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金鱼,焰火你老婆?【8.15修】
51/金鱼,焰火
顺利搬入了新家。
两条红白相间的金鱼养在一只椭圆形的透明玻璃鱼缸,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日日夜夜,活泼摇曳。
好不容易熬过了入职的第一周,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八点多,时不时还要跋山涉水、外派跑工地。
这么几天,黎雾的一双帆布鞋就跑断了胶,人都要虚脱了。
终于周五,别提多兴奋。
早晨出门,薄屿开她的玩笑,说她这纯粹是这阵子累到精神恍惚了,脸上一点倦色没有。
黎雾拿上伞,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元气满满:“当然啦!哪个打工人每逢周五哭丧着脸——”
天气预报今日有暴雨。
来到深城一个多星期了,这里对于黎雾来说,还是处处充满了新奇。这周忙到她睁眼闭眼都是工作,都没在周围好好逛逛。
小区门口有个排大队的早餐摊,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尝尝。
整座城市如同被滚滚乌云吞噬。
街边碰见了扛着一把破烂富贵牡丹伞,卖花的老奶奶。
出摊早,一束束放在铁皮桶里的雏菊、郁金香、白色鸢尾等等,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品种,在这阴天里,色彩被衬托得无比鲜妍漂亮,花瓣沾满露水。
黎雾有些走不动路了,拽了拽薄屿的手腕儿:“我要买一束——”
七七八八,豪横都挑了遍。
每种只要一束,或者几朵,凑成了一大把搭配和谐的,插在花瓶里,摆在家里也是赏心悦目。
“够吗?不多买点?”薄屿要拿出钱包付钱。
黎雾按住了他的手,扫码支付,对老奶奶笑意吟吟的:“谢谢您。”
“我来付就行了,”她又对他笑,“你记得帮我在家里浇花——”
前几天下班,路过夜市,她还挑了两盆盆栽养在家中。
花花草草什么的,是最能增添生活感的东西。
薄屿稍敛了眸子,盯了会儿她的脸:“不生我气了?”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黎雾哼了一下,“过去几天了都。”
“——哦,几天?”薄屿还细细思考了几秒钟,挑眉,有些许的不悦,“这几天你就没给我好脸色。”
“我有吗?”
“前天你没有?我说在楼下等你下班,你才告诉我说搭了同事的车,”薄屿微微眯起了眸子,“这没有?”
“那是那天外出跑任务好不好!我回去不是跟你解释了?”黎雾微微垂下眼,脸上烧了些,“说的你好像那天晚上回去没报复我一样……”
小区门口就是公交车站,地铁站反而远一点。
从家门口距离“长维”步行大概两条街,地铁一个站,公交车停靠两个站就能到。
黎雾每天还是选择公交出行。
早餐摊就在公交站对面,热气腾腾的,今天的队伍仍排很长。
已经开始下雨了,破破旧旧的红色蓝色挡雨棚在头顶“噼里啪啦”响,食物香气四溢。
找地方坐下来,热情的老板利索收掉碗碟,拿着擦桌布,给面前的桌子,擦了个干干净净。
黎雾的手机在口袋震动。
周巧蔓:【小黎宝宝~你吃早餐了嘛,可以麻烦你给我带一份嘛?】
附带了个坐标,距离黎雾住的这边并不远,离公司也挺近。听说过周姐也住在这边。
周巧蔓又对着窗口拍了两张图片,楼下围着一圈施工现场的铁皮隔断。
【我家这附近施工封路了,[哭]我上班得绕路了,来不及吃啦!】
【你吃啥给我带一份就行~】
黎雾犹豫了半天该不该回……
这群里四五十号人,都是他们部门的。群里有领导,平时无人闲聊,除了业务通知,就只有一连串浩浩荡荡的“收到”。
“李佳”拍了拍“周巧蔓”,附带一个狗头的表情。
“!!!”周巧蔓这才意识到了,赶紧撤回,看起来是为了避免尴尬,再火速重新敲下消息。
【大家都注意!咱公司前头的高维路周围这两条街都封了,在施工呢~注意绕行!】
【雨天出行要安全哦——】
很快,底下一连串的“谢谢周姐”,“妈呀要不是周姐你说我
差点儿从那走了“。
还有人调侃:“周姐怎么不早说?我就给你带早餐了,我这都到公司等电梯啦。”
“——哎唷,张琪,怎么天天都来这么早啊。”
“你这是什么话,领导来的比我来早呢!”
整个群聊中弥漫着一股刻意拿捏出来的轻松氛围。
早餐摊的老板娘把两份鲜虾肠粉摆上了低矮的小木桌:“慢用呀!二位!”
薄屿慢条斯理地拆开了筷子,见她还刷手机:“这么忙,吃口饭都没工夫?”
“没有呀,”黎雾抬头,招呼老板娘了声,“老板,麻烦再给我做一份肠粉,我带走。”
“好嘞!”
周巧蔓和李佳她们有个小群,黎雾和宋维都在。
周巧蔓:【小黎,我请你喝咖啡!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也尴尬了……】
李佳:【笑死我了,你怎么就发错了?不怕领导看到了今天叫你去办公室喝茶?】
周巧蔓:【昨晚我男朋友打游戏,我半夜才睡着,刚刚睡醒……】
李佳:【我给你带吗?我在地铁上了,但不确定出地铁口还有没有早餐,咱公司那片早餐车好像不让摆了,黎雾不知道方不方便。】
黎雾回了个表情包。
【没事佳佳,我方便的。】
【周姐,我给你带~正好我刚在早餐铺这边买上,肠粉行吗?】
周巧蔓感激不尽:【行行行,吃啥都行!我就想吃口热乎的,便利店里全是预制品!对了,佳佳呢,咖啡要喝什么呀,我一起买给你们。】
李佳拍了照片,一杯黑乎乎冰美式。
早高峰的地铁上人挤着人,四处都是黑压压的。
【——我早就准备好我的打工人汽油了!】
宋维这时接了句话。
【佳佳,早晨喝冰的不好……】
黎雾放下了手机,见薄屿也没再动筷子,目不转睛看着她。
“怎么不吃?”她问。
薄屿:“给同事带早餐?”
“是周姐啦,”黎雾说,“她吃不上,我多买了一份。”
薄屿不咸不淡“哦”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薄屿。”黎雾故意拖长了音调,像是撒娇。
“嗯?”
“你刚才盯着我干嘛,舍不得我?”她笑眯眯,“明天周末了!你计划计划,我们去哪儿玩玩。”
“明天七夕。”
“嗯?”
轮到黎雾愣了下。
薄屿又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美甲店还是什么门口的广告:“我看到了那个。”
“——哦,”黎雾点头,“那么,一起过吗?”
薄屿这下有点没好气了:“不然你想跟谁过。”
“干嘛这么坏脾气啊,”黎雾眯起了眼睛,她也掰开筷子,拨拉着轻薄的肠粉,“今天你也去找工作吗?”
薄屿点了点头,“再去看看。”
楼下那个叫朱从义的小孩儿,天天黏着他,要他给他当射击教练。听闻也有射击训练班在招聘。
但是都被他给拒绝了。
“……你是想用这段时间,来散散心的吧。”黎雾无意识地提起。
“怎么,”薄屿抬眸,“怕我突然丢下你走了?”
她就笑着问:“你会吗?”
很快,另一份黎雾要打包带走的肠粉做好了,装在透明餐盒里,轻薄透亮的肠衣裹着几颗硕大的虾仁,酱油香气浓郁。
薄屿的胃里发虚,看了看表,他到底忍了忍,也放下筷子:“麻烦我的也打包吧。”
黎雾眼见他起身:“你不吃了?”
“不急着上班吗?”薄屿说。
果然。
车程就要15分钟,今天还下了雨,已经快8点10分了。
薄屿撑开了一把花花绿绿的伞,是黎雾的。他人又高又笔挺,看着真有点儿滑稽。
“走吧,我送你。”
二人一起去对面的公交车站。
黎雾背起包包,牵住了他的手:“伞你等会儿拿着,今天雨大,我就要上车了。”
薄屿淡淡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娇气。”
“你淋感冒了,晚上下班回家还得我照顾你,”黎雾说,“你不心疼当社畜的我吗?”
公交车进站了。
窗口一溜儿黑压压的人头,脸贴着脸,挤到都不忍心直视。
薄屿拽了下她的手:“这么多人,等等下一辆?”
“刚才不是还怕我迟到吗?”黎雾抿着唇笑了,“怎么,想跟我多待会儿啊。”
车门“哧——”的一声开了。
“我们领导有点凶,来不及啦,晚上回家见。”黎雾坚持把伞塞给了他,趁门开,赶紧挤上去。
犹豫要不要亲一下她,她还是克制住了,对他挥手告别:“拜拜啦。”
薄屿的手心空了,站在原地。
“晚上接你?”
“不用啦!”黎雾趁车门关闭之前赶忙说,“可能不下雨了还要出去跑任务,你忙你的。”
纷乱人声里与缓缓闭合的车门之间,听见他的嗓音好像也被这稀里糊涂的雨声淹没:“嗯,那好。”
笨重的公交车载了个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粘稠的怪气味充斥,逐渐驶远。
雨幕婆娑,渐渐地,氤氲了那道笔挺的影。
看不到她了,他便也撑着伞,转身离开。
黎雾很费劲儿地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看了看时间,到公司楼下,再乘电梯上楼,坐入工位,应该能正正好。
还是有被骂的风险。
上了一个星期班,好像全楼公司只有他们部门这么惧怕领导和低气压。她也弄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她倒是也想他能再陪她等下一辆,显然不允许了。
周巧蔓在群里吐槽:【堵了我小区门的居然是我们自己的工程队!我今天倒要去单位看看,到底是何敏柔还是扈嘉良的命令!】
附带的一张图片上“长维建设”几个大字冲脸而来。
李佳和宋维一起笑话她。
置顶消息框出现了小红点。
BOYU:【天气预报晚上还有雨,怕你淋了。快下班和我说。】
不知怎么。
总是这么梦幻得让她感到不切实际。
她不敢多浏览一遍,迅速回了个“好”字。
赶忙把手机揣回去。
嘴角上扬。
不知不觉,车子到了站。
头顶的广播播报时,黎雾的思绪好像还沉浸在他的这条消息里,车门开了,人少了大半。
黎雾跟快步奔向旋转门,进去之前,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空空如也。
手机不见了-
老小区内加盖了不少新楼,绿化植被挤兑得十分紧凑。雨声盘旋在头顶,薄屿拎着早餐到楼下。
准时准点,楼上窗口传来叫骂。
“……又偷老子钱!”
“朱从义!你信不信老子今天打死你!”
“你这小偷小摸跟谁学的?啊?”
“你从你娘胎肚子里出来之前我真该拜拜宗祠的祖宗给你灭掉!”
“——射击那是给你这种人学的吗?”
“啊?你想干嘛,想参加奥运会?你去问问你爷爷,问问你祖宗,我们家有这基因吗?啊?!”
近乎疯狂。
薄屿不动声色的上楼,楼上楼下有好心的邻居争相打开门,颤巍巍来到老朱家门口劝了起来:“老朱啊,别打阿义了……有事不能好好说吗?你老动手能行?”
“我看阿义跟他那几个同学就是小打小闹的,倒是你,从小到大,我每次碰见阿义他那脸上就总挂着伤……”
“你这天天揍他,传出去了,学校里的小孩都觉得阿义好欺负!”
老朱气的不行:“张奶!你倒是给他说好话!他要去玩射击,一年八万八,一节课千八百块,你去供好了?!”
空气都跟着噤了声。
暴雨噼啪。
薄屿顿了下脚步。
老朱家门口围观的人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道,他们搬来这几日,早认下了他,张奶还跟他打招呼:“唷!靓仔,送女朋友上班去了?”
不乏几个八卦的。
“啊呀呀,你女朋友是在‘长维’工作吧,住我们这儿的年轻人好多都是,你呢,你是做啥工作的?”
“我看你几本天天在家,是全职主播?播啥的?打游戏?”
锋头就转到了他身上。
团团围住了他,薄屿一时都不知该不该往上走了。突然,防盗门被重重推开,朱从义冲撞了出来。
嫌他这么人高马大地挡住了道,小孩儿一把给他推开。
“滚开!”
鼻涕眼泪花儿的,差点抹他一身。
薄屿低下头跟着看了一眼,眉头拧紧:“……”
朱从义打眼瞧见了是他,愣了愣似乎想道歉,听老朱怒吼着追出来,还是死死咬住嘴巴,往楼下跑。
老朱携着一股极重,甚至熏人眼睛的酒气、烟气冲向楼道:“兔崽子我今天杀了你!”
上次薄屿闻到这么重的宿醉气息,还是在薄明远的身上。
楼下少年又哭又嚎,薄屿上到了六楼,打开密码锁,进去了,初到那天还空荡荡的屋子,这几日已被填得算是满满当当了。
密码锁改了她的生日。
提及要用他的0106,他总觉得这日子会让他想起什么,就还是用了她的0601。
早餐,一大捧鲜花,她的伞,放在了餐桌。他去试了试浴室的热水,昨天这热水器又出了毛病,叫了房东来看,房东没个好声气。
这朝阳面的房子,在深城这地方许久不住人,也有股子难掩的霉气,今天又下雨总觉得散不尽。
门半开着透气,他给落地门窗也大打开了,丝丝雨意带着风,飘入整个房间。
浸透了他胸腔。
换了生活环境,就是这样平淡简单,好像也能让他内心和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昨晚有一通归属地德国的电话。
他给Olive备注了,所以不是Olive打给他的。
那么只能是薄明远了。
他没接到,也不打算回过去。
也是头一次知道,跨国电话的费用有多贵。最近对所有从前没注意过的事物的价格,都有了明确的认知。
薄明远居然还活着。
双人床腿的螺丝松了,摇摇晃晃的。
从昨天开始修完热水器,打那个房东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没多久,楼梯又是一阵子冒冒失失的动静,上楼那人的鞋子似乎灌满了水,“卟叽卟叽”,琅琅锵锵。
在了他家门口停留了一下,接着就要一脚踏进来。
薄屿半蹲在床边,找了一把这房子原本就有的扳手,和螺丝比划了下,小了一圈。
他都没回头看是谁,嗓音淡淡:“不敲门就算了,鞋子有多脏自己不知道?”
阿义悻悻缩回脚,站在门口,鼻涕眼泪抽抽搭搭:“你……你教我射击!”
阴天并不明朗的光线折射进来,男人上半身穿了件黑色背心,成熟的线条被很好地衬托而出。
肌肉的纹路很有力量,人又高,姿态舒朗。
他的头发还是懒洋洋地绑在后脑勺,用了一根看起来就是女孩子用的鹅黄色头绳。
真丑。
阿义心想。
又真帅。
那天他打出去的那两枪。
薄屿:“——凭什么?你偷钱给我交学费吗?”
“我、我不敢了,我爸会打死我的……我妈在就好了,我妈会理解我的,呜呜呜,”
阿义瓮声瓮气地啜泣,青紫的嘴角绷紧了,疼得他都猛猛吸了两口气,“我不管,你教我!我现在没有钱……但是、但是,我会有的!我以后会想办法报答你!”
薄屿就是笑了一声:“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我也不会滚的!”阿义说,“我、我没带家里钥匙……我、我也不想回去……”
“是不想还是不敢?”
“你——”
许久的僵持。
阿义在门口踱了几步,楼下有任何一人上楼的动静,他都会觉得是他爸老朱,一阵胆寒。
他鼓起勇气:“你能让我躲……”
薄屿适时打断了他:“你去给我找个能配得上着螺丝的扳手。”
“哈?”
阿义震惊。
男人掀了掀薄白的眼皮,从那个摇摇欲坠的床边起了身,“你家不是开五金店的,能做到吗?”
阿义:“你……又让我去偷啊?”
“我可没说。”
“那你……掏钱吗?我老爸上门修东西都会找人收钱的!”
薄屿嘴唇动了三下。
“当然不。”
“那我当然不干……”阿义说到半道又吞回了口水,吐槽,“你好抠门啊,你家里是不是比我家还穷?”
薄屿一脸淡定,抱着手臂。
“到底干不干?”
“……我帮了你,你怎么回报我?”阿义兴奋了点,“教我打枪吗?我可以去找气球摊的老板租枪!”
“——那盒肠粉给你吃。”薄屿再次打断了他,非常有条有理。
“哈?就这样?”阿义垮下脸。
薄屿面无表情笑了笑,瞥了小孩儿一眼:“不愿意?那你还是上学去吧,嗯?上学重要。”
说着就要过来关门。
“唉唉唉!等等——”阿义一只脚挡住,“行行行,我帮你去找,我去找,这床我会修,之前就帮这里的租户姐姐修过!我知道用什么规格的扳手和螺丝!”
临走之前,阿义还看了看餐桌上那一盒好像还热腾腾的肠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好了这个给我吃,你可别偷吃了!”
过了会儿。
阿义就找到扳手回来了。他老爹以为他去上学了,在后院给客人修电动车,他偷偷钻进店里去找的。
薄屿听得眉头挑起来,“你这还不是偷?”
“你又没说怎么才算,我给你修好了不就行吗?”阿义忙不迭进了门,环视一圈,“哎,对了,跟你住的是什么人?你老婆?”
“是啊怎么了。”薄屿打心眼儿里嫌他聒噪,自己拎着那扳手进去了。
“哦哟,你老婆啊……”阿义坐下来,打开了那盒变凉了的肠粉,咀嚼虾仁也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男人的警告从房间飘出来:“你的鞋脏死了,吃完给我把地板擦了。”
“——好嘞!”
第52章 金鱼,焰火我以为你不来了【8.16……
52/金鱼,焰火
风雨既来。
脚下的花岗砖地迅速被洇了个湿透,雨点更加迅烈,噼里啪啦打落在视野。
黎雾的手滞滞从空荡荡的口袋拿出来,惶然回头。
那辆笨重的公交车,吐着黑漆漆的浊气没入雨幕,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这时,一辆白色宝马驶过。
忘了去躲飞溅的水花,猛地泼了她一身。
“……”
“小黎?”车窗降下了张妆容精致的人脸。
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白西装职业装,是个容貌、打扮都十分干练的女人。
黎雾的大脑还在宕机,嘴唇却好像在机械地动:“何……何总好。”
还傻里傻气鞠了一躬。
板板正正的。
何敏柔“噗嗤”笑了,脸上却还是严肃不改:“那行,正好碰见你了——”
何敏柔从副驾拿出一个塑料文件袋,径直从车窗丢给黎雾:“你赶紧帮我把这个工程合同复制好三份!给我送到23楼的会议室门口,我马上有个很重要的会,要来不及了!”
雨水噼啪打在文件袋上,也打醒了黎雾的思绪,她无暇多想,赶紧拿稳。
潮湿浸入她胸口的衣襟,没给她任何消解情绪的机会。
“好的何总。”
“快点啊,千万别耽误了!”
女孩子忙点头,转过身,坚定地钻入旋转门:“嗯嗯,好!”
顶着风,冲进公司大门。
刷过了门禁,望见挂钟的时间,还有电梯间一长串低着头刷手机的队伍,黎雾内心着急不已。
不仅仅是因为何敏柔的催促。
突然有人拽了她一把。
李佳不顾周围长吁短叹的抱怨,给她插队拽进了电梯门:“怎么啦,大早上的,这么愁眉苦脸,周五啦!你这社畜体验卡第一周终于要结束了!”
黎雾下意识摇头,“没……”
李佳聊着不打紧的:“哎唷,我都想着要不要像你和周姐一样搬公司附近住了……每天通勤四五十分钟,磨都磨死,不久之前咱们还在群里聊天,我在地铁上,你在吃早餐,没想到我们一起到了。”
“佳佳,你家住哪儿啊。”有人跟了一句,似乎是规划部的同事,还跟黎雾打了声招呼。
“长维”大楼有些年头,电梯方方正正的老样式,很是狭窄。
周围时不时一两声客气疏离的招呼,稀碎的寒暄,脑袋都扭不过去看清是谁是谁。
“扈、扈总……”
突然,女孩子细弱蚊鸣的声
音钻入了众人的耳朵。
明显透出了一丝惊恐。
李佳和黎雾面面相觑,脸上跟着出现了恐慌。
她俩和扈嘉良同一趟电梯?
中年男人的油腻笑声浮现,直白且不加掩饰:“唷,小苏,你今天这花裙子还挺好看哈!头一次见你穿,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加件外套,冻感冒了怎么办?谁心疼啊。”
苏宁宁欲哭无泪,硬着头皮,细声细气回答:“办公室有外套的,谢谢扈总您关心……”
周围有人紧张地打招呼:“……扈总早上好。”
“早上好啊,扈总。”
中年男人鼻孔出气,算是知会。
却扭头继续与那位“小苏”笑眯眯的,丝毫没介意一旁还有自己下属的人,小苏只得尴尬回应,磕磕巴巴的。
整个电梯陷入默不作声的死寂。
很快,电梯人少了点。
黎雾鼓起勇气,正要回头张望,李佳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到咯。”
果然。
电梯门“叮——”的开了。
近乎鱼贯而出,所有人纷纷绕开了方才那位尴尬至极的“小苏”,无人理会。
说说笑笑地各就各位。
黎雾的余光捕捉到了女孩子飘扬的裙摆,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奔去了。
那裙子上的碎花山茶,的确鲜妍又漂亮。
“周姐~~~”
李佳元气满满来到工位:“前一趟电梯你没看见我么?跑那么快,都不捎我一把!”
“哎呦,那么多人,我要看到你了绝对给你拽进去!”周巧蔓用粉饼压着黑眼圈,“别提了,急死我了!我打了个车往这赶,平时直线距离1公里的路,出租车硬生生绕了3公里!谁知道会封路!栽自己人头上!”
周巧蔓又压低了嗓:“……主要是我那会儿看到扈嘉良了,生怕跟他一趟电梯,昨个就因为工程提案当着合作商的人骂我骂了半小时,看到他我就浑身不舒服!”
“你可别说,刚在电梯他又对小苏这样那样的呢,”李佳没好气说,“我要是苏宁宁我就辞职了……真恶心人。”
旁边有同事凑过来:“是吧是吧!佳佳,我也听见了,我浑身鸡皮疙瘩……”
“小苏又去洗手间哭了吧。”
周巧蔓“啪”的把化妆镜一合,气冲冲:“我那会儿怎么没看到小苏?不然我多少得跟她一趟电梯了!”
“我的周姐啊,你还不没弄明白扈总为啥昨天骂你骂那么难听?最近这阵子总是针对你,”同事笑嘻嘻的,“还不是因为上回他喊小苏和他外出工地考察,你借了个由头,临时叫上小苏一起去何总那儿汇报采购情况去了?他这种人,爬到长维这个级别,多精啊!你以为他看不出?这是记恨你呢。”
“……不是,你这话说的,我还做的有错了?”周巧蔓叉着腰,满不在乎,“因为工作叼我我没意见,要是别的什么,给我弄急眼了,我走人就是了!不用他炒本牛马,本牛马会自己找槽子吃草,对了小苏人呢,我去看看?”
“算了,算了,我还是劝你别了,万一人家不领情怎么办?再说,女孩子能跟上司传点绯闻多少有点——”
“王俊奇,你还是人不是?”李佳第一个不满,“我们二十多岁的女孩儿会喜欢五十多岁快阳。痿的老男人?闭上你的破嘴,你想和扈嘉良传绯闻,就撅着屁股让他当众给你摸一把!我看你是享受还是恶心。”
“佳佳,他喜欢男的倒是也行啊?我还正愁升职升不上去呢!”
旁边的女孩凉凉接话:“所以要我说,你们男的才是社会毒瘤,伤风败类,劣质染色基因,说出来的话都一股子没刷牙的臭气!”
“你……”
几人大小声了一阵,周巧蔓都没留意到黎雾给她带的那盒肠粉什么时候放在她手边的。
“哎?小黎来了?人呢?”
“就是啊,刚才还和我一起出电梯呢?”
……
黎雾照着何敏柔的要求复印、装订好了文件,健步如飞,飞速又回到了电梯口。
苏宁宁恰好从一侧的卫生间出来,眼眶红红,抹着眼泪花儿,也要上楼,站在她旁边等待。
这个部门,何总和扈总是平级。
黎雾才想了一想,何敏柔要去的会议,扈嘉良定是也要参加的。
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就笑吟吟地往这边来了:“下月卢湾区的那项目,老李,你帮我多在部门多盯着,找几个得力的,到时候咱们多加栽培……”
部门经理老李连连点头:“是,是,扈总,您吩咐过了,我记着这事儿呢,您放心!”
“卢湾区的事儿,何敏柔平时跟你提的多吗?她不是和南城那边有来往,你听说没?”
“提过……呃,但是也没多说,扈总,上头不是交给您了嘛,这事儿上咱部门现在就都听您的。”
扈嘉良冷哼着笑,得意洋洋。
小苏整个人都不好了,脊背僵硬,脸色煞白,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换一趟电梯。
这时,上行的电梯门已然开了。
扈嘉良“冷淡”她许久,这才和蔼蔼呼唤:“小苏,你也上去啊?来啊,快进来。”
经理老李认得黎雾,“小黎?”
现在企业培养新人费心费力,工程一项接一项忙得很,没人爱接这吃力不讨好又没回报的事儿。
这个小姑娘才大学毕业,入职一周,也没人教、没人带,工作就做的行云流水了,从没卡过壳儿。
黎雾浅浅鞠躬,对老李和扈嘉良礼貌微笑:“领导好。”
没想到,何敏柔也在这趟电梯。
从停车场一路上来,她别提多焦躁了,跺着高跟鞋,低头连环看表,生怕迟到。
扈嘉良气定神闲打趣:“你今天要是迟到了,董事长就能给你从规划部提走高升了。”
何敏柔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接走黎雾手里的文件,凉凉道:“那不是正和了您的意?所以我紧赶慢赶,千万不能落得离开规划部的下场啊。”
说着,还对黎雾点点头:“辛苦了啊,小黎,你赶紧去忙自己的吧。”
黎雾却是一步跟着走入了电梯,笑眯眯的:“何总,我正好也上楼一趟。”
何敏柔:“你去楼上什么事?”
楼上都是机关办公区和董事长办公室这类地方了。
黎雾的步子快,很快就站定到了畏畏缩缩的苏宁宁身边。她又瘦又轻挑,自然地就隔开了还想往这儿挪动的扈嘉良,纹丝不动了。
这么冒冒然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嗯,有一点点的小事。”
“这样的吗?”何敏柔狐疑地看着她。
“要我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故弄玄虚点别人不懂的,”扈嘉良一副自以为是很幽默的口气,目光飘在黎雾的脸上,“咱也不懂,咱也不敢多问呢。”
黎雾后脊背发毛,尴尬微笑。
电梯门关闭。
全程没人再说任何话-
“——所以你要不要当我师傅?”阿义眼见男人的背影一晃,就拐进了条狭窄漆黑的甬道。
楼栋之间的距离太过逼仄,上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窗,阻隔了渐渐萧条的雨势。
他的身影却如此挺拔又高挑,恍若能遮蔽掉这阴天里的唯一一丝光线。
“哦,”薄屿懒洋洋的嗓音飘荡在前方,不乏轻佻,“你想我教你什么。”
“射击啊!你明知故问!”
“我又不会。”
“你撒谎,你比我认识的一个十五岁就拿世界冠军的天才射击枪手强太多了——”
薄屿笑了一声,继续绕弯子。
阿义没一会儿都跟累了,难免怨声载道:“不是……你在这儿绕什么啊?你是来深城参观的吗……你你你你想去哪儿玩玩,我介绍给你啊,我带你去都行!别在这儿乱窜了行吗?我头疼。”
薄屿这才淡淡出了一声。
“给我找个工作。”
阿义:“哈?!”
黎雾的评价是,深城
的多数馆子不是很合她这港城人士从小重辣的口味。
薄屿这几日的评价是。
不好吃。
对于食物,他多少有些挑剔,或者说,总会有一番自己的评价。
喜不喜欢,合不合口味,与填饱肚子无关,中间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那天晚上因为他擅自卖掉了他的奢牌衣服和尾戒吵架,黎雾还管这叫他的“臭毛病”。
也罢。
现在能让他去当个厨子学做菜都行。
他只需要新鲜感。
能让他真切地感知到自己在真实地活着,而不是一只扯线木偶,毫无意义地存在。
那样漩涡般的混沌,不可以把他再吸进去第二次了。
好不容易有人拽他出来。
“……我跟你说话呢,干嘛不理人!”阿义索性把书包丢下,甩到一旁,撂了挑子。
薄屿的脚步停下,双手抄在口袋,回过身。
因了雨天潮湿,他头发都有些湿漉漉的,过于长了,在眼前打着卷儿,遮盖住倦而狭的眉眼,透出一股子锋利的恹气。
阿义总是没来由地有些怕他,吞吞口水:“……”
“给我拿根烟。”男人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晃了晃。
阿义下意识护住口袋:“我怎么会有这东西!”
薄屿眯了眼:“早晨不是又因为偷钱挨打?我看那个小红毛也没再找过你麻烦收‘保护费’,你不第一时间买点自己平时喜欢,又轻易买不到的东西?”
“你乱讲,”阿义嚷,“我可没偷!我爸打我是他手贱!他喝醉了就这样!”
“那天没偷吗。”
“……”
“你好烦啊。”阿义泄了气,眼前这男人看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这么无赖。那手掌就在他眼前摊着等,分毫不挪。
“啪——”,皱皱巴巴的烟盒砸进薄屿的掌心。
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得逞的淡淡笑容,低觑着小孩儿:“没火儿我怎么点?”
“……你可真穷啊你!居然连个打火机都买不起,有本事自己去买啊!隔壁就是小商店!”阿义絮絮叨叨吐槽,又把打火机丢给他。
薄屿修长的手指兀自衔着烟点上咬在唇,没什么情绪哼笑:“没钱。”
“唷,难道你也靠女人养?”阿义奚落了起来。
“是啊,”薄屿白他,“所以我才要找工作,这附近有工作推荐推荐我么?嗯?”
“有啊!我们射击班的教练,干不干?”
“不。”
“网吧网管?”
“不。”
“哦哦射击班楼上还有个滑冰教室,那儿也招教练的,你想干不想干?”
薄屿思考了下,“不。”
阿义:“——这也不那也不,挑挑拣拣,你真丢人!”
墙角下,背着篓框的老头儿铺开一张用化肥蛇皮袋,坐在青苔遍布的地面,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健爽的微笑。
身上穿的破烂,篮子里的红红绿绿的果子却油光水滑,鲜艳无比,吆喝着来往的人,一边笑呵呵看着他俩这大小人。
错综狭窄的小道里见不到西装笔挺、行色匆匆的办公室白领。
有的都是这么一张张带着烟火气的面容,为讨生计奔忙,没时间去看头顶之外的高楼大厦。
薄屿问:“你不上学?”
“你们大人怎么都爱问这种问题啊?”阿义很是不快。
薄屿看那果子新鲜,黎雾肯定很喜欢吃,他掏出手机扫码,想买几个。
手机跳出了消息框,提醒他银行卡异常。微信和支付宝余额都快没了。
这几天从搬家到入住,他卖掉衣服、戒指的那些钱早就见了光。
他皱了皱眉。
没钱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阿义絮叨着:“我不想上学当然是想干别的了!我想干别的你们又不让我干,让我以后赚了钱再去干……但是那时候就晚了啊!现在谁成名不趁早呢?怎么在你们嘴里,所有事情都是有条件的?”
“没有所有人都这么说,你也可以现在就干。”薄屿莫名想到了那天晚上,原净莉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短短几天,那段时间的混沌,像是这么一阵风雨般,离他而去许久了。他像个逃兵一样逃走了,现在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没办法回答原净莉那时的问题。
薄屿在老伯尴尬的眼神里收起了手机,懒懒抬眸:“但是这个条件你承受得起吗?”
“……什么条件,我偷钱挨打?”阿义不解。
薄屿沉默小半秒,目光落在自己右手腕,却是也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这也算。”
“——那又怎么了,挨打就挨打咯,谁怕!”阿义说,“我妈和他离婚之后,我就天天在挨打了,同学给我起外号叫我怂包阿义,我长身体了,好几次也想揍他回去!但是他是我爸啊……对我也不赖,还、还供我读书呢。”
说着,声音微弱下去。
“所以我承受不起的,是吧,”阿义长叹一口气,“我现在没有钱,我还赚不到钱……来养活我的梦想。”
薄屿没说话。
阿义跳脚:“不跟你说了!你们这些大人根本不会懂我们小孩子,走啊,我带你去找工作!”
“你也不是不能恨他。”薄屿说。
阿义:“啊?”
“打你打成这样,你有权利恨他,”薄屿说,“当然,也有权利不恨他。”
阿义听不懂。
这跟他们刚才关于“梦想”和“条件”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二人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
“说真的,我可看不起让女人养的男人了!”阿义义愤填膺,好像被他刚才的话激起怒气,“我爸就是这样的怂包一个——以前全靠我妈养他,就知道抽烟喝酒打麻将!我家的那五金店都是他想方设法从我妈手里抢来的!我妈受不了他,我妈恨他,就离开了,如果我妈现在在,肯定支持我去玩射击!我妈疼我……”
薄屿听着好笑,慢悠悠回眸瞥这跟屁虫似的小孩儿一眼:“有人疼我,愿意养我,你羡慕?”
“……你会不会聊天啊!”
轮到了阿义给他带路。
薄屿半途问:“对了,哪里有卖海鲜品质比较好的?顺便先带我去一趟?”
余额宝还有一些钱。
那天打气球留下来的。
用余额宝这玩意儿也是黎雾教给他的,他过去从来不知道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每天半分一毛地“理财”。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重要。
阿义兴冲冲:“晚上回家给你老婆做饭?”
“不然?”薄屿一脸理所应当,“她上班那么辛苦。”
或许她还是吃重辣口味儿的海鲜比较吃得惯。
“……那我,那我告诉你了,可以去你家蹭饭吗?”
薄屿严词拒绝:“不行。”
“为什么!”
“你太烦。”
阿义没辙,“行啊,我带你去。”
二十分钟之后。
薄屿的眼前出现了一幢五层楼高的建筑物。
每一层的窗户上都用鲜艳明显的大字贴着“领航高考辅导班”、“启明星拉丁舞”、“小天才口才演讲学校”以及“XX少年射击俱乐部”、“轮滑俱乐部”等这类字样。
“……”
薄屿看着阿义,眼神冷冷的。
阿义接触到了他这能杀死人的目光,理直气壮:“拜托!没工作靠女人养的男人真的很逊诶!”
“你这个不想干,那个也不愿意干怎么行,不赚点钱怎么买到新鲜的、品质好的、好吃的大海鲜做给你老婆吃!男人不能只做家庭煮夫!你要有事业!”
“我还是觉得……哥你比较适合当射击教练……”
“你看到了吗!!门上贴着招‘射击教练’!”
“关键是你入职说不定可以给我打打折扣,当我师傅……”
薄屿转身就走。
“喂!”阿义喊他,“商量一下都不行吗?不是……为什
么不行啊,你明明很厉害的啊。”
薄屿晃了他一眼:“懒得让你得逞。”
“……” ?????!-
没想到周五还在加班。
黎雾从屏幕前提起了昏沉的脑袋,整个办公区都空了。
嗯。
……只有她在加班。
落地窗外夜色浮现,昨天没退微信,今天勉强能用电脑处理工作。
这边租房比港城贵不少,毕竟是人尽皆知寸土寸金的北上广深之一。
爸妈这几天得空了就“关心”:小雾,缺不缺钱?
租完房子还有钱吗?
需不需要爸妈的谁先闭店过来一趟,先帮衬帮衬你安定下来?
如此云云。
她不是很在意,可还是会被这种过分的焦虑感染。越这么问,她就越不好开口了。
尤其是,现在又丢了手机。
文件发送成功,黎雾向座椅后头靠过去,说不出的疲倦。
桌上放着李佳给的小零食,专门给加班的她补充能量。
她今天是被扈嘉良点名留下来的。
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地方,天知道她胆战心惊了多久。好在扈嘉良早就下班了。
背起帆布包,她也准备下班。
快到电梯口,虚掩办公室门内透出来一道利落干练的女声。何敏柔还没走。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卢湾区项目能做好,也是公司的绩效。”
“就是董事长您指派了扈总,再让我来插手恐怕不好吧……”
“南城那边要来人?”
咖啡机嗡嗡作响,自动磨豆子。
入职一周,黎雾知道部门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最晚下班的人要记得给这机器断电。
何敏柔挂断电话,黎雾关了咖啡机,正想要不要礼貌打个招呼再走。
何敏柔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在门外:“小黎,你进来一下。”
今早复印文件,黎雾大概瞄了一眼。
“长维”接手的深城卢湾区棚户改造项目,大部分事情落在他们部门。何敏柔和扈嘉良表面和气,背地里多有拉锯斡旋,蠢蠢欲动。
黎雾进去,打招呼:“何总。”
“坐。”
何敏柔盯着文件翻阅。
“没事的,何总,我不坐了……”黎雾脊背板正,语气小心翼翼,还算坚定,“我马上下班了。”
生怕再让她干点什么。
何敏柔笑了声,似乎像面试入职那天,hr和面试官们啼笑她的稚拙。
何敏柔保养极好,眼部不见纹路,工作能力强,部门对她的印象比令人“闻风丧胆”的扈嘉良好很多。
却也听说这位女领导极其铁面无私,手腕强硬,不算多么好说话。
“不坐也行,”何敏柔看着她,“我有一事问你。”
黎雾轻轻“嗯”了声。
气儿有些不匀,难免紧张。
何敏柔:“今天电梯里,你随我上楼,去楼上干什么了,到底是什么事?”
“我,”黎雾没想到会问这个,淡定着语气,“我去天台打了电话,家里有点事。”
何敏柔仔细观察她。
瘦条条的女孩子,白白净净,不说多么漂亮,但十分的固执清透,偏偏眼睛里还有股倔强劲儿。
又怕又倔的那种,不多见。
“是因为小苏吧。”
“不是。”
“不是?”何敏柔又笑,“那么我懂了,那你就是真是有点儿什么裙带关系?顶层是董事长办公室,你平白去那儿干什么?你进来‘长维’也是你们学校极力内推来的。你连一张毕业证都没有。
“——你和周巧蔓她们关系短短几天就这么好,又给人带早餐,没听过你入职之前大家怎么讨论你?”
短短几句轻飘飘的话。
黎雾哑口无言。
何敏柔的目光锐利:“放心,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话,没想挑拨你们做朋友。”
“……”
那你说这个干什么?
“你的业务能力强不强,我不敢妄论,不过你今天早晨帮了我大忙,倒让我觉得你做事利索,”何敏柔抿了口咖啡,“所以我也告诫你一句,你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眼界太短,不知道珍惜。”
“何总,你误会了,”黎雾直直看着她,语气坚定,“我就是听到扈总今天对小苏——”
何敏柔饶有兴味:“对小苏怎么了?被扈嘉良言语骚扰?你想怎么做?去顶楼董事长办公室呈上一状?把扈嘉良开掉?不当小苏和你的上司了?”
“不是……”
“你也误会我了,我可没觉得你年纪轻轻,漂亮小姑娘一个,会委屈自己攀附都有老人味儿了的上司。”
何敏柔放缓了些口气,“只是小黎,出来工作,这是职场,不要那么天真,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真的能改变什么。”
天真?
这是第二次,黎雾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的形容。
上一次。
还是从薄彦口中。
何敏柔的口吻倒是怜惜:“不然你以为扈嘉良唯独留你一人到现在,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对你的警告——”
“……”
何敏柔慢悠悠道:“你信不信,过两天他再坚持留你,就是他跟你一起在这儿加班了?别的人都走了,就剩下你们俩。”
简单的话语,就能让黎雾的脊背窜起凉意。
她的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何敏柔料到她这反应,抿唇笑:“说不定,那时候就是你的天真和单纯付出的代价。”
“……”
何敏柔起身,拿起包包和大衣外套:“周巧蔓小我六岁,在长维混了十年了,现在才是个部门小组长,你觉得这是不是她的代价呢?她跟你一样,太天真。”
“何总。”
黎雾忍不住接了话。
不知是出于恶心还是……
单纯对“天真”这两个字的抗拒。
“怎么?”
“天真,什么时候成了贬义词了?”黎雾深深呼气,“今天早晨的电梯里,我分明听到扈总……是怎么对小苏的。”
“她叫苏宁宁。”
何敏柔好笑地打断。
“是你们都叫她小苏的——”
不知是不是今天丢了手机,加上这乱七八糟的事,黎雾的心情一整天都很恹恹和郁闷。
她忍不住快言快语:“她有名字的,不是吗?公司这么多人,姓苏的不是只有她一个,叫‘小苏’的也不只有她……
“因为扈总的行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被上司骚扰的‘小苏’是苏宁宁,你们谁也都知道,是那个叫苏宁宁的‘小苏’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但是你们没任何人处理这件事。”
何敏柔一言不发看着她。
黎雾莫名有了勇气:“她是苏宁宁,苏宁宁是一个人的名字,又不是谁的什么代号,她有自己的情绪……何总您是关心我,所以在这里警告我,不要得罪另一个上司,给自己引来祸端,但您有没有想过,苏宁宁会不会每天在碰见扈总对
她那样之后,都去洗手间哭呢?”
何敏柔正要开口,黎雾又一口气接上自己的话:“或许,我也是这个公司的一个代号而已——您今天着急复印文件,在楼下碰见了小罗、小周、小张,也会把这事委托给他们去做,谁在为您做事,根本毫无区别。”
“可是我知道,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朋友,或者哪怕是认识没几天的周姐和李佳,我,或是她们谁遇到了这样的事,也会因为害怕和恐惧不敢告诉别人,一个人偷偷难受。
“要是苏宁宁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经历了这些,甚至每天都在经历这些,甚至同事、上司看到了都习以为常了,会怎么想?他们会气疯的吧?
“——您觉得呢?”
大喘了口气,黎雾说完这么一通,心下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她那双眸子却是炯炯,依然平稳着语气补充:“大家都只是为了讨口饭吃,讨口饭吃、赚到劳动报酬,不就是为了有尊严地活着吗……”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了沉默,就像是今早电梯里的沉默一般的。
令人焦躁。
不安,恐惧。
想赶紧逃离这里。
手机丢了,心里憋闷一整天,黎雾只是让自己埋头处理各种各样的合同、报表、数据,乱七八糟的。
努力不要陷入任何可能困扰自己的情绪里。
这一刻,她却感到自己四面透风,孤立无援。
突然很想把这些告诉谁,全部倾诉给谁,发泄给谁。
何敏柔盯着她,许久:“这就是你想说的?”
黎雾点点头:“就算您认为我做的有问题,我也不认为,这会体现出我的工作能力不行,或是人品不端……”
何敏柔抱着手臂倚在桌边,想说些什么,作罢了,拿起挂在一旁的香奈儿包,“行,就算是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对牛弹琴。你也当我没说这些吧。”
“……”
高跟鞋“笃笃笃”往外走。
黎雾踟蹰了下步子,跟着出去了。
不可避免要一趟电梯。
进去后,何敏柔的心情都好了,用手机发语音和朋友约了个刺身晚餐,还说叫上几个卢湾区项目的客户。
像是真被黎雾的这一番“天真”发言给逗乐了似的。
黎雾沉默着。
到了一层,电梯开了。
整个大堂熄了半面的灯,昏昏沉沉,透出一丝空荡荡的诡异。
何敏柔应该要继续往负一层停车场下去,黎雾就礼貌告别:“何总,再见。”
“不用因为被你的上司说了两句,就感到羞耻,以后经常被‘说’的情况还很多。”
何敏柔突然跟了出来,说:“——甚至还会被人指着你鼻子骂,干工程这行,什么人都能遇到。”
黎雾站定了,轻轻“嗯”了声,神情默默。
何敏柔:“你如果认为自己没错,那就是没错,坚持自己也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比如,我同样不认为我对你的说的那些就有错,我的初衷就是为了感谢你今早帮了我忙。”
黎雾不知如何接话了:“何总。”
“——小苏的情况我早就知道,她家里是贵州山区,学历比你这南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低太多,就是个普通小文员,能有这份工作不容易,”何敏柔看着她,“你以为,我没劝过她去别的部门?”
黎雾张了张唇:“您如果真的关心这件事,应该直接调她走……”
何敏柔就是一脸的好笑,其中甚至带了一丝浅浅的欣赏,语气却依然冷硬:“黎雾,这个世界不会按照你天真的设想运转。”
“……”
“我车停外头了,”何敏柔与黎雾一齐向外走,“下次扈总留你,你就直接拒绝好了。”
“嗯?”
黎雾有些愣然。
“拿出点儿你顶撞我的勇气来,不难吧?少不了几块肉,”何敏柔笑,“别把力气都用在我身上,我又没折腾你,你要是实在认为自己没错,去做点你认为正确的事,也无伤大雅。
“——保证你不被部门开除,我何敏柔还是能做到的。”
“……”
“想多赚点你的‘尊严费’,就得先搞好你的工作绩效,这全凭借你自己怎么做,与我无关。
“就说这些了,我算是个大度的人,不会对你有任何看法,你尽管放心。”
黎雾眨了眨眼,还没想明白这话,便见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快要驶出视线,她趁车窗关闭之前赶忙说:“谢谢何总……”-
夜风恼人。
秋叶扑簌簌地掉,有若夜雪飞扬。
没有如期见到那一道高挑的身影。
明明每天晚上下班,他都在这里等她的,她一出来就能看见。
没有手机,发不了消息。
黎雾漫无目的走出了一段,在空荡荡的口袋下意识摸了圈儿。
于是就像是只涨满了气,终于开始泄软的气球,跌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好累。
好害怕。
她承认她被何敏柔的话吓到了,部门加班频率这么高,万一下次她真的和讨人厌的男上司一起……
不敢想。
她把脑袋埋入双膝,膝盖的皮肤隔着衣料似乎被温热的潮湿一点点地浸透。
好倒霉啊。
怎么就丢了手机。
怎么就。
现在谁也联系不到,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么陌生,这么令人讨厌的地方,这么让人毫无归属感的地方。
突然好想回家。
好想回到爸妈身边。
……为什么非要长大,一直“天真”下去不好吗?
想到了小时候的事。
很久之前,爸妈推着1元1串铁板鱿鱼的小车在海滨老城区走街串巷。
21世纪初街道治安并不多么好,遇过拦路抢走妈装钞票的小纸箱的小混混,还有带着一伙人来找事情,非要没收食材的假城管。
让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小学二年级的某天,放了学,爸乐呵呵带着她一起出摊。
那天生意很不错,客人排了很久的队,街边卖梨的大伯狂喊:“城管来了!”所有小摊贩推着车子狂奔起来,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果子、干货,有若鸡飞蛋打,满天大雪与狼藉飞扬。
谁料那天在巷子口,还碰见了几个醉醺醺的男人,一脚踹翻了爸,劫走了他们的小推车。
爸去挣扎还狠狠挨了一巴掌。
黎雾年纪小,尖声哭嚷了起来:“你们敢打我爸爸!!”
爸的手平时海鲜食材被划的满是伤口,由于这种冬日还要出摊,五指的关节都冻得肥大肿痛。
爸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小雾,没事的没事的,他们有水果刀,不要叫了,不要叫了啊……”
那伙人蹬着她家的三轮车,一路吹着口哨跑掉了,发出了放浪的狂笑,大抵对她说出了一些什么话,爸赶紧又来捂住她的耳朵。
黎雾长大后,才知道那些话骂的有多么的难听和下流。
没等到食物做好的顾客们也纷纷追了过来,扬手就找爸要钱。
黎雾明明记得这个顾客的那份早就做好拿走了,她才要开口,爸抹了一把手上的雪与血,擦了擦脸上的土。
直到他脸上也混上了这红白色,他才从棉裤的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钱,还给客人,鞠躬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啊……下次记得再来啊,我这就去报警,把车给拿回来。”
回去后妈听说了这件事,哭着骂他没尊严,没出息,怎么不给那些狗崽子两刀,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爸哄了妈很久,连带着小小的黎雾抱在双膝上,也一并笑呵呵哄着。
那天铁皮房里的火炉烧得旺盛,仿佛能把一切融化掉……
黎雾从小不爱哭,现在长大了,她稍微抹了抹眼角,却发现早已控制不住自己。
几点了?
她连几点了好像都不知道了。
天更黑了。
“——怎么在这儿?”
头顶突然落下了道清朗男声,带着几分不匀的气息。
很焦心她似的。
黎雾睫毛颤了颤,好像连开口说话都没了力气。
“……”
她没抬头。
这是个附近正在装修的银行,空洞洞的门廊,只被路边一盏灯暝暝照亮。她单薄的身子蜷缩住自己,抱着膝盖,坐在这里。
倒影成小小的一团。
薄屿双手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这里距离她公司楼下不远,但藏在这旮旯拐角的地方,他找了一大圈了 ,都没找到。
“黎雾?”
他唤她的名字,语气重了点。
阿义跟着他跑了一天,刚又这么一遭,满脸脾气:“哥你老婆到底怎么了……”
薄屿却是又放低了些语气:“不是说了我来接你,你这么走了,消息都不给我发么?”
“这么晚了你乱跑什么,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
话音未落。
撞入一双盛满泪水的潋滟眸子。
他就是浑然一愣。
“……”
月光踩着树枝跳下来,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眉目。
他眉头紧锁着,那一贯漫不经心,总是倦淡,时而又有些颓废冷漠的神情都消失不见了。
黎雾抬头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好像被锁住了,好半天才喃喃出一句:“我手机丢了……”
声音细小。
像是爸那年捂住她嘴巴,不让她去招惹祸端。
“啥?”阿义满脑子雾水,“哥,你老婆在支支吾吾说啥,我咋听不懂?你是不是惹她了,她怎么哭了啊?”
男人的眼神冷冰冰晃了过来。
阿义读懂了,撇撇嘴,赶紧闭上嘴,不敢吭气了:“……”
满腹五味杂陈在这个夜晚,再触到他这般专注注视着她的目光的一瞬间,猛然间,再次涌上眼眶。
黎雾都不知自己在语无伦次什么了,“我手机丢了,所以没办法给你发消息,我……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以为你不来接我了。”
“……我、我手机丢了……”
从小到大她都很少哭。
小时候在马路玩耍摔破了腿也习惯不说,初中被调皮的男生掰断了自动铅,也不会告诉家里。
更别提大学延毕,丢了手机……
总是别人越来关心她,她就不想说。
她其实并不算独立,她也知道自己初出茅庐,天真得很傻气,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事,不认为自己就活该丢掉手机,不认为她就得跟那个讨人厌的男领导共处一间办公室……虽然这些并没有发生。
组织不出任何一句有逻辑的,可以和他倾诉完整的话,只得喃喃:“薄屿。”
脸颊被一只手捧起了。
男人的掌心莹凉又柔软,直直对上了他低凝下来的目光,更觉得头顶的那一簇月色,好像凝在了他身上。
永不消失似的。
薄屿又把她的手攥入了掌心,嗓音轻了:“嗯,我在呢。”
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掉。
“薄屿……”
“在这儿呢。”
“薄屿。”
“……嗯?我在。”
泪水次次溢出了她眼眶。
这事儿比起摔破腿,比起要延毕好像很无足轻重,黎雾却是鼻子发酸,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薄屿。”
“薄屿。”
“薄屿……”
接着。
坠入了个温热的怀抱。
“到底怎么了啊……嗯?和我说说啊。”薄屿也一时手足无措,抚了抚她后背,又抚摸她头发。
是这个小屁孩说你是我老婆,你不高兴了?还是我卖掉尾戒,你想起来又生气我了?
她单薄的肩膀在他胸口一阵阵地颤。
她的泪水浸润他脖颈的皮肤,也是灼烧的。
黑漆漆的大街小巷,这么找不到她的一路上,好像第一次有一种,为什么感到了担心,想要珍惜什么的心情。
莫名其妙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现在让他连半分的动弹,打扰她都不敢了。
“薄屿。”
“……嗯。”
“呜呜呜,我、我手机丢了,”
她终于哭出了声,“我没错做什么,可是我手机丢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以为我也要被丢了……”
第53章 金鱼,焰火屁股挨了一巴掌【8.16……
53/金鱼,焰火
黎雾也不知,怎么就哭成了这样。
赖了好半天不想走。
白天下过雨,坐在台阶上这么久,不仅肚子痛,腿都蜷缩麻了。
薄屿不由分说背起了她。
月光如潮水。
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儿,提着薄屿的那两大包小包东西,灰头土脸跟在他们身后。
许久许久,黎雾的视野所及,只有男人扭头过来侧脸的好看轮廓。
他轻声安抚着她,外加几句找不到她的抱怨。
听到他的声音,这么熟悉的声音,就算是下起了冰冰凉的小雨,她浑身都好受了许多。
他的脊背宽阔又坚实,臂弯有力。
让她安心。
除了今天丢手机,还有电梯的事,以及与何敏柔发生的对话,甚至小时候的冬天与爸出去摆摊的事儿。
她都语无伦次告诉了他。
说的乱糟糟的,抽抽噎噎,薄屿却始终没有打断,一直在耐心地听。
末了,他又问:“然后呢。”
她突然不说话了。
旋即袭入脑海的,又有一件事情。
是她小学快毕业那年发生的。
初中之前,父母带着她住港城老区海边的棚户区,铁皮房一居室,房子里就一张双人床。
随着她日渐长大,爸妈把床留给她,和二手学习桌一齐用个蚊帐作为隔断隔开,他们打地铺。
爸妈很爱她。
一直都是。她知道。
邻居住着妈妈同村的某位远亲。
某天,黎雾背着书包放学,没带钥匙,坐在家门口台阶上,背第二天语文课要考察的宋词课文。
那位“表姨”突然指着她,和别的邻居半开起了玩笑:“——小雾自己都不知道!她可不是她爸妈亲生的,她是抱养来的!”
黎雾怔怔抬起了头,忽闪眼睛。
像是没听懂一样。
表姨见她有了这么天真的反应,调笑的语调更尖锐了,像是能高高窜入傍晚绵绵无际的火红云端里去:“你啊,可是丢在我们村医院门口的,你妈不孕不育,你爸弱精!晓得不?捡你回来那天我也在,哦哟哟,我们都感叹,多水灵的女娃娃!
“你长这么大了,难道没发现,你和你爸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黎雾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平常总听到妈和爸说悄悄话,就算是一块儿来港城打工,也别搭理这个表姨,她嘴巴太坏,家喻户晓,当年妈嫁给爸,就没遭过几句好话。
妈临时丢下了厂区门口小吃车的生意,回来给黎雾送钥匙。
表姨作出了一个在当年仅有十一二岁的黎雾理解中,就非常“幸灾乐祸”的表情,扭头笑容灿烂地和妈寒暄了起来。
说什么真羡慕妈嫁了个老实憨厚的男人,还有了个乖巧懂事又聪明的女儿,虽然日子清苦,但总比她家那个天天去小洋楼泡女人的死老公好。
妈开了门,把瘦小的黎雾塞了进去:“乖,小雾,做作业去啊!嫌邻居外头说话吵就上咱摊子上来,那儿没这么咋呼!”
黎雾时常也会羡慕同学们花花绿绿的塑料书皮,那样的话每学期的书用下来,都会像新的一样。
不过她从没开过口,她很聪明,学会了用透明胶给书皮的四个角缠上胶带,每学期下来,她的书角最起码也像是崭新的。
她抱着干干净净的课本:“妈。”
“咋啦。”
黎雾指了指灶台边高高堆起来的一盆海蚬子,还沾着青泥巴:“我等等把那个给你带去。”
“来咱摊上?”
“嗯。”
妈摸一摸她的脑袋,“不说妈都忘了,好像留着每次都让你帮忙洗一样,那么重你咋拿啊?还是别来了……妈关好门,你在屋子里做作业。”
“我想给妈帮忙。”黎雾把作业本从书包拿了出来。
不用的课本、做完的作业放下,再把要用的书本装回,轻飘飘背在肩膀上,她表情坚定,不容怀疑:“我跟你一起去。”
表姨的嗓门飘到了门边:“玉芬呐,我以前还说哎哟……你这单眼皮,割个双的肯定更是个大美人,多少男人就喜欢你这长相的,你又不愿意,怕疼!”
“——我总心想,以后小雾长大了要跟你一样,你怎么也得给她割一个!哎~我今天细细看,没想到小雾自己就长出双眼皮了,越来越漂亮了哈!
“你和老黎攒点钱,以后送小雾去学个艺术,念个艺校?没准儿能当大明星!你看她越来越像大姑娘了,条正得很!”
不记得妈呵呵干笑着应了表姨什么。
黎雾只感觉自
己又被妈扯了一把,拽上那辆二手自行车的后车座:“走,小雾,妈带你去店里!”
妈蹬着哗啦啦快散架的车子,沿着夕阳照耀下的大长坡飞奔。
到看不到那一溜蓝皮白瓦的铁皮房“建筑群”了,扭头嗺了句:“当个啥大明星,我和他爸起早贪黑,穷的都要掏臭水沟去了,哪有那个钱!”
又扭头对黎雾微笑:“我的女儿好好儿的,开开心心长大就行了!别有烦恼!”
……
后背的啜泣声音停了。
薄屿也消气好一会儿了,她这么抽抽噎噎了大半路,他都不习惯了:“不哭了吗?”
黎雾摇摇头,闷闷“嗯”了声。
“也没别的想和我倾诉了?”薄屿就是忍不住地笑了。
黎雾轻轻夹了下他的腰,“你就……非要今天听完?”
“也不用吧,”薄屿觑了她眼,眸底泛起了笑,“你想说的时候,我听着不就行了?”
“——噢!”黎雾故作出气冲冲的表情,“那你可不要嫌我烦!”
才说着。
薄屿背着她,故意给她在后背上颠了颠,黎雾差点儿掉下去,赶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干嘛。”
“嫌你烦早给你扔下去了。”他说。
“你……”她嘴巴一憋,又要哭,“你这人怎么嘴巴这么坏啊!”
“不然你想我哪儿比较坏。”
“???”
离他们那个小区大概1公里半的路,他背着她,硬生生一路走了过去。
黎雾想到了他手上有伤,赶紧说:“你、你放我下来一会儿。”
“怎么?”薄屿停住了步子,玩笑开完之际便有些担忧了,他给她放在了路边,眉头微微锁住,“……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阿义这时大包小包,累的满头大汗,也嘀嘀咕咕深感不悦,“就是啊!走这么一路了,我真怀疑你老婆是因为什么生你的气了……”
薄屿又低着视线,觑阿义:“才多长的路,就给你累成了这样。”
“咋啦。”
“这种身体素质还要练射击,”薄屿极不客气地哂笑,“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阿义噎住了,也学着黎雾吐槽起了他:“你这个人!”
两堆塑料袋装的玩意儿放在黎雾脚边,她坐在路边的石凳子上。刚就喊着凉,薄屿把外套脱给了她垫着。
黎雾才想开口说她没想多呆会儿,就是怕他背着累了,眼角忽地又覆上了一处温凉柔软的触感。
“……”
他在给她擦眼泪。
动作缓慢,虔诚又认真。
黎雾张了张唇,看着一脸正经,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了的他。
不想打扰这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那个,我没哭。”
“嗯,我知道,”薄屿看着她,笑,“我又不是傻子。我也没摸到。”
那你擦了这大半天?
眼对眼了一会儿。
黎雾感受到了他拇指指腹有些粗粝的质感,她握住他手腕儿,摊开在自己眼前:“你的手怎么了?”
包着创可贴,她刚都没发现。
他右手小指末端,那枚尾戒不见,这只手看起来是过去拿枪的惯用手,虽然年经日久,手掌的指端,还是有一层淡淡的薄茧存在。
“这个啊,”阿义存心报复他,率先扬高了嗓门儿,“嫂子你猜猜,猜不中了我再告诉你——”
黎雾被这称呼惹得发笑又脸红。
这小孩儿有事没事他们上下楼碰见了,就追在薄屿屁股后面,多少要大小声叫两句“哥”。
“什么呀?”她也好奇了,默默地看着薄屿,眼底有波光流动,“你受伤了?”
注意到脚边的两个塑料袋,她嗅觉灵敏:“这买的什么?海鲜?”
薄屿微微动唇,又要开口,再次被阿义这大嗓门呛了回去,“对啊!他被大螃蟹夹伤了!笑死人了!”
“你知道他为啥来晚了没赶上接嫂子你下班不!他以为要打破伤风,让我带他去找诊所——”
“哈哈哈哈哈哈!!”阿义叉着腰,大声对着天空狂笑起来。
看起来真是憋屈很久了。
数秒的沉默在弥漫。
无人回应。
“……”
黎雾没说什么,她小心翼翼看了薄屿一眼:“我拆开看看?”
“嗯。”薄屿点了下头,嘴角微微牵着。
倒是也有那种很凶猛的大螃蟹给人夹伤的,养殖环境不好,再带点寄生虫什么的,真很危险。
不过这也是极端情况了。
掀开了那创可贴,一边还问了买的是不是海蟹,黎雾发现自己的担忧多余了。
“怎么样?”薄屿脸上真带了些许的担忧。
他如玉白皙的指尖错落的那一点伤痕,要不是她定睛去看,险些都看不到。
黎雾终于破涕为笑。
不仅是薄屿,旁边的小孩儿都被她刚哭的嗷嗷伤心,现在又笑出泪花儿的样子吓到。
薄屿的眉头一下皱更深了:“你笑什么,到底严不严重?”
黎雾这时轻轻推开了他,她胡乱擦了下眼角湿润,往前走了几步,克制了许久,还是忍不住。
她又回过头,看着不远处一脸愣怔的他,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薄屿没多犹豫,大步跟了上去,“喂,黎雾?”
黎雾实在不好在他面前嘲笑,她也加快了点步子,谁知很快就被他追了上来,腰上挟过一个强硬的力道。
失重感袭来的一瞬间,她半个人被扛在了他肩膀上,脑袋险些向下栽:“你又又又干什么!”
薄屿给她在怀里抱稳了,那眼神儿警告无比,“你到底笑什么?你嘴角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我没啊……”
“那你跑什么?嗯?”
黎雾这下终于憋不住了:“我怕我笑得太大声……”
薄屿皱眉:“什么。”
“不仅你脸上挂不住,”她真真儿忍得肚子都痛了,“我脸上也挂不住啊。”
她简直上气不接下气了,瞅着后面的阿义,“阿义,你说,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
草木清香的风与他怀抱的清爽味道,把她整日的烦闷都过滤了个干干净净。
她近乎把所有的坏情绪跟着一齐笑了出声,“怎么会有人被螃蟹夹了就怕到要去打破伤风的啊!!”
薄屿:……
不过黎雾很快就不敢笑了。
因为她的屁股上,紧跟着,就结结实实挨了他一巴掌。
她的脸一下红了,“还有人啊……”
“你要笑我也行。”薄屿倒是一五一十的好脾气。
黎雾愣怔眨眨眼:“啊?”
“——回家。”
他微微眯起了眼,“等回去了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54章 金鱼,焰火陪你睡觉更重要【8.16……
54/金鱼,焰火
热气混着火辣的锅气溢散开来,满屋子都弥漫着香辣炒蟹的浓烈香气。
黎雾都恍惚一瞬间回到了家中。
因了晚上哭过,她的眼睛也跟着热辣辣的。
逮了好半天一只满地乱爬的螃蟹,她狠狠用刀背“砰”地敲晕了,动作利索,手起刀落。
她喘了口气,看着厨房那一道忙碌的高挑身影,他把手机支在一旁,仔细查看做法:“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你昨天不是说不习惯这儿的口味,太清淡了么。”薄屿觑了她一眼,看到那只奄奄一息的螃蟹,有些哽。
“……”
黎雾看着他这表情,挥了挥刀:“怎么啦,它给你咬了,我教训教训它,你心疼了?”
薄屿不屑嗤笑:“我才不。”他接过她手里的刀,更利落地,给螃蟹一劈了两半。
黎雾瞪大了眼:“你居然没切到手!”
“……”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神色变得非常不善,简直又气又笑。
“——别看那教程啦,每个味道都不一样 ,我知道怎么做,保准儿又快又好吃。跟你在我家店里吃到的一样。“黎雾走过来,顺手拿走了他手里那锅铲。
她还对他嘿嘿直笑:“我还怕你被油崩到吓哭呢。”
腰上很快扶过来一个力道。
“不许捏我了,”黎雾小声警告他,眼神示意客厅里,“家里还有人在呢。”
搬进来前一天,黎雾在二手市场淘了个投影仪,正好能投映到客厅的墙上。不过她入职第一周就这么忙,每天回家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享受。
沙发上那小孩儿瞧着二郎腿,不知道在看什么动漫,乐的咯咯直笑。
薄屿顺着黎雾的目光,懒洋洋地望去了眼,阿义就赶紧正襟危坐,打直腰板,不敢再笑了。
薄屿只是拎过了一旁的围裙,从后围绕到前面,为她穿上。他的呼吸呵到她后颈,油烟这么重的地方,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清冽。
“想什么呢,”他给她腰上系好,就势靠在了她身上,“等等你别哭了才是。”
黎雾娴熟地放调料,翻炒,调整火候:“干嘛贴着我,热死了。”
薄屿仍靠着她,在她耳后轻笑:“我跟你学学还不行吗。”
她笑:“不是有教程?”
“你又不让我学那个。”他说得简直颐指气使的。
方才路上也听阿义嚷嚷了不少今天他俩发生的事。黎雾想起来,问了句:“我觉得。”
她又顿了一顿。
薄屿于是垂眸看着她,微微挑起了眉梢,满脸的警惕:“你觉得,什么?”
“哎呀,我没想笑话你啦,”黎雾推了推他搁在她腰间的手,没推开,“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和阿义不是去——”
“我不当射击教练,”薄屿率先咬走了她的话,他又看了眼偷听到这几个字耳朵都竖起来的朱从义,“我也不给他当。”
“我知道呀。”
黎雾点头,并不意外。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觉得,你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她不疾不徐接上了自己方才的话,“怎样都行。”
“是吗,”他鼻息微动,“我变成穷光蛋了也行?”
“你现在不是吗?”她一针见血,看他一眼,笑了笑,“我也没嫌弃你啊。”
他哼笑:“嗯,你倒是敢。”
“也不是不敢呢,但是没必要,不是吗,”她存心喜欢和他斗两句嘴,“你这次能和我一起来,我就很开心了,最起码今天,我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人。”
你能开开心心就好了。
黎雾心里回荡的,好像都是妈妈那天给她丢上了自行车后座,在夕阳下回头对她说的那句,让她开开心心就好了,别有烦恼。好像从那之后,她心里伴随着那个隐隐的答案,也变得更容易知足了起来。
她没有什么不满的。
“我不希望,你再变成那阵子我在港城遇见你的样子……”噼里啪啦的汤汁沸腾中,她的声音轻轻的,“薄屿,你不需要多么闪耀。
“你只要活着舒服了就行。”
温馨的热气流淌,好似有只飞蛾扑腾着灯罩子,以为自己在扑火,事实上有什么温柔地围拢住了它,以免它被灼伤。
许久好像都没人说话。只有外面夸张的动漫小人打斗的动静在吵。
“要糊了。”薄屿低声地提醒。
黎雾都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就发起了呆,她赶紧丢下锅铲,去关火,才要回头说话:“薄屿……”
唇角掠过了很轻的一个吻。
他的嘴唇上沾着晚风温柔的凉意,令她心旷神怡之余。
也有些许的意乱与晕神。
“……”
碗碟细微撞击出了月光的涟漪,好似都落入了他眼底去。
他的嘴角挂了笑,淡淡看过她一眼:“明天陪我去剪个头发。”
她眨眨眼,“嗯?”
“哦,”他解释道,“我要去做轮滑陪练来着,周一入职,招聘的人让我剪掉。”
“轮滑陪练?”
“是啊,陪小孩儿的,”他微微耸了耸肩膀,黑色工字背心将他高挺的轮廓衬托出来,更显得他气质拔群,外姿不俗,“想想就有点烦。”
她还在思考,他已经盛好了香喷喷的饭在碗中,指节敲了敲她额头,提醒她回神:“不过,我得赚点钱了,那小孩儿今天跟着我嚷了半路——说什么不能让女人养。”
“他真这么说?”她忍俊不禁。
他又看着她,眼眸含笑:“你最近要上班,肯定每天很多工作要用手机处理,你先拿我的去用就行了。”
黎雾:“……啊?那你怎么办?”
“我自己想办法,”薄屿侧眸对她笑,“正好,没手机了,我就不用接那些烦人的电话了。”
“吃饭吃饭啦!!”阿义有眼色的很,进来端碗、端饭放到餐桌上去,还很殷切地给黎雾和薄屿拉开了凳子,请他们入座。
薄屿夸了他一句:“今天表现不错,允许你留下吃饭。”小孩儿乐的屁颠屁颠。
第一个肥硕的螃蟹先给黎雾。
“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薄屿抬眸淡淡看她,抬了抬下巴,“千万别怕我笑话你。”
黎雾知道他这话报复的意味不浅,还是抿唇笑了。
她也很不客气,回敬他一只再也无法耀武扬威的螃蟹钳子:“嗯嗯,它替我答应你了。”
薄屿眉头微皱,“我就没看出来这玩意儿哪里答应了?”
“你没看它比了个‘ok’?”
“……”-
快晚上十点,晚饭结束了。
阿义本来都被薄屿赶下楼了,没一会儿又“噔噔噔”跑上来敲门:“——放、放烟花吗!”
深城人没什么夜生活。
明天是七夕,租的这房子坐落于新旧两边城区的交界,一侧是高楼绵延的“大厂”云集地,脚下又是热火腾腾的老式居民区。
再向远处眺望,高架盘桓,灯火璀璨,商圈云集。
今夜好像都无眠似的。
房东没说过还能上天台。
阿义带着黎雾推开了道生锈的铁门,吱呀呀的响,轻车熟路。
楼顶晾着没收回去的衣服,洗衣粉的味道,混着白日雨后清爽的植物气息,床单翻飞。
楼梯下方,薄屿正和人通着电话,也往这边上来了,嗓音徐徐。听起来还真是轮滑班那边的人在和他沟通。
入夜,倍感清凉,黎雾穿了条吊带裙,没想到天台风这么大,她瑟缩肩膀,小声问阿义:“你怎么说服他去做轮滑陪练的?”
“这个啊,”阿义也嘘声嘘气,“其实他下午根本没答应,我带他去溜达了一圈,他挑剔的很,这个不愿意干,那个没兴趣,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感觉怎么养尊处优的。”
黎雾顿了顿,“那怎么突然答应了?”
“——还不是你哭着说,你把手机丢了,”阿义气呼呼的,“本来我还打算再说服说服他,让他当射击教练的,这样就能做我师傅顺便教教我了!”
“……”
“主要是,轮滑陪练那个是按天结算的?只有这个他下午好像稍有点兴趣,”阿义说,“所以那会儿回来,我就看到他偷偷在联系轮滑班的人了,你估计没看到——”
薄屿突然唤他:“朱从义。”
阿义浑身一抖擞,人都立正了:“啊,到!”
不仅黎雾噙了笑容。
她抬起眸子,与不远处男人对视过一眼,薄屿也
忍不住弯了嘴角。
像是为了阿义这滑稽的反应,又似是,只在看着她在笑。
“还有一箱,怎么不搬?”薄屿也搬了个小箱子上来,顺手把提溜上来的外套,搭在了黎雾肩膀上。
上面还残留着室内的温度。
让她在这风浪肆意的天台稍感好受。
“我这不是打算下去拿嘛……”阿义嘟哝着,赶紧利索从薄屿手中接走,别提多狗腿了。
阿义把两个箱子打开,展示道:“喏,你们看,都是烟花、炮仗什么的……潮了一大半啦!我爸老家那边的人信神啊什么的,家里有喜事才让放这个。”
薄屿的一条手臂懒懒搭着黎雾的肩,顺带着给她把领口拢好,哂笑:“每天都被揍的鼻青脸肿,你家里有什么喜事?”
“你非要提这么丢人的事?”阿义很是不满,“我要把这一箱子给我老爸放光!让他以后再也没喜事发生!只有丧事!我真是恨死他了!!”
黎雾听着浑身冷:“非要这么说?”
薄屿却是淡淡笑了一声,好像很认同阿义这狂妄似的:“咒他可以,咒你自己就算了吧。”
说完,他看了黎雾一眼,稍放开了她。
她身上那外套是她自己的,口袋突然沉甸甸的,猜到是他把手机给了她。
薄屿半蹲在地上,问阿义:“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玩玩儿?”
“你们庆祝七夕?”
“不行么。”
“行啊,行啊。”阿义于是把那只箱子里的什么仙女棒、小蜜蜂呲花,一股脑的都拿了出来。
阿义不觉又有些伤感:“哎!这是我妈今年过年说要来看我,我爸特意为了除夕夜买的,想着一起放……结果,我妈年夜饭没吃就走了。”
“丢下你的就别想了。”薄屿用个金箍棒模样的呲花,不轻不重敲了下他脑袋,不咸不淡道。
“你在安慰我啊?”
“别多想。”
一簇绚烂火光。
忽然,从黎雾的眼前滑过。
她正摸着外套他手机的轮廓发愣,手腕儿就被他牵了过去。
薄屿拿着一根点燃的仙女棒,灯光与星光的璀璨之下,明晃晃瞧见,他眼底好像也染上了这般灿烂。
“这个潮了一大半了,”他的嘴角淡淡地勾着,长眸疏懒,“我们得抓紧放掉了。”
她点点头,“嗯!”
焰火在夜空绽开,扑簌簌的火花跃入风中,如星辰流散。
有那么几个须臾之间,她的目光掠过他的手,会恍惚那一枚尾戒还在他的手指。
薄屿见她有什么心事似的,“不好玩吗。”
“……没呀。”黎雾摇摇头。
她抬手,对他挥了挥。
光路描摹着此时此刻,他嘴角的那一点慵懒的笑容。
烧到了半路不动了,他于是垂眸,略略检查一二,摘下了唇上的烟,为她再次点燃:“那就玩开心点。”
火光许久不灭,她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他会不会,也会像是这一场烟花,突然在她眼前消失了似的。
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一切,还是太温馨,也太过梦幻了。
太不真实,太让她难忘了。
黎雾笑着:“就是我很好奇,原来你也会这么幼稚啊……这么大了,还喜欢玩儿这种?”
“小时候过年,我哥也带我去放过,”薄屿把烟咬回了唇边,轻描淡写道,“后来我们打的父母分开了,我们也分开了,然后就再没有过了。”
来了深城这么久,他第一次提到家人。
黎雾小声问:“——那你现在,想他们吗?”
“我可能的确幼稚,”薄屿笑了声,想到了那个从原净莉车上离开的夜晚,他默默看着她,“你今天哭的时候,说起你想家了,我突然也有点。”
黎雾这时突然意识到,有一股非常莫名的情绪从她的心底开始滋生。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想占有一个人,是会变得很自私的。她好像不喜欢这个答案。
又好像很庆幸,他能从旧日的昏沉漩涡里挣扎出来。她又很喜欢这个答案。
仙女棒在眼前一点点燃烧,快到尽头。
“那么,你想回去吗?”黎雾又问。
薄屿咬着唇上烟,再拿出支仙女棒,这次他夺走了阿义的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了。
递给了她。
黎雾接过来时,他还轻声对她说了:“小心。”
黎雾定定看着他,想要答案。
薄屿脸上的那笑容,于是颇有了些矜慢的痞气。他正低着眉眼觑她,又是一副“你是不是想赶我走”这样的表情。当然,故作的成分更多。
“怎么样的人生都要体验一下的吧?我不喜欢什么都被说死了的感觉,好像人生一眼就望到头了。做的对不对,选择对不对,很多时候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
他认真看着她,似乎意有所指:“你认为你今天制止并不熟悉的女同事,被上司言语骚扰这件事没做错。”
黎雾“嗯”了声。
薄屿便看着她,轻笑:“我也不认为你有错。”
“大家都默不作声,以后这样的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就不会有人站出来了,”他看着她,“要是真的发生在你身上。”
他略一停顿。
“怎么啦?”她问。
他挑挑眉,表情认真。
“我会宰了那个人。”
不像是开玩笑的口吻。
可惜的是,两箱子烟花,只有这仙女棒大部分没怎么受潮。
不过,不一会儿就要放完了。
“那么你呢,薄屿,”黎雾忍不住追问,“你的选择……对不对呢?在事情得到验证之前,每个人心里都有几分答案的吧。”
薄屿很认真地看着她:“今天看到你哭。”
“嗯?”
“我就肯定了,我的选择是对的。”
“……啊。”
黎雾没反应过来。
薄屿微微勾起了嘴角,“你可能都不记得,高三百日誓师,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去发言,我在礼堂后台撞到了你,你还对我说‘加油’,好像——”他偏了偏脑袋,“把我当成你的搭档了?”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黎雾。
不说这个,她都快忘了,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你记得?”
说起来,如果真的要说他们的交集。
那次应该是第一次。
第二次就是高中拍毕业照了。
真神奇。
“你在台上演讲,我站在台下看着你,就在想,如果,你在台上演讲中途突然哭出来了怎么办?”
“那你还真是坏心眼啊……”
薄屿笑了笑,把最后一根仙女棒点燃递给她:“不过好在演讲很顺利,是吧。”
黎雾讷讷地拿在手中,看着他。
“所以,要是你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遇到了今天那样的事,心里又慌又怕,又要故作镇定,”薄屿看着她,“我会很难想,你现在会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偷偷哭?”
他的嗓音甚至轻了点,“当你解决不了你的情绪的时候,会有人陪你吗?会有人听你倾诉吗,如果我们没在港城再遇到,我或许,会一直想起这件事。”
最后一点火光落入他眸底。
那你呢?
那你呢?
你呢?
几句反问一遍遍在黎雾心底磨走。
无数次冲动,想脱口而出,问他无数次。
那么你呢?
薄屿。
那时吃晚饭,黎雾借用了他的手机处理了个线上会议,切换微信时候,无意中划到了几个带着小红点的聊天框。
他的心理医生催他做定期的线上会诊。
他全然不理会。
“……有你是有你,你在我身边,我能对你说说废话也很好了,”黎雾叹气,拿出他的手机,还是很犹豫,“但你真的不用把这个给我用吧。”
薄屿看着她:“我的卡全被冻掉,电子支付都用不上,不用跟你聊无所谓的天,每天回家一定能见到你,你说,我还留着它干什么。”
好像别的也没必要再多问了。
焰火放完了,黎雾靠在天台围栏边缘,她循着他衣服下摆,轻轻拉住了他坚实的手腕,抬起娇俏的脸,静静看他:“有一件事你还是要想的。”
“什么?”
一阵儿柔软的夜风经过。
把楼下几声暴躁的叫嚷带了上来:“朱从义!死哪去了!赶紧给老子回家——学都不去上!”
“滚回家!看我怎么修理你!”
那男人似乎找了阿义许久,甚至带了点哭腔:“是不是又被阿闵揍了啊?人呐?回不回家给个话啊。”
阿义赶紧缩了缩脖子,求救的眼神儿已经望向了薄屿。
黎雾挨着男人的呼吸,匆匆说:“你要想一件事,薄屿——”
薄屿也没管阿义死活,“你说。”
“就是你做轮滑陪练……什么的,是不是得多注意注意安全?”黎雾说,“你会不会轮滑啊?明天正好我休息,我们要不要出去试一试。”
楼下那嚷声实在激烈。
黎雾才说完,就被一个坚实的力道拦腰抱了起来,突如其来,她赶紧勾住他脖子:“……还有,你还管不管他了?”
“我怎么管?”薄屿瞥阿义了眼,赶他走的意图很明确,又看着黎雾,“我现在陪你睡觉不是更重要?”
第55章 热潮37.2℃你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55/热潮37.2℃
周末。
黎雾睡了个昏天暗地的大懒觉,连环做了几个莫须有的怪梦。
梦见昨晚被他们宰掉爆炒下锅当晚餐的大螃蟹,再度复活,张牙舞爪举起了钳子。
这次一爪子下去,给薄屿的那头慵懒的半长发剪了个齐整。他一向倦淡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了错愕,继而转向不解,再到无语。
最后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怒意盎然。
黎雾笑眯眯蹲在一旁,敲了敲螃蟹坚硬机灵的脑壳,饶有兴致地看起了他笑话。
她多少替螃蟹哥感到了无辜,眨了眨眼,一五一十道:“难道不是你说要去轮滑班上班,人家要求你入职之前把头发剪掉的嘛?正好,我们这下还省了时间,我还想多睡会儿觉,稍后我们再出去过七夕……”
“——黎雾。”薄屿喊了她名字,一字一顿,满是坏脾气。
黎雾继续笑,“嗯?怎么啦。”
“黎雾。”
“嗯?”
“——黎、雾。”
“啊?”
干嘛叫她这么多声?
“……”
到底怎么了?
黎雾根本抬不起困顿的眼皮,她嘟哝着抱怨了句“叫什么啊,你好烦”,也很不耐烦。
两腿夹着薄被,翻身朝着床的另一个方向睡了过去。
人还没彻底扭过去,肩膀就被个略带狠劲的力道,给扳了回去:“你给我醒来?”
“你干、什么……”突然被强行弄醒,这下她惶然睁大了眼睛,吓得心脏狂跳。
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此时布满了怒气,五官精致的脸正正怼在她眼前,都气白了。
生这么大气,居然也帅得惊人。
薄屿死死盯着她,从嗓子里磨出了音来:“我问你,你为什么。”
黎雾懵然眨眼,“啊?”
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几乎要吐出火来:“——把洗发水装在了洗面奶的瓶子里?!”
“……”
黎雾彻底清醒了。
的确。
他脸上的皮肤都搓得泛起了微红,看起来是发觉用错了后,狂洗一番的结果。
那眉锋的弧度利落,挂着沥沥水珠,有一些从他打湿了的发尖儿一点点沿着面部凌厉分明的线条、下颌,逐渐滑落下来。
这个人大早晨的还连个上衣都不穿,赤。裸上半身,前胸的轮廓结实,肌理紧致,也沾了些许轻薄的水光,阳光c从卧室的落地窗投射入室,有若金箔落了他满身。
真是气的不轻。
黎雾不知是才睡醒,脑子还没正常开始运转还是什么,第一反应表示了怀疑:“……啊?”
“你啊什么。”
“不是,我是说,真的吗?”
“你意思是还能是假的了?”薄屿眯了眯眼,语气陡然不善。对她的这个答案很不满。
就是现在反复冲洗干净了,脸颊的皮肤也一阵儿的刺痒和灼痛感。
更别提,他刚涂了满张脸发现怎么揉搓都打不起泡沫,甚至有一些还钻入了眼睛,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他后颈。
“我不信。”黎雾懒洋洋躺着,拉低了他在她身前。
“……”
她穿着绑带睡裙,一侧滑开了结,锁骨纤细之下,勾着湾柔软与白皙,脸上浅笑吟吟。
带了些许惺忪的孩子气。
薄屿原想用手臂撑一下自己,却不及她的动作快。二人猛地撞到了一块,肌肤柔热贴近。
之间近乎毫无遮挡。
“你胡说八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好好睡觉。”她说。
他手肘支撑在她身旁,深深沉了口气,稍微克制了下距离和脾气:“我瞎说?”
“嗯哼。
“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成这么样了,我像在骗你吗——嗯?”
才睡醒,她稍带着温热的鼻尖儿忽地贴近他下巴,微微磨蹭,“真的吗,我闻闻?”
“……?”
她清甜柔软的呼吸,沿着他的下颌滑低了的瞬间。
薄屿的喉结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滚了滚,嘴上还是冷笑:“有什么好闻的。”
“你别说话。”她警告。
“……”他下意识推开她的动作,缓在了半道。
淡淡的潮湿水汽,与一丝丝甘甜的番石榴果香,萦绕着,钻入了她鼻腔。她更清醒了点。
男人的气息浮动在她额顶上方。
属于一个她日夜相处、共同生活,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身体都无比熟悉彼此的异性。
或许再时日久远,她闭上眼睛,都不用看他,或是他们不用说一句话,单是这么沉默着待在不同的房间里,始终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与方向。
她又顺着他清爽干净的下颌,细细地嗅了上去。肉眼能一圈儿瞧见淡青色的胡茬。才打理过。
知道他一向注重外表,少年时在校园里就无比耀眼,像是遥不可及的,总在天边闪烁的星星。
“闻够了吗。”薄屿有些不耐了,他低头。
清冽的呼吸也落低了,与她的勾缠深深在了一起。
黎雾稍一抬眼,就见他眼底的神色晦涩了不少。她的困容化作了他那黑眸之中的全景。
她点头,“嗯。”
“你嗯什么?”他听着好笑,嘴角到底扬起了弧度。
“好像是我……洗发水的味道啊,你没骗人,”黎雾闭了闭眼,还很困倦,脑袋磨蹭他肩窝,“对不起嘛。”
“……”
“我忘记告诉你了,昨天洗面奶的瓶子空了,我就把赠送装的袋装洗发水……给灌进去了。”
终于承认了错误。
薄屿动了动唇,还没说话。
“你别生气了,”她小声地,一边犯困一边更环紧他的肩,像是撒起了娇,“我这周好累哦,真的……忘记了告诉你这事了,害你用错了。”
她打着哈欠,喃喃自语:“你要是觉得脸上不舒服还是怎么,等会儿,我陪你去看看医生?”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哄他也软绵绵的。
“……不然,”她最后语无伦次着,“我也不理你了。”
听着,马上又要睡过去了。
倒是也没到看医生的地步。
昨天被螃蟹夹伤了,他就被她和朱从义轮番笑话了一遭,到底是不好再有什么脾气。
女孩儿的脑袋歪在他臂弯,一只手还虚虚勾着他脖子。
这姿势别扭又难受。
一侧的床垫深陷,他臂弯挟持她的力道渐渐舒缓了下来,她也更往他怀里磨蹭了两下。
“说了对不起就没事了吗,”薄屿用下巴抵住了她额头,“嗯?我就这么好哄吗。 ”
黎雾迷蒙着“嗯”了声:“我不是都对你好好道歉了。”
“叫你起床你还是我的错了?”他又是冷笑连连。 ?怎么又拐到这儿了。
还有,他这委屈的口气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错,”黎雾哼哼唧唧地回应,“心眼那么小,脾气还那么大,大早上的,烦死人了。”
薄屿:“——你敢嫌我烦?”
相拥了会儿,感受到他身上也没落过水之后那么冷了。那些脾气,好像也消弭殆尽。
“还要睡,都几点了?”他的嗓音低低的,冷冷硬硬,却又不乏温柔。
其实折腾了番,她也很难再昏沉过去了,就是不想睁开眼:“干嘛,要我陪你出去过节吗?”
“不然呢。”薄屿手指勾起了她睡衣的肩带,准备给她系的动作顿了顿,稍微揉捻。
他没好气笑了声:“你赖在这儿,意思是让我今天一个人过了?”
“也行啊,怎么不行,”黎雾应道,“刚才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谁敢跟你啊。”
“我怎么就要吃了你了?”薄屿笑着,字字顿顿重复了遍。
“你吃啊。”她稀里糊涂应。
沉默了会儿,床垫又有了些许起伏。
团在他俩之间不成模样的薄被,忽然一把被扯开了。
黎雾不敢装睡了,赶紧睁开眼:“你突然又干什么。”
床垫陷落在她身体下方。
这张床比普通规格的双人床要小,每天晚上他俩都挤一起。
尤其他这颀长健硕的身形,稍感憋屈。
眼前登时覆过一片阴影,头顶的床头柜抽屉传开“哐当——”两声,动静粗鲁,略带着脾气。
薄屿伸出了手臂越过她上方,捏了个小小的铝箔包装,撕开的动作却是慢条斯理的优雅。
他看她了眼,“分开。”
“……”黎雾这下彻底不困了,“分开什么,我们分开过节?”
“你装什么傻?”薄屿微微抬起下颌,嘴角抿出一丝略带恶劣的笑,“把你膝盖分开。”
“——就现在。”
“在我面前。”
“听见了?”
一句比一句恶劣。
“不行,不行,”黎雾慌忙伸手,要去匆匆遮自己早就飘荡到腰上方的裙摆,“不是,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洗完澡没穿……”
薄屿一把抓过了她手,套好了最后半截儿。
而后,深深覆身下来。
灼烫的气息落在她了耳边:“我知道啊。”
“——不然早给你先扒干净了,我还等你自己来么?”
“……”
黎雾勾着他的肩,腰忍不住地蜷缩。
薄屿的嗓音警告,低哑了些许,“快点?”
“你就是还生我气才这样。”她瘪了瘪嘴,又装作眼泪汪汪。
“那又怎么了,”薄屿挑了下眉,“我说要原谅你了?你知道我刚才洗了多久才洗到脸上没那种黏糊糊的玩意儿?要是我过敏了怎么办,我怎么顶着这张脸赚钱养你?”
越说越离谱了。
黎雾稍微撤开一条腿,踹他一脚,小腿弯顺势勾了勾他,嘴上还委屈:“哦,那你对你这张脸可比对我温柔多了……”
“到底进不进?”
“你进啊,你不是已经……谁不让你——”
话音未落。
没了充足的润滑,存在感更明烈。
“你不提前说吗!!”她的肩膀跟着瑟缩,都要尖叫了。
下意识捧住了他下颌,她急促着喘/息要去寻他的唇。那强势又凉薄的触感,随着身。下贯入的力道,深深碾上了她的嘴角。薄屿的呼吸也乱了分寸,微微半睬着双好看的长眸,嘴角染上了笑容,反问:“我对你不温柔吗?”
黎雾简直不可思议,睁了睁眼:“你少来行不行,你自己看看你,你现在是温柔的样子吗——”
薄屿于是俯身,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吮吻了会儿又放开,动作缓慢推进了会儿,他轻声笑:“现在呢。”
黎雾赌气别开脸:“你少问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细密的吻又烙在了她眼皮,点点落落,顺着亲吻下去,从后耳廓,再到她肌肤柔滑白皙的脖颈与锁骨。
“这样?”
他挑了挑眉,像是在哄她了。
“谁知道……”她到底有点儿受不住了,逐渐燥热,也没那么难以承受了,忙“嗯嗯啊啊”地点起头。
“好好,你这样就行了。”
“告诉你,我还没彻底清醒呢,你没事乱发什么火,你最好温……柔点,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甩了出去。
紧跟着,她满脑子好像都被贯。穿到了空白,以至于久久回不过神,仰望他的眸光,都破成了一浪浪破碎的涟漪,不成情状。
眼角不光带了些薄红,也难免有了丝丝的脾气与不满。
这次她也是真的瘪了嘴巴,都带了哭腔:“薄屿……”
薄屿睨着她,一脸无所谓。
“怎么了?”
“你这样……你再这样,”黎雾彻底想不出用什么来威胁到他了,咬后槽牙,“我警告你,你你你再这样,今天你就真去一个人过吧!我不理你了!”
薄屿的笑意再次落低了,在她耳边沉沉浮浮,他用牙齿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黎雾在不成节奏的喘。气里嘤咛,还是不甘示弱,“……我今天不想跟你出去了!我生你气了。”
“嗯,也不是不行。”薄屿依然很无所谓地笑,气息埋入她耳畔。
“……?”
“反正你都赖到下午两点了,今天不是没一会儿就过去了?”他拍了她一把,要她转过去,“乖,那就明天再下床好了。”
第56章 热潮37.2℃坐在了他脸上(修
56/热潮37.2℃
“不是,你等我醒一会儿了再……不行吗?”黎雾半句话还没争辩完,人被狠狠翻了个面,软绵绵的枕头朝她的后脑勺砸下来。
后面的话音都变成了闷呼呼的呜咽。
这个人床上真够粗鲁,像个混蛋。
“你说什么呢,呜呜嗯嗯的,”薄屿闷下气息,哼笑,“嗯?”
枕头罩在脑袋上,空气都昏沉沉地失了真。
浪潮一般的迷失感瞬间淹没了她,近乎无法思考,死死捏了一下床单,“……你混蛋。”
薄屿还像是没听清似的:“哦,什么?说不出话了么。”
“……”
酥麻的感觉直从尾椎骨往天灵盖儿窜,臀后的凉风阵阵拍打了起来,空气愈加燥热。
出租屋的卧室里没装空调,头顶一盏电风扇“吱呀吱呀”,偶尔因为生锈卡了壳似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卡顿声。床几天前还坏过一次,也不安分、又带着那么些节律地作着响。
后上方属于他的呼吸低沉了不少,他笑声清朗,哑又得逞,“现在醒了么?”
她死活不开口,几乎都成了默默承受。
很快,就是一个愈加凶狠的力道撞了上来,“和我没话说了?”
“……嗯?”
“黎雾。”
“每天一下班回家倒头就睡,怎么,”他都开始冷笑,“现在也和我没话说了?”
不是。
这谁还犯困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周真的累过了头,颤/抖着飞上了云端一回,黎雾都撑不住自己了。
她以为自己的体能还算不错的。
抓住了床头的黑色铁质栏杆,腰身不由自主向下塌,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腿被他在下方挟住了。
“喂……”她动弹不得,急匆匆的,在半空中挣扎,只有他清爽干净的半长发,从她的指缝之间流泻而过。
“你干什么……”
刚意识到什么也没抓住,他柔滑的舌头就游了进来。
“薄、薄屿!”黎雾很明显听到自个儿哼唧了声,唤着他名字,猛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要跑。
薄屿的臂弯稍一收拢,轻而易举就给她抓了回来:“别动——”
黎雾羞耻到几乎无从开口了:“……”
虽在上方,人很快软不成了样子。
偏偏最该死,距离他们床的不远,还斜立着一面木质包边,中间贯穿了一大条缝隙的换衣镜。能清晰看到,她正坐在……他的脸上。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那天搬家进来,他说要给这二手市场淘来的劣质玩意儿扔掉,她坚持留下来。
早知道……
就不摆在那儿
了!
薄屿的鼻梁属于标致高挺的类型,热烫的呼吸拂着她,每一次的吮吻,他的鼻尖儿都恰恰能碰到她命门。
“不不不……你放开,放开!”黎雾嘴上挣扎,然而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有。
他钳得她越来越死,甚至带了些许惩罚的意味。
平日这人高高在上,脾气也是真不轻。
……虽然现在,他在她的下面。
最后她昂起脖子看见,天花板上的光点随着风与窗帘翩飞,竟也跟着摇摇晃晃,无休无止,仿佛没有尽头。
有那么一刻,彼此的喘/息互相撞回彼此怀抱的瞬间,双双竟都犹如濒死。
黎雾的眸光滞滞,回不过神。
被他的臂弯箍在了怀里,嗅到他周身清爽的味道,她好像终于落回了某种安全感十足的境地。
也终于察觉自己哭出了声,小小啜泣、呜咽,连她自己都辨不清是什么缘由。
“哭什么,”薄屿用指腹滑过她眼角,“你这么一声声的抽,我都要被你搞哭了。”
黎雾报复似地勾住了他脖子,“你放屁……”
“不信?”他贴近她耳边,缓缓低笑,“你不如睁开眼看看,我现在满脸都是你的水。”
黎雾的双颊烫得着火,烧得耳根子痒。
她又气,又不知是什么缘由,自然就忘了哭,作势抬起脚要去踹他,“薄屿!”
薄屿捏住了她骨感的脚踝,脸埋进了她肩窝,笑得轻了:“还想打我?你是忘了我以前干什么的么,跟我比速度和反应?”
“……那你怎么不干了啊,”黎雾嘴上的坏劲儿不小,“我看你也没到真退役的程度——手劲这么大,一天天的使不完,哦,我看你还厉害得很!有本事你就继续干。”
薄屿丝毫不恼,她这牙尖嘴利的,他都忍不住听得勾了嘴角,“那我继续了?”
“……” ??
我是那个意思吗?
黎雾推了推他胸膛,认命了点儿,眼皮微微阖上,“不要。”
薄屿擒住了她手腕儿亲了亲她柔软的掌心,“为什么。”
“就是不要。”
“那怎么才要?”
“你……你就不能放过我,我们好好过个周末?”
“早这么想你不知道早点起床?”他说,“你珍贵的周末都要过去一半了。”
她再次攀住了他的肩,双腿挟住他窄瘦的腰身,还用脚后跟不轻不重踹了他一下,不忘气呼呼抱怨:“等等起床了,我要给你剪头发!”
薄屿利落咬开了个铝箔包装,牙齿顿了一顿,睨住她:“什么?”
“我要给你剪头发!我要给你剃光头!”黎雾哼哼唧唧的,眼眶还泛泪花而,管不了到底是在撒娇还是撒泼了,“我、我要让你变成丑八怪……最丑的丑八怪!”
薄屿好看的黑眸继续睥着下方的她,嘴角的笑意也久久没消,“可以啊。”
他再度俯身下来,“答应你了,所以我可以继续了吗。”
明明上一遭还没过去多久,新的一轮,黎雾竟有些承受不住他了。
她只得紧紧蜷缩在他怀中,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只听见他们的呼吸,越发沉重纠缠在一起,“剪不丑算你输,怎么样?”
周末的大懒觉睡得人浑身乏力,还没把整整一周的精力舒缓过来,就折腾了这么久,累得不行。
黎雾先去洗了澡,故意磨磨蹭蹭的,直到用光了热水,她故意关掉热水器。
薄屿进去兜头冲了一脑袋的冷水,隔着浴室的门板,也顾不上过去那端端方方的少爷形象了,“黎雾?!”
“你想死是不是——”
当然是免不了又被教训。
深城的傍晚来的早,莫名其妙混到了天都快黑。
黎雾举着风筒,跨坐在他的身上,乖乖给他吹起了头发。轮到她来哄他了。
她发泄似的,力气不小,狠狠挠了一挠他头发。
要不是顶着这么一张生气起来更显精致的脸,她才懒得理他。
“可惜哦,”黎雾啧啧感叹,“马上要在我手里变成草窝了……”
风筒“呜呜——”作响。
薄屿掀起眼皮,满脸的没好气:“草什么?”
黎雾掐了一把他的肩,不当运动员都这么久了,他这肌理轮廓还很坚实。
“你闭嘴。”她警告。
“我闭嘴?”薄屿忍不住嗤笑,“刚才你好像也没这么讨厌我的这张嘴。”
“你非要说这个?”
“——你就非要说那个?”
“好嘛。”黎雾撇了撇嘴,没再争辩,动作轻柔缓慢了不少,仔细给他吹着头发。
他也乖顺多了,任由她左右来回作弄。
“你能不能专心点?”黎雾见他刷起了手机,“这位客人?”
薄屿没抬眼,“客人在找合适的造型,方便给你参考。”
“光头要什么造型?全天下的光头不都一个样?”
“……”
他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能杀死人。
她满脸得意的笑容,回敬了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我。”
薄屿一只手虚虚搭在她腰际,突然收拢。黎雾手里的风筒一歪,险些怼上他的脸。
“你又干嘛!”她惊呼,“烫到了怎么办?”
薄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儿,从她手里接走了那风筒。
关掉了,放在一旁。
方才水涨船高的气焰,在他们之间偃旗息鼓。
临近傍晚,暖融融的夕阳落了满室。
洁白的墙面似有晚霞浮动,偶有几块潮起了墙皮的地方,更像是云层翻涌,跟着天色悉数变换。
这房子也就着了个朝阳面、带个大阳台的优点,事实上还是个旧房翻新的,房东为了多赚钱,把他们这间与隔壁户粗糙地隔了出来,隔音不算好。
才住进来一周,处处是缺点。年经日久的,顶楼的水管有些漏了,阳台的天花板昨天率先滴起了水。
“滴答——滴答——”
打在塑料盆子里,日夜回响。
怪他还把自己的东西几乎卖光了为她租来了,别提她心里暗自感叹过几遍多不值。
薄屿抿了抿唇,“我反悔了。”
硬邦邦的。
黎雾的气焰不觉又嚣张了起来,她勾一勾嘴角:“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
他薄唇一开一合,“我反悔了,听见了?”
她藏不住笑容:“你在求我?”
“我求你?有那个必要吗,”薄屿登时笑出了声,“你给我剪得没法出门了怎么办?我明天就要去入职。”
“你刚才不是说——”
“你当我没说不行吗。”
不得不说。
眼见他这傲慢的表情中,带上了那么一丝丝不宜察觉的恳求。
黎雾更有点儿幸灾乐祸了。
她扬了扬下巴,“那我也……”
薄屿挑眉:“你怎么。”
黎雾:“对了,提前说一下,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洗不上热水澡,我就是……呃。”
薄屿沉默了两秒,“故意?”
“……行了行了,我都承认了,”黎雾怕他脸黑下去,匆匆护住睡裙的裙摆,“今天七夕!!我赶紧给你剃头,再不出门我们就过不了节了,今天都要过去了——”
薄屿看了她一会儿,没吭气。
黎雾感受到气压越来越低,不敢在他身上多待了,赶紧起身下去,“我们,或者……你如果,怕我给你剪坏,我们出去给你找个理发店。”
正好,她的笔记本电脑上也弹了半天的工作消息了。
还能顺手处理一下。”
你也太过分了。“薄屿突然在她身后说。
黎雾回头,“……什么?”
方才搁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又给她轻轻拽了回去。
她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沿,他的下巴就势靠在她肩膀上,呼吸沉沉,气过了头,显然对她无奈了似的:“我还以为是你洗完忘记了还有哦我,为了省电费顺手关掉了。”
“……”这点得益于黎雾妈的优良传统,每次在家里洗完澡,顺手关掉热水器。
她突然有了那么点自责。
黎雾没什么动静,反应过来时,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握住了他搭在她小腹的手。
薄屿抚上来,反扣住了她的五指,微微用力,略带强势:“所以你给不给我剪了?”
他眸色沉沉,看着她的侧脸,鼻息微动:“非要出去吗,我们这样不算是在过节?”
怎么跟撒娇一样?
“……”
“好好好,那就在家里剪哦!”黎雾拿他没了办法,她指了指房间内的一张椅子,“我去拿剪刀,你在那里等我。”
怕她又报复他似的,薄屿脸上还露出了小心翼翼的表情,可怜巴巴的。
他不松手,黎雾又推了推他,提醒。
“薄屿?”
“行,”薄屿亲了亲她耳朵,看着她,“那你快点。”
如此,薄屿便是弯了弯嘴角,放开了她。
黎雾跟上他起身的动作,她飞速找到一把剪刀,按住了他的肩膀,在那一面裂了缝的二手穿衣镜前头端端正正坐下了:“我开始了哦。”
薄屿侧眸看她了眼,“你小心点。”
“我知道。”
“要是剪毁了,”他的口气陡然低了,倏然就没了方才和她撒娇的好脾气,“等等你也别想出门了——”
黎雾抬头,见他眸光沉沉。
危险的意味毕现。
黎雾本来就紧张,这下弄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就算准了我剪不好是吧——”
她提起嗓门,“你报复我?”
“不是你报复我么,”薄屿一把攥紧了她手腕儿,拉近了,眼见那剪刀差点儿戳他身上,他动作也没收回,反而矜傲地勾唇,“你真当我不记你的仇?”
“……你这个人。”
黎雾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哄他。
她咬了咬牙,终于舍得用力了,手起刀落,就给他后脑勺的一缕发给剪了。
薄屿也是惊讶,挑眉:“够果断的。”
“——给你变成丑八怪!”黎雾挥动剪子耀武扬威。
薄屿抬眸,“哦”了声,笑。
“有本事你继续。”
第57章 热潮37.2℃别让别人看到(补20……
57/热潮37.2℃
小时候,黎雾跟着爸妈四处摆小摊,妈也帮那个嘴坏的表姨看过一阵子理发店。
有一年,还在读小学的她冒了水痘,倒霉出在头皮上,妈拿着电推子,二话不说,也不需要她的意见,索性给她剃成了男孩子的寸头,短短长长的,来回保持了好几年。
黎雾当然没妈妈那个学几天就会的技术,她这会儿被扰了周末清眠的报复心占了上风,可真的用剪刀给他作成了狗啃一样的发型,她马上就后悔了。
“……”薄屿盯着镜子里“改头换貌”的自己,同样傻了眼。
他似乎要气笑了,眯起眼:
“——黎、雾?”
好在有人适时来敲门。
黎雾连他的表情都不敢再看了,她把罪魁祸首剪刀丢下,“我、我去开门……”
薄屿死死拽住了她的手腕儿。
黎雾一屁股跌回了他的腿面,她抱着他脖子,已然一副甘心受死的表情,“我、我我警告你啊,你不许揍我,你敢对我做什么,我就喊了!传出去咱俩都别做人了,不就是在这破小区、小破楼出出名……”
男人满身的怒意,她差点儿撞上他脑袋,他就用额头死死抵住了她的。
压低嗓音,沉沉气息逼近,一字一顿:“你就这么搞我?是吧?”
“不是你让我……”
“——你敢让别人进门你就死定了,知道吗?”他几乎咬牙切齿了。
“好好,好……你放开我!你先放开我!”黎雾失口答应,趁势一把就给他推开了。
她从卧室出去之前,薄屿还在她身后咬牙嘱咐:“关门!”
她又回来,默默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这人可真好面子。
……所以,完了。
她今天要是给他解决不好,不等从家门口走到理发店,她都怕他给她掐死了。
敲门的是阿义。
小孩儿探头探脑的:“你老公在——”
黎雾二话不说给他推了出去,猛地关上了门,直截了当问:“你家里有没电推子借我?”
“哈?”
“理发的那种……”
阿义自己的半句话没说完,这下一头雾水:“姐,我师傅……他怎么了?他在家吗?”
黎雾拍了拍与她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孩儿,脸色忡忡的:“他现在不想见人。”
“为什么?”阿义不解。
不知怎么。
黎雾想到出来之前,薄屿那清俊的脸上一副狼狈模样,加上他今早还用错了洗面奶,越想就越有点儿……忍耐不住。
“不是,到底怎么了,你笑什么啊?”阿义狐疑打量她那往上飞的嘴角,“你们吵架了?他欺负你了?还是你欺负他了?”
黎雾收敛神色:“没事。”
阿义:“那你借剃头发的东西干嘛?”
“是我们捡了只狗,要剃毛……嗯,就因为这个吵起来了,”黎雾随口扯了个谎,“你能找到吗?我十万火急。”
阿义拍着胸脯:“怎么我师傅小看我,你也跟着小看我啊——嘁,找个这玩意儿有什么难的?”
黎雾听他这一口一个“师傅”,纳罕极了。阿义看出她想说什么,不自在道:“我自封的还不行吗……我叫着玩的,你别这么看我,我、我谁也没惹。”
看起来,阿义虽天天挨他爹的揍,在这片居民区居然混的很熟,人缘儿不错。
他轻车熟路地带黎雾找到了小区三栋楼之外,某个同样破破烂烂的单元口,顺藤摸瓜上去,“梆梆”敲开了扇门,就对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就嚷:“——把你家给猫剃毛的电推子借我!”
黎雾:“……”
她心下正琢磨,丢了手机好也不好。好在她不知道薄屿现在有多窝火,坏也坏在,她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窝火。
听阿义这么说,眼见两个小鬼头前后进了屋,她赶忙出声:“等等,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阿义:“你不是说我师傅要给狗剃毛吗?你放心好了,给猫剃毛的也能用的!”
边对她露出了个“我聪明吧”的表情。
黎雾不敢说别的什么了:“也行,那、那快点啊。”
“你师傅?教你射击的师傅吗?”另一少年很是惊喜。
“……对啊。”
“哦哟,恭喜你呀!朱从义,都找上师傅了。”
“那是,我师傅可厉害了!”
“你爸给你报班了?我怎么没见你跟我一起上课?”这少年的家虽是老房子,从装修条件什么的来看,多少能看出家境还算殷实。
“那倒没有。”
“你没报班,也不跟我一起上课,哪儿来的师傅?在哪儿教你?你俩打弹弓啊。”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师傅可厉害了,你知道这个就行,”阿义哼道,“我这次非要赢一场比赛,让阿闵和我爸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我看你还是好好回家做作业吧,你期中考试数学就考了三十多分!”少年很不屑,把东西往他怀里一丢,“少吹牛了,还哪来的师傅。”
“你有什么不信的,我会参加的……我都报名了!”阿义说着扭头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叫黎雾,“师母,走吧!我借到了。”
还对那少年做鬼脸:“这是我师傅的女朋友!他老婆!我师母!我可不骗你——”
少年在他身后嬉笑:“弄坏了你10倍赔给我!不然我找你爸告状去,我还真不信你爸让你打比
赛。”
这都什么什么啊。
近乎是踏着暮色回去,时候不早了。
或许是怕黎雾和薄屿告状,阿义把借到的那把剃毛器交给了她,很识相地,这次没跟她上去。
小孩儿眼巴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雾问:“你刚才上来敲门,是不是有什么事?”
薄屿说这小孩他爸脾气不好,他一挨揍就逃学不回家,要么就是被同龄的小混混收保护费,经常挨欺负。
小孩儿心地不错,昨晚还跟他们一起放了烟花。
“……哦,哦,有的!”
阿义匆忙从口袋摸出一张票券,折得工工整整的,展开了,上前递给黎雾,“我要给他这个的。”
这次不敢再多说“师傅”二字了。
迎着楼道里昏沉的光线,黎雾大抵看清了,是一张游乐场的体验票。专门体验滑冰这项目的。
阿义小心道:“这是我妈上次回来看我带给我的,下个星期就过期了,她在一个滑冰场做保洁,让我有空带朋友去玩,这是她那儿发的员工内部票……”
“那你怎么不去?”黎雾直直看着他,“内部赠票诶,也不用花钱,你也可以和你妈妈一起去的呀。”
“我不喜欢滑旱冰。”
“那你可以告诉她你喜欢什么。”
“我……”阿义呛声,“主要是,主要是,我还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她的家人,她又跟人结婚了,还有了小孩。”
阿义低下头,别别扭扭道:“我也不好意思跟她说,我到底喜欢什么。她又不可能送我去学射击。”
黎雾闻言,喉中跟着紧了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阿义倏地又抬头,看向了她,汗津津的脸上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你、你老公不是要去当滑冰陪练?我就送他喽!你们去玩儿好了——”
黎雾不禁一笑:“送他?”
“对呀,你说说,我请他当我师傅他还不愿意,”阿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会滑冰吗他?不得天天摔狗吃屎啊……我知道有地方也聘请射击教练的,他硬是不去,他要是真缺钱,就去干点赚钱的事情啊,不然怎么养你?你说对吧?”
“昨晚他给你买完海鲜大礼包就穷得叮当响了,哪有钱去旱冰场!一次要花好多钱呢。”
“我就做个好事儿咯——”
楼上传来“哐当”一声。
似是有人开门、关门。
阿义扭头就跑:“姐姐,我这话,还有刚才,你千万别告诉他啊,都是我瞎说的,你交给他就好了,我可不是为了让他来教我射击……”
黎雾知道,薄屿被她搞成了那副鬼样子,是断不会出门的。
“阿义。”
她唤了一声。
阿义回头,眼见楼梯上的女人眉目之间挂着盈盈的笑意。很奇怪,是年龄大不了他多少的原因吗?
居然没有那种让人觉得会随意开口教训他的感觉。
就像薄屿,也是。
黎雾微笑:“体验券你还是留着吧?我们用不上。”
“他没钱啊……”
“我有。”
阿义颐指气使:“不不不,你可别养他,惯他臭毛病!让女人养的男人我最看不起了!”
黎雾更是笑吟吟:“我喜欢他,他是我男朋友,我养他几天怎么了?”
阿义见那只纤细的手都扬他面前了,他还没跟女生怎么接触过,单是看着她那么一身纤柔的白裙子,脸上就红了红,坚持不接:“真、真的不了,姐,其实师傅——哦不,哥也帮过我的。”
黎雾同样很坚持:“你和朋友一起去。”
“我没……什么朋友的。”
“那你和我们一起去。”
阿义满脸震惊:“啊?”
“——还不上来吗?”
忽然,头顶上飘下来懒洋洋的一声。
有人似乎率先对他们的僵持失去了耐心。
别说阿义,连黎雾都吓得浑身激灵。
她硬着头皮,下意识往上瞥,没好气:“……你偷听我们多久了?”
却只有小飞虫忽闪忽闪,一阵阵儿地扑在老旧的灯罩子上,盘旋跳跃。
这半盏光源之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压迫感却没少几分,能清晰感受到谁睨下来的凛冽视线。
他就在那里。
“谁想偷听?你们那么大声,我隔着门都听见你在楼道里跟人说话,”薄屿淡嗤,近乎命令,“上来。”
“我、我走了——”
黎雾再一扭头,阿义撒丫子就跑了没影儿。
那张票还在她的手里。
薄屿又闲闲唤她了句,也起身离开,低缓的嗓音有若在给她下最后的通牒:“上来收拾你给我啃过的头发。”
“……骂谁呢你?”
黎雾嘟哝了句,也没敢再大小声,跟上他。
可惜方才出门着急,穿了双软底的洞洞鞋,故意把楼梯踩重了点,也只有几分乱拳打棉花的虚张声势。
窗外入夜。
卧室内点起来一盏灯,是搬进来之前,她在二手市场淘的立式读书灯。
薄屿坐回了镜子前,他支起了两条长腿,斜斜搭在一旁,脑袋向后靠。
大半个高挑的人影儿,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窝了进去。
分不清喜怒。
他长眸微阖,天花板上的风扇还在“吱呀呀”地转,卷起了乱飘飘的发,拂着一张五官被衬托得更精致的脸。
没了多余的脾气,却是显出一股子潦倒又慵懒的味道。
黎雾只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重新站到了他的身后,多少也小心翼翼了点,还保持了距离。
他不看她好像都洞悉了她的这小动作:“你早离那么远,用眼睛给我剪头发我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你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
“哦,是吗。”
黎雾走近了点儿,再向下凝视他,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这张脸,却是丝毫没被这狼狈的发型影响。
“薄屿。”
薄屿没睁眼:“嗯。”
“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动静,”黎雾启动了小机器,借着这房间内的这半点儿动静,更有底气了些,“突然吓人一跳是什么意思。”
薄屿嘴角虚虚一弯,闷哼:“我还不光明正大么?”
“你有?”
“你说完你喜欢我,我不就吭声了?”
“这也算?”
“怎么不算,”他依然没好气,“怕你听不到我回应,回来又跟我闹别扭怎么办。”
你这又是什么逻辑。
黎雾撇了撇嘴,回想起了妈妈以前是怎么给她修头发的,没样学样地动作了起来:“我瞎说的。”
“那我也是瞎听的,不行?”
“——你真不怕我给你剃秃啊!”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我成这样了,我说什么了?”
行。
算你小子今天懂事了,成熟了,不跟我吵吵嚷嚷了。
薄屿完全没想挣扎,或许也是疲于和她争执了,他放松下来:“随便修一修吧,能让我出个门就行。”
黎雾假惺惺回应:“你对我还真是大度哦!!”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度了?”
都说寸头是检验帅哥的标准。
熟能生巧,黎雾的手法越发流畅,盯着他看一看,他闭上眼,还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她。
都这样了,还这么相信她。
他好像睡着了一样,什么表情都没了,她就更专注了点,直到快结束,他眼睫颤了颤。
她险些也手抖一下。
也是才发现,他的后脑勺,竟
然有一道浅浅的疤:“你这是……”
“我爸喝醉了,我拿冠军的那天他高兴。”他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轻轻笑了一笑。
“哦,”黎雾有些不假思索,“那你现在还想拿冠军吗?”
薄屿这才徐徐睁开了眼。
没了额前碎发的遮挡,他清隽的眉目轮廓愈发深邃,眉宇之间,似是染上了一层势不可挡的凌厉。
甚至可以说……是锐利。
惊心动魄。
黎雾想起,她暗自搜索有关于他过去比赛相关的信息,是有那么几张年更日久,电子像素都变得模糊了的照片。
在他被抹去名字的这些年,还留存在互联网的角落里。
那时的他,虽身形轮廓比现在稚嫩不少,眉眼的那股子气劲儿,和此情此景的他……很像。
或者说,只增不减。
薄屿仰眸注视她,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黎雾动唇,“啊?我……”
“你说要带那小孩儿去滑冰?”薄屿从椅背缓缓起身,“但是今天不是你和我的日子吗?”
“啊,我就是看他也惨惨的,还惦记着你,”黎雾忙说,“也不一定是今天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也没什么不愿意,”薄屿淡淡掠过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我都行。”
“嗯?”
薄屿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他单手抄在口袋,俯身,嘴唇轻轻挨了下她的唇。
黎雾眨眨眼,反应不过来,挺警惕:“你这又是玩儿哪出?”
他好看的眸子注视她:“我是说,你想带他和我们一起,我没意见。”
“……这样吗?”
“我是怕你心里装着事儿,出去玩儿都玩儿不好,心里还想七想八的。”
还怪了解她的。
“也没啊,我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连说了两次,黎雾突然有些分辨不清了,自己究竟是在心里难过谁,“我真的没约他今天啦。”
薄屿仿佛洞悉了她,“那你来决定?反正也正好帮你拎拎包。”
“……”
你还是人不是。
“你玩的开心比较重要,”薄屿看着她,“今天什么日子不重要。”
“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他有些无奈,摸一摸她脑袋,“只要你想我们随便挑一天都能当做是过节了。”
除此之外,黎雾当然还关心一件事。
“等等,你就这么出门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她竟愈发移不开眼了。
好像可以重新认识他。
“哦,”薄屿不宜察觉地挑了下眉,“你手艺还可以。”
“是吗,”黎雾笑眯眯的,故意问,“闹了半天,那你还去不去理发店了?”
薄屿看了看表,对她微微挑了下眉,“滑冰场9点关门,你觉得呢。”
“……”
是了,来不及了。
黎雾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晚上就他们二人。
真的去了那家游乐园,赶在最后一列队伍后面,进入了检票口。
薄屿却是把阿义送给他们的那张票揣进了她的包包里,自己付了钱:“抽空还给他,我看了看,还有两个多月才过期,也没那么快。”
队伍来回推搡,大家都很着急,排队的几乎都是赶来过七夕的小情侣。
黎雾连忙回握住他微凉的掌心,用力捏了捏他:“你怎么自己不给他?哪里是送给‘我们’的?他分明是为了送你。”
月色下,他眉目倦怠,清爽又凌厉板正的新发型,也没冲淡他眼睫覆下的那一点柔软温度。
“我考虑考虑吧。”他笑。
今夜沐浴在月光之下,微风习习,薄屿也好似也浑身倍感清爽。
像是回到了她站在他身后,他有若躺在她的怀中,任由她抚摸他脸庞的时刻。
“你这什么意思啊……”黎雾不满。
薄屿又低头亲了下她,笑着学她的口吻:“什么什么啊?怎么这幅口气抓着我问,我都不生你气了。”
检票的大叔看起来今天吃了不少狗粮,不耐烦地敲了敲栏杆:“检票了,玩不玩了还?不玩让道给别人!”
黎雾脸红推开了他,眼见周围一圈儿人都看了过来,她却是也笑容未消,赶紧递去他们的双人票:“来了来了!”
场地里鼓点律动,人影如织,可能是最后一批了,所以显得没有刚才排队那会儿那么拥挤了。
进去换轮滑鞋,黎雾找了地方坐下。
薄屿掐了烟,半蹲在她面前,仔细观察她那双看起来极为厚重的鞋子:“穿这个能舒服吗?”
黎雾装作在他身上找什么,答非所问:“哎,你身上好像有猫毛诶,你发现了吗?”
薄屿穿了件黑色坎肩T恤,抬起下巴,拧了下眉:“什么毛?”
“哦,”黎雾眨了眨眼,无辜地笑了起来,“我借到的那个推子,好像是给猫剃毛的……”
“猫?”
薄屿的眉心拧更深了。
“是我说我们捡了只狗,因为剃毛吵起来了……哎,我们没借到别的嘛,”黎雾说,“再说了,谁让你每次都回避我的问题!”
话题跳跃太快,薄屿都有些气笑:“你又在说什么?”
黎雾这下直勾勾地瞧住了他:“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还是不想射击?很难回答我吗?”
薄屿动了下嘴唇,“……”
黎雾赶紧又用手指抵住了他:“别急着回答我,或者反问我,或者用什么来搪塞我,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越回避,就是越放不下。”
薄屿隐隐眯眸,看了她小半秒,沉吟了会儿,还是笑着反问:“我看起来,有那么想?让你天天都想问我这回事。”
“——那我也要说了,”黎雾直言直语,“你要是真的不想,为什么每次都要接你那个外国人朋友Olive的电话?刚才我们排队,你去一边抽烟了,其实是又接了吧?他是劝你去比赛的吧。”
薄屿都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想,我是不是接了什么异性的电话?”
“要是异性,你肯定会告诉我的——好吗?”黎雾说,“其实你这个人的脸上最藏不住事了。”
薄屿沉默。
黎雾又作投降状:“好,好好,我承认,我看你手机是不我对——我手机丢了嘛,你让我临时拿来处理工作的,我不小心发现的——我猜你去接谁电话,也算是我的问题好了。”
她真是想了一万个合理的借口。
她再次直视着他,顿了顿,放缓了口吻,尝试开口:“薄屿,别人说,在一起的两个人以后只会越来越像,无论脾气,性格还是什么。
“——但如果是我,我要是不想做一件事了,别人八抬大轿都抬不动我,为什么我每次都要花力气和口舌去拒绝对方呢?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薄屿瞥着她,似乎在回味她的这番话:“那你希望,我什么地方变得像你?”
“我希望你,现在此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不要再去想拒绝还是不拒绝,我也不想听你的答案。”
“如果你真的不想,你下次告诉Olive就好了,不要再让他对你提起这件事情。”
薄屿轻笑了一声,“然后呢?”
黎雾扬起嘴角,牵过他要为她系鞋带的手,“这么晚了来这儿,我们还不是为了好好过个节?我希望今天你也要玩的开心。”
她看着他,很真挚地说:“比起你心里也总是揣着七七八八的事,我今晚,只希望你开心。”
夜风渐起,她额头落下个微凉柔软的触感,“这点不是像你,是我心里确实揣了事。”
“我猜对了。”
“算你是。”
“那你……生我气吗?”
“说了你手艺很好。”他又开始避而不答。
但似乎,就有些骗不了自己了,又是低笑,“算了,明天入职之前,我想办法去修理一下就好了。”
“要是修不好呢。”
“那就回家修理你啊,还问?”
第58章 热潮37.2℃心疼你。
58/热潮37.2℃
滑冰场里人满为患,除了前来过节的情侣,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子和初高中生们趁周末出来玩儿的。
眼前灯影缭乱,人来人往,音乐声喧闹噪耳。
黎雾坐在等待区,换好了轮滑鞋,稍微活动了下双腿,还没站起来,就都觉得有些挤脚了:“会不会是我鞋子拿小了……”
奇怪,她还是按照大一号拿的。
薄屿淡淡地打量她的双脚一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黎雾今天做了太多的心虚事,登时颐指气使,“我也没来这种地方玩儿过……还不是为了陪你,你可
别嫌我不会。”
薄屿轻轻哼笑,“我嫌你不会什么?”
“我尽力不摔跤,好吧?”黎雾见他再度单膝着地,半蹲在了她身前,她还收了下自己的腿。
“这么应激干什么。”薄屿淡淡抬眸。
“……不是啊,”黎雾稍微支撑住自己,倾身靠向他,“我有点儿怕你笑话我来着,我上初中做广播体操——”
她顿了顿。
“然后呢?”薄屿垂下了眼,慢条斯理地为她解开了鞋带。
黎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便也任由他低着头动作,闭了闭眼,真觉得这事儿挺丢人,一口气道:“我广播体操做不好,最后的跳跃运动经常同手同脚……隔壁班有个男生转过来,叫他们班同学一起看我……后来大家都喜欢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我。”
薄屿鼻息微微一动,笑:“你觉得自己被笑话了?”
“难道不是吗!”黎雾的小脸上横里横气的,“所以我提前告诉你,我如果滑的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不会。”
“你保证。”
“我保证。”
一字一句的。
黎雾点点头,很满意地信了他的话。
她的两条鞋带拖得长长的,散在地面上,见他不动了,似乎低着头在打量什么,她小小地用鞋尖儿磕了磕他:“你在看什么呢。”
许久。
薄屿终于抬起了头,似乎有些难忍笑意了:“都这样了,你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你是说鞋子小?”黎雾微微一呛,“呃,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觉得拿小了啊……”
薄屿终是忍不住了,他的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穿反了,傻瓜。”
“…………”
黎雾头皮一麻,赶紧躲开了他:“你说好不笑我的!!”
再次换好,舒服太多。
“——你你不告诉我也没事啊,我站起来走两步不就知道了!”黎雾尴尬得还在计较上个话题。
这时,视线之下落入了一只干净且骨节匀称的手。
五指修长,掌心平整。
伸向了她。
头顶上方覆下男人高大的阴影。
薄屿弯了弯腰,对她抬眉,“你现在站起来走走?试一试。”
“……走就走!”黎雾赌气一样,立即起了身。
到底是失重,双脚禁不住地在水泥地面打起了滑。
两条腿乱晃,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腰上落了个稳稳的力道。
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走啊?”薄屿这会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了。
清朗的笑声拂低了。
黎雾生怕他给她一把丢开,死死抓紧了他后腰的衣服,不忘嘴硬:“……我就不,你有本事——拉着我走啊。”
薄屿没好气一笑:“拉着你?”
“不行?”
“怎么不行,”他似是无奈地看了她眼,“天天撒娇。”
……有吗?
这也算吗??
俩人沿着场地外围的辅助栏杆,有一步没一步踟蹰着滑动向前。
踟蹰的是黎雾,薄屿看起来要比她得心应手一点。
周围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带着一阵阵儿的风,嘻嘻哈哈地,从前后左右窜梭而过。
比他俩可潇洒多了。
“你先去滑嘛,别管我了,我自己适应适应,再练习练习我就协调了,……”黎雾这么说着,还下意识死死地扣紧了他的手腕。
薄屿稳稳当当拉着她的双手,帮她适应平衡,“说着赶我走,你这劲儿可是一点都没少。”
他牵着她滑到场地更边缘的地方,“我也不赶时间。”
“……不是赶不赶时间的问题,”黎雾想起了阿义说怕他摔跤,劝他上岗之前多练习练习,顿时忍俊不禁,“你难道不怕你自己明天——”
“让开!让开!!”
“让一让啊——”
“借过!!!”
身后荡起了一此起彼伏的喊叫。
一伙儿发型打扮夸张的少年少女们,急匆匆地冲撞了过来。
黎雾的话还没说完。
躲开都没顾得上,就被一个迅猛的力道狠狠往一侧推撞而去。
薄屿也穿着轮滑鞋,黎雾撞入了他怀里,他到底也是重心难稳,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俩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左右摇摆,向前趔趄了一大步。
膝盖的皮肉狠狠在地面研磨而过,钻入她头皮的痛感瞬间袭来。
“……”
那群飞贼一样的小孩意识到撞了人,只张扬喊着:“哎唷!不好意思啊!”却是头也不回,踩着轮滑鞋跑了。
周围不少同样被撞到的游客,不满地抱怨了起来:“长不长眼睛啊。”
薄屿一把给她拽了起来,黎雾抬起头,他皱着眉,眼神切切:“你怎么样?”
这么一张素来神色倦淡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重重阴沉。
他又看了看那伙儿疯疯癫癫奔远了的小孩子们,表情比她给他剪坏了头发的时候要可怕太多了。
黎雾惊魂未定地站直了身。
都顾不上说哪儿疼了,她眯起了眼,看着他,嘴角吟吟地上扬。
“……?”
薄屿古怪得很,眉心皱更深,“到底怎么样了?你笑什么。”
这么一天了,从早到晚。
他这张脸上地表情变化别说多精彩了。
黎雾多少想报复他那会儿嘲笑她穿反了鞋子,摇了摇头,还是笑着:“没事啊,我没事的。”
此间灯光变换,不断闪烁,电子乐声燥耳,乱糟糟的。
她膝盖上似是有几处阴沉沉的瘢痕。
薄屿顾不上是不是看错,二话不说,攥紧了她手腕:“跟我过来。”
黎雾连场地的中央都没迈进去,他们才顺着边缘走出没十几米,又被他往回头路拽:“……等等,你不玩了?”
薄屿腿长,步子滑得又大,力气执拗。
黎雾脚上的轮滑鞋很听他的话,她半分由不得自己,一屁股就坐回了还没挪开多久的塑料长凳。
“我没事呀,我不都说了……”
薄屿迅速把他穿上没多久的轮滑鞋丢到了一边。
“手机。”他伸手。
“……干嘛。”
黎雾故意没动作。
很滑稽的,他俩“亲密”到现在连手机都暂时共用同一个。
薄屿看她了眼,直接从她牛仔短裤后兜里摸了出来。
“——这么多人的场合,”黎雾故意小声惊呼,“你突然摸我屁股干什么?”
薄屿打开手电筒,弯下腰,查看她膝盖的伤势。红彤彤的一片,薄白的皮翻了起来,丝丝渗血。
算不上伤得太狠,但足以触目。
他莫名心惊肉跳。
“这样了还要玩儿吗?”薄屿有些不悦地掀了掀眼皮,几乎与她平视,“还要跟我开玩笑?”
“……有什么的?”黎雾说,“我又没摔得走不动路……再说,玩这种项目,磕磕碰碰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你没摔过跤吗?不还好好活着。”
薄屿看着她,一时失语。突然后悔顺着阿义那小屁孩的意思,也没仔细规划,大晚上就和她跑这儿来了。
他徐徐地眯了下眼:“是这么比喻的吗?”
他如此面色忡忡。
加之今日外形近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的带给她了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感觉。
黎雾心底莫名软软的。
她捏了捏他骨节坚硬的手腕儿,扬了扬脸,示意不远处几个小学生,笑着:“那怎么了,你看他们?”
薄屿跟着瞥去一眼,抬起手,捏住她下巴,不由分说地,就给她小脸
儿扳了回来,长眸微敛:“你又想和我讲什么歪道理。”
“……我今天整你一天了,还差这么一会儿吗?”黎雾闭了闭眼。
她顿了下,“你的工作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你看他们,摔了就爬起来继续,你总不能看到他们摔了,就让他们收拾书包回家找妈妈?”
“你这还不是歪道理?”
“我不就是想说,难道一次吃饭噎住打嗝了,以后都不准吃饭了?还是你自己噎住了以后就再也不想吃饭了?”
薄屿动作缓了点,收回手,不甘示弱地挑眉:“能一样吗。”
黎雾不想和他车轱辘了,撒娇:“好啦,好啦,我们去滑两圈嘛。”
“真不疼?”薄屿注视着她双膝的擦伤,眸色戚戚。
“这到底有什么的啊,让你这么担心。”
不知怎么,曾经在那场车祸中死里逃生,满身是血。
他意识清醒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医生站在冰冷的病房里对唯一陪着他的Olive说,他的右手粉碎性骨折,肌腱受损,以后再也没法打比赛了。
那时的他,好像都没想过,他在那一刻会有多疼。
或者说,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不敢去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屡屡钻心的痛觉,从那一刻开始,好像都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麻木。
原来人类的伤口,呈现出来了,竟是这般模样吗?
就算伤口不一样。
那么痛觉呢?所有人对疼痛的感受都会相通吗?
是相似的吗?
许久的无言。
他兀自盯着她膝盖上那块儿,任由交织的光影从他眸底掠过,鸦羽般的睫敛低了,看不清神色。
“走嘛。”黎雾抬手,本想拍一拍他的肩还是什么,改为用指腹抚摸着他后颈一块儿沾着微微凉意的温热皮肤。
“嗯?”
她忍不住对他撒娇。
薄屿跟着抬了下眉眼,“还要玩儿吗?”
“对呀。”她笑。
“到底疼不疼?”他很轻声地。
“你怎么一副好像是你摔了的表情啊,”她笑,“我一会儿就没感觉了。”
薄屿不说话。
黎雾的眼睛亮亮的,似是有无穷无尽的勇气,“我多摔两跤不就知道怎么滑,怎么去躲人了?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在吗。”
薄屿沉默了会儿,“我在你就放心?” :
黎雾半开玩笑:“我尽量拉上你垫背,这样你肯定比较放心。”
他看着她,好看的眸子半睬起来,唇角虚虚上扬,只是笑。
找场地工作人员借了医疗箱,薄屿给她膝盖的那圈儿伤口简单处理了下。黎雾坚持创可贴都不要贴。
她有经验,贴住反而容易发炎。
“再摔了怎么办?”薄屿再次牵她起来,无奈地扬起了唇。
黎雾嘿嘿笑,不假思索:“你背我回家。”
“明天不能上班了呢?”他垂眸。
“连你也知道我明天大周末的被安排去加班了?”她本来没心如死灰,这一刻,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她认为自己非常需要同情。
黎雾同他开玩笑,“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摔得狠一点,我可以找借口请个假了?”
薄屿租了套护膝,再把找到一只防护头盔丢在她脑袋上。
她系好了绑带,他很配合地跟着拍了拍,确定她戴好。
头顶“砰砰砰——”的闷响。
他似是要被气笑,语气却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真当我不会心疼你。”
“你要给我拍傻了!”
“鞋都能穿反的人能有多聪明——”
“薄屿!你又说这个!”
见他也老老实实地穿戴好了一整套防护,她不禁奚落:“你不是会滑吗,也需要这个?”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骄矜地扬起唇,“你以为我不怕疼么。”
尽兴到了很晚才回去。
热闹散尽,深夜的城市里落着点点灯火幽若,楼宇寂寂。
空荡荡的街道上人烟寥寥,平时川流不息、繁忙拥堵的高架桥上,此时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不远处,城市广场的商场大屏上还轮播着“共度七夕”的slogen。尚有余温。
黎雾的眼皮打架。
最后一班公交车晃着笨重的车身从夜色尽头驶来,她靠着薄屿,哈欠连连,都要睡着了。
薄屿捏了捏她的脸,“困成这样了,我们打个车回去?”
“不要,”黎雾咕哝,“省点钱吧。”
她突然也不太确定,近来他和她出行,都只能乘坐这种廉价的、环境不大喜人的交通工具。
心底会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人在她印象中,偶尔还是挺挑剔的。
薄屿带着她,在公交车空荡荡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窗口大开,嗅到夜风清凉,他好像也长长久久地,松了口气一般,一时有点儿心旷神怡。
“省点儿也好。”
“怎么好了?”
他淡淡看她一眼,“我现在不也是穷光蛋了?”
“你这口气,好像很庆幸?”
“哦,有点吧。”
“别告诉我,除开现在,你从小到大就没有特别穷的时候?”
“有啊,”薄屿歪了歪脑袋,回忆着,“不过最穷的时候,卡里也有小几十万。”
黎雾听到这里,把他懒洋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甩开了,“这也算?”
他还挺得意,看着她,“还好吧?我以前打比赛也是很赚钱的。”
她好像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某种光亮。
这次很确定,不是看错。
但她也不敢再多开口问什么了,昏昏沉沉地靠回了他怀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炫耀了,不然我想起明天还要加班,要痛苦得整晚都睡不着了。”
“睡不着也别打扰我。”
“嗯?”
夜风凉薄,好在出来拿了件外套。
薄屿给她掖了掖领口,懒懒看住了她:“你睡品有点儿差,能在我怀里翻来覆去大半夜。”
黎雾咬了咬牙:“好啊,这么嫌弃我——那你今晚睡客厅!”
薄屿淡淡笑,把她脑袋按向了他的肩:“睡会儿吧,你有多少精力。”
通知黎雾大周末的去公司加班的消息,是扈嘉良让周巧蔓代为传达给她,还同步到了她的OA安排。
周巧蔓连发好几条语音,一副她死到临头了的夸张口气:“小心点吧!扈嘉良绝对盯上你了,故意挑了这个借口整你——”
黎雾倒没往太多这方面想。
卢湾区的项目落在“长维”头上,深城政府都极为重视,上半年大半区域顺利投入开发了,据说这之外还有南城那边的建筑企业插手。
入职不久,就听闻了不少“长维”这老牌建筑企业内部的暗流汹涌,单是何敏柔和扈嘉良两个人,就为此“功劳”明争暗斗了许久。
组内还有几个同事,明天也被叫去追赶工作进度。黎雾不认为自己足以惹得这种大人物挂齿。
别的地方,她小心点就是了。
昨天摔过,早上起来,差点儿疼得她硬生生又在床上瘫了半天。
周末赶工,倒是不用像工作日出勤一样去那么早。李佳今天也被叫去,特意与她嘱咐了此等“摸鱼大法”。
黎雾贪了会儿床。
闹钟的连环作响里,她的意识半梦半醒,身旁的人似是也被扰醒了。
他翻身了过来,拉着她的腰到他怀中,死死地用手臂钳制住她。
好一会儿,好像都在舒缓着周身硬邦邦的起床气。
黎雾警告他:“累,不做。”
薄屿同样困倦地应,“我要来不及了。”
“那你还不起?”
“起。”
却不松手。
“薄屿。”她都清醒了点。
“嗯。”
还是不松开。
“起床了,薄屿……嗯?”
她呛了下声。
他的手指挑开了她睡裙下摆,游。走上来掌住了她胸口的柔软,嗓音端正:“在起。”
语气正儿八经的。
仿佛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黎雾脸上痒痒的,“你这叫起床?”
“我都说了,我不是在起了吗,”薄屿的唇摩挲过她的耳朵,很不耐烦似地喃喃着,“我起床去赚钱,养你?”
“……你也撒娇啊?”
他又不说话了。
黎雾还想再打个盹,她把他的手从她睡裙底下拿出去,想赶他走:“好好好,那你快去啦,你快点起床,你不起来我也起不来了——”
“知道了。”热腾腾的呼吸,又尽数砸入了她肩窝里。
薄屿用额头抵住她后肩,他怎么都不撒手,甚至抱她比刚才更紧了,气息匀称。
又睡着了?
“……”
黎雾拗不过他了,她用指腹,轻轻地攥了攥他右手空荡荡的小拇指末端位置。
她好像一
直都很下意识地喜欢这个动作,或者说喜欢他的尾戒。
俩人又一齐睡了过去。
最后感受到他好像亲了亲她,然后从被窝出去的动静。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像是放了什么播客,似乎是聊到了近期的一些体育赛事新闻。
这次他居然没切掉。
后面的事,黎雾就不知道了。
只是她最后迎着闹铃声彻底清醒过来,看到他把他的那只手机,放在她的枕头边。
闹钟为她设置到了一个够她平时从起床,到完全赶得上通勤的时间。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果然会越来越了解对方。
黎雾还不确定,她今天会忙到何种境地,他把手机给了她,意味着她也一整天联系不上他,他自己一定也会有诸多不便。
信息时代,与熟悉的人失联。
真够折磨人的。
这么想着,黎雾出了门。
路过楼下阿义家,她顺手敲了敲门,打算把那张滑冰场的双人票替薄屿归还。
包里的那张票不见了。
来应门的中年男人满身邋遢,古怪地盯着她,满身酒气冲天:“干啥?找谁?”
“我来还东西……”黎雾握着薄屿的手机,似乎是不小心误触到了屏幕的哪里。
备忘录弹了出来。
最上面有一条给她的留言。
【回来了就在卧室留一盏灯,我会知道。】
“到底干啥?”男人面色不善,“还什么。”
黎雾的注意力落在屏幕许久。
“没什么,”她抬起头来,勉强淡定,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敲错门了……”
哐——
门在她面前甩上-
“你大周末的……大早上的,干嘛拉我出来跑步?”阿义气喘吁吁的,松松散散地兜完了最后一圈,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汗珠。
回来了还没站稳,阿义就见薄屿的脚步不停,继续前进。
存心整他开心一样。
阿义的肺要炸了,人也真的要气炸了:“……你要累死我啊!”
薄屿咬着烟,从楼与楼的间隙,眯着眼,抬头向天空看了眼。还是湛蓝的。
天气预报也没雨。
他缓缓回过身:“就这样你还要学射击?”
“……这跟学射击有什么关系!射击比赛会考跑步吗!”
“不考,”薄屿看着他,“只是对你的心肺和体能的保持稍微有点儿好处?”
阿义的眼睛亮了亮:“你这是打算教我了吗?”
薄屿笑了笑,很不客气。
“你请得起我?”
可恶。
阿义在想用什么话来还击,薄屿突然走向了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轻飘飘的印着某某滑冰俱乐部双人券:“拿走,还你。”
阿义迟疑了一下:“你以为我在讨好你——”
“难道不是?”薄屿微微摘下了烟,挑眉,“这不都是你给我的?”
阿义:“那是因为你穷!你连一包烟都买不起了吧?我可怜你!!”
“拿走吧,”薄屿的口气不容置疑,懒得搭理他,“我不需要这个,你自己留着。”
“那行吧。”阿义接走了。
没有手机,还是不太习惯。
薄屿瞥到了小孩儿手腕上那块看起来脏兮兮的塑料电子表,心底计算了下。
抄近路过去,应该时间差不多。
“还给我也没必要啊,又没人和我去……你就当我想跟你交个朋友,不行吗?”阿义跟上他:“我也不只是为了你能教我……”
薄屿慢悠悠晃他了眼,“你没朋友?”
“我就知道你昨晚在偷听我跟你女朋友说话!”
薄屿就是没什么情绪地一笑:“那又怎么了,我大概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朋友,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阿义大胆问:“也是上初、高中的时候吗?”
“不是,”薄屿顿了顿,“是在国外的射击训练营,我们不分这么细致,但是普通的文化课也会学,你就当是一种训练体育选手的专门学校。”
他好像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始平静地,大胆地,认真地回忆起了那段时间的点滴。
想到的不仅仅是那场车祸前后发生的事。
“……我、我靠?!这么牛!”阿义猜到了,但没想到他居然出身这么专业。
最主要的是——
“你居然还出过国!”
薄屿都忍不住侧了侧脑袋,想把这叽叽喳喳从耳朵里倒出去,嫌弃地皱了皱眉:“小声点?”
阿义赶紧放低分贝:“出国可不便宜,所以你怎么穷成现在这样了啊……”
周围的街景变得有些熟悉,似乎到了他和黎雾初到深城住的那家小旅馆附近。这边毗邻一条文创街,人来人往,大早上的,游客不少。
阿义很张扬地指了指前头一个满头卷毛的外国人,更是不解了:“你说你没朋友,你在国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吗?”
Olive正举着手机上薄屿之前恶作剧一般发给他的某个地址对比。
他会一些中文,但也不算好,这家店的老板居然不怎么听得懂英语,跟他比划了半天,他也才看出这是一家旅馆。
薄屿停下脚步。
Olive扭过头来,几乎同时看到了他,灰蓝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阿义还以为是随手指人冒犯到了人家,见那个外国人几里哇啦着什么语言,怒气冲冲地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哥、哥……”
“师傅!师傅!他他来干嘛——”
“他在说什么?”
薄屿站在原地,波澜不惊地“哦”了声。
“他在骂我。”
第59章 热潮37.2℃【2024.11.2……
(修)
59/热潮37.2℃
俱乐部二层,倾斜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晃人神绪的光晕。阳光从未像现在这么好过。
薄屿的身子向后,靠入绵软的沙发,望向一片熙熙攘攘的城市,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从这个角度,能望见前方隔着一条马路的写字楼。
“长维”的企业标识在逆光中浮现。
Olive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那番从柏林酝酿到深城的话突然全部堵在嗓子眼里。
不知该挑哪句来说了。
阿义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瞅了半天,别提有多新奇。
最后在Olive露出了略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和薄屿淡淡地瞥过来的眼神里,他赶紧找了俱乐部前台要来纸杯,倒了两杯水给面前这二位。
薄屿听见阿义和前台那人聊天。
“朱从义,那是谁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教我的射击的师傅啊,他今天来上班。”
“教你射击,他在楼上射击班工作?”
“没啊,就你身后滑冰班。”
“哈?”那人朝薄屿的方向打量,奚落道,“朱从义,你平时脑子就不灵光,别是被骗了吧。”
“说什么你,他又没钱,我也没钱给他骗——而且他可厉害了,你别小瞧人!”
薄屿不禁很淡地嗤笑了一声。
Olive是薄屿那些年几乎唯一的朋友。
过去在训练营,学员们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预备役,其中有不少中国人,Olive懂几句简单的中文。
这句“他没钱”,Olive听懂了。
听薄屿又是这不屑声气,Olive坐不住了:“你不好好在你的澳洲待着,继承你的家业,怎么跑到深城了?”
薄屿懒懒支着脑袋在沙发的一侧,他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答:“家业不是我的,澳洲也不是我的。”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是你跟着我来的?”
Olive一时哑然。
“……”
没错,他是顺着薄屿开玩笑似地发给他的那地址来的。
Olive有些痛苦地抓了抓的卷发,满心堵住一口气,最终直视对面的男人,深呼吸道:“我把钱赔光了。”
薄屿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猜到了。”
“猜到了?”Olive一脸难以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这种不满完全来自于薄屿这云淡风轻的态度。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却又不知该怎么发出这个毫无缘由的脾气,最终苦笑:“也对,要是当赛事经纪人,签你这样的选手才包赚的吧。”
薄屿微微扬起眉梢,不置可否:“别签我。”
“怎么。”
“你说呢。”
Olive捏着眉心,欲哭无泪地奚落他:“也是,你可是重点观察对象,我要是签了你我更头疼了,药检局的那群人一定每天都想着怎么堵你。”
大概半年之前,Olive时不时就兴冲冲给薄屿发消息,说
他发掘了个资历不深,但天赋一骑绝尘的选手,年纪小小已经在各大射击比赛上崭露头角了。
薄屿嫌他又烦又啰嗦,拉黑了他微信一段时间。
后来就是得知Olive的经纪公司花重金签下了那位选手,开始紧锣密鼓为规格更高的国际赛事做准备。
——这件事落定时,Olive还特意打来电话对他“炫耀”。
薄屿对此毫无波澜。
谁知上个月,薄屿人还在澳洲的时候,Olive再次联系上他,出口就是力邀他也去打明年的春季赛了。
虽没直说,薄屿也隐隐听出来,Olive经营的那家赛事经纪公司出了问题。
黎雾每天去上班,薄屿来深城的这阵子太无所事事,某天翻手机搜了几个词条,得知是那位选手的飞行药检出了问题,比赛资格取消,Olive的经纪公司提前为他签下了天价广告代言,现在到处赔钱。
“所以亏了多少钱。”薄屿淡淡问道。
在训练营那些年,Olive是薄屿的师兄。
Olive和薄彦年纪相仿,与薄屿差了五岁,二人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薄屿在他父亲车上遭遇车祸,被他父亲丢在医院的那个晚上,直到后来药检局、媒体记者团团围住了门……前后也只有Olive一人,像是位兄长更像是朋友为他料理。
Olive脑子一热跑到中国的深城,疾病乱投医之外,好像就是来寻求这么一句安慰的语气的。
他的心底好受了不少:“一百万欧。”
薄屿沉吟了下,点头:“哦,还不少呢。”
阿义坐在他俩之间,左边听那个外国人叽里呱啦一通,薄屿说他是德国来的,那就应该说的是德语。
右边又听薄屿始终这般姿态淡定的口吻,虽然听不懂,多少也听出了点幸灾乐祸。
薄屿始终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Olive又被点着:“你要笑话我就直说……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问题!药检不合格!比赛资格取消!!主动退役!!!射联除名!!!!你以为我想在第二个人身上听到这些词?”
药检不合格。
比赛资格取消。
主动退役。
射联除名。
一句一句再次无比清晰地落在薄屿的耳边。
随着清早的灿烂阳光,每一个字眼好像都在空气中发出了震颤,好像再次当场宣判了他死刑。
薄屿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情绪激动的Olive。
继续他的冷眼旁观。
“你想我去救你?”
Olive深深呼气,眼睛猩红:“我想要再次看你站在赛场上。”
“不是,”薄屿看着他,嘴角淡淡上扬,“你只是想我去救你。”
“……”
Olive有无数句反驳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对薄屿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他们上一次的见面——
听闻薄屿回中国后参加了高考,留在中国读大学。那年他和几个朋友跑到芬兰玩滑雪,Olive在他退役后也到了自然退役的年纪,做些别的工作,那时正巧在附近出差,两人见了一面。
Olive欣喜他摆脱阴霾,回归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即使他眼中不再坚定地盯着射击靶心,他的生活不再围绕着射击这一件事,但也如每个富家子那样的纨绔自在,落括张扬。
那好像才是属于他的人生。
也是,吊儿郎当地翘了中国大学的大考,趁芬兰一年中雪景最盛的时节跑出来玩,他的这个书也完全可以说成是为了“继承家业”读的。
也好,射击对于他,不过是个今天做明天就不做了的事情,如此罢了。
人生不是只有射击这件事。
但现在,却有什么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
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简单的黑色T恤、运动短裤,修长干净,清爽自如看起来不带任何攻击力。
留着锐利的寸头,偏偏眉眼间往日的傲气还在,骄矜也还在。
现在的他完全不去想射击这回事了。
Olive作为他往日的朋友、伙伴,却变得很难接受这一点了。
“……是,不仅如此,也有为了我自己的原因,”Olive郑重地道,“但我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赛场上也是认真的。”
“薄屿,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痛苦,但我发掘过那么多的选手,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天分异常的……我看到你这样我也很痛苦。”
“实话告诉你吧,来中国之前我做好了准备,我不确定你为什么没跟你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但如果你想,我能为你安排最好的医生评估你的复健情况。”
“我在深城当地的朋友,开有一间专门用来练习射击的靶场……”
薄屿:“我没兴趣。”
“……”
薄屿说完,看了眼墙面的挂钟,从沙发上起身。
滑冰班的经理注意到他们这边在交谈,正在门边频频往他这里打量,也不知该不该催似的。
薄屿的指尖一勾,拎走了桌面的工作牌。
他抬手挂在脖子上,整理好自己的领口,慢条斯理瞥向Olive。
“你要是有别的想聊的,我今晚六点下班,接完我女朋友下班,我应该会有空,”他说,“现在我没时间。”
Olive嗫嚅了下唇,“腾”地随他站起:“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好好谈?”
“你要是有场地,正好,”薄屿看向一脸不知所措的阿义,“给这小孩儿安排一下?”
Olive好像这才注意到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薄屿道:“你培养好他,说不定他能替你去打比赛赚到钱,你也能给他当教练。”
他想到什么,淡淡笑着补充:“哦,收钱的话还是算了。”
Olive几乎要暴跳如雷:“你心里就是还有射击这回事!”
“那又怎样。”
“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我没义务给你解决烂摊子,”薄屿看着他,“你签人之前我不信你没查过对方底细,是你自己非要赌。”
Olive沉默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你就是赌输了不甘心,”薄屿说,“我不为你的不甘心负责。”
Olive彻底哑口无言。
阿义也不知该跟这外国人说bye还是什么,跟上薄屿:“你去上班了我干嘛啊?”
“你不上学?”
“今天周末啊,大哥。”阿义说,“我要跟你学射击!你今天下班什么时候有空?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求你老婆。”
薄屿对他示意Olive:“你去找他,他会。”
Olive大概听懂了薄屿的意思,嘟哝:“我又不是来你们中国做慈善的,你不让我收他钱,难道我管你要?”
“不行,”薄屿没什么情绪,“我现在又不是只养我一个人。”
Olive:“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说你有女朋友,你为了你女朋友家业都不要了才从澳洲跑回来?”
薄屿没再和他多解释,修长的背影遥遥对他挥手。
“走了。”
滑冰班的经理和薄屿打了招呼,然后带他进去。场地内传来轮滑鞋踩踏地面的动静,甚是嘈杂。
留下外头两个一大一小的人互相瞪起了眼睛。
Olive斟酌了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
“薄屿是你朋友吗?”
阿义大概听懂了。
心想这人不会真是薄屿派来教他射击的吧,想破脑袋憋出个词:“S、student?”
Olive:“……”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卷曲的头发,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义:“……??”
那你问我干嘛?
阿义刚在路上得知薄屿今天把手机给黎雾了,昨晚放烟花时,他软磨硬泡加上了薄屿的微信。
这时他对着薄屿快要消失在轮滑场地的颀长背影,“咔擦——”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薄屿的微信。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告什么状,跺跺
脚,也气呼呼转身走了-
“叮咚——”
黎雾正撑着下巴颏,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发着呆,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她猛然回过神来。
下意识以为是薄屿发的消息。
想到手里拿着的是他的手机,她登时就有些苦笑。
隔间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有个女孩在打电话。
“……苏柠柠也是很惨啊,她昨天和我哭诉,何敏柔说让她要么主动换个部门,不然只能给她调任到别的下属公司了。”
“这几年下属公司的效益都很差,被安排到那儿跟被流放差不多了,工资待遇肯定没总部这里好啊。”
“说实话,全‘长维’总部也只有我们部门最舒服点,又不拼业绩又不怎么样,除了领导讨厌一点,而且现在全公司的hc(职位人头数)都很饱和了,她还能去哪里?”
“那个黎雾也太多事了,多此一举什么啊,真是的,扈嘉良不也没把苏柠柠怎么样嘛?”
“是吧是吧,而且何敏柔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可能是听到了黎雾这个隔间在弹消息的动静。
那女孩儿压低了嗓音:“挂了挂了我先不说了,等下打字说吧。”
黎雾也不是故意跑这偷听的。
今天大周末要惨兮兮跑来加班不说,还碰上扈嘉良也在,时不时就来办公室盯梢,要么就抓几个加班的同事呵斥两句。
虽然没呵斥到黎雾身上,但也颇有点杀鸡儆猴的架势,她待着难受。
“唉,何必让人在公司变得这么尴尬啊……苏柠柠都能忍,没准还挺享受的,她个黎雾上蹿下跳什么啊?”那女孩儿不死心地和电话对面的同伴补了这么一句。
黎雾无聊地扣了扣指甲盖,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周末来公司的人并不多,中央空调都吝啬地开了一小半,濡暑和潮湿黏腻地迎面扑来。
陌生的女孩儿洗完手正对着镜子补妆,向后瞥了眼看到黎雾出来,登时瞪大了眼睛,马上有了尴尬的神色。
黎雾也有点尴尬。
倒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而是公司这么多人,她还没入职多久,现在似乎所有人都认识她了。
诡异的沉默蔓延,黎雾打开水龙头洗手。
“……”那女孩儿赶紧用手蹭了一下嘴角的口红,要拿自己那侧的擦手纸,发现纸槽是空的。
黎雾关了水扯纸擦手,顺手多扯下两张递过去。
“在我这边。”
“哦,哦,好的……谢谢你啊。”女孩对她挤出微笑。
“没事。”
黎雾回以她一笑,就出去了。
出去后还听见那女孩儿欲哭无泪和朋友吐槽:“我去!吓死我了!我再也不背后蛐蛐人了!”
还没进办公区,正巧迎上李佳急匆匆的步伐:“你跑哪儿去了?扈嘉良问你在哪呢。”
黎雾头皮一紧,跟着李佳往里走:“我去了趟卫生间。”
“你没收到我消息吗?”李佳问。
“我手机掉了,今天拿着我男朋友的,切出微信了,”黎雾解释道,“他找我什么事?”
“唷。”李佳有几天下班,总能见到楼下有个高高帅帅的男人。那男人的外形气质很难不引人注目,公司八卦匿名小群里聊了好几天了,猜测他是在等谁。
这栋写字楼也只有他们“长维”的人。
有人说见过他女朋友,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但是没看清脸。
几天前李佳很晚下班和黎雾一起下楼,还想和黎雾八卦这事,还没说出口,黎雾就匆匆告别了她和门口那男人走了……
“你男朋友对你很好啊,天天来接你下班,”李佳笑着说,“他做什么工作的?”
黎雾也很大方:“哦,他刚找了个工作,在滑冰班给来上课的小孩子当陪练。”
“这样啊。”
李佳微微吃了一惊,但也没说什么。
黎雾这时想起拿出手机看一眼了,她很清楚这个下意识的行为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她刚才卫生间百无聊赖地切着她和薄屿的微信。
切到她自己的,她就在与他的置顶聊天框里随手敲下消息:
“今天工作怎么样?”
“晚上回家想吃什么?”
“我跟你说哦今天我领导和我一起加班,就是那个很讨人厌还骚扰我同事的领导。”
“不过我也没在紧张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但我还是有点害怕……”
“早晨起床你应该叫醒我一起走的。”
诸如此类。
想到他没拿手机看不到,她就叹口气,切回去他的微信,盯着自己这些出现在他的微信置顶聊天框里的消息发呆,于是就错过了李佳的消息。
黎雾注意到有个黑白动漫男生头像弹了上来。
手机界面此时还是薄屿的微信,这人一看就是阿义,发了一张照片给她。
人影如梭的滑冰教室,没有夜晚露天滑冰场那般的斑斓灯光,茶色的玻璃门映着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儿。
他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锐利且笔挺,就手拎起一双滑冰鞋,单手抄兜推门进入。
透过照片去看,这些变化如此饱满和具象化地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侧脸优越的棱角映在阳光下,虽还漫不经心的,但总有一种异常坚定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黎雾想到的是他们大学毕业之前的那次聚会,在一个射击场,他帮她架住枪身后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接着他扣动扳机,沉稳而利落地击中靶心。
那时她站在他的身边,好像都能感受到枪座与子弹穿梭过空气时,所引发的细微震颤。
她知道他在逃避什么。
此刻隔着屏幕看到他,她心下有了些许勇气。
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
“——就是这家咖啡店,他家非洲豆获过奖,我很喜欢,一定要喝意式手磨的。”
“除了我的,你顺便把今天全部门所有在加班的同事的那份也买来吧,自己去统计下有多少人。”
“外面下雨了,咖啡不能凉,你快去快回吧。”
站在扈嘉良的办公桌前,听到这一番苛刻的要求。
她竟也心如止水。
黎雾看着办公桌对面的中年男人,半天没动静。
扈嘉良指点过一番后,还在和对面的客户打电话,见她不走,撩起臃肿的眼皮:“还有什么事吗?”
黎雾淡定地吐出三个字。
“报销吗?”
扈嘉良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报销?你不是和周巧蔓关系好吗,你问问这些东西走不走账?客户来部门谈工作,业绩是属于部门的,谈成了全部门都有奖金。”
“这样,”黎雾沉吟了一下,又认真问,“所以报销吗?”
扈嘉良生气了:“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黎雾深深呼吸一下:“……我问得也很清楚。”
趁扈嘉良再说什么画饼的歪理,黎雾拿出手机扒拉了两下:“扈总,我不要你为难,但是这个发票是一定要开的,我一并带来走公司账目就行,不用你给我报销。”
扈嘉良:“你就这么计较这个?小姑娘,刚工作,计较这个可成不了大事……”
“大事您做就行,”黎雾笑笑,“我只拿我的那份就行,我刚来工作
没什么钱,这些对我来说确实要计较一下。”
“……”
扈嘉良半天说不出话。
“扈总,您如果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查到了,这家可以开发票的,距离不远我速去速回,”黎雾说,“您也知道外面下雨了,七八十一杯的咖啡太矜贵,我尽量不撒吧。”
女孩儿的嗓音清甜。
眼神却是不卑不亢的。
说的又这么勤勤恳恳,居然挑不出什么漏洞。
喝咖啡这事倒不用走公司账目这么大费周章,扈嘉良一时都不好说她什么了,最后举着电话不耐烦对她摆摆手:“赶紧的!喝个破咖啡还走账,真当我喝不起?!”
“那别的同事的咖啡——”
“你有完没完?”
黎雾出去了,听见办公室的扈嘉良继续谄媚说笑:“劳烦转告你们薄总……”
直到门关闭,慢吞吞的空调打在她浸凉的后背。
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刚才那么紧张。
也是小时候常和爸妈走街串巷跑小摊,常不顾形象地吆喝。
黎雾这时用了不轻的嗓门,对办公区的所有人大声道:“——扈总问大家想喝什么口味的咖啡,让我给大家带上来,你们想喝什么可以发我的微信。”
电脑后面零零星星的脑袋抬了起来。
黎雾笑眯眯地强调了句:“扈总说他请客。”
办公区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雀跃动静。
“……”扈嘉良自然是听见了,他要不是拿着电话真想冲出去让欢呼的那几人闭嘴。
有好事者对黎雾嬉笑:“真扈总请客吗?”
李佳瞪那人一眼:“你耳朵聋了?”
“那我上次怎么没报销?我一个人全掏了,”另一人发出了哀嚎,“78一杯,让我买了20多杯,我真服。”
“那是你怂!刚才办公室门开着,你没听见黎雾怎么说的?学学吧。”
“就是,学学黎雾啊。”
“行行行,我下次学学呗——”
“黎雾!给我带杯拿铁,要最贵的那个!”
冤种同事忍不住低声哀嚎:“不行,我想了想还是很难受,我真服了我为什么每次都要答应他自己掏钱啊啊啊。”
黎雾一一记下了,赶紧拿上公司的公用伞,飞也似地下了楼。
方才还是小雨淅淅沥沥,现在一场大风挟着豆大的雨点袭来,她赶紧撑开了伞。
伞骨竟断了大半,雨水滑向半侧,差点淋湿她。
“……”
她也真是服了-
经理交代完事情后,薄屿来到员工换衣室。
这间俱乐部上下三层属于同一个经营者,楼上射击教室的员工也在这里换衣服。
Olive走后有一阵了,薄屿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在怕什么念头突然追上自己,他非常迅速地换好教练服,戴好护膝与头盔。
关上了柜门出去。
他今天没带手机,看时间全靠墙上的挂钟,好在这里离黎雾的公司不远,傍晚最后一节课下,他步行过去不过十分钟。
如果她提前回去,他去看一眼她办公室那层的灯是黑的,就会知道。
原本安排他先做陪练。其实做什么无所谓,他在澳洲看医生时,医生每次唠叨的建议也是要他尽可能地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也许医生对每个病人都会这么说,这就像是针对某种病症的药物处方,给每个人开的都差不多,只有剂量大小的区别。
薄屿曾刻意地浪费和挥霍过时间,只要能让他短暂地不去想“射击”这件事的事,他都会去做。
经理刚才问他有没有滑冰教练证,他当然没有,但听说他有滑雪证,就让他去顶替今天请假没来上班的同事代课。
休息室外的走廊上,几个穿着射击教练服的男人正在吸烟区抽着烟说笑。
薄屿一边系着护臂的绑带边向外走,那几人好半天注意到他,主动侧身让开了道,轻声地说了“不好意思”。
薄屿走开后,其中一人掸烟的动作都停住了,久久盯着他的背影。
“喂,许孟磊,你看什么呢。”同伴笑嘻嘻问。
“刚走过去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怎么了?”
“……呃,他和我知道的一个射击运动员长得好像啊?几乎一模一样。”
几人都张望过去:“谁?”
“薄屿啊,我不是老跟你们念叨?十五岁就拿世冠的那个!”
“我靠,真的假的?”
“不知道啊,但是真的好像啊……”
“可是这层都是滑冰班的啊,你去查查员工名册好了。”
“……没可能的吧?他怎么会在咱这破地方?”
刚推门进入了偌大的滑冰教室,薄屿敏锐地捕捉到“砰——”的一声枪响。
似是带动风声,从他的耳侧穿梭而过。
以为是自己错觉,他还是如同条件反射般地循声望过去。
相隔一道镂空装饰墙外,不远处,这个二层竟也有一间小型的射击教室。
而滑冰场内人影穿梭,充满了熙熙攘攘的嘈杂,没有任何人理会,刚有何种汹涌的波澜从他的心头碾过。
整个世界如常在他眼前运转。
他却突然被一种莫大的空虚感包围住。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去想“射击”这回事,他甚至给了Olive冷脸。而现在,显然,他的心里,耳边,他的脑海里,装着的都是这件事了-
除了早晨给她的备忘录留言,黎雾随手翻了翻。
薄屿的备忘录上还随意地记了些别的。
为了凑他们的房租,他把自己的很多东西都卖掉了,卖掉的价格记录下来,以及刻着他第一次夺冠日期,也是他那年生日的尾戒。
最近的日期,他记录下一串大写字母。
黎雾今天在办公电脑浏览器里搜索到,发现那是某项国际射击赛事的名称缩写。
他还想射击吗?
雨小了点。
黎雾找了个地方躲了半天的雨,她索性把那把折了大半的伞收起,紧贴着街头一溜商铺,向那间咖啡店走去。沿路时不时冒出的广告牌能稍微让她躲躲。
经过了家门窗精致的店铺,她看到店名,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在店门口停顿片刻,还是推了门进去。
这是一家奢侈品买手店,中古风格装潢,一进门黎雾就被一座座精致的玻璃柜台吸引住视线,上上下下,应接不暇地打量起来。
她还从没逛过这种店。
老板娘听到了门边的风铃声响,热情地招呼:“下午好啊!请问需要点什么?还是随便看看。”
黎雾略有些拘谨,礼貌微笑:“我随便看看。”
“好,好啊。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老板娘似乎在忙着应付别的客人,笑吟吟地端着咖啡走向落地窗边的男人。
黎雾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了面前的水晶柜台,突然停住。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枚枪灰色的尾戒,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安静,孤寂,低调,无人问津。
曜石般的色泽,又实在漂亮得过分。
很难让人忽略它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黎雾认识它。
从港城来深城的漫长又拥挤的火车上,它曾被薄屿半开玩笑般地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它曾被薄屿终日戴在手上。
这是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物件。
现在却躺在这处角落的陈列柜里,玻璃柜面上积了一层轻薄的灰尘,中央顶灯都很吝啬把自己的光辉送给它,它却好像在她的眼底,黯然地发着光。
它天生自带光芒。
“黎雾?”
沉稳的男声落在一旁。
黎雾终于想到为什么这家店的店名熟悉。
是因为薄屿把它与他那些物品被变卖的价格,一齐随手记在了备忘录里。
听有人叫她,她以为是幻听。
后知后觉地循声抬头望去,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是薄彦。
老板娘放下咖啡,惊诧于薄彦居然和这个刚进门的女孩儿认识:“熟人啊?”
黎雾的思绪似乎被缠绕于那枚尾戒之中,明知道它被薄屿卖掉了,她还为此和他生过气,可看到这东西不再属于它,她眼睛有些干涩。
她动了动嘴唇,一时嘴笨不知如何说。
薄彦率先从咖啡桌前起身,向她走了过来,对老板娘微笑着解释:“是,熟人。”
“哪种熟人?”老板娘揶揄道,“上回也是深城,撞到你和Tracy,你也说是熟人。”
黎雾总是不够习惯脱离严肃的办公环境和薄彦单独相处,她礼貌打招呼:“……薄总,好久不见。”
“唷。”老板娘就是一脸故意,拖长了调子,啧啧地看向薄彦。
薄彦问:“你住这附近吗?”
黎雾想到他应是知道她入职了深城长维,解释道:“嗯,对,不过我今天来公司加班。”
“是吗?还真是辛苦。”薄彦笑了笑,也看向那柜台。
黎雾看出他显然是认出了这是薄屿的东西,但他却好像只是扫过了一眼什么陌生的物件,镜片之下的眼睛并无波澜。
“薄总呢?”黎雾问。
“我来深城出差,”薄彦看向她,淡淡笑,“正好,等下准备去你们公司一趟。”
“那还真是巧哦,”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似乎有些不满薄彦丢下了她的那杯咖啡,走到柜台后,“小妹妹,看上什么了?薄总,您来我这儿半天什么也不买,聊天还浪费了我大半天的时间,我应该可以做下你熟人的生意吧?你不介意的吧?”
“啊。”
黎雾一时不知怎么接他们的话。
薄彦笑了下,却也看着黎雾:“你是想把这个戒指买回去吗?”
“……”
“买回去?看来这小妹妹也是你弟弟的熟人哦?”老板娘打开柜台把那枚尾戒拿出来,“小妹妹,你和薄屿什么关系?同学,朋友?还是男女朋友?”
黎雾说:“……男女朋友。”
“既然是女朋友,那你买回去最合适不过了,”老板娘说着,就打算为黎雾试戴,“本来这种私人定制的东西,卖到我这儿了就不值钱了,你呢,就给薄屿拿回去吧?他哥也不要,你拿着最合适了,就当给薄屿一个惊喜了,怎么样?这可是‘失而复得’的东西。”
薄彦无奈苦笑:“你别来强买强卖这一套。”
“我可不是强买,”老板娘没好气觑他眼,“你弟弟上个月自己跑来,本来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就觉得他高高帅帅,印象很深,我看到他那件BURBERRY外套的私人绣字,绣了什么来着?B-O-Y-U,我心想这不是你弟弟薄屿吗?我给你打电话,你好像都不意外他居然跑来卖东西换钱。”
“怎么,你们兄弟闹矛盾了?你俩要是有矛盾,那可就大了去了了,可别是家里分家产不均惹的……不然你来深城这么多天了你们好像也没见面,你也不带他来和我们一起玩玩。”老板娘喋喋不休地打趣着。
薄彦的目光落在女孩沉静的侧脸。
在那枚尾戒快要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他看到她很小心地缩回了手。
薄彦微微地挑了下眉。
“不喜欢吗?”
黎雾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抬头,看到薄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微笑。
她摇摇头,抿唇一笑:“不是。”
老板娘说:“六百块你就拿回去吧,我卖给你男朋友可不止这个价,这定制了的东西都有特殊意义的,脱离了物主其实没几个钱。”
“你要的话我可以再折低点的价格给你。”老板娘对贸然收下这东西也很苦恼,“东西是好东西,材质也稀罕,我呢,也是想做薄彦个人情,毕竟当时薄屿卖掉的时候看着很为难,可能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看向薄彦,薄彦却还安静地看着黎雾。
好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黎雾知道,意义的这概念,本就是私人且独一无二的。
就算是普通的材质,要是为其赋予了特别的意义,那也是无价之宝。
但是她不能替薄屿做决定。
“……不用了。”她定定看着老板娘。
“是不戴了,还是不要了?”
“也不要了。”黎雾说。
老板娘对她这拒绝的姿态来了兴趣,倾身看着她:“那要是别的客人看上了,买走了呢?那时候可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啊。”
黎雾深深呼吸一下,郑重道:“那就卖掉吧。”
薄屿当时决定卖掉时,一定为此为难过,但是最后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她很想发个消息问问他的想法,或许某一天,她可以问他要不要赎回去。
但是现在,她不能替他做决定。
薄彦此时忽然轻笑了一声:“你还是收回去吧。”
“怎么。”
“看起来她的确不是很喜欢?”
黎雾:“……”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薄彦淡淡看她一眼,对老板娘说:“薄屿自己都不可惜,你强迫她买回去做什么?他们的感情说不定很好,别拿回去为了这个吵架。”
老板娘不死心,问黎雾:“——小妹妹,要不要我给你留着,留到你们反悔那天?”
“你也不用非要卖我这个人情,”薄彦笑着,“我从深城走之前会联系你。”
老板娘尴尬了下,到底好像是被面前这个男人哄到高兴了,她盯着他问:“Tarcy呢,会知道我们还在联系吗?你可不要告诉她。”
薄彦没再多说什么,这时店内又来了别的客人,老板娘对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暧昧笑了笑,婀娜转过身去招呼了。
“要是你哪天反悔了,大可以联系我,我让林可留给你就行。”薄彦对黎雾说。
黎雾还没想明白这个叫林可的老板娘和他,还有Tracy姐的关系,她对他微微一点头,“……那就谢谢薄总了。”
薄彦把手抄入西装裤口袋:“我们出去走走?正好我们好久没见了。”
“啊,我。”
“你在我事务所的时候,我好像都没有周末让你来加过班,就当忙里偷闲了?”薄彦半开着玩笑,已拿起西装外套和长柄雨伞,为她推开了门,“走吧。”
黎雾这下也没法拒绝了。
……也好,她的伞也坏掉了。
二人步出了这家店,伞面追着她,她只看到她和薄彦之外的地面被打湿。
手机也传来消息震动。
她提前用小程序下好单的咖啡好了。
“薄总,我要去取咖啡……领导说等下要见客户,”黎雾言外之意是想说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和他叙旧,她也生怕扈嘉良再折磨她,“咖啡得热点带回去,我得快点了。”
“扈总吗?”薄彦思忖了下,想到那时Tracy给他发了消息说长维来了电话,他正好在附近,心想索性顺路去一趟。
黎雾愣了一下:“对。”
“那也正好,等等拿了咖啡我送你过去,”薄彦微笑,“我要去你们公司一趟,要和你们扈总谈卢湾区的事。我的车就停在不远。”
薄彦还有些抱歉:“上次我随口夸了句那家咖啡好喝,没想到今天你们领导居然就要你冒雨出来买给我。”
明明不是他的错,黎雾却被他这语气搞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关系,没关系……”
进了香气四溢的咖啡店,居然人满为患。
外卖员,跑腿员,还有来这儿避雨的,附近写字楼出来谈业务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堵在这里,咖啡师们都要忙不过来了。
小程序提醒取单,但实际上还有很久才能到她。
黎雾进去闹哄哄的店内看了眼,又退到了门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人站在门外吹风,雨势渐起。
薄彦看着她的这反应,却是低低笑了起来,就像是那次在事务所,他笑她的所谓天真纯粹。黎雾有些不自在。
“在深城待的怎么样?还习惯?”薄彦问。
“还不错,”黎雾心下还是把他当自己的上司敬畏的,客气道,“当然如果当初留在南城应该也会很好,尤其是——”
“尤其是还有薄屿跟你在一起,是吗?”薄彦先她一句打趣,“要是你还在南城,说不定薄屿现在也在南城了。”
薄彦那时就注意到了,黎雾手里拿着的手机是薄屿的。
薄彦总觉得,薄屿还像是个小男孩。
稍微有点儿什么喜欢的事情,就直白地到处炫耀,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一定要宣布点儿所谓的“所有权”,最好能刻
字留痕。
薄屿的手机锁屏还是多年前一场射击赛事的LOGO图。如果薄彦没记错,他的这锁屏几乎就没换过。
薄彦低头,刚好能看到女孩儿长长的睫毛,以及脖颈与后耳廓之间勾绕的头发。她颈侧的皮肤很是白皙。
“对了,薄屿他家里人……”黎雾想到薄屿说过他爷爷做了手术,来了这些日子了,薄屿好像也从未给家中打过电话。
她才开口,薄彦忽然轻声地提醒她。
“看车。”
他的手臂挡住了她。
一阵水花扬起,一辆轿车碾过水花,疾驰着张扬经过咖啡店门前。
店门口的路人都不满地抱怨起来。
黎雾有些惊魂未定,她看向薄彦,还想接着刚才的话,薄彦同时也看向了她,好像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似的:“咖啡好了吗?”
黎雾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薄彦对于薄屿这个弟弟,好像总是一副稍显漠然的态度。
“嗯,好……我去看看。”
黎雾当然拿不动这十几杯咖啡,这时她有些庆幸遇见薄彦了。
薄彦帮助她提了一大部分,正径直要往店外走了,她又赶忙说:“薄总,你稍等下,我还有一杯。”
黎雾其实对占扈嘉良便宜这事很不齿,她也不怎么喝的惯咖啡,犹豫再三,刚才趁店内不爆单了还是加了一杯。
她对薄彦解释道:“薄屿在这附近上班,等下我会路过他那边,我给他带一杯,放到他前台。”
薄彦略一沉吟,还没说话。
黎雾生怕麻烦他了似的笑着:“薄总等下到半路停一下就行,顺路的。”
薄彦可是知道弟弟的那个少爷脾气,笑道:“这么大冷天的你还给他带咖啡,不怕他挑剔?而且他到底想喝冷的,热的,冷萃什么的,风味都不一样?”
黎雾笑眯眯的:“我就是想知道他会怎么挑剔这么贵的咖啡。”
薄彦一时也很无奈,注视她了会儿,摇摇头看窗外:“弄不懂你们。”
最后一杯咖啡很快叫号了。
黎雾从高脚凳下去,两大牛皮纸袋的咖啡和薄屿的那只手机摆在桌面上,让薄彦替自己先看一会儿。
薄彦只得微笑着答应她。
她才离开,桌面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铃声叮咚。
黎雾听见了,心想八成是扈嘉良或者李佳在催她了,她赶紧向薄彦示意。
薄彦看到她比了个认真的“OK”手势,一时分辨不出她是让他帮忙接,还是再等等她马上就好的意思。
他却莫名猜测着,或许是薄屿的电话,先一步滑开了替她接了起来。
果然。
“——喂。”
“加班结束了吗。”-
另一边,薄屿解开滑冰鞋,提溜到一旁,找了地方坐下。
趁着休息时间,他找了部同事的手机按照自己的号码打给她。
那边响起的却是一道男声。
“喂?”
薄屿都有点不记得他最后一次和薄彦通话是什么情况下了,一时有些没听出对面的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
“你找黎雾?”薄彦拿起手机贴在耳边,远远张望远处身形纤细的女孩。
拿咖啡的队伍还排很长,还有人和店员似乎因为什么琐事起了冲突,她又被挤了出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听到那边没说话,薄彦手指叩了叩桌面,笑道:“她现在好像没什么空?你如果有事说,我可以代你转达给她。”
薄屿“哦”了声,淡淡道:“也没那个必要。”
“?”
“等下我再打就行,”薄屿顿了一顿,冷笑说,“你要是真的想听我们聊什么,我可以让她给你开免提。”
第60章 热潮37.2℃回去了吃(4.2修)……
60/热潮37.2℃
薄彦把车停靠在一栋三四层楼的建筑前。
十多杯咖啡放在后座的地面上,车内逸散开醇香清苦的味道。
车座和地面上都铺着高档的毛皮垫,黎雾担心咖啡撒出来弄脏他的车,所以一路上都用腿微微挡着。
为了避免尴尬,还会刻意地去找一些话题,她的膝盖都有些发僵。
“就这里了,”她看了一眼窗外,“谢谢薄总。”
“好。”
外面雨下大了,薄彦也打开了车门。
黎雾率先绕到前座的副驾驶,拿出了刚才他为她撑的伞,给自己打了起来。她微微躬下身,对他笑着:“麻烦薄总稍等我下,我借用一下你的伞,我很快回来。”
这话好像在说,他跟着她去不太好似的。
薄彦看了一眼那个俱乐部,他便也没强求,点了点头:“好。”
这么多咖啡,黎雾一个人也不好拿回公司。
那时电话响了,黎雾以为可能是李佳打来,催她赶紧把咖啡带去,扈嘉良怪她耽误时间了什么的。
薄彦可能也以为这电话有什么急事,会错了她意思,好心替她接了。
是薄屿。
她便也为他带了一杯咖啡,她说等下路过,放在他俱乐部的前台。
黎雾也观察起了这间俱乐部。
这里虽然有少年滑冰班、少年射击班、画画班什么的,最大的招牌却是以“射击班”挂出来的。最近朱从义那小孩跟薄屿跟得紧,黎雾听说他和这里的几个“好哥们”混得很熟。薄屿和她来了南城,他应该也需要一份工作。
薄彦一抬眼,也注意到了那一块招牌,他有些发愣。
接着,他看到了俱乐部门前那一道,似乎是早早就伫立在那里等着她的高挑身影。
黎雾拿着那杯温热的咖啡,打伞过去。
剪短了头发,他一贯倦淡的眉眼看起来更为深邃,整个人的棱角更锐利,虽还懒洋洋的,却浑然多了几分不羁与桀骜。他见她来,迈开长腿,率先冒着雨朝她走来。
雨虽下得缓慢,却不算小。
黎雾赶紧把伞撑向了他,薄屿顺手接走了她捏在手里的伞柄。他们一齐停在了这场雨里。
“不是说,我给你放在前台吗?你怎么下来了?”黎雾笑着,“已经下课了吗?”
不远处,黑色轿车的窗户缓缓地下沉。
薄彦隔着车窗,面带和煦的笑,招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薄屿。”
“……”
薄屿顺着声音,淡淡地瞥去了一眼。
薄彦怕他看不见他似的,还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瞥去了一眼,然后垂眸看黎雾:“我总得下来看看,什么咖啡是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带给我的?”
“没有啦,是给领导和同事带的,顺路的,”黎雾一边解释,边对他晃了晃手上的另一个小纸袋,“这个原本是买了十几杯后,咖啡店送的赠品,我又加了点钱,买了个大点的。”
她觉得他今天上班第一天,应该和同事们搞好关系:“你和你同事分着吃吃?”
本想靠近他好说话一点,他还在淋雨。
她撑着伞,稍靠近他,他落在她后腰的手就势收紧。她几乎是被按在了他怀中,“……你干什么。”
薄屿看着她,“所以我是顺路的?”
他似乎有些不满。
黎雾用咖啡杯温热的纸杯外壁,贴了贴他手臂冰凉的皮肤,笑吟吟的:“喂,七十八块钱一杯的咖啡,总得让你尝尝这玩意儿有什么必要卖这么贵吧?”
“贵你还买?”他笑了一声。
“我领导请客啊。”她说,“你今日可真是不同于往日了?这些钱对他来说也算贵了?”
“跟我哥也顺路碰见的?”薄屿的下巴她身后的方向微微扬了下,却没看那边。
黎雾解释:“才不是,我和薄总是顺路碰到的。”
“那你的顺路还真是多。”
黎雾还没搞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是怎么回事,她的后脑勺挨了个轻柔的力道。
薄屿抬起手,略带着些许警告意味似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干嘛。”
她有些脸红。
“半天没见你了,”他顿了顿,放开她一些,“好了,我收下了,你还忙的话就快回去?”
“你也不看看什么口味的?喜不喜欢,”虽然咖啡都到他手里了,黎雾才想起应该问问他,眨眨眼,“我买了他们店内销量最好的一款……”他这人平时还比较挑剔。
“没事,反正我也不爱喝咖啡。”
“啊?那你不早说!”
“你买都买了,我怎么说。”
“你早说,我就自己拿走喝了,还费劲要来见你一面啊。”黎雾这时有些泄气,她也没提前问问他。
“怎么,你不想见我吗?”薄屿看着她。
他好像就是要故意这么说的。
她动了动唇,还没去争辩,便眼睁睁地看到他的嘴角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带着笑意的眸底晕出了一圈柔和的涟漪。
“我收下了,一杯咖啡而已,”薄屿说,“不过你也别抱希望,我喝完只会告诉你有多难喝。”
黎雾无可奈何地撇嘴:“也行吧。”
薄屿顿了顿:“今天没遇到什么事吗?”
黎雾:“能有什么事。”
她想他应该是在问公司的烦心事。
“……哦,也没。”她摇摇头,到底受到了些许安慰,她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也没?”薄屿眼神认真,几分不悦爬上他清隽的眉梢,“你的‘没’是什么意思?话说清楚点?”
“就是没有啊,”黎雾吃,“你要是问那个讨人厌的领导,我们今天还一起加班了,不过也没什么,他请我们喝咖啡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你还真是好哄。”
“你第一天认识我呀。”
薄屿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啦好啦,真的没什么事,你赶紧去忙吧,今天新入职事情肯定不少吧。”黎雾轻轻用力推了推他,不想耽误他在楼上的工作。
分别时,黎雾想说撑伞给他送到门口。
薄屿把伞塞回了她手中,他摸了摸她脑袋,转身步入了雨中,“乖,你也去忙吧。”
“对了。”
黎雾叫住他。
薄屿停下,回过头。
“蛋糕要跟同事们分享一下啊?我特意加钱让人准备了个大点的,”黎雾笑眯眯的,“然后等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了,我请你吃好吃的,顺便庆祝你入职。”
“行,”薄屿点了下头,“便宜他们了。”
走之前,薄屿低了低身要钻进伞下似的。
黎雾举起了伞,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环了下他的腰,他们才分开。
“我如果下班早,就过来找你,”黎雾说,“我今天应该会早一些,不用你次次都等我了。”
薄屿往大门方向走去,最后回头看她一眼,唇角微扬。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从他眉眼之间的笑意中分辨,他在和她说“好”。
头顶还残留他手掌的力道和余温。
黎雾才想到,刚应该问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适不适应诸如此类。不过,晚上回去和他聊这个好像也不迟。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薄彦从半降下的车窗望着雨中分别的二人,又看着薄屿进去的方向,薄屿最后也朝他望来了一眼。
黎雾抖抖伞,收起来,拉开车门坐回后座:“……不好意思薄总,你等就了吧。”
今天他是她公司的客户,要去谈事情的,而且……她的脸上微微生热,还不知她和薄屿在一起,被他看到了多少。
薄彦放在扶手箱一侧的手机响了,屏幕界面不断地弹出了Tracy的名字。响过一次又一次。
黎雾的视力还行,瞥到了。
薄彦却是不动声色地按掉,他对黎雾微笑,“没事,不用客气。”
“……嗯?”
“还有,现在我们也不是上司和下属了,你还是直接叫我薄彦吧。”他好像在说,我不是第一次在跟你要求这件事。
对过去的上司直呼大名,对黎雾来说实在难以启齿,她暗暗想或许能用“薄大哥”、“薄屿哥哥”这样的称谓来代替。但是,她又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若不是拥有同一个这么难见的姓氏,他和薄屿现在看来,真像是两个陌生人-
刚下了一节课,同事贺青迎面撞见薄屿上楼。
看到薄屿的手里拎了个包装精美的蛋糕,贺青主动笑着,打了声招呼:“点了个外卖啊。”
由于楼上是上课的地方,外卖一般都是楼下前台的人给他们送上来。
这位新来的同事看着就冷冷的,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业务能力还行,刚试了节小班课,还算上手,家长学生们对他评价也不错。
听说本来经理要他先做滑冰班陪练的,今天带班的同事临时病假,得知他有个滑雪证书,经理就赶鸭子上架了。
他们这滑冰班的课程可不便宜,面向的都是深城经济收入不错的家庭,若是空了整天的课会有很多亏损,还会扣工资。贺青平时都不敢请假。
贺青是这群教练里待这儿最久的,心想他可能是不知道这规矩,好心提醒:“下次有人就送上来了,不用你自己去拿。”
“女朋友送的。”薄屿说。
“——哎唷。”
四下喧哗唏嘘,此起彼伏,笑闹不断。
这会儿没课了,走廊上吵闹嘈杂,受够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同事们挤在休息室外走廊上吸烟。
吸烟区太小,经理不来检查时,他们就挨着休息室的门对着窗户抽,或者拿出手机组一局游戏开黑。
“那给大家分享分享呗。”有人想和薄屿拉近距离似地,调侃道。
“不了,”薄屿打开柜子,把蛋糕放进去,“今天她生日。”
“啊?”
“生日快乐啊……”
大家了然这东西是他要跟女朋友一起吃的,讪讪笑着:“哈哈,生日快乐。”
隔壁中级班的一位同事趁薄屿开口,来搭腔了:“对了,我听说你有滑雪证?哪里买的?leader2还是3啊,有路子吗介绍个?”
“你怎么觉得就是人家买的?”另一个同事笑道。
“经理自己说的啊,招不到有滑冰教练证的,会滑雪的也行,反正咱这儿又不像楼上射击班那么严格,当时你我被招进来也没这证啊,”那人抽了一口烟,“而且,我听说南山区那边新开了个室内滑雪场,我打算年底跳槽了,刚好缺个证,想看看能不能搞一手。”
这时,贺青好心来提醒薄屿:“柜子里太热了,咱们有冰箱。”
“哦,好。”薄屿对他点了下头,“谢谢。”
深城这九月的天气,空调打得也不足,虽然在下雨,室内却很闷热。
不光不爱喝咖啡,他也不爱吃这甜口的东西。还是想晚上带回家,和她一起尝尝看。
说什么买给他分享给同事,她倒是想得周到。
薄屿想到这里,忍不住扬起嘴角,他心情好,便淡淡回答那几位同事道:“是我考的,以前经常滑,顺便考了一下。”
那几人从手机屏幕抬头,看着他。
薄屿“哦”了一下,补充道:“上高级雪道要leader4的证?不过室内滑雪场,好像2级就够了?”
他也不确定那个问他的人需要几级,随口说着。
“……”
这就触及到在场几人的知识盲区了。
其实自这位新同事入职,他们明里暗里打量他好半天了,但也没瞧出什么特别的门道来。
就是他的名字,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那人嗤了一声,自嘲笑笑:“不难是不难,我也得能学的起啊。谢谢你啊,要是我真能跳槽的话,找机会跟你取取经。”
薄屿这时问贺青:“手机,可以再借我用下么。”
贺青也在想这回事,这人怎么连个手机都没带,刚学员的家长想加他微信,他都让贺青帮忙代加的。
哦,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女生。
上课一小时,全程眼睛粘在他的身上。
“——可以,可以,”贺青还打趣,“一会儿咱俩的搭班课,要是有人再要你的电话或微信怎么办?我就说你有女朋友了?”
“我介绍你给她们。”薄屿也难得有心情开玩笑。
“那不行,不行,”贺青一
脸严肃,“我都有老婆孩子了。”
又有同事接茬:“是啊,贺青都带老婆孩子在深城安家了,啊呀,贺青月月拿业绩最优,这破地方也不给涨工资,贺青,你今天晚上下班后又要去跑那网约车吧?赚吗,这么辛苦。”
贺青一脸憨笑:“还行,够生活开销了。”
快上课了,周围的人稀稀疏疏散了。
周末课程排得紧凑,薄屿和贺青要搭班,贺青先去做准备:“用完了手机给我带到教室里就行,你有急事先处理。”
“谢谢。”薄屿说。
其他同事拉着贺青走了,避开了薄屿,小声和贺青说:“对了,你有没有在网上搜过‘薄屿’这个名字啊?”
“少议论同事,”贺青略严肃了些,“大家都普通人。”
“行,行行。”
薄屿拿着打火机和烟盒,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台阶上。
他一边点起烟,一边打开手机,屏保上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小孩子,被一个年轻的女人和贺青抱在怀中的照片,率先跃入他的视线。屏保上的日历提醒,今天是小宝宝的生日。
他咬着烟,微微停顿,想到刚才自己随口绉的借口。
还挺巧。
他先输入了原净莉的电话号码。
然后删掉。
他又输入了爷爷住宅的私人座机号,这个号码打过去,接通是周朝阳。
离开南城时,薄承海刚从手术中清醒。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是术后的第二轮化疗了。
那时薄承海术后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遗产律师,公布了自己的遗产分布方案。
薄屿拿八,薄彦拿二。
剩下的都捐献给慈善事业。
薄明远和原净莉在薄屿五岁那年离婚分家,十岁的薄彦一直跟着原净莉过,原净莉经营的造船厂的大半资产份额,也都归给了薄屿。薄承海占了船厂最大的股份,他也还是按照八二开分给了弟兄二人。
几个月前,薄承海送薄屿去澳洲,根本不是为了学习什么工商管理、进修一段时间,而是直接给他塞进了家族在海外的企业——这部分也是给他的。
纯为了让他练手玩儿的。
薄屿却毫无没兴趣,对这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都对事物都失去了某种清晰的触觉,如果他的视觉、嗅觉,一切感知,像是伸向这个世界的触角。那这些年来,这个世界就像是一被层浓雾笼罩住,让他总是难以分清眼前是冰冷的海水,还是可以落足的岛。
那时候,咖啡醇香清苦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
他却很轻易地开始确定,这是一杯很热的咖啡,是她只是顺路带给他的咖啡。
即使他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他也喜欢,接过那杯咖啡时,咖啡杯熨热他掌心的感觉。还有她的笑容。
医生说建议他每日三顿服药,一次也不能少。
但医生怎么就能确定,轻易为病人下医嘱,就是正确的呢?这种正确到底从何而来?
他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就很好。
不需要吃药,治疗,也可以恢复很好。
周朝阳接起了电话。
听到薄屿的声音,周朝阳颇为欣喜,不等他开口问,就说薄承海还在睡下午觉,打着化疗点滴人就困倦,一切都好。
还问薄屿怎么换了手机号,等等薄承海清醒了还方不方便打过来,诸如此类。
周朝阳还说,原净莉病了。
薄屿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口紧了一紧。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对外界的感知。
“她怎么样了?”薄屿追问。
周朝阳连声说:“没事的,小屿,你也别担心,等你有空了,你原总打个电话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这时门被叩了几声,贺青来喊他去上课了,听起来是经理在催促了。
薄屿站起来,掐了烟,对手机回应:“好,我联系她。”
贺青接过了薄屿递回来的手机:“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你如果要再用手机就跟我说啊。”
他猜可能是薄屿把手机弄丢了或是怎么。
贺青一边和他往教室走,一边有些苦恼:“哎,晚上七点多多出来一节课,我还说早点回去陪我家囡囡过生日呢……我已经有三四周没有按时下班过了……”
薄屿忽然问:“我可以接吗?”
贺青有些惊讶:“啊,你?”他很快又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就跟今天别的课一样的难度,也是临时塞给我的……你要接的话,和行政说一声就行。”
“那我来吧,应该也没太久。”薄屿戴好头盔和护膝。
贺青:“啊?可以吗。”
“怎么不行。”
贺青心想这个同事虽然冷冷的,但实际上还挺平易近人嘛。
大家都是普通人,可能“薄屿”和“薄屿”就是重名而已,曾经的世界冠军怎么可能在他身边?
“那太感谢你了,”贺青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你想接,或者想和我跑网约车补贴补贴生活什么的,我都可以介绍你!大家在外地生活都不容易,需要帮忙你也随时和我说。”
“好。”
“那你今天晚回去,要不要跟你女朋友说一声?”
薄屿忽然想,的确,他现在很缺钱。
他也得想一些办法凑点钱,给她买个新手机了-
晚上十点。
结束了应酬后,薄彦开着车,再次来到了那栋楼下。他打开了窗,让夜风迎面灌进来。
他没有喝酒,却也感觉到周身混沌的感觉,被一阵风吹得清爽了不少。
Tracy给他弹着微信语音,有些娇嗔。
“——什么嘛,你把我带来深城,就给我一个人丢在酒店了?就只把我当你的助理用啊?”
“你今天不是去见‘长维’的人了,见到小黎了没?”
“卢湾区的项目带她一起啊,我喜欢小黎,这样我常来深城还能带着她玩儿。”
“行不行嘛,薄彦。”
“哦对了小黎说她手机被偷了?我说我这几天问她是不是在长维,她好久才回了我,我还以为她和我关系不好了呢。”
“你什么时候攒个局,带我去,我和小黎见见面,我们吃顿饭呀?反正咱们三个都熟悉。”
薄彦几乎每段听了一半就切掉了。
Tracy说到“小黎”这句,和一些有关于长维和卢湾区的事,他才稍有停顿,把整段听完。
脑海中随之就会慢慢地浮现出一张女孩子的娇俏笑脸。
今晚没等应酬结束他就离开了,赶在了附近的商场关门之前。
他看向手边的一个白色手提袋。
里面装着一部新的手机。
叩叩——
突然,后车窗被人敲了敲。
薄屿单手插兜,微微弯下身子,朝车内的他打量,
“开门。”
总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薄彦坐直了身,按下开锁,后车门便被拉开了。
薄屿坐了上来:“一个人坐在这儿?”
“不然你还想我和谁一起坐在这里?”薄彦笑,“给妈打电话了?她不接你的吧。”
“可能吧,”薄屿关上车门,把自己丢进绵软的座椅里,懒洋洋道,“可能也因为我用的别人手机,她看到了也不接。”
“也可能是觉得你丢她的脸,”薄彦不客气地说,“毕竟你现在都穷到把自己东西卖光了。”
“你还打探得真清楚。”薄屿闭上眼,按揉眉心。
他到底只会滑雪,不怎么会滑冰,更别提教小孩子了,吵吵嚷嚷了一整天,这会儿脑袋都嗡嗡作响。
听到薄彦说话,听着只觉得支支吾吾。
蚊子叫似的。
“你也真是有意思,”薄彦继续说,“一声不吭从家里跑了,我以为你有点骨气,是去追求你的梦想,结果你是在做什么?教小孩子们玩一玩那种塑料玩具枪?赚点零花钱?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如回家来继承家业。”
薄屿鼻息微微一动,只是笑,“你先别说这么好听,真让我继承了你又不乐意。”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妈不接你电话,你就打给我,”薄彦微微地眯起眼睛,略带讥讽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薄屿,“黎雾说她的手机丢了,你现在也没什么钱,所以,你是要我借钱给你?”【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