻接上了这个话题,“任务?”


    “荒霸吐。”中也定定道,“自一周前到现在,横滨已经发生了三起爆炸,地点在擂钵街,港口,还有市中心的那条河边。爆炸的中心有个黑色的影子,渐渐的人们传言,荒神现世了。”


    傻瓜鸟不可置信道,“那个任务被交给了你?”


    随后,他因为醋意说出了一句,“冬姐,你也太偏向他了吧?”


    这句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越界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做文章,说他不满于首领的安排质疑首领的决策,揣测首领的私心。


    所以傻瓜鸟很快低头,“不是,BOSS,我……”


    “没事,因为中也的资历很浅,也不怪你这么想。”冬阳喝了口酒,她的眸子映出了酒水折射出的灯光,就像剔透的红宝石,“但是我可不是随便看心情给他的哦。”


    别人不知道,房间里有两个“知情人”却觉得这句话在暗示着什么。


    冬阳看向中也,发现少年也正看着自己。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中也下意识慌张的撇开了眸子,随后抓了一下耳侧的头发。


    “……”


    冬阳意味深长的弯起了唇角。


    ***


    第二天早上,冬阳又去见了悟。


    她会尽量避免长时间的分别,虽然以悟的视角,她只是沉睡了半个小时而已,可冬阳是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的。


    那个孩子还在等她。


    只要一想到这点,冬阳就会想着要自己回以同样重量的思念。


    然而在意识经过风流,回归平静的下一秒,冬阳听到悟说,


    “——欢迎回来。”


    哎?


    冬阳睁开眼睛。


    白发的孩子正一错不错的凝视着她。


    冬阳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感觉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五条悟用了个抽象的形容,他起身抱了冬阳一下,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脖颈,“那我回去睡了,妈妈。”


    两边的时间在以一种诡异的平行状态走动。


    唯一能感受到这点的只有冬阳而已,在悟这边的第一场雪停下的时候,横滨也下起了雪。


    是场大雪,海边堆积着夜晚冻起的浪霜,广播台发出了暴雪警告,连mafia的活动都变缓了。


    荒霸吐的踪迹似乎也随着这场雪而沉寂起来,这个季节兰堂会异常抗拒出门,本身他也刚出差回来,冬阳虽说没有直接给他放假,但也只委派了些他轻松的工作,不是带他去和组织的年轻人一起活动,就是拉着他写剧本。


    不知是不是编故事的时候牵连了记忆,兰堂有种作家渐入佳境的势头。神子的故事当然不是从他幼年开始写,冬阳知道从商业角度上来说,大家都更喜欢看一些年轻人的热血,她本来也只是在商业企划里夹带私货,直到兰堂说出了一句,“反目,离别。”


    “?”


    “神子和他的挚友,或许在观念上起了冲突?”


    碧色眼睛的法国人陷入了思绪,低喃着说,“然后他们分开了。”


    “什么样的观念冲突?”


    “我不知道。”兰堂抬头看她,“我不知道。”


    “他们反目成仇了吗?”


    “怎么会呢……”


    这位异国的超越者低语,“他们看重彼此,只要有一人怀着这种想法,就不会成为仇人。”


    京都下第二场雪的时候,已经进入十二月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似乎诅咒师们也不再忙着冲业绩,但是冬阳可没闲,她趁着他们松懈的时间一连逮住了好几个经营着“灵异事务所”的民间术师,这些人竟然已经成立了架构较为完善的公司,比如谁来拓客,谁来接待咨询的客户,谁负责收钱转账,谁是真正拥有超人能量的术师。


    冬阳借助总监部的力量向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政府提出申请,然后将这些事务所以“从事不当经营”“传播不实言论”等理由关门了,里面的人自然需要受到惩罚,带头遏制的人是政府,惩罚方却是总监部。


    “无期或死刑。”


    会议时,冬阳如此说道,“虽然是非术师,但他们显然知道咒灵咒力,知道咒术界,他们还想着跑。”


    但是这个国家轻易不会执行死刑。


    冬阳听到这都觉得荒谬,因为高层们私底下都不知道执行了多少死刑了。


    他们对术师无比苛责。


    “法庭是法庭,总监部是总监部,这些人明显归我们处置,所犯的罪行也要另当别论。”


    “那些对犯人制定的并不算严苛的法律,是为了保护受害者,但是这些诅咒师可类比杀手,他们干的就是收钱杀人的事,其同伙皆抱着非常纯粹的杀人动机,没有私人恩怨,更不是正当防卫,那么就该制定最重的惩处法则。”


    提案就像走个流程,没人有异议,因为触犯到他们的利益少之又少,这些高层曾经只是没想着管罢了。


    但是这件事的结果迅速走开,一时间在咒术界闹得沸沸扬扬,五条兰惠的名字倏然更响亮了一些,甚至盖过了六眼。


    其一是她的胆大且狠戾的作风,其二便是这份胆大和狠戾所延伸的后果——“她真是疯了,她这样可是进了诅咒师的黑名单了,那帮恶心巴拉的老鼠们一定恨死她了。”


    这大概就是咒术界一直无视这件事的原因,因为敏感且微妙,触及了所有靠咒杀为生的民间术师的利益。


    而五条兰惠会成为转移仇恨的代表人物,她可以拥有对这件事‘独断专行’的权力,可以提过多的要求,但同时她要承担整个总监部高层该平摊的风险。


    “原来还有这一层利益风险关系……”早春恍然大悟,“那么兰惠大人岂不是很危险?”


    “没事,反正我一直都不算安全。”冬阳给悟戴上围巾,“被他们当成眼中钉只是必然的一步罢了,我们还有第二步。”


    “第二步?”


    冬阳将帽子套在悟的头上,“当然是让他们意识到,来一个送一个,来得越多我业绩越好。”


    早春反应了一会儿,猛拍手,“因为他们只敢在普通人面前舞嘛!”


    五条千风提着硕大的背包走过,“不要说得他们很菜一样,兰惠像个怪物,悟也被看得很紧,你可是个脆皮。”


    早春很有自知之明,“放心吧,我很会苟。”


    他们收拾妥当,冬阳倏然看到站在一旁插兜当拽哥的禅院甚尔正用隐晦的目光看向这边,发现冬阳侧目后他还迅速的转过了脸。


    “……”


    冬阳顿了一下,拿过了被正正放在架子上的围巾,站在禅院甚尔的面前。


    黑发少年的呼吸明显放轻,一般人可能注意不到这点。


    冬阳笑起来,一边将围巾轻柔的绕过少年的脖子,一边唠叨道,“不要任自己身体素质好就不注意保暖,感冒可是很痛苦的。”


    围巾尾部被打了个结。


    禅院甚尔缩了缩脑袋,将下巴和带着疤痕的嘴唇埋进柔软的布料内,像是这样就能掩住他上扬的唇角和感到热意的耳根,闷闷应了一声,“嗯。”


    五条悟抬头看着他,忽然坏笑起来,“你害羞了甚尔。”


    禅院甚尔眼球往上一翻就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


    “你耳朵红了。”


    “你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


    “那是热的。”


    “嘿嘿,你害羞了。”


    “……讨厌的小鬼。”


    红瞳的女人一拉大门,张扬的喊了一声,“走!去滑雪!”


    其他人立刻欢呼道,“耶!!”


    横滨好不容易的一个晴天,冬阳的眉角却狂跳,她按住眼睑的肌肉,发觉自己的直觉正在朝她传递一些不妙的信号。


    看看兰波在做什么。


    说实话,那边的兰波是个早死的命,一直让冬阳有些耿耿于怀,她的联想通常会应验,即便那飘忽不定没有根据。


    冬阳透过玻璃往外看了看。


    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港口,海面已经被落日染成红色,细碎的粼光正在被黑暗吞噬。


    冬阳没在手机上看到消息,但是她却没有等待,而是立刻驱车前往港口。


    就在途中,她用[圆]“看”到了相对而立的青年和两个少年。


    作者有话说:


    其实冬阳已经对中也起了点儿意思,但毕竟,这是姐弟恋。


    她是姐:D


    第67章


    荒霸吐在横滨现世的传言来自三场爆炸。


    一场在擂钵街,一场在港口,一场在市中心的河边。


    而在三场爆炸之后,又发生了新的一起爆炸案,地点是兰堂的别墅,那里成了一片废墟。


    就像是对过去的彻底告别一般。


    ……


    等靠近海岸,冬阳终于是收到了求救信号,在海边巡逻的属下听到她的机车轰鸣声,连忙靠过来大喊道,“BOSS,是一艘商业货船,兰堂干部正在上面,但是已经与我们失联了!”


    他们迅速的向首领阐述情况,条例清晰口齿伶俐,“这艘货船我们最近一直在盯,因为傻瓜鸟大人觉得它的船只构造有些古怪,很有可能藏有多余的空间,而今天下午忽然传出仓库失窃的消息——它的仓库下埋着从我们这里盗走的军火!”


    港口mafia最近正在重建,任何军火资源都是宝贵的,不提这个特殊时期,就算是鼎盛状态,也没有把武器白送给别人的道理,自然要去抢回来。


    “敌人果然是近期出现在横滨的西欧异能力者!”


    近期出现在横滨的外国异能力者,冬阳也把调查这个人的任务给了兰堂。


    冬阳望向海岸线,“那艘船开走多长时间了?”


    “半个小时,从时速来看……”


    “给我安排游艇。”


    “是!”过了一会儿,属下警察道,“哎?BOSS,您要亲自去吗?”


    冬阳摘下头盔,她用[圆]感应的范围大概二十公里,但是现在已经无法“看”到那个货船上的景象了,常规货船的时速大概37公里,果然那艘船经过了特殊的改造。


    不过,兰堂和太宰中也为什么会聚在上面。


    “中也什么时候上去的你们知道吗?”冬阳问港口的监察人员。


    “什…?我以为只有兰堂干部……”


    冬阳踩上游艇,旁边有人想跟着一切,她制止了,“我不需要你们保护,待会儿大概会闹出一些大动静来,你们去准备一些烟花,要声响巨大的那种,如果你们听到了战斗的声音就点燃,骗居民们今晚有烟火大会。”


    属下连忙应声,仍不放心的说,“真的不需要……”


    他被同事制止了,同事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兰堂干部都在上面,哪还需要我们保护,况且你忘了首领的名号了吗?”


    够了,别再说那个称呼了。


    冬阳启动游艇,在愈加翻滚的海浪声中说了一句,“对了,烟花要金色和红色的,因为我喜欢。”


    她朝着属下所说的方向驶去,游艇的速度开到最大,不到十分钟便追上了那艘货船,冬阳放开方向盘,从工具箱里掏出了绳索,循着风向甩两下往船上一丢,几乎是跃上货船的同时,她感受到了阿蒂尔·兰波强大的异能力输出。


    那份输出的力量绝对不是普通的异能力者能做到的,甚至比他以往所展现的异能力还要浑厚强大。


    ……


    货船最底部的仓库内,法国异能力者正与两位少年战斗。


    他最开始战斗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识破了他有关荒神的谎言。


    作为八年前首次在横滨亮相,且失去了过往所有记忆的外国人,被两位少年询问那场爆炸的因果是必定的事情,更别论阿蒂尔·兰波为了引出知道荒霸吐真相的人,连自己都能作为引子,他把自己伪装成了爆炸的受害者,声称自己在最近亲眼见到了荒神。


    这个说辞被识破的那一刻,他就像个对横滨,对港口mafia存有异心的叛徒。


    “所以你为什么要找荒霸吐,甚至不惜重演爆炸。”赭发少年问他。


    而他身边的太宰治也说道,“虽然制造了爆炸和黑色的影子,但是你并没有对港口mafia造成实质的伤害,所以兰堂先生,你并不想伤害冬,以及她拥有的组织吧。”


    阿蒂尔兰波默认了后话,他问,“中也,你为什么能确定我所描述的场景——那个亲眼见到荒霸吐的情景是谎言?”


    他问出这句话后所得到的答案,是这场战斗倏然变得狠戾残酷的起点。


    就像决裂。


    “很简单啊。”


    赭发少年睁着澄澈的眸子,那就像是把世间所有污秽都吸进去的澄澈,“荒霸吐——就是我啊。”


    ***


    那之后一切都变得难以掌控——这是太宰治的想法。


    他因态度骤变的兰堂而感到出乎意料。先是看到他展现的亚空间,意识到他并非普通的异能力者,后又被中也的身世自爆惊得认知动摇,最后又突然遭到了兰堂的追杀。


    听听他在说什么?


    杀死中也?


    只要杀死中也,就能吸收他体内的荒神?身为人类的中也是荒霸吐的保护装置?


    只要吸收中也,就能将八年前的记忆重组再现,继而能得知他和他的挚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挚友现在何处的情报。


    极糟糕的危境之下,两个少年升起了一致的求生欲,他们眸中闪着极为清澈明亮的光,那是想要真正活下去的光。


    在生死相伴的里世界感受到生命的太宰治,以及拥有强烈的求生愿望的中原中也。


    可即便如此,战斗也极其艰辛。


    中原中也趴在地上,痛苦的呕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身体传来巨大痛楚的同时,心脏也越发沉寂。


    即便只是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但是台球酒吧里的比赛,冬阳和他们两个的玩笑,他暗自里的争风吃醋,以及……


    “大叔……”中原中也哑声说,“你要怎么面对阳?”


    身处自身异能制造的亚空间的阿蒂尔·兰波犹如掌管这个空间的神一般,他垂下眼眸,“我没有对她的组织造成任何伤害……”


    “这难道不是伤害吗?!”中原中也喊道,“属下反目,这对她来说难道不痛苦吗?”


    阿蒂尔兰波眉心皱起,瞳孔中划过一丝恍惚,“身为首领,冬阳并不是那么软弱的人——”


    “我觉得你不一样!”中原中也咳嗽两声,粗鲁的擦去唇边的鲜血,“我觉得你不一样……她和我认识的时候,往往会第一时间想到你,会在被同样觊觎首领之位的黑手党追杀时跑到你这里……然后像回到安全屋一样和你谈笑。多年交情的朋友瞒着她搞这么一出大戏,她当然能面上云淡风轻甚至一如既往的作出强大可靠的姿态,但是,你没有考虑过她的心里会怎么想吗?”


    “……我自然考虑过。”阿蒂尔兰波凝神望着中也,“我也挣扎过。”


    挣扎,挣扎了许久。


    甚至一度沉溺于某种安和的表象。


    “可我需要知道亲友的下落……”


    “而你,中也,你是我最后的任务,你体内的存在便是天灾,我不能放任那股强大的力量不管。”


    亚空间内,太宰治清冽的嗓音有气无力的响起,却字字清晰,“我说啊兰堂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杀死了中也,冬会很痛苦?”


    中原中也一愣,回头,“喂,这跟我什么关系?”


    太宰治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场文字戏的情感拉锯战中己方阵营突然扯了后腿。


    太宰治继续说,“你杀死了中也,要如何面对她?你和你口中的亲友是朋友,和她就不是了吗?”


    “你也看出来了吧,和冬有这么多年交情的你,能看出来她和中也非常合拍,更直白点来说,她和中也是互相吸引的,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人类特质的本能般的互相吸引。”


    中原中也懵逼的回头,“你在说什么啊太宰?”


    阿蒂尔兰波露出了轻柔的笑,“所以我选择了这个地方,中也,太宰。”


    他们的身下是摇摇欲坠的船只,以及大海。


    “我们会埋没于此,一起消失在狂暴的自然中。”


    两个少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这一刻他们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抱有死志。


    这个强大的超越者,这个异国谍报员,骨子里拥有冷酷的理智,以及疯子般的决心。


    他把个人情感和理性剖开,然后在这个无解的命题中,选择了最没有退路的一种——如果这场战斗他胜利了,他也不会回去港口mafia,不会去见冬阳,如果这场战斗他失败了,他会尸沉大海,连带着被两位少年一起杀死的真相决绝的被冷水淹没。


    他甚至给自己争得了一个还算体面的死法——他是在为首领排忧解难时死去的。


    可是打出第二种结局对两个少年来说是极其困难,他们必须赌上全部。


    “可是兰堂大叔,我并不想死。”


    赭发少年珍惜的将手套摘下,塞进了太宰治的怀里,对于不需要冲锋陷阵的他来说,保管物品是最好的作用了,“如你所说,我这个人格,充其量就是一个保险装置……一个贴在庞大熔炉上的装饰。我不是人类,哈…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不会做梦,没有过去,此间唯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我从来不用双手战斗,一是我打架从没输过,不用手也不会输,二是……唯有那个时候,需要用到这双手的时候,我或许就能感受到生命被威胁,人格即将泯灭的那份战栗。”


    不是享受战斗,而是感受那拼命保护自己的一刻……


    少年的眸子坚毅且璀璨,“对只不过只是保险装置的我,对不是身体主人的身为人类的我……产生那么一丝留恋。”


    以及……


    “如果我能强大把你绑回去,压到阳面前就好了……如果我能在保下自己的前提下做到就好了——我会抱着这样的心情打败你的,兰堂。”


    阿蒂尔·兰波感到了某种震撼人心的东西。


    他情不自禁的颤了下指尖,金色的空间内,他觉得无比寒冷,却又无比温暖。


    没有给他任思绪绵长的时间,赭发少年开始了猛烈的攻击,他浑身被红色的异能力裹挟,真不可思议,撇去荒神这一点外,他本身就是个运用异能的高手。


    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彼此都在用生命去战斗。


    难以阐明的痛苦,难以剖析的欲望,难以倾诉的思念。


    他们都在被死神注视,直到——


    两个强大异能力者拼上全部相撞的瞬间,一个矫捷的身影猛地出现,左右两边各握住了他们的手腕。


    皮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怔住了,可是身体的冲劲根本止不住!


    “冬阳!快闪开!”


    “阳!快让开!!”


    一个不可抵挡的旋转力扯住了两人的手腕,来人在他们的交点旋身,将两人一前一后的丢开了。


    “砰!”


    强大的借力让他们两个撞在了仓库的边缘,即便阿蒂尔兰波是这处亚空间的掌管者,也忘记第一时间调整自身的参数避免身体与墙壁相撞。


    来人只靠这一招便展现了扭转局势的强大和可靠。那可是两个异能力者的交锋!


    阿蒂尔·兰波落到了太宰治这边,棕黑发色的少年连忙跑远了,躲到了冬阳的身后。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来得真及时。


    冬阳吹了吹掌心,总感觉那里冒着烟,“干脆我以后新加一条港口mafia禁止内斗的准则吧。”


    太宰治:“这样的条规即使出现也被他无视了,BOSS。”


    少年指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法国人,告状道。“是他干的!这家伙要放弃你了BOSS!”


    中原中也蛄蛹着爬起,气喘吁吁,“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们两个吵架开始。”冬阳说,“我听了好多啊,比如——


    【“我没有对她的组织造成任何伤害……”


    “属下反目,这对她来说难道不痛苦吗?”】


    到刚刚。”


    这句话让三个人目瞪口呆。


    “那不是从一开始就到了吗?!”


    “该怎么解释呢,我可不是恶趣味,在这段时间里我解决了货船上的敌人,还破了兰波的异能空间,要不然我怎么进来?”冬阳站在他们刚刚战斗的中心,“我一直都觉得,拼上性命的战斗是一场灵魂的对话,濒死时能有更多的感悟,因为我发现你们好像正是‘觉醒’的时候,所以给了你们一些沟通的时间。”


    不管是中也和太宰之间的磨合,还是阿蒂尔·兰波自身的挣扎。


    这些都需要机会和时间。


    尤其是两方似乎都不忍心下死手。


    阿蒂尔·兰波口口声声说要吸收中也,战斗的一大半时间却只是在被动的承受攻击,因为他心不在焉,指不定在头脑风暴什么。


    冬阳看了一眼中也,随后看向阿蒂尔·兰波,“不过撇开这些客观因素,主观上我还是很不高兴的,兰波。”


    阿蒂尔兰波低声道,“没错,我的行为是一种背叛,是……”


    冬阳咬牙切齿的说,“想得知当年的事情?你踏马的怎么不来问我?!”


    第一次被骂的阿蒂尔·兰波:“…?”


    女人朝他笔直的走来,挥拳对着他的胸口来了一下,惹得他不住的弯腰咳嗽。


    “我理解你记忆的混乱期一定感觉恐慌且无助,但是你也不能想死吧?!”冬阳扯过他的领子,“你想死的时候问问我,我还能给你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阿蒂尔·兰波:“我……”


    他瞪大眼睛看着冬阳,对方虽然一副怒容,对此事的反应和对待方式却并不会令他感到痛心……他以为这是决裂?


    但是现在像什么?


    像平常的……朋友吵架?


    “保罗·魏尔伦没死,你个混蛋。”冬阳推了他一把,“你的记忆会欺骗你。”


    那个关于神子的剧本中,阿蒂尔·兰波桌子上的手稿,是神子挚友的死亡。


    但这个故事的结局他却没有给冬阳,是冬阳去他被自己主动炸成废墟的别墅那检查时看到的。


    阿蒂尔·兰波神情恍惚了一瞬,紧接着眸中燃起了极为耀眼的光,“你说什么?保罗没有死?”


    “我在意大利那边的朋友前几天刚给我传来了情报,有一个贵族被杀死了,死亡方式十分诡异——他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外表却还是完好的。”


    阿蒂尔兰波开始颤抖。


    “你觉得那是谁做的呢,兰波?”


    法国超越者捂住了脸,“竟然,竟然没有…保罗……”


    整个空间都震动起来,似乎是因为异能力者的情绪震荡。


    中原中也没懂保罗魏尔伦是谁,但他知道兰堂被安抚住了,只要冬阳来了,那就……


    “咳咳……”他受了严重的伤,此时呼吸都是沉重的,“喂,大叔,可不可以把异能撤了,你晃得我头晕。”


    “异能?”阿蒂尔兰波抬头,“我的异能空间在冬阳进来时就被打破了。”


    “哎?”


    互相搀扶的两个少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是这样的,我打破了兰波的异空间。”冬阳无辜道,“所以我们此时在海里。”


    “?!”


    两个少年眼睛大睁,“海里!!”


    “现在外面正是海啸,唯一的氧气可能就是这一小块仓库了。”


    就在这句话落下后,他们脚下的地板突然四分五裂。


    大量的海水涌入,而在狂暴的自然力量之下,几个人瞬间被冲散。


    漆黑吞没了所有感官,视觉,听觉,触觉,全被严丝合缝的裹挟住,口鼻被灌入冰冷的液体,连呼吸都被剥夺。


    中原中也被那个激烈的浪花打蒙了。


    他本就因为战斗伤痕累累,此时在翻滚沉浮,更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行……


    少年挣扎的挥动双臂,


    不能死。


    断掉的肋骨在痛,胸腔如火烧一般,大脑在缺氧的状态下变得沉重模糊。


    不行……


    冬阳呢?


    被海水冲到哪里去了?


    还有太宰那家伙,也受着伤呢……


    猛地意识到周围什么都没有,人类,朋友,他心心念念的任何人,全都不知去往了何处。


    莫大的孤寂,无比的渺小,不为人知的死亡,无法拯救的所爱。


    中原中也倏然清醒过来。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强大的意念下,人类的神明将异能灌入侵蚀自己的海水,企图操纵风和海啸!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红光乍起!


    海洋发出了嚎叫,那是堪称恐怖的声音,像是鲸鸣,像是庞大无比的怪物在咆哮,整个海面犹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搅动,变得比刚才更加激荡混乱。


    倏然!


    海水倒流,向天空浮起——


    不,并不是浮起,而是被什么阻碍了一般,海水中间空出了一个巨大的圆球。


    那个圆球中是救命的氧气,直径足以达到五百米!


    浑身湿漉漉的太宰治被兰波揽着腰夹在腋下,睁圆眼睛呆呆的看着这奇迹的一幕。


    “厉害……”


    这个少年发出了惊叹。


    他们不由自主的看向圆球的中心,那个篡改了整片空间的磁场的少年。


    他漂浮在空中,颜色艳丽的发丝凌乱张扬。


    中原中也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感到浑身都在痛,大脑昏昏沉沉,即将要在长时间缺氧下失去意识。


    视野里似乎有什么靠近了……


    随后,他感到脸颊被谁托起,那人用了些力度,像是为了防止他挣扎……


    他的嘴唇上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空气渡入时,中原中也忽然想起了呼吸。


    原来他刚才因为痛苦而忘记了吸气的本能,即便周身已经没有海水了仍然保持着屏息状态。


    中原中也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远方天空盛放的烟火,


    以及一双如宝石般剔透的红色眼瞳。


    ……哎??


    “……”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这片被改变了磁场的空间内只有他的心跳声,


    迷蒙中,中原中也想到,


    ……原来他也会做梦啊……


    第68章


    我叫冬阳。


    我发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灵魂。


    八年前的那场爆炸,我目睹了。那个时候我大概十二岁,个子堪堪一米五,才被老哥认回去两年,好不容易把孱弱的身体练得稍微壮实了些,在老哥的庇护下才没有嗝屁,但里世界人人都瞧不起我,因为我在他们眼中没有异能力,是个短胳膊短腿的小丫头。


    不过我并不在意,在生死面前,这些目光,尊严,都可以靠边。


    那时我还对自己拥有了第二场人生感到新奇,并觉得横滨是大陆上的一座小岛罢了,爆炸发生的时候,我以为是谁的念能力开大了,而不是觉得那是导弹落地,因为炸弹爆开的时候会有蘑菇云,还伴随着严重的空气污染,可那天的灾难很奇怪,虽有爆炸的冲劲和火光——这也使得那片的房屋和生命体被推离爆炸地带,才会有幸存者——但很快有个漆黑的圆球包裹住了一切,将现场可能会残留的军事基地废墟一并吞噬,只留下了光秃秃的碗状凹陷。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闪而现了,就像神明睁开了血红的眸子注视了世间一眼。


    没错,我产生了这种联想,我觉得我好像被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了一眼。


    那个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焦点,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毁灭。


    人们对于灾难的议论沸沸扬扬,而我的感官停留在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直到多年之后,我一直都觉得,有什么“东西”诞生了。


    但因为好几年都算相安无事,我几乎忘记了那“东西”可能蛰伏在人类中。


    直到我和中原中也第一次见面。


    真奇妙。


    我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想法,比如他到底是谁,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知道,那么他又是什么心情?


    再后来,我又开始想他这种存在为什么会为了‘同伴’甘愿受胁迫,既然拥有这样热枕的心,直面背叛又该如何收场,灰心?堕落?封闭自我?


    都没有。


    他甚至比以往更为坚毅璀璨。


    我曾在书上看过,人类的相知起于好奇心,也就是探知欲。


    我以为我在结交同伴。


    那本书后面还有一句。


    那就是“爱”具有主动性,即暴烈的渴求你,渴求你的过去,渴求你的伤痛,渴求你的灵魂。


    于是在他坦然的承认自己即是荒霸吐,用自嘲的口吻说着自己只不过是个装饰物,却又用无比坚毅珍惜的姿态承认自己所拥有的人格时——


    我得到了某个答案。


    自相识起我就在一步步试探的,在思索他究竟是人还是神时,我得到了最令我心动的答案。


    也就是这个瞬间我忽然反应过来——


    我,冬阳,一直坚定的声称自己是纯爱战士。


    现在真的是很纯爱了,


    ***


    中原中也从黑甜的沉睡中醒来。


    他第一感受到的是摇晃。


    并非刻意的摇晃,而是沉沉浮浮的,如同飘荡在水中那般轻柔。


    意识回归的那一刻,身体的痛楚也一并苏醒,中原中也感到喉咙里传来腥甜的铁锈味,随后不免失落的想到……那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一些,但果然是错觉。


    周围很是安静。


    中原中也睁开眼,然后愣住。


    他看到一个张望远方的侧脸,对方的黑发搭在肩头,似乎察觉到了注视而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你醒了,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他顿时瞪大眼睛,才发觉自己身处金黄色的异能空间,他转过脸就看到了半透明的空间壁,以及它所隔绝的外界恐怖汹涌的海浪——风暴并没有停止,他们处在一艘游艇上,而这可怜的游艇当然承受不住海啸,但法国超越者为他们撑起了绝对安全的空间。


    异空间同样隔绝了声音,但是天上烟花所投射的光亮仍然映照在了中原中也脸上,他怔怔的望着向来只有在特殊日子才会盛开的美景,差点儿忘记自己在哪儿。


    “呦~中也,BOSS的怀抱温暖吗?”


    一个讨厌的声音插入了。


    中原中也向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就对上了一双幽幽的鸢色眼睛,太宰治古怪的说,“真好啊,我们两个都受伤了,待遇却完全不一样。”


    阿蒂尔兰波苍白着脸,不如说他们三个人都一脸菜色,因为战斗的结果可谓两败俱伤,他颤着声音道,“或许是因为中也受伤最严重吧,冬阳,我们还有多久能回去?”


    “靠这个速度的话,我们能在黎明前到达岸边哦。”


    兰波:“咳咳…咳咳……”


    在场唯一满血的人佯装叹息道,“唉,谁叫某人把战斗挑在了这么一个四周无人无人无路的地方,货船毁掉了,军火全没了,游艇的油耗光了,只能飘回去了。”


    兰波虚弱道,“……那可真是抱歉。”


    他支撑着这处异空间,如果不是受伤,他其实可以靠空间缩放急速的飞回去。


    中原中也发现自己枕在冬阳的腿上。


    他想坐起身,却被冬阳按住了肩膀,她说,“你肋骨断了几根,尽量少活动,回去得找森医生接一下。”


    中原中也一愣,“不找外科医生吗?”


    太宰说,“最近这两个人都在争组织里的最强医生称号。”


    中也:“那是什么鬼称号啊……”


    太宰:“多有意思,人们就是靠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名头去奋斗的。”


    几个人挤在游艇上,多亏这是一个四人座。


    太宰治有气无力道,“所以冬姐,没有其他快速回去的方法了吗?我感觉再不接受治疗,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中原中也下意识道,“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我可是刚刚才生起了那么点儿活下去的念头,不要扫兴啊小矮子。”


    “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涌上喉咙的痛呼强压下去。


    “要不我用异能……”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可以改变接触物体的重力方向,这样便能使得游艇依靠变向的重力自动行驶。


    冬阳说,“好方法,但感觉这对你们来说都很勉强。”她作势活动了一下手腕,“还有一个方法,我下去推着你们走。”


    三人:“……”


    三人觉得这场面简直不能看,“你要游回去吗?”


    “也不是不行啊。”冬阳用跃跃欲试的口吻说。


    几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极为精彩,兰波说,“要不我还是靠收缩延展空间来……”


    冬阳忽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骗你们的,我怎么可能没想过退路。”


    也就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天上有轰鸣声传来,戴着护目镜的傻瓜鸟站在大开的直升机门前,低头看着那块金色的异能空间,帅气的高呼道,“BOSS!我来了!!”


    而空间里的人——


    中也:“那家伙在喊什么?”


    太宰:“完全听不到。”


    兰波:“那个直升机看来是被改造的,竟然有这么强的稳定性。”


    他们几人全部被救上了飞机。


    处于密闭空间后,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


    这大概就是战斗后遗症,上一秒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在生死危机前作着孤注一掷的抉择,而现在他们面对面坐着,不由自主的复盘刚刚惊险的一幕幕。


    中原中也显得异常安静。


    冬阳觉得他看上去就像心虚一般,视线似有若无的追随着她,在她看过去后反而避开了对视。


    “说起来中也,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太宰治沉沉的注视着中也。


    “发,发生了什么?”中原中也试探着说,“说起来我是怎么上的游艇,完全不记得了。”


    “你哗一下就制造出了绝对空旷的空间,让我们免于溺水而亡,当时的场景有那——么壮观,一般人可完全没有机会看到。”太宰治比划着手,然后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痛的眉头一皱,“这个还记得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只记得一个吻。


    ……哦,哦…一个吻。


    说起来那个真的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


    中原中也逃避的捂住了脸,他抬起一只胳膊挡在眼睛前,脑海里却克制不住的去尽力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对方的注视,交错的呼吸,以及抚在脸颊上的手。


    如果是真的,那应该也是出于救助吧……?!


    回忆到最后,他当时的心情竟然又涌了上来,心乱如麻,头脑发热,以及他意识模糊,将这当成梦境的状态下……不知是否有将这个类似于救助的人工呼吸变为亲吻的本能。


    啊!!


    中原中也无声的哀嚎道。


    倏然,中原中也挪开手,看向了眼神微妙的太宰治。


    这家伙在场!这家伙应该看到了!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


    突然,中也发现太宰治的眼睛发亮,那就好像在等待他询问什么般的兴致盎然,隐隐带着丝恶劣。


    中也:“……”


    这要让他怎么开口问?!


    兰波也在看着中也。


    他的计划被冬阳打乱,吸收中也的目的也变为不可能,可刚刚那股力量展露的惊鸿一角,还是让兰波心有戚戚。


    兰波看向冬阳,心头忽然一动,“你很高兴吗?”


    冬阳正在笑。


    兰波觉得自己应该是了解冬阳的,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态。


    她的笑意往往张扬且随性,有时候大大咧咧到不顾形象,却会让人觉得豪爽亲切,她的笑容往往是外放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像是怀有心事一般,柔软且内敛,却明显很是高兴的浅笑。


    这是发生了什么?


    阿蒂尔·兰波茫然的想到,


    有什么好事吗?


    “我高不高兴不知道,但你接下来不会高兴了。”港口mafia的首领如此对他说道,“伤好后我就会给你作为干部应该接下的繁重任务,没错,我在针对你,作为这件事的惩罚。”


    兰波摸了下胸口,“我以为这一拳已经是了。”


    “我的武力向来是解决敌人用的。”


    阿蒂尔·兰波缓缓舒展开眉宇,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完全……被包容了。


    虽然他对这个异国的组织没有什么衷心,但他对同伴抱有忠诚。


    阿蒂尔·兰波问道,“那么,保罗……”


    “等你把我的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我会放你离开的,兰波。”首领用温和的嗓音说,“因为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中原中也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他嗓音喑哑,“所以兰堂大叔,你到底是谁啊……”


    兰波扫视了一下周围。


    除这个直升机内没有他需要隐瞒的对象。


    “我的真名叫阿蒂尔·兰波,是一名法国谍报员。八年前我因为任务来到了这里,为了夺取一个强大的兵器。”


    中也的呼吸都屏住了。


    兵器。


    听上去很是令人讨厌的词。


    “中也,我的任务是夺取‘荒霸吐’,即军部所研究的‘人工异能’。”


    “人工异能?”


    中原中也的声音情不自禁的放轻,“我是……人工异能?”


    “在那个研究所中,荒霸吐还有另一个名字——‘试制品·甲二五八号’。”


    甲二五八号。


    中原中也吞了下喉中苦涩的味道。


    有些真相,他可以猜到,但是真正听到时,是另一种感觉。


    他到目前为止一直还抱有自己是人类的希望。


    一道惊叹传来,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芥蒂的事。


    “听上去真酷啊。”冬阳说,“甲二五八号,科幻片里才有的代称吧,中也像是身负奇幻色彩的主人公。”


    中原中也怔住。


    他用奇异且明亮的眼神看向冬阳。


    太宰治嘶了声说道,“天呐,主人公中也,听上去好恶心。”


    驾驶座上的傻瓜鸟茫然探头,“什么,什么跟什么?”


    “从身世上来说,的确很传奇。”兰波也认同道,“不管你是否为力量的装饰品,你也只是你,这不会改变。”


    你也只是你,听上去像个哲学命题。


    却是中原中也不可撼动的人格。


    冬阳定定道,“反正我们认识的,是身为人类的中也。”


    作者有话说:


    中也不小了!他这个年纪可以在恋爱校园番里当男主了!【嘶吼】


    第69章


    冬阳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病房里养伤,完全不顾几个人的哀嚎,无视那些“和他在一个房间里我会窒息而死的!”的玩笑话,冷酷无情的让刚刚打完架的三个人培养感情。


    森鸥外在一旁轻笑,大概是场面真的很热闹有趣,冬阳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包成粽子,太宰治一条腿还被吊着,现在都不能乱跑了。


    冬阳:“上厕所的话你们互帮互助一下吧。”


    病房里传出了一致的哀嚎,或轻或重的差别,“啊!”


    冬阳:“太宰不便行动,他可能更需要照顾一些。”


    太宰治扭头,“要不现在就给我注射大量麻醉剂,让我晕死过去吧。”


    冬阳:“我现在要求看一下昨天开烟火大会的消耗清单及民众反馈,以免出什么差错,就先走了。”


    中原中也一愣,“那个烟花是你放的?”


    “是啊,为了掩盖你们忘我的打斗声。”冬阳微笑着看着他,“损失从你们三个人的工资里扣,兰波占大头。”


    法国人说了一句万金油台词,“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你们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聊,尤其是中也和兰波,你们两个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关于中也的身世问题,以及当年那场事故的缘由……太宰你举手干什么?”


    鸢眸少年慷锵有力道,“请不要让我给他们当电灯泡!”


    “你应该也很好奇那种故事吧。”冬阳神秘道,“那可是黑手党的秘辛,是里世界有别于正常社会的非日常。”


    太宰治:“……”


    事实上太宰治的确很有兴趣,但他同样知道一个道理,知晓别人的过去和伤痛是一件让关系产生质的不同的事,这和羊对中也的背叛也有些不太一样,他以往若是被强拉入这种话题,还要考虑气氛说一些“善解人意”的话,天知道他并不想了解也不想理解——但中也不一样,太宰治同样知道,以中也的性格可能只会消沉一阵子。


    真是顽强的人类啊,


    太宰治呲牙,“万一小矮子哭了怎么办?”


    中原中也哈声,“我怎么会哭啊混蛋太宰!”


    冬阳拍了下手掌,“很好,你们都很有活力!”


    她恍惚觉得冷,所以把空调的温度调高,并对他们说,“快点儿养伤,这是你们最后的休假了,养好伤后起来给我干活。”


    几个浑身都在痛的伤患萎靡不振道,“是——”


    走之前,冬阳对双手插兜的森鸥外说了一声,“辛苦了森医生,这几个家伙大概不会省心,希望他们不会顶着满身的伤药和绷带玩枕头大战。”


    拥有幽紫色眼眸的医生深深注视着她,“我想他们自己都会觉得那种事情幼稚的。”


    “哈哈不是有一句话吗,好朋友在一起是会变成孩子的。”冬阳微昂着头笑道,“这些年轻人总想着快些找到人生的方向,快些拥有‘活着’的意义,但是那种东西在迫切的想要得到时,大概率是找不到的…因为当茫然和痛苦占据心神,怀有功利性的去生活,那看到的只有虚无。”


    森鸥外看了一眼病房门,他们此时站在走廊上,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隔音效果可不怎么好。


    同样拥有更多阅历的森鸥外说,“那只要等待吗?”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可说不准。”


    “那么您呢,觉得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冬阳回过眸。


    “哪有这么多意义。”


    她插起兜迈开步子离开,“那种东西可不是只言片语能形容的。”


    ***


    为了掩饰海上的争斗,港口mafia在港口燃放了快一刻钟的烟花,而如今是寒冬,没什么值得庆祝的节日,组织的对外公关部称其为对知名演员“公关官”的庆生活动。


    公关官也是代称,他的本名是什么冬阳也不知道,艺名倒是响亮亮,是一位眼角有泪痣,长相颇有几分魅惑的青年,因为卓越的演技和外表,在海内外有不少粉丝,他的身份也是组织的资源,生日日期说改就改。


    在他对着媒体镜头诉说感言的时候,冬阳就在人群中看着,直到观赏完他那张脸,才走到后台和他谈了会儿话。


    冬阳把神子的企划给他简单说了一下,公关官表现得很感兴趣,并问冬阳在细节上有什么要求,比如“神子”究竟是什么人。


    冬阳其实也不太确定。


    这个剧本最主要的一个问题是,没有“神子”的性格。


    因为冬阳并不知道五条悟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现在对外是清冷小酷哥,但是青春期不是会骤变吗?


    “有一点比较确定的是,这个剧本里的主人公还是十七岁,那应该是很张扬的吧。”


    公关官眸光一闪,他拥有极为灵巧的心,这也是他在这个行业行走的武器,最擅长的就是在一个粗略的大纲中揣测出一个鲜活的人格,“我会让您满意的,BOSS。”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能斗胆问一下,这个人是您的什么人吗?”


    正要走的冬阳回过头,青年撩了下耳边的发,嘴边带着柔和的笑意,“因为您似乎真的很‘爱’他。”


    创作者笔下的内容会一定程度的投射出本人的内心。


    他在那个故事里感受到了“爱”。


    多么直白啊。


    那位“神子”拥有天赐的才能,拥有完美的外表,拥有丰富的人生。


    最主要的是,即便故事只谱写了前半篇章,但不难推断出,“他”拥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冬阳哼笑了一声,用仿若玩笑的轻快语气说,“我儿子。”


    公关官:“……??”


    ……


    那三个人伤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首领室报道,冬阳挨个给他们分发了任务,干部兰波的先不说,太宰和中也还是两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虽然他们一个拥有聪明绝顶的脑袋,一个拥有绝对的武力值。


    冬阳让太宰打理宝石走私渠道,让中原中也去学习商务谈判。


    “当然,太宰,这是一项文职工作,我觉得不会对你造成多大的困难,所以你要在空闲时间——”


    太宰治眉角一抽,顿时预感不妙,“那我先离开了,BO……”


    “记得练习蛙跳到顶楼。”


    太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做到啊!小矮子能操纵异能,他会作弊!”


    中原中也嗤笑了一声。


    冬阳:“你可以去问问外面站着的守卫,他们是否经历过这样的磨炼。”


    旁边的下属雨阵适时发表了感言,“是的,我们都闯过了那惨无人道的地狱。”


    他在两个少年敬佩的目光中竖起了大拇指,呲牙笑道,“首领可是港口mafia的体术专家,一直致力于提升所有人的下限,这个训练能很好的锻炼腿部肌肉,和敌人火拼的时候就能跑得快一些,并且她很贴心的在安排属下训练时,就不会让他们出危险的外勤,我们底下的人都说,只要拼了命的摆动双脚,子弹就追不上来。”


    他半点儿不提训练时的气喘如牛大汗淋漓,“其实到现在,我们也还会有定期蛙跳的习惯,正好能排查消防通道的安全性。”


    太宰治:“……”


    太宰治的目光死了一下。


    他试图讨价还价,“一栋。”


    冬阳:“不行,要五栋,坐电梯下来和换楼的时间够休息了,这是耐力问题。”


    太宰治:“……”


    少年的肩头披着冬阳给她的那间黑色外套,还是少主的时候,冬阳为了让自己战斗时活动得更开,显得更伟岸一些,特意把肩宽订得大了两个码,此时套在他身上,衬得太宰更消瘦了些。


    冬阳目露沉思,“你好像之前不怎么吃饭。”


    太宰治:“……BOSS,你应该不会控制我的饮食吧。”


    冬阳:“那倒不会,不过要注意身体啊。”她支起下巴,眼含笑意的看着他,“谈判官的形象很重要,要让自己看起来很健康。”


    太宰治抿了下唇。


    而中也,他还在学英语,并在这段时间被塞了一本又一本的金融贸易书,比起英语,他觉得更难的是商务语言。


    横滨是租界,有很多外国商人,所以中也其实能听懂大部分英语,口语也很不错,但是有些偏流氓式的,而且说得最溜的是骂人。


    中原中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抛弃过去的习惯,那个出身于贫民窟的自己,正在一步步被打磨成独当一面的黑手党。


    “对了,在那之前,陪我去逛街。”


    首领位置上的女人忽然改了语气,又作出了仿佛任性的举动。


    中原中也反应过来,“所以你还没有想好礼物吗?”


    “是呀。”冬阳看了看外面的蓝天,“我为这种事很苦恼呢。”


    这次他们出行是做的轿车。


    作为身份受到保护的一方,冬阳在驾驶位的后排坐着,司机是叶落,中原中也在副驾驶,而冬阳的旁边是太宰治。


    几个人都不是沉闷的性子,一路上说说笑笑,冬阳在笑的间隙,透过后视镜瞥到赭发少年极为温润的目光。


    那是一种无声的,安静的注视。


    冬阳透过镜面反射,和他对视了三秒往上。


    有一个很奇妙的现象是,人是能在微表情中接收到某种暗示的,即使从未学习过。


    而这种只有两人才感受到的默契,名为暧昧。


    叶落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幕。


    然后,高情商的他立即懂了。


    原来如此。


    这就是传说中的首领x最忠诚的‘剑与盾’之组合吧。


    呵,雨阵一直觉得兰堂干部和BOSS最有可能是情人关系,真是眼瞎。


    我站这对!


    ***


    和首领逛街,任务便是提东西。


    两个少年尽职尽责的拿着大包小包,虽然太宰治忽悠中也拿了更多的份。


    忽悠的理由大概是‘这个很贵重,BOSS很珍惜,所以交给你保管’或者‘待会儿BOSS应该会先拿这件,你第一时间递给她’,中也都当真的,后知后觉猜出了太宰治真正的目的,随后忍不住问道,“其实你能有耐心跟着她逛,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


    显而易见。


    人只会和想在一起的人相处。


    冬阳会给人一种极为安心的可靠感。


    她似乎从来不会有长时间的负面情绪,遇到麻烦时,她会深吸一口气,会扶额,连斥责都是就事论事的,而不是将过往的过错重提。


    而这种人竟然在苦恼。


    苦恼于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礼物。


    “投其所好就行了吧大姐。”


    一道非常直白的,完全没有前奏也没有虚假的礼仪攀谈的声音响起。


    两个少年转头望了过去,就看到坐在街边店面的椅子上的……少年?青年?正定定的看着冬阳。


    冬阳在排队买点心。


    而那位少年坐在队伍旁边的露天椅位上,身穿侦探服,带着讨巧的轻浅笑意,“反正你有能力做到那样不是吗?孩子的愿望是很容易实现的,既然苦恼于不够好,那就往大了做,电视广告上有什么,你就给他什么,这个年龄段的人的偏好和想象,是会受到外界信息影响的。”


    他吸了一口汽水,补充道,“反正你送给他什么,他都会觉得非常开心满足就是了。”


    冬阳沉思了一会儿,“江户川乱步?”


    “哎?你果然能认出我啊。”


    名侦探的兴致明显提高,他站起身,走到冬阳的面前,“当你的孩子一定什么都不缺,你连这种身世下最稀缺的‘陪伴’都能给他,所以随心情做吧,大姐。”


    “……”


    中也:“喂,你叫谁大姐呢?”


    太宰:“……孩子?”


    中也扭头:“??”


    第70章


    江户川乱步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那个女人。


    远远胜于其他人身上带的信息量,她本身就好像一本厚重的故事集。


    高挑的个子,极为张扬艳丽的容貌,成熟稳重的穿着打扮,没有追求任何潮流,有非常坚定的自我审美观。


    强大,绝对经过数年打磨的强大,四肢肌肉的线条,站立行走的姿态,就犹如经历过风霜完成了蜕变一般,戴着不为保暖也不为装饰的手套,耳边的宝石锋利华贵,似乎也能作为武器。


    她的气势带有攻击性,气质也很突出,但却不会令人觉得暴戾浮躁。


    身后跟着两个少年,同样穿着漆黑的西装……这个年纪这副打扮……江户川乱步几乎瞬间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横滨的黑手党。再将那个女人和那位演变为都市传说的黑雨玫瑰产生联想——港口Mafia。


    原来本人是这副模样啊。


    江户川乱步想到,


    他习惯性的观察着她,大脑本能的搜集更多的情报,对方的目光,注意点,条件反射的小动作……


    原来如此……


    她有一个个子不高,但是拥有辨析能力的孩子,起码四岁往上。


    “当你的孩子一定什么都不缺,你连这种身世下最稀缺的‘陪伴’都能给他,所以随心情做吧,大姐。”


    江户川乱步如此对她说。


    这无疑是搭讪,而难以分清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界限的江户川乱步,理智和直觉都告诉自己他不会受到斥责。


    因为面前的黑手党首领,就像热血漫画里身为主角后盾及警鸣灯的早死初代一样。


    “说得也是。”冬阳弯眸看着他,“侦探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不要偷懒啊,你明明自己思考了很多种礼物了吧。”


    “我好奇你会不会凭空揣测到一个孩子的喜好。”


    “我的异能是超推理不是占卜,也不是百科书。”


    冬阳笑了几声,身旁急急跟过来两个人,“喂!孩子是什么啊!”


    江户川乱步:“她一直苦恼的礼物是给孩子的生日礼物。”


    中也:“哈?”


    江户川乱步:“是个小男孩儿吧。”


    中也:“啊!”


    队伍到了冬阳,她进店去买东西了。


    而在场的两个人还在头脑风暴,中原中也下意识看向了太宰治。


    太宰治收到了他的眼神,目光霎时变得犀利,“是久作。”


    中也:“?”


    “BOSS有托我照顾一个不能自主控制异能力的孩子,男孩儿,大概喜欢糖,资料记录的生日是一月四日。”


    而现在已经十二月了,的确临近了。


    中原中也恍然大悟,“……她连这个都管啊。”


    “久作的性格有些磨人,还是需要哄的小鬼。”


    “……但是需要这么认真的思考礼物吗?”


    太宰摊了摊手,“我也搞不懂,但是嘛……”


    他懒洋洋的拖起长腔,“BOSS这么做有BOSS的道理。”


    江户川乱步有些疑惑。


    因为他觉得他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单纯对一个孩子的照顾。


    那个眼神,他在母亲身上看过。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江户川乱步也不曾忘记,被父母好好保护在避风港里的温馨日子。


    但经过了警校期,建立了侦探社,江户川乱步已经不会再直白的捅破别人的秘密,他在两个少年的反应中意识到港口mafia的首领隐瞒了什么。


    里世界少主会成为里世界之人攻击的目标吧。


    那的确需要保护起来。


    冬阳买完东西出来就收获了一个微妙的注视。


    “……你们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在等你。”


    “?”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无比平静的邂逅。


    冬阳算着日子,终于等到了五条悟生日的这天。


    一大早就是侍从的问候,五条家一如既往的准备给神子庆生,像是宴席又不是单纯吃饭,总之搞了一堆流程,从给神子穿衣就开始铺张。


    各个长辈都给悟送来了礼物,就像冬阳所想,五条悟什么都不缺。这个年纪的孩子想要的玩具,游戏,他能收到手软。


    不知是不是他的年龄越来越大的关系,五条家对他的宠爱程度比冬阳记忆里更甚,那些高层们对冬阳没有好脸色,对五条悟却是这捧那捧,整天垮着张脸的五条延根在悟面前都是慈祥老爷爷,而早春给出了解释,“因为越大的孩子越难搞定,8岁已经可以记仇了,更何况悟少爷展现的天赋比预测的还高。”


    侍从们今天也格外殷勤,


    “我要是在泽之那边当差,我肯定会越来越忌惮悟少爷。”


    “忌惮?”


    “下人对神子是无感的。”曾处在那个阶级的早春说,“大家都是害怕得罪神子,神子带来的好处只有高层享有,对神子的态度就是对家族的表态。”


    其实就是一种规训。


    五条悟显然也经历过这些场面。


    他没有表现出意外没有兴奋感,穿上华丽的衣服时还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


    禅院甚尔揣着手坐在一旁看他,他第一次感受到“神子”被热烈簇拥的氛围,和之前大家若有若无的围在他身边不同,这次是计划好的,精心准备的“盛宴”。


    可能这就是活在关注和目光中吧。


    五条悟说:“只是觉得无聊。”


    他扯了一下衣角,“衣服好板正。”


    侍从立刻道,“那脱下来?”


    “算了,穿着吧。”


    他低垂着雪白的眼睫,“反正是传统。”


    禅院甚尔打趣道,“这次活动的主人公还没开始参与就想退出了啊。”


    悟对他吐了吐舌,“因为最看重这活动的根本不是我啊。”


    “哦?”


    “老爷子们比我高兴。”


    禅院甚尔笑了几声,很奇妙的,曾经的他大概会觉得“神子”享受着顶级待遇还在不满傲慢,现在却能体会到对方的处境了。


    生日宴生日宴,被庆生的那个人却对这样的场合感到无趣,所以它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呢?高层们的聚会吗?炫耀的形式主义吗?


    “我看有几个老家伙还挺喜欢你的。”禅院甚尔说,“他们可能真想给你庆生。”


    悟穿着繁琐的衣服走下台阶,平淡的说道,“可能吧。”


    门口又有人来送礼物了。


    这次侍从说,礼物来自禅院直哉。


    禅院甚尔挑起眉,“你的好朋友?”


    五条悟脸色一黑,“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妄想娶我妈妈的混蛋。”


    禅院甚尔:“他胆子不小啊。”


    过了一会儿,他扭头,“你骂人了。”


    五条悟撇了下嘴,“我就叫他混蛋。”


    那份礼物被侍从放在了桌子上。


    五条悟纠结了一会儿,在想要不要把他丢掉。


    “丢了吧,反正你不喜欢。”


    五条悟打开了盒子,“先看一眼。”


    最先入目的就是一张贺卡,上面的字迹明显是禅院直哉留下的,他写道:悟君,生日快乐。


    五条悟:“噫。”


    禅院甚尔凑了过来,两个人头挨着头,好奇的看是什么礼物。


    五条悟从里面拿出了两个游戏机。


    他立即道,“这小子做功课了!”


    禅院甚尔眼睛发亮,“是最新款的!”


    悟:“还是两个!”


    突然,五条悟眼神一凝,发现其中一个游戏机上绑着一条丝线,丝线连接着他以为是装饰用的九朵玫瑰花。


    五条悟:“……”


    禅院甚尔嗤笑,“他真的做功课了。”


    五条悟面无表情的,平静的,进行了一个“辣手摧花”。


    禅院甚尔笑得肩膀直抖,“他还是不死心,连送你礼物都有兰惠的份儿。”


    五条悟计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门楣上的再挂一个风铃。


    “为什么?”


    “和妈妈的约定,每长一岁就挂一个。”五条悟拿出他昨天晚上刚做好的风铃,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天赋,做手工也是,这次风铃的玻璃上画的是绣球花,“但不挂在门口上,是它后面的那根房梁。”


    站在门楣前,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仰头看向旁边的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双手环胸:“?”


    五条悟对他张开手,“抱我上去。”


    黑发少年明显一怔,“噗…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声爽朗且轻快,炸起的发梢都在乱翘,他伸手比划了下五条悟的头顶,弯起唇角用一种轻柔的,带着宠溺意味的语气说道,“小矮子。”


    五条悟:“你真幼稚,我才多少岁,肯定矮啊。”


    禅院甚尔:“……”


    悟不仅没炸毛,还微昂着下巴信誓旦旦道,“我妈妈很高,我绝对也能长高。”


    说着他伸手示意了一下,“快点儿举一下我啦。”


    禅院甚尔双手穿过五条悟的腋下,将“神子”轻易的举了起来,直到他能够到门框的位置。


    “不对,再靠右一些,要歪了。”


    “这样?”


    “…又靠左了,甚尔你故意的!”


    “嘻。”


    好轻……


    少年有些恍惚的想到。


    非常轻。


    就是一个孩子的重量。


    这样轻的存在竟然肩负了咒术界的未来。


    “叮铃……”


    一阵冷风吹过,风铃发出了它在位后的第一声脆响。


    五条悟深觉满意,身体还腾空着,忽然被一股力捧着旋转起来,黑发少年玩闹性质的举着他原地rou了一圈,“呦~~”


    五条悟:“哇你这个幼稚的家伙~!”


    禅院甚尔:“刚满八岁的小孩儿还说别人幼稚~”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两个人一听就知道一大早出门的兰惠回来了,顿时很有默契的一齐向那边走去迎接,习惯性落在偏后位置的禅院甚尔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最前面那两个紧挨着的风铃。


    “……”


    “妈妈!”


    冬阳一把接住了朝他扑过来的悟,“呀,今天真可爱。”


    五条悟眯着眼睛接受了一个头顶抚摸,然后揪了下裤腿,“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好看!”


    “嘿嘿。”


    五条悟的心情明显高涨,“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今天没有任何课程安排。


    冬阳:“出门!”


    “哎?”


    冬阳:“我去和老家伙们扯皮了,今年的生日不和他们过。”冬阳摸了摸他在冷空气下浸得微凉的脸颊,“妈妈有惊喜给你。”


    五条悟在短暂的怔愣过后猛地睁大眼睛,眸子闪闪发亮,“好耶!”


    冬阳转而看向禅院甚尔,甚尔略显别扭的唤了声,“老师。”


    喊人这事还是冬阳强制要求的,因为她发现禅院甚尔做了好长时间的闷葫芦,俗话说称呼的改口是关系递进的一大步,所以她那天威逼利诱让黑发少年每次见她都要喊老师。


    “师傅,老师,哪个都行,叫嘛叫嘛,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啦快啦~”


    真叫出口后,冬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并说,“这称呼也没有很烫嘴吧。”


    直到现在,冬阳听到那声老师时都会下意识的弯起嘴角,“甚尔,换身外出的衣服。”


    根本不需要怎么准备,十分钟后,一家人就来到了鸟居,准备坐车出去玩。


    车子一路开到了市区,一个装修显眼的门店前。


    门口有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五条千风在等他们。


    五条悟下了车,发现店面的大门前横着一条彩带,他抬头看了看招牌,“所以我今天的生日蛋糕在这里吃吗?”


    冬阳走到门口,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随后,站在大门两边的店员将手中藏着的彩条礼炮对着虚空一轰,纷飞的闪片下,五条千风和冬阳一左一右站好,张开双手扬起语调齐声道,“当当——这是京都首家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烘焙店,专门为悟开的!”


    场面有种滑稽且卖力的幽默感。


    五条悟有些茫然,在耀眼的镭射片落到他雪白的发间时,他才反应过来,


    “二十四小时不关门?”


    “没错!之前不是一直在烦恼赶不上买最后的喜久福吗?”冬阳低头对他道,“不止如此,吉婆婆还经常因为身体原因不开张,让悟失落了好几次呢!”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这家永远都开着吗?”


    “永远都开着。”冬阳往旁边移了一步,“只要是悟,随时随地都可以来吃!”


    五条悟:“……哇哦!”


    他不可置信,“糖果屋!”


    五条千风嘿嘿笑道,“是糖果屋!”


    他将剪刀递到了五条悟的手中,店员也带着热情的笑容看向五条悟,“剪断彩带,便意味着开张了。这是悟的烘焙店,所以悟是主人。”


    气氛热腾起来,五条悟认真剪开那个充满仪式感的彩条,下一秒就有人举着白板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


    “起名字。”


    冬阳说,“既然是送给悟的,所以悟来为它起名。”


    “哇哦……”


    神子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活动,这简直像某种经营游戏,而他得到了绝对的存在感和参与感。


    五条悟开始思索名字。


    身后的禅院甚尔收回诧异的视线,忍不住小声问早春,“这得多少钱?”


    早春说:“比游云值钱,因为兰惠大人好像不打算只开一家,她要全国连锁。”


    “全国连锁?”


    “她说未来的悟大概率是咒术师,既然是咒术师一定会出夜班,凌晨两三点,和咒灵打完架,连想吃的甜点都吃不到,太令人心疼了。”


    禅院甚尔沉默了一下。


    早春还说,“不止如此,品牌做起来后她打算给内部咒术师发福利,类似于终身免单这样。”


    钱能做到很多事情。


    太多了。


    禅院甚尔更受触动的是那份心意。


    被所有人祝福的神子,收到了毫无保留的珍贵爱意。


    “真好啊,养个小孩子真好。”


    五条千风感叹道。


    冬阳:“怎么?羡慕了?”


    “是啊。”千风温柔的看着五条悟,“你听说过一个说法吗?人的所有感受,其实在某个阶段时便会全部经历过,接下来不过是重复,轮回,吃没吃过的东西,看没看过的电影,挣到很多钱,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这些快乐和新鲜感,都是有初次效应的,所谓活着的追求,在某一刻会觉得虚无,而孩子会打破这种重复。”


    “他会让我觉得人生有了新的希望。”


    冬阳:“那你努力。”


    五条千风:“我只是感叹一下嘛,我还没到要感慨人生无聊没有追求的年纪。”


    两个人走神间,五条悟提笔在白板上写起了名字。


    他们好奇的凑过去看,就见悟写完后将白板架在身前,转身向他们展示——


    “我想好了,名字就叫——”


    “FAMILY!”


    “哎?”


    白发的神子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将所有爱的人收入眼底,露出一个毫无阴霾,张扬幸福的笑容。


    “——生日快乐,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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